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醒世姻缘传-第6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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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娘说:“我儿,你梦见什么来?唬的我这们着。”素姐说:“我梦见一个人,象凶神似的,一只手提着个心,一只手拿着把刀,望着我说:‘你明日待往他家去呀,用不着这好心了,还换给你这心去。’把我胸膛割开,换了我的心去了。”薛婆子说:“梦凶是吉,好梦。我儿,别害怕!”乱轰着,也就鸡叫,人便都没睡觉,替他梳头插戴、穿衣裳,伺候待女婿的酒席,又伺候娶女客的茶饭,又请连春元的夫人来做“送女客”。
百凡事务,足足忙到五更。只见外边鼓乐到门,薛教授即忙戴了二尺高够伛头的纱帽,穿了粉红色编裂缝的一领屯绢圆领、一条骨镶的玳瑁带、水耳皂靴,出去大门外接了女婿到家。
酒过五巡,肴陈三道,吉辰已到,请催新人上舆。狄希陈簪花挂红,乘马前导,素姐彩轿紧随,连夫人合相栋宇娘子二轿随后;薛如卞、薛如兼都公服乘马,送他姐姐。
新人到门,狄家门上挂彩、地下铺毡。新人到了香案前面,狄婆子用箸揭挑了盖头。那六亲八眷,左右对门,来了多少妇人观看。只见素姐:
柳叶眉弯弯两道,杏子眼炯炯双眸。适短适长体段,不肥不瘦身材。
彩罗袱下,烟笼一朵芙蓉;锦绣裙边,地涌两勾莲瓣。若使雄风不露,
争夸洛浦明妃;如能英气终藏,尽道河洲淑女。
那宾相在旁赞着礼,狄希陈与素姐拜了天地,牵了红,引进洞房。宾相赞教坐床合卺,又赞狄希陈拜床公床母。素姐看那宾相:
年纪五十之上,短短的竖着几茎黄须;身躯六尺之间,粗粗的张着
一双黑手。老人巾插戴绒花,外郎袍拖悬红布。把贼眼上下偷瞧,用狗
口高低喝唱。才子闺房之内,原不应非族相参;士女卧室之中,岂可叫
野人轻到?
素姐看了这个形状,厌的一肚闷气,只是不好说得。只见那宾相手里拿了个盒底,里面盛了五谷、栗子、枣儿、荔枝、圆眼,口里念道:
阴阳肇位,二仪开天地之机;内外乘时,两姓启夫妻之义。凤凰且
协于雌雄,麒麟占吉于牝牡。兹者:狄郎凤卜,得淑女于河洲;薛姐莺
詹,配才人于璧府。庆天缘之凑合,喜月老之奇逢。夫妇登床,宾相撒
帐。
将手连果子带五谷抓了满满的一把往东一撒,说道:
撒帐东,新人齐捧合欢钟。才子佳人乘酒力,大家今夜好降龙。念
毕,又抓了果子五谷往南一撒,说道:
撒帐南,从今翠被不生寒。春罗几点桃花雨,携向灯前仔细看。念
毕,又将果子五谷居中撒,说道:
撒帐中,管教新妇脚朝空。含苞未惯风和雨,且到巫山第一峰。念
毕,又将五谷果子往西一撒,念道:
撒帐西,窈窈淑女出香闺。厮守万年谐白发,狼行狈负不相离。念
毕,又把五谷果子往北一撒,念道:
撒帐北,名花自是开金谷。宾人休得枉垂涎,刺猬想吃天鹅肉。念
毕,又把五谷果子往上撒,念道:
撒帐上,新人莫得妆模样。晚间上得合欢床,老僧就把钟来撞。念
毕,又把五谷果子往下撒,念道:
撒帐下,新人整顿鲛绡帕。须臾待得雨云收,武陵一树桃花谢。
那宾相这些撒帐诗,狄希陈那里懂得,倒也凭他胡念罢了。只是那相于廷听了,掩了嘴只是笑。薛如卞听了,气得那脸上红了白,白了红的,只是不好当面发作,勉强的含忍。
原来素姐虽不认的字,那诗中义理到也解得出来,心中甚是恼闷,听他念到“撒帐北”那诗底下那两句,甚是不平,就要思量发作起来,赶他出去;又想道:“既是撒到北了,这也就是完事,可以不言。”谁知他又撒帐上下的不了,愈觉取笑起来。素姐怕他还有甚么念将出来,再忍不住,将薛三省娘子跋地瞅了一眼骂道:“你们耳躲不聋,任凭叫这个野牛在我房里胡说白道的,是何道理!替我掐了那野牛的脖子,撵他出去!”薛三省媳妇道:“好姐姐,你从几时来家里要句高声言语也没有,如今做新媳妇,是怎么来这们等的?”
那宾相也甚没意思,丢下盒底,往外就飞跑,说道:“好!俺妈!我宾相做到老了,没见这们一位烈燥的性子!’薛如卞说:“你别要多话!你那些诗,这也是在新人面前说的么?我慢慢的合你算帐!”宾相说:“好薛相公!我说咱是读书人家,敢把那陈年古代的旧话来搪塞不成?我费了二三日的整工夫,从新都编了新诗来这里撒帐,好图个主顾,谁知倒惹出不是来了。薛相公,你这眼下不娶连小姐哩?我可也再不另做新诗,我只念那旧的就是。——再不,薛相公,你就自己做。”
正说着,只见狄希陈坐完了帐,出来陪他舅子。那宾相吃完酒饭未去,仍把刚才那些话又对了狄希陈辨白。相于廷笑,薛如卞恼,狄宾梁合薛如兼不理论。狄希陈说:“这也罢了。你那诗上倒也都是些实话,没伤犯着什么,怎么该计较?”相于廷听了,笑的前仰后合;薛如卞气的把狄希陈看了两眼。狄宾梁封了五钱银子,送的宾相去了,方才递酒行礼,让如卞兄弟上坐。家中也摆上酒款待连春元夫人。
薛家随即送了早饭来到,要就着连夫人在此就充了一次送饭的女客。连夫人叫人把那送来的饭,一桌摆在新人房内,一桌送到上房与公婆同用。连夫人叫人请狄希陈进房吃饭,彼此认生,俱不肯吃。连夫人又再三让他,他只是不用。素姐说:“他吃的那成!这饭难道臭了?叫人收了去罢!”连夫人笑说:“你先不吃,怎么请狄姐夫吃哩?我回去,薛亲家自己来送晌饭,您就吃了。”一边辞了回去。
狄婆子再三谢他有劳,送了上轿回来。薛家两个舅子也起席回去,进房来辞素姐,说道:“姐姐,俺两个家去罢。”素姐说:“没的你也嫁了他罢?不回去!”雌的薛如卞兄弟两个一头灰,往外跑。狄宾梁赶着每位送了一柄真金蜀扇、一枚桂花香牌、一个月白秋罗汗巾、一个白玉巾结,送出大门;看上了马回家,收拾叫狄希陈去薛家谢亲,一对果盒,用彩楼罩着,一副桌面、五方定肉,用食盒抬了,先用鼓乐导引,后面狄希陈衣巾乘马,送到丈人家里。薛教授仍旧穿了那套行头,接进客舍。
狄希陈见过了礼,拜了祖先,上席饮酒。薛夫人一边自己押了食盒来与女儿送午饭,相见了狄婆子,吃完茶,进到女儿房内,悄悄的说道:“你家中的那温克都往那里去了?谁家一个没折至的新媳妇就开口骂人,雌答女婿?这是你爹那半夜教道你的?快别如此!看婆婆女婿说什么!”素姐说:“狗!他家有‘长锅’呼吃了我罢!我不知怎么,由不的我只是生气哩!”薛夫人道:“诌孩子!那里的气?快别要胡说!后晌女婿进屋里来,顺条顺理的,头上抹下,要取吉利。”素姐说:“后晌我老早的关了门,不叫进房里来!他要敲门打户的,惹的我不耐烦了,我开了门,爽俐打几下子给他!”薛夫人道:“胡说的甚么!看人听见!快来吃饭罢。”他守着他娘吃了两个馒头、一碗大米水饭。
薛夫人还没回去,狄希陈已是谢过了亲回家。回送了一匹红段、一对银花、一顶方巾、一件银红巴家绢道袍、一双毡鞋、一双绫袜、一部《文章正宗》、一部《汉书》、两封湖笔、两匣徽墨、一对歙砚、两副枕顶、男鞋两双、妇鞋两双,将这些回礼收到家中。狄婆子再三谢了薛夫人的重礼,狄希陈也到房里见了丈母,说了几句闲话,辞别家去。
不多一时,又早黄昏时候,差了薛三省娘子送的晚饭,让着狄希陈吃了两个火烧、一碗水饭,摸摸了造子出去了。薛三省娘子让素姐吃饭。素姐说:“我黑了不吃饭,你明早煮两个鸡子我吃罢。”薛三省娘子又悄悄对他说道:“娘叫我悄悄的对姐姐说,叫你后晌和姐夫好好的睡觉,别要扭手扭脚的!头一日,取个和美的意思。你要听说,咱娘明日早来替你送饭,要姐姐不听说,明日咱娘也不来了,三日可也不来接你。”素姐说:“哟!我是鼓楼上小雀?唬杀了我?”薛三省娘子说:“我是正经话,姐姐,你别当顽耍的。俺待家里去哩。”素姐说:“你去罢,叫娘来看我。”
那狄希陈眼巴巴的看那天,只愿黑了,好洞房花烛夜,巫峡雨云期。但不知佳期果如愿否?只看下回分解,再看其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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知古斋主 扫校
第45回 薛素姐酒醉疏防 狄希
情知宿恨非良伴,配作夫妻,业报才无限。
阃政好教严似茧,烦苛束湿无条款。
时有香温和玉软,雨云方罢,放下鸠荼脸。
痴汉猩醪挥不断,枭娘厌道丁生眼。
——右调《蝶恋花》
却说素姐打发了薛三省娘子家去,渐至掌灯时节,狄希陈还在他娘屋里。他娘说:“这天老昝晚的了,你往屋里去合媳妇做伴去罢。”狄希陈都都摸摸的怕见去,他娘又催了他两遍,他说:“我不知怎么,只见了他,身上渗渗的。”他娘说:“你既见了他渗渗的,你往屋里去,就且好生睡觉,别要就生生的惹他。你听我说,去罢。”
狄希陈方才回自己房来,推那房门,门是闩的。狄希陈推门,不听得里边动静。狄希陈着实推叫,那陪嫁来丫头小玉兰问说:“姑夫在外头推门叫唤哩,咱开了门放他进来罢。”素姐说:“你仔敢开!放他进来了,我合你算帐!”
狄希陈听说,越发把那门推幌起来。狄婆子听见,从房里出来,问说:“这深更半夜,你爹在那房里守着近近的,你不进屋里去,在这天井里跳挞甚么?”狄希陈说:“他把房门闩了,不放我进去哩。”狄婆子走到跟前,叫小玉兰:“你过来开了门,放进你姑夫去。这深更半夜的,你关了他外头是怎么说?”小玉兰说:“我待开,俺姑不许我开哩。”狄婆子说:“我在这里哩!你过来开开!由他!”
那小玉兰才待过来开门,素姐跑下床来把小玉兰一巴掌傍边,他依旧又往床上去了。狄婆子说:“他既不放进你去,你就往我屋里睡去。这孩子可不有些攮业?怎么一个头一日就闩了门不叫女婿进去?我从来也没见这们事!你听着我说,过来开开门。”那素姐甚么是理!声也不做,给了婆婆个大没意思,只得叫了儿子往自己外间睡觉了。
狄婆子到了自家房内,对着丈夫说道:“这媳妇儿有些不调贴,别要叫那姑子说着了。可这是怎么说,把门闩得紧紧的?我这们外头站着叫他,里头什么是理!”狄员外说:“家里娇养惯的孩子,知不道好歹,随他罢。”
狄婆子女人见识,说这个成亲的吉日,两口子不在一处,恐有不利市的一般,又走到他那边去,指望叫他开门。谁知狄婆子合狄希陈刚刚转背,他叫小玉兰连那院落的门都关了。狄婆子又只得自己回来,长吁了两口气,吹灯睡了。
到了次日清早,薛三槐的娘子提了一锡罐脸水送来,走到他那院里,只见院子的门尚未开,叫了两声,没人答应。薛三槐娘子恐怕冷了脸水,带罐提到厨房,与他温暖。狄周娘子把那晚上关门,不放陈哥进去,娘自己来说两次,他里边不应,又打丫头,嗔他开门,前前后后告诉了薛三槐娘子。
薛三槐娘子说:“昨日娘怕他这们等的,已是叫薛三省媳妇着实的嘱咐了他。必欲还是这们,这是怎么?不叫狄大娘心里不自在么?我还只说姐夫在屋里,这昝晚还没起来哩,原来是如此!狄大爷合狄大娘起来了没?”狄周媳妇道:“等到如今哩!夜猫子似的,从八秋儿梳了头,爹待中往坡里看着耕回地来。娘待中也络出两个‘越子’来了。
薛三槐娘子惊讶道:“好俺小姐!婆婆梳了头这一日,还关着门哩!待我叫他去。”跑到他那门前,又怕狄婆子听见,不敢大叫他。又是那十五黑夜没得睡觉,又净悄悄的没人骚扰,睡熟不醒,睡梦中听得是薛三槐媳妇声音,睡梦中唤起小玉兰出来开了门。
薛三槐娘子骂小玉兰道:“小臭肉!你不老早的请起姑来,你倒扯头的睡!”进去见素姐才挠着头,慢条斯理的缠脚,说道:“好俺姐姐,你家里的那勤力往那里去了?你撵出姐夫去,你可睡到如今还不起来?狄大娘梳完了头,已是络出两个‘越子’来了,咱娘也就来了。”素姐说:“怎么?来赶集哩么?直这们五更!”薛三槐媳妇说:“这是五更?待中大饭时了!”说着,只见外头说道:“薛大娘到了。”狄婆子接住,送到素姐门口,站住了,让薛夫人自己到素姐房中。见素姐还挠着头,没缠了脚,心里也还道是合女婿同在房中。
薛夫人把薛三槐娘子数说:“叫你先来了这们一日,你可不催着你姐姐起来。如今还没下床,怪道你狄大娘门口就站住了!躁煞我!这是怎么说!”薛三槐娘子说:“我来到,这天井里的门关得紧紧的。我只说姐夫还睡着哩,没敢大叫。我到了厨屋里,狄周媳妇告诉说:‘昨日后晌,姐姐把姐夫撵出去了,关着门,自家睡哩。’我问:‘狄大爷合狄大娘哩?’他说:‘爹往坡里待中看着耕回地来,娘待中络出两个越子来了。’叫我慌了,才去叫门,又怕乔声怪气的教狄大娘听见。这小玉兰甚么是肯开!”薛夫人把手指着小玉兰骂了两句。
薛夫人问说:“狄周媳妇怎么对着你说姐姐撵出姐夫去?”薛三槐娘子道:“他说姐姐只后晌就把屋门关了,狄大娘催着姐夫来屋里,姐夫推叫不开门。狄大娘听见了,自己也来叫,姐姐只是不答应。狄大娘叫小玉兰开门,小玉兰才待去开,姐姐又打了他一巴掌。狄大娘又叫了遭子,见只是不开,只得叫了姐夫往狄大娘屋里去了。狄大娘又复回身来叫门。越发把这天井的也关了。”
薛夫人发躁说:“好闺女!好闺女!我自己合你说了,恐怕你不依,又叫薛三省媳妇来嘱咐你。必欲不依,我可有甚么颜面见亲家合姐夫哩!”叫薛三槐娘子:“你去看轿!我也不好在这里的,趁着没见你姐夫,我家去罢!”薛三槐娘子道:“怕怎么的?姐姐年小,不知好歹,娘教道他。使性子往家去,没的就是了么?”薛夫人道:“你辩的是混话!人家娶一个媳妇儿进门,不知指望怎么喜欢哩。这头一日,就叫个婆婆努着嘴,女婿撅着唇,这是甚么道理?”
适传狄婆子走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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