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千金笑-第13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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纳兰迁凝神倾听,目光闪动,那种暴戾怀疑的眼神倒去了几分,沈梦沉对他坦诚志在天下,倒比和他说因为仰慕他要帮他,可信很多。
像沈梦沉这种人,是不可能做亏本生意的。
“我说沈兄这么好心,原来竟也有割据之心。”半晌纳兰迁挑眉笑道,“你是要和我结盟,守望相助,共御大燕?”
“青平和冀北接壤,王爷若是背后咬我一口,我也吃不消啊。”沈梦沉挑眉一笑,“当然,我若给王爷下绊子,王爷也得痛上几天。”
“何止痛上几天?”纳兰迁哈哈大笑,“沈兄若做了本王对手,本王还真是夜不能眠哪!”
“所以你我,分不如合。”沈梦沉微笑。
“话又说回来。”纳兰迁突然道,“大丈夫志在天下虽然是常理,但你沈家已经荣华极盛,沈兄你更是沈家第一人,将来一个定国公,辅政大臣是免不了的,何必冒这么大险,夺了这贫瘠两郡,在大燕一隅,挣扎求存呢?”
“世人都以为,当初姚家是因为让出了坐天下的机会,才有今日的煊赫不绝。”
沈梦沉突然换了话题,“但又有谁知道,其实沈家,当年也曾和皇位擦肩而过呢。”
“哦?”
“那是旧事,唯有我沈家人才知晓,其实当初九蒙十三盟共谋天下,纳兰氏并不是一开始的盟主,排行仅仅第三,真正的起事龙头,是我沈家。而且当年太祖皇帝也曾对沈家发了毒誓,三代之后,国土归还。可惜,就算太祖皇帝后来应誓而死,我沈家的江山,还是被人给窃据不还了。”
“所以你沈家至今心思不死?不惜全家在燕京为质,放你出京谋夺江山?”纳兰迁的语气半信半疑。
“那倒也未必。”沈梦沉唇角浮起一抹冷冷的笑,“沈家贪恋今日安逸荣华,早已将旧事忘却,夺国割据的心思,自始至终,只有我一人。”
他顿了顿,眼神里异色一闪而过,对纳兰迁长揖,“这是梦沉的私事,与大局无关,恕梦沉不能对王爷说明。”
“无妨,无妨。”纳兰迁哈哈一笑,心中疑问又去了几分——一个人太坦诚了也会让人不安,沈梦沉既坦诚又掩藏,正符合他这个人给人的感觉。
“王爷既然已经明白梦沉心思,不如趁热打铁,定下盟书?”
“这么急?”
“早或迟,都是必须的。”沈梦沉坦然自若,“等纳兰述一死,我就要立即赶赴青平起事,也就是这两天的事。”
说完拍拍手,高近成应声到来,沈梦沉笑道:“还没正式介绍,这是我教中总舵,我之下的第二人,他将留在冀北,王爷将来有什么吩咐,可直接和他交代。”
“沈兄真是实在。”纳兰迁笑道,“副教主都在本王这里,本王岂敢不待之以诚?区离——”
一个黑袍男子,快步走近,单膝跪下,“王爷!”
“这是我黑螭军统帅区离。”纳兰迁对沈梦沉一笑,又转向区离,“这是沈大人,你也见过,沈大人是我冀北守望相助的盟友,以后沈大人有什么吩咐,你不可违拗,事后报我一声便是。”
纳兰迁说得大方,其实那句“事后报我一声”便定了规矩,说到底还是要事事经他同意,并没有如沈梦沉般大方,沈梦沉却像没听懂,微微笑着道谢。
“沈兄既然还有要事,那么便今日定了盟约吧。”纳兰迁道,“其实你我也算一方人物,言出如山,纸上盟约,不过走个过场。”
“是。”沈梦沉笑,“不过是约束手下罢了。”
说完取出镶金压纹纸笺,隐晦地写了守望相助的盟约,各自签了名字,沈梦沉还压上自己的私章,纳兰迁眼神闪了闪,笑道:“印鉴没带,可要去取?”
“无妨。”沈梦沉笑道,“君子千金一诺,这盟约,也不过应个景。”
纳兰迁笑而不语,他对这什么狗屁盟约毫不在乎,政治?什么叫政治?不过是上位者言辞里的风雨。
黄金打造的盟约,也不抵上下嘴皮一翻,愿意认就认,不愿意,那就是废纸。
不过这废纸他还是打算好好收起来——沈梦沉现在还是朝廷的官员,最近要好好观察他,如果真有什么不对,这盟约直接往朝廷一送——冀北反正是要反的,而且兵员早备。他沈梦沉,来得及吗?
盟约写定,各自挥退亲信,将双方盟约收起,纳兰迁吁出一口长气,仰首朗朗笑道:“本王似乎已经看见了大燕天下三分,你我携手各据巍巍山河,天下之大,从此在我脚下,哈哈……”
“是呀。”沈梦沉笑吟吟托着下巴看他,眼神软云烟雨般旖旎,轻轻道,“所以,你可以安心去死了。”
天定风流之金瓯缺第四章荣华一梦
那声一出,哗啦一声,桌案掀翻,纳兰迁立即暴退。
沈梦沉微笑,手一抬,翻起的桌案瞬间被他压下,碗盏四散倾倒,眼看便要溅落在地引起声响,他不急不忙身子一旋,莲青衣袖在铜灯光芒里旋出团团花影,花影里一双洁白修长的手,拈花穿叶般连连轻点,那些汤泻盏斜的菜肴,便都齐齐整整落在他掌心,重新归置到了桌上,原先摆在哪里,现在就还在哪里,一点位置都不偏离。
这一手露出来,纳兰迁脸色死灰。
死灰不仅是因为被沈梦沉深藏不露的武功震惊,还有他自己的,毒。
一线灰色的细流,从他唇角绽出,滴在团龙飞锦的王袍上。
“你……你……”纳兰迁靠着暖阁的墙壁,他想大喊,想掷杯,想传唤自己的亲信,然而他绝望地发现,内腑像被一股奇异的气流给锁住,他做不出任何动作,只能在那样刀割似的剧痛中,被慢慢凌迟。
他甚至连自己怎么中毒的都不知道,明明他一直小心提防,用的全是银质餐具,只喝自己斟的酒,沈梦沉给他斟的那杯酒,他也一直没喝。
“这药挺好。”沈梦沉不急不忙走到他身侧,细细垂头看他的脸色,“这药能最大限度保存你的皮肤的鲜活感,制作起来会更逼真……”他笑笑,还用手指摸摸纳兰迁的脸,神情满意。
纳兰迁不明白他在说什么,却因为那语气而心底发沉,他努力地张开嘴,发出自己以为很响,其实却嘶哑而低沉的声音,“你……你为什么……”
“哎,嘴别张太大,等下不好弄。”沈梦沉微笑沉沉,那种盛世华筵的绮丽奢靡气息重来,“你想知道什么我都会告诉你的,不急,想问我怎么中毒的?这个我实在难得和你解释,用毒的办法太多了,你下辈子再学吧。嗯,你是不是觉得,按说我不该现在杀你?”
纳兰迁喘息着抬头望他,确实,他不认为沈梦沉现在有杀他的理由,冀北还未安定,还需要他这个主宰将各地权力进一步收拢在手,就算沈梦沉打他主意,现在也未免过早,能得到的好处很少。
何况冀北说到底是纳兰家的,他沈梦沉一个出身外戚之家的外姓,杀了他就能得到冀北?按说和他联手,共谋利益才是合情合理的。哪怕就算是利用,他纳兰迁都应该活着。
所以刚才他相信沈梦沉提出的盟约,无论从哪个方面来看,那才是天衣无缝的理由。
所以他掉以轻心,然后,丢掉性命。
“我当然需要你,你们纳兰家的人都快死光了,总不能一个主持大局的纳兰家的人都没有。但是,”沈梦沉轻轻道,“需要你,不代表不能杀你啊。”
纳兰迁嘴角的灰血流得更急,心底空茫茫一片,意识、灵魂、**,都已经脱离了先前的痛苦,浑浑噩噩中只是想沉睡,他却不肯睡,死死咬紧下唇,借助那点疼痛的刺激,勉强抬头盯着他。
“你总是这般执着,从来都是。”沈梦沉笑了,他笑起来,那种媚而潜藏的气韵便没了,反而奇异地有种真纯的味道,“我正是因为这点,要杀你。”
“我不能任你一步步握有权力,在冀北的羽翼下成长。因为我也没有把握,你体内的邪恶凶残一旦被唤醒被培植,最终会膨胀到什么地步。你被压抑了太久,将会反弹出怎样的杀气,我担心我不能控制。我用血催醒了你这兽,却不想有朝一日,在你羽翼丰满后,被你反噬。”
“在能杀掉那个人的时候,必须要杀掉他,下辈子你一定要记住这句话。”沈梦沉笑意很诚恳,“不要想太多,不要不敢杀,也不要以为别人不敢杀,这世上总有人比你心狠,比你聪明。”
纳兰迁身子一软,顺着柱子慢慢滑了下去,他已经站不动,也没有力气再去瞪视面前这个人,他知道瞪他也没有用,因为如果世上只有一副真正的铁石心肠,那就是面前这个人的。
他急促地喘息,想起很早以前,就对这个人的崇敬,是的,崇敬,虽然年纪相仿,但他一直都崇敬沈梦沉。
早在王府学艺时,他的文武师傅,都对沈梦沉赞誉有加,称他为大燕百年以来难遇的奇才,文武兼备,才智卓绝。后来渐渐有了“大燕四杰”这个说法,但他的师傅,还是最推崇沈梦沉,久而久之,他也深以为然——纳兰君让只是身份尊崇,本性太过正直迂腐,羁绊太多;梵因是空门中人,不涉世事,再卓越,那也只能光大佛门;至于他的小弟,一生顺遂,事事如意,这样蜜水里泡大的人,心性永难臻于巅峰,因为太顺,就会对很多事不够在意。只有沈梦沉,真正的绝情绝性,成大事者的必备天性。
雪里白狐,这个称号并没有流传天下,只是一些隐约吃过他亏的政敌,私下里给的称谓。雪里白狐,隐则潜藏无踪,动则飞掠天下,沈梦沉的出手,又岂是常人能比?
果然,他出手,便是天下。
为此可以等待很多年。
他一直认为,这只狐狸将自己隐藏得太好,世人一直以为在高看他,其实一直在低估他,四杰他排最末,事实上,这才是真正可以颠覆一切的枭雄。
因为这份崇敬,他在很早就和沈梦沉有了接触,并愿意接受他的指点,他始终相信沈梦沉的话——纳兰迁,天意苦你,就是为了将来有一日,加倍补偿你。
他在努力,他要让自己成长到足够被沈梦沉利用的那一日,然后再成长到可以利用沈梦沉的那一日。
然而今日他才明白。
沈梦沉。
不会给他活到可以利用白狐的那一日。
“是不是很失望?是不是很伤心?你对我如此崇敬,我却杀了你。”沈梦沉悠悠给自己斟了一杯酒,“也是,花费了很多精力,在你心中建立了我的神一般的形象,如今不得不亲手拆毁,我也很遗憾。”
这句话乍一听入纳兰迁耳中,他渐渐不清醒的意识还没反应过来,随即便慢慢睁大了眼睛,“你是说……你是说……”
“我说,我培养你,在很早以前。”沈梦沉浅笑,一杯又一杯,“想要将一个人的崇敬根深蒂固的建立,哪里是那么容易的事,那需要长久的灌输,逐渐的侵入,无时无地的控制。纳兰迁,你应该感到荣幸,荣幸你很早就被我选中,连你的文武师傅,都是我亲自挑选,想办法送到你身侧的。”
纳兰迁瞪大眼睛,喉间发出格格的乱响,听起来像是喉骨发生错乱,正在重整。
然而他看着一直在喝酒的沈梦沉,眼底也有种隐秘的喜悦。
这喜悦刚刚浮上,他就看见了沈梦沉的眼光。
凉凉笑意,深深洞彻,一切伎俩,无所遁形。
他的心沉下去。
“这酒里也有好东西,是么?慢性成瘾毒药?你想控制我?”沈梦沉对他举了举酒杯,若无其事又喝了一口,“可是你忘记了,用毒,我才是祖宗。”
纳兰迁喉间发出一声像咆哮又像哭泣的怪音。
“你不用担心你死了我走不出这暖阁。”沈梦沉淡淡道,“我既然敢杀你,自然不会有任何后果。你被困太久,身边亲信有限,不得不依靠我的力量,现在王府里人人都知道高近成是你的亲信,等下他陪我出去,没有人会阻拦我。”
高近成无声无息走进来,微笑立在一侧。
“开始吧。”沈梦沉淡淡道,“趁新鲜。”
高近成点点头,走到纳兰迁身边,不急不忙取出一个刀囊,里面针刀俱全,各式大小都有,寒光闪亮的刀锋,像一双冷而讥诮的眼,映出纳兰迁惊怖欲绝的眼神。
“你……你要……”他挣扎着向后退,可身后是墙壁,努力挪动了半天,也不过挪出一寸远的距离。
“会有点痛。”高近成微笑着端着他的下巴,像在打量着牲口,柔声道,“您忍一忍。”又转头道,“苏许怎么还不来?”
纳兰迁瞪大眼睛,模糊的视线里,看见一个男子,端着酒菜走了进来,这人好像是他的软禁时期的近侍,很忠心话很少的人,纳兰迁此刻看见他,突然便觉得哪里不对。
这个人,怎么看,都有点熟悉。
他一向不正眼看人,更不会注意下人,此刻看这男子走路步态,神情,身材个子脸型,都眼熟得不行。
“在王爷身边一年多,你可都学好了?”他听见沈梦沉询问的语声。
“沈兄放心,天下之大,将来必定为你我共有!”苏许开口,扬眉。
纳兰迁心中轰然一声。
他学的是自己!
那熟悉的感觉,来自于自己!
不光是那些特征,如今连语气腔调,说话时的小动作吗,都几近一模一样!
一年多软禁,这人陪在自己身侧,时时揣摩他的动作神情腔调,之所以沉默寡言,也不过是因为,怕开口露馅!
如此可怕的计划,如此深沉的心机。
眼光重重落在那一排针刀上,他的呼吸急促起来——天啊……
别人流出的血再多,那痛不在他身上,然而此刻突然醒悟到的命运,令他绝望得恨不得立即自尽。
然而想死也死不了,沈梦沉不允许。
“嗯,不错。”沈梦沉在懒懒点头,“如今他亲人也死绝了,又恶名在外,寻常人不敢正眼相看,你学成这样,尽够了。”
“苏许过来,哦不,王爷有请。”高近成笑道,“站过来,我好比着脸型下刀。”
薄如蝉翼的雪亮的刀,抵在了喉结下方的肌肤处,寒意如雪渗入,激得人灵魂都似在发颤,纳兰迁颤抖着闭上眼睛,一瞬间父亲染血的脸,妹妹僵硬的脸,从眼前掠过。
天意……
刀锋压下。
挑起。
明烛里雪光一线,流星般划出灼眼的弧线,冰冷的空气被热血割裂,再慢慢凝起。
跳动的烛火深藏的帷幕,酒香和血气混合的暖阁,迷离朦胧的珠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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