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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色春-第2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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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霜做了个和美的梦。梦里,南九阳牵着她的手,又一次来到舞天下。

父女二人一同蹲在天井的廊檐下。日光停在面前一寸,骄阳似火烧灼大地。南九阳开含糊不清哼着小曲:犹记当时,你我年少。盖头一掀,吹吹烛火。拉了帘子,扯了衣裳。**翻覆,翻覆翻覆,翻翻覆覆,再翻再覆……

唱着唱着,日影西斜。南九阳转头问南霜:“桃花儿,今儿你娘亲还回来么?我等了好些日子了。”

小桃花说:“来的吧。”

语音刚落,西角的小门外传来细碎的脚步声。门帘一掀,探出个脑袋。花月东张西望,瞧见南九阳与小桃花,嘿嘿一笑,一溜烟便跑到二人跟前,说:“霜霜,九阳,我好想你们啊。”

梦中场景一换,一家三人到河边散步。暮春时节,芳草未歇,柳条柔软,桃花灿漫。花月牵着南霜的手,又絮絮叨叨开始说话,说着的,全是她临终前的遗言,嘱咐了一次又一次。

她说她这些年收了个徒弟,天资极好,人傻得跟霜霜似的,又不如霜霜心思机敏。

花月有些为她担忧,道:“霜霜,日后你若见了那姑娘,定要对她好些。她虽比你大一月,你也应将她当作亲妹妹照顾。我瞅着这孩子命苦,脾气又倔,凡事执着,脑袋就长了一根筋似的,心里装不住一点事。”

南霜点点头,花月蓦地又长叹一句:“其实也是你欠了她……”

话到此处,忽又被南九阳打断,说:“咱闺女日后嫁个好夫婿,一辈子和和美美,圆圆满满。”

这话一下子提点了南小桃花,她连忙兴高采烈地对花月与南九阳说:“爹爹娘亲,我在苏州遇到了于桓之。他很喜欢我,我也很中意他。我瞅着他的腰板又直又好看,日后领回来给爹爹娘亲瞧瞧。”

花月与南九阳望着小桃花,只微笑着点头。

方才的话语似落入虚无,有些飘渺,南霜忽觉时间所剩无几,忙又喊道:“娘亲,我还见到了萧满伊,她长得果真如烟花般好看,我一瞧便喜欢她。我对她跟妹妹似的,我一辈子都要对她好。”顿了顿,她慌忙又道:“不过烟花仿佛喜欢穆大哥。穆大哥原来就是东街老先生的常常提起的喜鹊儿子,我认了他作大哥。他人可真好呀,心底单纯善良,又十分照顾我,就是有时脾气暴躁了些。”

花月笑的时候,也有两颗小虎牙,嘴角边旋起梨涡。她的身形渐渐消散,南九阳侧过身子,对花月淡淡笑了,双眼里是三月暖风,九月白云:“女儿一生,得知己,有爱人,甚为圆满。”

花月道:“真好真好啊。”说着,她足尖离地,缓缓朝后退去,越退越缥缈。

南霜急得直追,一边叫道:“娘亲,当年是女儿不对,你在我脖间刺了个桃花印记,女儿不该记恨你。我一直以为那印记又丑又不好看。后来你去世了,我又懊恼那桃花印惹祸,毕竟横亘在逝者生者间的遗憾,是我这辈子最大的苦恼。直到,直到将才,有人告诉我,那桃花印跟我人一般,喜庆又热闹。娘亲,那个人是于桓之,他说这桃花印,是大俗大雅的一色春。”

南霜沿着河岸朝花月追去。分明是春日暖阳的天气,却不知何故落了雪。细碎的雪粒子缀在枝头,坠入河水。

天光渐暗,日影瑰丽。花月的身影,消失在灿漫的黄昏晚霞中。

南小桃花至梦中惊醒时,仍旧心有余悸。一只手温温凉凉地抚上她的额头,南霜睁眼便对上于桓之清亮的眸子。

“做梦了?”

小桃花“嗯”了一声,想到在梦里,自己对花月和南九阳提及于桓之,便偏着头不由问道:“你几时跟我回家见爹爹?”

于桓之的手还搁在南霜的额头上。听了此言不禁愣了一愣,抬手轻轻在她额头怕了下,笑道:“怎如此心急?”

南霜以为于桓之此言甚为实在,毕竟天下人都知晓她与穆衍风有婚约。如今她要改嫁于小魔头,即便不用封住悠悠之口,也应过了穆香香宋薛这一关。

思至此,她又颇为理解地点头:“你说得对,这事委实急不得。”

于桓之很是语塞地望着她,半晌又捏了捏额角。

萧满伊自醒来便不见南霜。她本以为小桃花是早起后,自个儿在苑内各角落转悠,瞅瞅东西顺一顺。岂料她满园子找了半晌,连人影都没瞧见。

萧伊人有些惆怅,正打算去苑外寻一寻,远远地却望见穆衍风身着劲衣,手提着长剑,神清气爽地朝沁窨苑走来。

见着萧满伊,穆小少主在原地愣了一愣,复又前行,走至她面前还未开口,就听萧伊人喜道:“衍风,大清早的你我就遇上,缘分呐这真是!”

穆少主有早起练剑的习惯。冬日晨,他出了一身汗,额发凝着露水,双眸益发清澈,风姿飒然,瞧得萧伊人真是心神荡漾。

出乎意料地,穆衍风听了此言,并未如常地唤“苍天”,而是蹙眉看着她,用手提了剑往肩上一扛,问:“昨夜你跑哪儿去了?”

第41章

昨晚跑哪儿去了?

——这是个颇为暧昧的问题。萧伊人如是想。

一个男人,关心一个女人夜里的去处说明了什么?答案是不言而喻的。

在一定程度上,萧伊人蠢是蠢了些,但就自欺欺人这一点,她委实是个人才。

她此刻认定穆衍风的心底对她燃起丁点火星子,斟酌了良久,颇为谨慎地答道:“衍风,近来江湖风平浪静,着实古怪。我昨夜易装下山,护着小桃花去云上镇为你打探风声去了。”

萧伊人自是不着痕迹地省略了途中遭险,他乡遇故知等等桥段,满心以为穆衍风会因着她的所作所为而感动。

其实于桓之从山下拎回了烟花桃花后,便顺便跟穆少主说了两人的去处。穆衍风心里早有数,此刻不过瞧见她随便问问。

听了萧满伊冠冕堂皇一席话,穆少主笑了一下,道:“去青青楼打探风声?”

萧伊人见状,又讪讪地说:“青青楼龙蛇混杂,是滋养小道消息的好地方。”

穆衍风愣了愣,又笑起来。

若说于桓之的笑,是浸在泉水里的清玉,那么穆衍风的笑,便是沐在春晖中的明镜。

萧满伊瞧过穆衍风许多神情,欢喜的严肃的,惆怅的暴怒的,却极少见他这般笑。扛在他肩上的剑,锋芒微冷,几片柔软的白梅花瓣飘飘然落在剑尖。

穆衍风此时的表情也如这般,英俊洒脱中,又隐约有几许温柔。

萧满伊瞧傻了眼,好半天才喜滋滋傻愣愣道:“衍风,你开心些了?”

穆衍风又是一愣,伸手挽了个回旋将剑收入剑鞘,不解问她:“我为何要开心些?”

穆少主的原意是:我何时不开心了?

然而这话入了萧伊人耳朵,便变了味道。萧满伊瞧着穆衍风一会儿笑,一会儿收剑,心中啧啧直叹,少主真不愧为少主,一举一动间都潇洒倜傥。想到此她不免又有些难过,沮丧道:“原来你还在担心杜姑娘的伤势。”她叹了一声,复又劝道:“你也莫太焦急,相信杜姑娘吉人自有天相。”

穆衍风忽觉心里有些闷,仿佛哪里的气门被堵上。

他默了好半晌,皱眉撂下一句:“你胡说什么呢?”转身便朝沁窨苑内走去。

萧满伊见了穆衍风,便能忘我忘愁,如入无人之境。她早已不记得自己出苑是为寻南小桃花,见穆衍风往苑内走,也颠颠地跟了上去。

穆衍风听萧伊人在身后哼着小调,调子凄婉,是昨夜那出阳关折柳——盟山誓海爱尽枯。千言万语难尽诉,我怕忘断那阳关路……

萧满伊唱曲,偶尔喜欢将一句两句翻来覆去地哼个几十次。

穆衍风走在前,听她讲凄凉小调哼得无比喜庆,不知不觉间嘴角又浮起一笑。他抬脚勾起个小石子,用手接了,又抛了两抛,回头对萧满伊道:“你受了伤,要将养将养,无事别下山了。”

萧满伊闻言一喜,小曲调打住,换成阳关三叠的语气:“衍风……你这是,在关心我?”

穆衍风愣怔,心里却不经有些百味陈杂,方要回答,只听萧满伊又道:“甚好甚好,你以前没喜欢的姑娘,忒不会关心人了。现下遇了杜年年,让你开了窍,你对我也好了许多。我真该感谢杜姑娘。”

穆衍风听了此言,忽而就烦闷起来,皱眉怒道:“少说胡话!”

萧满伊犹自喜其洋洋地“哦”了一声。

穆少主忽觉有种对牛弹琴的无奈,细细思来,又不知在无奈什么。

他继而烦躁道:“我去正屋里瞧杜姑娘了。”转身便走,方走了几步,只觉身后有些安静。

从前遇到这种状况,萧伊人必定会嚷嚷不停,说他始乱终弃,说他对不起自己。

穆衍风觉着蹊跷,回过头却呆住了。

萧满伊仍立在原地,挽起左手袖口,正埋头摸着手腕上那朵并蒂杏花。她头埋得很低,只能瞧见嘴角噙着的笑意。

穆衍风呼吸一窒,又想到那日杜年年走火入魔,萧满伊手掌上深深的印痕。

人在害怕时,难过时,都会觉着无所依傍,因此才会拼命去抓着一些实物。

面前阴影一暗,萧满伊愣了须臾才抬起头,指尖还停在花蕊上。

她嘴角有笑意,眼里却水光盈盈,双目瞪得大大的,瞧着走近几步的穆衍风。

萧满伊忽而又似想到什么,连忙拢起袖子后退两步,对穆小少主道:“这手链是你说了要送我,不能要回去。”

穆衍风怔了怔,刚抬起的手顿在空中,冰冷的空气萦绕在指间。

萧满伊见他愣在原地,又连忙道:“你若要送杜姑娘手链,我可以给你银子,或者我帮你去寻一条更漂亮的也行。这条链子是我的是我的……”

很多事情,要在许久以后回味,才能苦意尽显。一如多年后的穆盟主回忆起这一刻,才恍然意识到那年的自己后知后觉,以至于萧满伊早就对他失望,以至于她所想的,所做的,只是守护空荡荡手腕上的一条并蒂花链。

而许多时候,人就是这般自以为是。

穆衍风自以为萧满伊会一直追随自己,生死不离。

萧满伊以为自己会一直守着穆衍风,执着不弃。

风吹过,整个院子的光影都晃了一下。

穆衍风颓然垂下手,“你……”了一声像是叹息。转身步入正房之中。

萧满伊讷讷地望着他的背影,收手探进左边袖口,链子冰凉,被牢握在手心。

正愣神间,身后忽然传来一声惊呼。

“呀,烟花!”不用回头,萧满伊也知道是南霜。

南小桃花这日精神焕发,负着手悠哉乐哉地来到萧满伊面前,左瞅瞅右瞧瞧,才慢条斯理道:“烟花,你今日精神不济。是丢了银子,还是丢了魂?”

萧满伊闻言,发自肺腑叹了一声,说:“桃花,你不知道,我今日觉着要长年喜欢个人,可真是个敬业活计,保不准哪日一时不查就变了心。”

南霜额上的青筋跳了几跳,颇为警惕地瞧着萧满伊,问:“变给谁了?”

萧满伊满眼惆怅地看了看她,叹了口气,不言语。

南小桃花打出生以来,头一遭全身汗毛立起,她默了一默,复又上前,苦口婆心地劝道:“烟花啊烟花,桓公子的皮相,自是好的。可是我昨日查得,他与我实乃同道中人,好皮相下,皆有一颗污秽不堪的心灵。我瞅着你是良善之人,切莫被表象糊弄了去。我思忖了整夜,痛定思痛才决定牺牲自己,为民除害。”瞧见萧满伊颇为纳闷地看着自己,南霜复又义正词严地补充道:“即牺牲自己,收复了桓公子这祸害。”

在南小桃花颇为跳脱的逻辑中,还没有情人眼里出西施这个概念。

是以她认为,对穆衍风情根深种的萧满伊若要变心,定然是变给了温润英邪的桓公子。

当然,南霜更不明白此刻心中惶恐,源自于危机感。她苦口婆心地劝了萧满伊一番后,又拿出了些许风度,说:“我瞅着你是着了他的道,等哪日你瞧见他采阴补阳的污秽嘴脸,你便也悟了。”

萧伊人被南霜绕得是晕头转向,愣怔了好半晌,才将她最后一句话琢磨清楚,接了下去:“也谈不上什么污秽,衍风与杜年年是两情相悦。他如今不喜欢我喜欢上别人,也不能怪他不敬业。着了道便招了道吧,跟于桓之又有何干?反正都是我心甘情愿喜欢衍风的。”

这回,又轮到南霜愣在原地。

好半晌,她忽又拍了把脑门,喜道:“误会,全是误会呀!”

萧满伊恻恻瞧她一眼,说:“哪来这多误会。你甭安慰我,我看得出衍风心里将杜姑娘牵挂得紧。”

话到此处,南小桃花也意识到方才是自己敏感了些,复而她又有些歉意,安慰说:“穆大哥牵挂杜姑娘,不过是因为杜姑娘晓得江湖上,是谁人在光复暮雪宫,因此才拼命将她救活。毕竟来年武林英雄会,各门派都有自己的算计,流云庄若坐不定盟主的位置,江湖必定有动乱。”

萧满伊听了她的分析,也觉很在理,但想到穆衍风,又不免气馁,说:“若哪日,我也能替衍风求得一点半点线索,能得他如此挂牵,即便命悬一线,也是值得的。”

这话,萧满伊不过随意念叨念叨。岂料说者无心,听者有意。

南小桃花闻言敛眉沉吟一阵,忽道:“烟花,你可知道青青楼的楼主是谁?”

萧满伊听了一愣,却说:“你不提我倒也忘了。青青楼现在的楼主倒是位厉害人物,这戏楼本名不见经传。几年前,换了个楼主接管,招了昔日舞天下的舞姬舞生,请专人为戏曲添加新意,又大肆宣扬,倒真变成了闻名江湖的戏园子了。”想了想,她忽而又道:“对了,最咋舌的是这楼主,实际上是位年轻姑娘。”

南小桃花一惊,垂目喃喃道:“我听说花魔教的教主,也是位姑娘……”

萧满伊道:“什么?”

南霜扬头冲她一笑,却说:“没事儿,你不是说要帮穆大哥求一点半点线索么?我们隔日便再去青青楼瞧瞧。”

第42章…

江蓝生作风一贯轻佻,为人又有些高傲。皇亲贵胄的身份,令不食人间疾苦的他在很长一段时间内,将这样一句话挂在嘴边——不义而富且贵,于我如浮云。

是以对于钱财,对于权势,他总能端的镇定从容。

而事实上,人对于仁义与富贵间的取舍,远没有江公子哥这般泾渭分明。很多时候,唾弃钱财与权威,不过是上位者的消遣。

江蓝生在亲眼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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