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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秦帝国最终修订版-第30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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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此名器,不敢承受。”甘茂真心地推却。
“噢呀哪里话来?”春申君皱起了眉头,“这可是我这里最寻常的匕首了,用得而已。若再推辞,客套了。”
甘茂知道四大公子为人,但说客套,便是指你虚应故事了,连忙起身肃然一躬:“如此谢过春申君。”
春申君笑道:“噢呀莫客套了,来!酒!”
饮得几爵,原先那个侍女匆匆走回,在春申君耳边低声说了几句。春申君转身对甘茂笑道:“上大夫,明日午时末刻时分,你进殿求见楚王,我不陪了。”
“好!甘茂打这个头阵。说不下,春申君再上。”
“说不下?”春申君骤然大笑起来,“说不下,这合纵攻秦也就完了,黄歇是没奈何也。”笑声中一片凄凉。一言落点,甘茂心中一沉,如此说来,春申君这个后援早已对楚王绝望了,能否说动楚王,就在自己一人身上了。甘茂毕竟不是苏秦张仪,对这种长策说君从来没有过身体力行,如今首次为齐国出使,便是背水而战,心中顿时忐忑不安起来。
次日清晨,太阳还没有上山,甘茂便在驿馆庭院中漫步了。
这是多年在宫廷做长史的习惯,往往是四更天离榻梳洗,然后便要派定一连串的琐碎事务:要誊刻的文书、要立即呈送国君的紧急公文、要迎送的外国使节等,还要同时回答前来请命的宫廷护卫、内侍总管等诸般事宜,尤其要为国君安排好所有的国务会见与细节琐务。总而言之,长史这个官职实际上便是个王室事务总管,最是累人,若没有起早睡晚要紧处还得连轴转的功夫,十有*都做不好。甘茂却恰恰天生是做这种官的材料,精力过人,学问驳杂,机敏冷静,记忆力非凡,纵是千头万绪的琐碎事情,也能在极短时间里处置得井井有条,更兼善于揣摩上意,往往能在国君尴尬时巧妙转圜,于是显得玲珑活络,路路得通,无所不能,将长史这个中枢大臣做得有声有色。否则,秦武王也不会视为股肱,一举将丞相上将军两大权力压在他一个人身上。然也奇怪,甘茂一做丞相上将军立时捉襟见肘,事事不逮,竟成了他最是难堪的一段岁月。军前打仗,每每被一班军中大将问得张口结舌。朝中议政,更是无法在一班能臣面前总揽全局,经常是被樗里疾、魏冄等牵着鼻子走。秦武王骤然暴死,他是受命安定局势的唯一大臣,任谁也会借此坐大,至少是权力更加巩固。独甘茂例外,偏偏在朝局安定后被剔除出权力场而做了流亡臣子。想想也是天意,自己每担大任便乱了方寸,每应对事务便化险为夷,岂非命该如此了?今回又是以上大夫之身斡旋楚国,可自己对楚王心中无底,结局会是如何?
虽是彷徨无计,甘茂还是回到书房准备了一番,成与不成只看天意了。
看看日色过午,甘茂上了轺车向王宫辚辚而来。到得宫门,车马场冷清寥落,显然没有官员此时入宫。甘茂下得轺车,不经意间见一匹高大雄骏的胡马拴在车马场粗大的石桩上,毛色闪亮透湿,不断地喘息喷鼻,显见是有人长途奔驰而来。甘茂心中一动,莫非是齐国有变,斥候紧急禀报来了?想到此处,不禁脚下匆匆,上了十六级玉阶便向宫门老内侍递上国书请见楚王。
“楚王已知特使入宫,请了。”老内侍说罢转身一声宣呼,“齐国特使甘茂晋见——”
看来春申君铺排无差。甘茂精神一振,大步进了宫殿。过了迎面大屏,见高阶王座前站着一位黄衫玉冠中年人,白胖无须,正在转悠着听台阶下一人说话。再看厅中,站着一个满面风尘之色的伟岸人物,紫红斗篷,手持长剑,连鬓络腮大胡须看不出年岁。一个说得慷慨,一个听得专心,两人都没有注意到甘茂进殿。
“今闻义士之言,桀宋无道,秦国竟助纣为虐?”黄衫白胖人的口吻很是矜持。
“楚王明鉴!”紫红斗篷者慨然拱手道,“桀宋已是鬼神不齿,天怒人怨。普天之下,唯秦国与桀宋沆瀣一气,图谋以邪恶强力,灭绝中原正道。当此之时,齐王合纵六国,诛灭暴秦,正是应天顺时。楚国若联兵北上,天下一鼓可定也!”
楚怀王摆摆手:“侬只说,联兵攻秦给楚国何等好处?晓得无?”
“好处可是大了。”紫红斗篷者悠然笑了,“一则,楚国可恢复中原霸业,楚王可成弘扬先王大志的中兴英主。二则,淮北入楚,秦国商於六百里并武关、丹阳、崤山东南一并归楚,拓地千余里,楚国岂非大大利市?”
“侬说此话,不作数了。这要齐王说话,晓得无?”楚怀王精明地笑着,白胖圆润的脸上弥漫出无限的满足与自信。
“楚王果真神明无边。”紫红斗篷者哈哈大笑着颂扬了一句,“齐王特使已在殿中,楚王不妨以国书为断。”
“是么?”楚怀王转身高声大气问,“齐王特使何在?”
甘茂止住了笑意,上前几步躬身高声道:“齐王特使甘茂,参见楚王!”
楚怀王惊讶了:“神奇神奇!天意天意!如何这齐王特使说到便到了?”惊讶之余立即绽开了笑脸,“特使请入座。你有齐王国书了?”
“有。”甘茂骤然悟到了说君技法,立即心思顿开,捧出国书高声回答,“此乃齐王亲笔手书,许楚国分秦八百里土地财货也。”
“噢?好好好,盖着王印,看来不假了。”楚怀王接过国书一阵打量,“晓得无,那个张仪,当日许我六百里商於之地,因了没有王印国书,本王才吃了个大亏。这次有王印了,本王放心了。晓得无?要不又说我木瓜了。”兀自嘟哝一阵,抬头问甘茂,“齐王之意,楚国出兵几何了?”
“十万足矣!”甘茂高声大气,直觉自己也神道兮兮了。
“齐国如何?出兵几多了?”楚怀王很是警觉。
“齐国出兵三十万,分地与列国等同。”甘茂又是高声大气。
“如此说来,这齐王图个甚来?没利市,晓得无?”
此刻,甘茂已经对说服此等君王揣摩透亮,知道若以长策大谋对之,无异于对牛弹琴,只须瞄着对方关注的纽结,一本正经地去说便是大道。底气一定,不禁拱手慷慨道:“齐王之利,是与楚王携手,共图中原霸业。楚国得到千里之地后,齐国再灭宋。究其竟,定然使楚国利市落到实处啦。”甘茂也带上了些许楚音,亲和如一家人一般。
楚怀王频频点头,末了笑道:“还有一件,你等不能在郢都鼓噪变法,晓得无?要不,这兵就出不得了,晓得无?”
“晓得!”紫红斗篷者与甘茂同声相应。
紫红斗篷者又道:“启禀楚王,齐国星相名家甘德预言:楚有将星在世,若得此人领兵合纵,大业可成。不知楚王晓得无?”
楚怀王又一次惊讶了:“是么是么?楚有将星?应在何处?却是谁啦?”
“甘德云:此人乃将兵之才,身居高位,久旷无用,愿楚王神目明察。”
楚怀王转悠着兀自嘟哝:“身居高位,久旷无用?那是春申君啦。春申君么,整日聒噪变法,只怕他是心无二用啦。想想,想想,不能做木瓜啦。”
“楚王神明。”紫红斗篷者正色拱手,“若是此人,在下一法可治。”
“噢?快说了,本王也是想治治他,晓得无?”
“此人念叨变法日久,便成痴心疯癫症,实则并非真要变法,无所事事而已。若让他带兵攻秦,上合天心,发了将星之才,自然克了他变法疯癫。若行此计,国中则无人聒噪变法。”紫红斗篷者振振有词。甘茂拼命咬住牙关,才没有笑出声来。
楚怀王惊喜点头:“噢!倒真是一法啦。本王想想,楚国有名将,利市可大啦,好好好!”一连说了三个好,大袖一甩又道,“本王不是木瓜,该进后宫啦。”径自去了。
紫红斗篷者分明憋着笑意,却没有理睬甘茂,转身大步走了。甘茂快步赶出,在车马场边遥遥拱手:“千里驹鲁仲连,何其匆匆如此也?”
紫红斗篷者回身拱手道:“足下使命已成,该当回程。告辞!”
“且慢。”甘茂高声道,“鲁仲连国士无双,在下先表成全使命之谢意。另者,在下尚受人之托,为国士带来一件物事相赠。”
“得罪。在下从来不受人礼。”紫红斗篷者冷若冰霜。
甘茂笑道:“如此说来,孟尝君有眼无珠,在下多事了。”说罢回身便走。
“先生且慢。”紫红斗篷者拱手一礼,“先生是受孟尝君之托?”
“然也。”
“恕鲁仲连唐突。敢请先生交付与我。”
甘茂拱手道:“请国士移步,随我到驿馆。”
“先生但上车先行,在下随后。”鲁仲连一拱手,大步走向那匹神骏胡马。
甘茂本是敬佩这位不期而遇的名士,想邀他同车前往,如今见这位齐国才俊不屑与自己同车共道,叹息一声登车去了。到得驿馆门口,果见鲁仲连快马从对面另一条道飞来,甘茂思忖也不能强求,先自进得驿馆捧出了那口吴钩递上:“此剑乃孟尝君特意相赠,请国士收好。”鲁仲连接过吴钩一打量,大为惊讶道:“先生识得此剑否?”甘茂摇头笑道:“在下不通剑道,唯尽人事而已。”鲁仲连目光炯炯地盯住了甘茂:“百年之前,此剑从越国流落于楚国王室。若是孟尝君托先生向楚王讨得,相送在下,于国无益,恕难受命。”甘茂不禁笑道:“足下说法却是奇了。纵是楚王之剑,如何于国无益了?”鲁仲连神色肃然道:“楚吴越三国王室,历来多有剑痴。一件名器流落,王族便视为国宝之恨,流入齐国便是楚齐之仇。鲁仲连如何能以一己之好恶使邦交成仇?此剑尚请先生收回,妥为奉还王室。鲁仲连告辞。”将剑器往甘茂手上一搭,转身便走。
“国士且慢!”甘茂肃然拱手,“在下敬佩国士气节。实言相告,此剑确实不是王室得来,而是孟尝君托在下从春申君手中求得。孟尝君有言:宝剑赠与烈士。唯君堪配此名器,推托过甚,岂非造作了。”
鲁仲连突然一阵大笑:“既是春申君之物,我便受了。”从甘茂手中接过吴钩,一句道谢也没有,翻身上马去了。
甘茂一阵怅然,回到驿馆,休憩片刻用过晚餐,向春申君府邸来了。到得书房,却见春申君踱步沉思,长案上赫然放着那口吴钩。甘茂惊讶道:“这个鲁仲连恁般死板?一具剑器也如此较真?”春申君回身笑道:“噢呀上大夫,鲁仲连便是这般品性,高洁如白云,志节如松柏了。否则,如何孟尝君要拐这个弯子了?然则,也是他说得对了。”甘茂不以为然地笑道:“志节高者,往往少机变,他能有甚个谋划来?”春申君大摇其头:“噢呀,上大夫差矣!鲁仲连之机变谋略,你我无法望其项背了。他要我将此剑归还楚王,表我无为心志,我便是合纵上将军了。上大夫以为然否?”
甘茂原是为此事而来,思忖片刻不禁笑道:“好!我看楚王气象,也只有此等方法有用。”
“噢呀,英雄所见略同,那便如此这般了。”春申君大为高兴。
三日后,楚怀王在大殿正式召见甘茂,当殿回复齐王国书:发兵十万,合纵攻秦。楚怀王换了个人一般,精神振作,慷慨激昂地大说了一番中兴霸业向秦国复仇的雄心壮志,当殿授春申君合纵上将军兵符印信,并亲自发令:旬日后立即发兵北上。
甘茂大喜,立即兼程回齐。此时孟尝君与苏代也先后归来,带回了令人振奋的消息:魏赵韩同仇敌忾,三国各出兵八万,旬日后会兵伊阙伊阙,战国时洛阳南伊水要塞,又称龙门,春秋时名阙塞,;因两山相对如阙门,伊水流其间,故名。。只有燕国借口国穷兵少,只答应派出两万人马,还没有说定确切日期,苏代觉得很是惭愧。
“燕国大胆!”齐湣王大为震怒,当场拍案吼叫,“要他何用?攻秦胜了,接着便是燕国!”气势分明已经是天下霸主了。
殿中几位大臣却人应和。孟尝君道:“我王还是先定策攻秦为上。”
“好!燕国回头再说。”齐湣王当殿下令,“田轸为灭秦上将军,率三十万大军会兵伊阙。孟尝君率上卿、上大夫等,总司粮草辎重,本王坐镇巨野守边。”
“臣等遵命!”殿中轰然齐应,分外激昂。
第四章鏖兵中原(1)
一、六十万大军压顶函谷关
夏尾秋头的七月末,河外的广袤原野上开始昼夜过兵了。
骑兵、战车、重甲步兵成方成阵地从刚刚收获过的田野隆隆推进,满载辎重粮草的牛车则从所有的官修大道与田间小道吱吱呀呀地碾了过来,不计其数的斥候游骑流星般地穿梭在原野色块之间。烟尘弥漫,旌旗招展,战马嘶鸣,号角呼应,方圆四五百里的地面上日夜滚动着隆隆沉雷,日夜飘散着呛人的土腥烟尘。旬日之间,三川原野上扎起了连绵不断的各色军营。这军营堪称史无前例的辽阔,从最西面的渑池要塞到最东面的虎牢关,从最北面的大河到最南面的汝水,东西三百余里,南北四百余里,举凡隘口要塞山水形胜等兵家必争之地,都驻扎了大片军营。
一出函谷关,遍野旌旗营帐层层叠叠,寻常军马插翅也难飞过。
说起来也是难以置信,山东六国这次罕见的齐整利落。从齐国联络开始到大军云集,也就是一个夏天。更有不同的是,此次出兵,各国非但都是精兵,且数量比第一次多了许多:齐国主力,铁骑十万,步卒二十万,共三十万大军,连带辎重牛车的老兵民伕,少说也在五十万左右;楚国战车二百辆两万余人,骑兵两万,步兵六万,连带辎重牛马车人,当在十五六万;魏赵韩三国各八万精兵,都是步骑各半,连带辎重运输,大数四十万人左右。只有燕国例外,出了两万步兵,还是自带军粮,没有辎重牛车。如此一来,六*兵的总数竟达一百余万,仅作战兵力便是六十六万。
之所以各国都有辎重车队,是基于第一次联兵攻秦的教训。魏国拒绝了事先支付粮草而在战后偿还这种方略,非但不从敖仓出粮,而且也拒绝了齐国提出的各国出金从敖仓买粮之策。魏襄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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