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醒世姻缘传-第14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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夫,又使火烧姑夫,一遭就睡一两个月不出去,嗔姑夫不休了姑娘。如今差了书办,立逼着问姑夫要呈子,差人拿出姑娘去,当官休断,递解还乡。如今正合周相公商议,央周相公做呈子。周相公再三的劝着姑夫,不肯做呈子,姑夫也疑疑思思的。只是那书办催的紧。姑娘,你还不快着算计哩!”素姐恨道:“阿!欺心的杂种羔子!干这个么!今日可叫他死在我手里罢!我看甚么贼官替人休得我!要果然叫出我去,我当面不给那贼官个没体面,我不姓薛!”折回身就往里走。
浓袋一手把素姐扯住,说道:“好姑娘呀!如今真火烧着身哩,你还这们一笼性儿!绣江县的亏,姑娘你没吃过么?你就是个活虎,他人手众,你待跳得出去哩?”素姐道:“他是太爷罢呀,怎么休别人的老婆呀?”浓袋道:“你看姑娘好性儿么!他讲的是国法,说姑娘使棒椎打姑夫,使火烧姑夫,这是犯了法的事,待处姑娘哩!”素姐道:“凭他怎么休我,只往自家衙里来,只合这忘八羔子算帐!”浓袋道:“姑娘,你出了官,他还依你进衙里来么?当堂写了公文,起了批,佥了差人,即时就押解起身了,谁还依你停一时儿哩?”素姐道:“我只是不走,我个女人家,他好怎么的我?”浓袋道:“姑娘,你不走,你禁的使乱板子往下砍么?”素姐道:“我路上作践那差人,他不敢不放我回来。”浓袋道:“姑娘,你只说这们躁人的话!你听!这不又是那书办催呈子哩?事情这们紧了,你还只皮缠,可说到了其间,你那本事都使不的。姑娘,你没听《水浒》,象那林冲、武松、卢俊义这们主子,都打不出解子的手掌哩!你可不作践他放你回来怎么哩?”
素姐道:“递呈凭他递去,我如不知道,好诓出我去;我已是知道了,凭他怎么又诓不出我去。他好进到里头拿我不成?”浓袋道:“只别叫姑夫递一呈子;要是姑夫递了呈子,太爷据了呈子,就出票子拿人了。那堂上的差人,等会子等不出去,就进去自己下手,套上铁锁,拉着就跑,他顾甚么体面么?”素姐道:“我合周蛮子讲话。这是他恨我泼了他一头的屎,是他挑唆的。”浓袋道:“我刚才没说么?亏不尽他再三的拦阻。他还说了一大些不该休了老婆,不该替人写休书的古记哩。又是他挑唆的?”素姐说:“小砍头的!我乍大了,你可叫我怎么一时间做小服低的?”浓袋道:“这事还得姑娘自己输个己,认个不是,以后还得挫挫性儿,央央姑夫合童家的姑娘,叫姑夫上堂去央央太爷,止了这事。姑娘再谢谢周相公。如此还好。要是按不住,这八九千里地往家一解,姑娘,你自作自受没的悔,我难为初世为人,俺娘老子只养活着我一个,我还想得到家么?”说着,怪哭的。素姐哕了一口,骂道:“你妈怎么生你来,这们等的!名字没的起了,偏偏的起个浓袋。这倒也不是‘浓袋’,倒是‘鼻涕’罢了!塌了天,也还有四个金刚抗着哩,那里唬答的这们等的?你去看,我合你姓童的姑娘说去。”
见了寄姐,说道:“好!咱姊妹的情长,别人下这们狠罢了,咱是一路的人,你也下意的?”寄姐故意道:“你说的是那里?甚么话?我老实实不懂的。”素姐把那太守差人要呈子,待休了递解回去,反倒告诉寄姐;寄姐故意的也把那太爷扯淡,休不得别人的老婆,及那拿不出去,休了不走的那些胡话混他。谁知他被那浓袋指拨了透心明白,心里又寻思,越害怕起来,再三的央寄姐替他收救。寄姐道:“我可实不曾听他说此事,咱请进他来,问他个详细。”差了小选子请狄希陈进来。狄希陈是被他唬掉了魂的人,恐又知道小浓袋合他说了许久的话,晓得事有泄漏,祸不可测,怎么还敢进去?等狄希陈不进,又叫小选子催请。狄希陈越催越怕,里边见不进去,越发紧催。寄姐道:“外头脱不了只有周相公,你没见他么?你出去同着周相公合他说去。”
素姐果然自己出到外头。周相公见他出去,站起来不曾动身。狄希陈只道他出去拿他,将身只往周相公身旁藏掩,要周相公与他遮护。素姐望着周相公道:“周相公,你前日也不该失口骂我,我也不该泼你那一下子。这些时悔的我象甚么是的,我这里替周相公赔礼。周相公,你真是个好人,我有眼不识泰山。俺那强人待下这们毒手,周相公,你要是个见小记恨人的,你八秋儿撺掇他干了这事,你还肯再三再四的劝他么?”又望着狄希陈道:“小陈哥,贼强人!贼砍半边头的!谁家两口子没个言差语错呀?夫妻们有隔宿之仇么?你就下的这们狠递呈子休我?别说着我也没犯那‘七出’之条,休要动我;你就枉口拨舌,弃旧怜新的休了我去,你想想那使烧酒灌醉了我的那情肠,你没得不疼我的?贼强人!贼促寿!你就快快的别兴这个念头!我从今已后,我也不打你,我疼你。我虽是少鼻子没眼,丑了脸,没的我身上也丑了么?才四十的人,我也还会替你生孩子。等我要再打你,再不疼你,周相公是个明府,你可再递呈子也不迟。”
狄希陈唬得失了色,回不出话来。周相公说道:“这事不与狄友苏相干。这是堂上太尊见狄友苏两次告假,每次就是四五十日,所以刑厅说起,知初被你打了六七百的棒椎,今又被你使猛火烧他的背脊。因此太尊晓得,所以说从古至今凶恶的妇人也多,从没有似你这般恶过狼虎的;所以差了人逼住狄友苏,叫他补呈,要拿出你去,加你的极刑,也要叫你生受,当官离断,解你回去,嘱付解子断送你的性命。我劝狄友苏,说你这般作业,天没有不报你的理,留着叫天诛你,狄友苏不必自做恶人。所以我劝他不要递呈。只是那堂上的差人逼住了,不肯歇手,无可奈何。你既自己晓得罪过,许要痛改前非。若果真如此,‘人有善念,天必从之’,不特免了人间的官法,且可免了天理的雷诛。杀牛杀猪的屠子,回心转意,向善修行,放下屠刀,就到西方路上。你只不要心口不一,转背就要变卦。”素姐道:“我从来说一句是一句,再不变卦!我要变了卦,那猪,那狗,都不吃屎的东西,不是人生父母所养!我赌下这们咒誓,周相公,你还不信么?”周相公道:“正是如此。你请进去,这事都在我身上,待我与你消缴。”素姐望了周相公,拜了两拜,又望了狄希陈道:“小陈哥,一向我的不是,我也同着周相公拜你两拜。”这二十多年,狄希陈从不曾经着的礼貌,连忙回礼。你可安详些儿,着忙的人,不觉作下揖去,往前一抢,把个鼻子跌了一块油皮。素姐往后去了。
太守上了晚堂,狄希陈只得同了书办,上堂回话。太守见了,问道:“想是因你写呈,又被他打坏鼻子。”狄希陈道:“这是经历自己一时之误,与他无干。”太守道:“呈子完了,可递上来。”狄希陈道:“薛氏嫁经历的时候,父母俱全;如今他的父母俱亡,这是有所往无所归;且自幼都是先人说的亲,由先人婚嫁,两处先人俱已不在,又不忍背了先人之意;且是机事不密,被人泄漏了消息,他却再三的悔罪,赌了誓愿,要尽改前非,自许不悛改,任凭休弃,于是衙中众人再四的劝经历在老大人上乞恩,且姑止其事。”太守道:“他既自己悔过认罪,你又追念先人,这都是好事。”分付了书办,不必追呈,发放了狄希陈回去。周相公尚在衙中,学说了与太守回答的说话。狄希陈虽是乡间老实之人,他也会得添话说谎,又学太守说:“‘只怕他是怕一时的刑法,故意哄你,免过一时,仍要旧性不改。我差人时时在你衙前打听,如他再敢作恶,我也不必用呈,竟差人捉他出来,也不休弃,也不递解,只用布袋装盛,撩他在大江里去。’太尊又问:‘他家还有甚人在此?’我说:‘还有个小厮小浓袋。’太尊道:‘你可做下两条布袋,如有再犯,连那小浓袋也撩在江中,剪草除了他的根蒂!’”
周相公晓得狄希陈后边这些说话是他造出来唬虎人的,也遂附会说道:“这太尊惯好把人撩在江中。这几日之内,据我知道,撩在江里的,足有十四五个人了!”浓袋逼在门外偷听,唬的只伸舌头。小浓袋听了这话,不知学与素姐不曾,素姐也不知果否改过,只听下回再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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知古斋主 扫校
第99回 郭将军奉旨赐环 狄经
           人言蜀路难,只此剑门道。两人萍水缘,连舟相结好。去时尔喜我悲
酸,来日此欢彼烦恼。悲者今建牙,喜者结小草。首尾四年间,荣瘁不可
保。要知凡事皆循环,展转何烦苦怀抱!
郭总兵失了机,上了辨本,减死问了成都卫军,在成都住了三年光景,与狄希陈来往相处,倒都象了亲眷。只是大将有了体面,又不好在那督府衙门听用,所以碌碌无所见长。
一日,他际遇该来的时候,却是镇雄、乌撒两个土官知府,原系儿女亲家,因儿女夫妇不和,各家的大人彼此护短,起初言差语错,渐次争差违碍,后来至于女家要离了女婿,夫人要休了媳妇,彼此相构。兼之下人搬挑,仇恨日深,嫌疑日甚,私下动起干戈,兴起杀伐,也就管不得有甚么王法。乌蒙府的土官,也是他两家的至戚,与他们讲和不来,恐怕被他们连累,申报了抚按上司。抚按行文,再三诫谕,那里肯听。抚台怒道:“你土官世受国恩,不服王化,擅自称兵,杀害百姓,这通是反民!”差了标下中军参将,领了三千员马部官兵,前去抚剿,相时而动,依抚即抚,不依抚就剿。抚院虽是恁般行去,也还是先声恐吓他的意思,叫他就这抚局。
谁知这个参将是山西大同府人,姓梁名佐,原是行伍出身,一些也不谙事体,看得土官的功量十分是不济的,可以手到就擒,张大其事,要得冒力徼赏,把那抚院要抚的本心,瞒住了不肯说出,恃了蛮力,硬撞进兵。谁知那土官虽偏安一隅,却是上下一心,法度严整,那三千兵马,那得放在他的眼睛?且是他这合气的两家,虽然自己阋墙,他却又“外御其侮。”梁佐领了兵马,耀武扬威,排了阵势。那两家的兵马也都出来应敌,他却不伤一个官兵,他也不被官兵杀去一个,左冲右挡,左突右拦,他只费了些招架。官兵前进,士兵渐退。官兵越发道他真个不济,只是前赶。赶到一个死葫芦峪里,士兵从一个小口出去得罄净,方使灰石垒塞了个严固,等得官兵尽数进在峪内,后边一声炮响,伏兵突起,截断了归路,把梁佐领的三千兵马,尽情困在峪中。四周峭壁,就都变了野雀乌鸦,也不能腾空飞去,幸喜得峪中正有山果的时候,且是有水的去处,虽是苦恼,却也还可苟延。
乌蒙土官又将失利的塘报,飞驰到了抚院,说梁佐的兵马全师覆没,尽困在山峪之中;虽不曾杀害,若不早发救兵,必致饿死。抚院唬得魂不附体,慌了手脚,即刻传请三司进院会议。那两司中,都是些饮酒吃肉的书生,贪财好色的儒士,那有甚么长虑?却顾看那几个都司,名虽是个武官,都是几个南方纨裤子弟;也有世职,不过是世禄娇养的子孙,用人情求了几荐,推了今官,晓得甚么叫是弓马刀枪;也有武科,不过记了几篇陈腐策论,瞒了房师的眼目,推了这官,晓得甚么是《六韬》《三略》!穿了圆领,戴了纱帽,掌印的拖了印绶,夹在那两司队里,倒也尽成个家数。若教他领些兵去与那土官的兵马厮杀,这是断然没有的事。武将文臣,彼此看了几眼,不着卵窍的乱话说了几句,不冷不热的兀秃茶呷了两钟,大家走散。
抚院计无所出,退进后堂,长吁短气,一面星飞题本,一面算计调兵。旁边一个书吏禀道:“昨日这个事体,原也不甚重大,可以就抚,必定是梁中军激成此事。今有成都卫问来的郭总兵,闻他在广西挂印的时节,制伏得那苗子甚是怕他,所以人都称他是‘小诸葛’。若老爷行到卫里,取他上来,委他提兵去救援,许他成功之日,与他题覆原官。”抚院大喜,说道:“我到忘了。此人真是有用之器。推毂拜将,岂可叫卫官起送之理?待我即刻亲自拜求。”传出仪从伺候,要往郭总兵下处拜恳。
抚院到了门口,郭总兵坚辞不出,回说不在下处,上峨眉武当去了。抚院不信,进到他的客次,再三求见。郭总兵故意着了小帽青衣,出来相会。抚院固让,郭总兵换了方巾行衣,方才行礼。送了十两折程,讲说土官作乱,梁参将全军失利,要央郭总兵领兵救援,功成题荐。郭总兵再三推托,说:“偾军之将,蒙朝廷待以不死,荷戈远卫,苟安余年,以全腰领,不敢胜这大任。望老恩台另选贤能,免致误事。”抚院再四央求,叫取拜毡,即时将郭总兵拜了四拜。郭总兵然后免强应承,当时回拜了抚院。抚院即日行过手本,拨标下五千员官兵,听郭总兵随征调用;又拨自己亲丁一百名,与郭总兵作为亲丁;牌行布政司支银六万两,与郭总兵为兵粮支用;又行牌过道府,预备官兵宿所。兵马粮料,书写掾房,任郭总兵在两司考用;又送了二十匹战马,四副精坚盔甲,自己的令旗令牌,都使手本交付明白。
郭总兵克期扬兵,遣了五万人马的传牌,四路并进。抚院亲自教场送行,送了蟒段四表里,金花二树,金台盏一副,赆仪一百两。又三司都在远处送行,各有赆礼。郭总兵临行问抚院道:“老恩台遣郭某此行,且把主意说与郭某知道。主意还在剿除,还是招抚?”抚院道:“军中之事,不敢遥制,只在老先生到那里时节,相机而行,便宜行事。”郭总兵道:“容郭某到彼,若梁参将与三千官兵不曾杀害,止是困在那边,这是尚有归化之心,事主于抚。若梁参将的官兵困在山峪中,他虽不曾杀害,以致困饿而死,情虽可恨,罪有可原,抚与剿择可而用。若是杀害了官兵,心已不臣,罪无可赦,总他摇尾乞怜,法在必剿。郭某主见如此,老恩台以为何如?”抚院大喜,以为至当:“到彼即照此行。”
郭总兵将五千兵分为四路,传令日住晚行,高竿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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