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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秦帝国最终修订版-第73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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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郡郡守禀报说:皇帝陛下的大巡狩行营一路从旧赵沙丘西来,业已从离石要塞渡过大河进入上郡,目下已经接近九原直道的阳周段①;行营前行特使是卫尉杨端和的中军司马,给郡守的指令是:皇帝陛下须兼程还国,郡守县令免予召见,只需在沿途驿站备好时鲜菜蔬猪羊粮草即可。郡守请命,可否报知九原大将军幕府?两特使回答,不需禀报。郡守密书说,因上郡军政统归九原大将军幕府统辖,上郡粮草专供九原大军,输送皇帝行营后必得另征大军粮草,故此禀报,请大将军作速定夺。
“怪矣哉!陛下进入上郡,何能不来九原?”
灯光摇曳,心念一闪,此前由蒙毅密书引发的种种忧虑立时一齐扑到心头。蒙恬一边拭着额头冷汗,一边大步焦躁地转悠着,思绪翻飞地推想着种种蹊跷迹象背后的隐秘。陛下既然已经从琅邪动身西来,连续渡过济水与大河,其意图几乎肯定是要北来九原;行营既然在沙丘驻屯几日,很可能是皇帝病势再度发作了;可是,能接着西进渡河,又已经进入上郡,显然便是皇帝病情再度减轻了;病情既轻,开上直道舒缓行进,距九原也不过一日路程,如何却急匆匆又要立即回咸阳?如此行止既不合常理,更不合皇帝宁克难克险而必欲达成目标的强毅秉性,实在大有异常!更有甚者,皇帝即或万一有急务须兼程回咸阳,以皇帝运筹大才,更会提前派出快马特使,急召扶苏蒙恬南下于阳周会合,将大事妥善处置。毕竟,皇帝要来九原是确定无疑的意向,如何能没有任何诏书与叮嘱便掠过九原辖区南下了?皇帝陛下久经风浪,当机立断过多少军国大事,无一事不闪射着过人的天赋与惊人的灼见,如今善后大政,会如此乖戾行事么?
“不。陛下断不会如此乖戾!”
陡然,一个念头电光石火般掠过心田,蒙恬脊梁骨顿时一阵发凉,眼前一黑,不由自主地跌倒在了将案……不知几多时辰,蒙恬悠然醒来,一抹朦胧双眼,竟是一手鲜血!上天有眼,幸亏方才额头撞在了案角,否则还不知能不能及时醒来。顾不得细想,蒙恬倏地起身大步走进浴房,冲洗去一脸血迹自己施了伤药,又大步匆匆冲出幕府,跨上战马风驰电掣般飞向了监军行辕。
草原的夏夜凉风如秋,大军营地已经灯火全熄,只有一道道鹿砦前的串串军灯在高高云车上飘摇闪烁。夜间飞驰,很难在这茫茫营地中辨别出准确的方位。蒙恬不然,天赋过人又戎马一生,对九原大军与阴山草原熟悉得如同自家庭院,坐下那匹雄骏的火红色胡马,更是生于斯长于斯熟悉大草原沟沟坎坎的良种名马。一路飞驰一路思虑,蒙恬没有对战马做任何指令,就已经掠过了一片片营地军灯,飞进了监军行辕所在的山麓营地。
“紧急军务,作速唤醒公子!”尚未下马,蒙恬厉声一喝。
偌大的监军行辕黑沉沉一片,守着辕门口的艾草火坑躲避蚊虫的护卫司马闻声跳起,腾腾腾便砸进了辕门内的庭院。片刻之间,原木大屋的灯火点亮了。几乎同时,蒙恬已经大踏步走进了庭院,急匆匆撩开了厚重的皮帘。
“大将军,匈奴南犯了?”扶苏虽睡眼惺忪,却已经在披甲戴胄了。
“比匈奴南犯更要紧。”蒙恬对扶苏一句,转身一挥手对还在寝室的护卫司马下令道,“监军寝室内不许有人,都到辕门之外,不许任何人擅自闯入!”
“嗨!”司马挺身领命,带两名侍奉扶苏的军仆出了寝室。
“大将军,何事如此要紧?”扶苏一听不是匈奴杀来,又变得似醒未醒了。
“公子且看,上郡密书!”
扶苏皱着眉头看罢,淡淡道:“大将军,这有甚事?”
“公子!陛下入上郡而不来九原,正常么?可能么?”
“父皇素来,独断,想去哪便去哪,有甚……”
“公子,你以为,陛下素来独断?”蒙恬惊愕的目光盯住了扶苏。
“父皇胜利得太多,成功得太多,谁的话也不会听了。”
“公子,这,便是你对君臣父子歧见的省察评判?”
“大巡狩都如此飘忽不定,若是君臣会商,能如此有违常理么?”
“大谬也!”蒙恬怒不可遏,一拳砸上书案,额头伤口挣开,一股鲜血骤然朦胧了双眼。一抹一甩血珠,蒙恬愤然嘶声道,“国家正在急难之际,陛下正在垂危之时!你身为皇长子不谋洞悉朝野,不谋振作心神,反倒责难陛下,将一己委屈看得比天还大!是大局之念么?蒙毅密书已经明告,陛下可能来九原。陛下来九原作甚?还不是要明自立公子为皇太子?!还不是要老臣竭尽心力扶持公子安定天下?!陛下如此带病奔波,显然已经自感垂危!今陛下车驾西渡大河进入上郡,却不来九原,不召见你我,咫尺之遥却要径回咸阳,不透着几分怪异么?陛下但有一分清醒,能如此决断么?不会!断然不会!如此怪异,只能说陛下已经……至少,已经神志不清了……”一语未了,蒙恬颓然坐地,面如死灰,泪如泉涌。
“大将军是说,父皇生命垂危?”扶苏脸色骤然变了。
“公子尽可思量。”蒙恬倏地起身,“公子若不南下,老臣自去!老臣拼着大将军不做,也要亲见陛下!陛下垂危,老臣不见最后一面,死不瞑目……”
“大将军且慢!”扶苏惶急地拦住了大步出门的蒙恬,抹去泪水道,“父皇果真如此,扶苏焉能不见?只是父皇对我严令在先,目下又无诏书,总得谋划个妥善方略。否则,父皇再次责我不识大局,扶苏何颜立于人世……”
“公子果然心定,老臣自当谋划。”蒙恬还是沉着脸。
“但有妥善方略,扶苏自当觐见父皇!”
“好!公子来看地图。”
蒙恬大步推开旁门,进入了与寝室相连的监军大厅,点亮铜灯,又一把拉开了大案后的一道帷幕,一张可墙大的《北疆三郡图》赫然现在眼前。待扶苏近前,蒙恬便指点着地图低声说将起来。忧心忡忡的扶苏不断地问着,蒙恬不断地说着,足足一个时辰,两人才停止了议论。蒙恬立即飞马返回幕府,扶苏立即忙乱地准备起来。
黎明时分,一支马队飞出了九原大营。
清晨时分,蒙恬率八千精锐飞骑轰隆隆向上郡进发了。
蒙恬的谋划是三步走:第一步,派王翦之孙王贲之子王离为特使,赶赴阳周,以迎候皇帝行营北上巡视为名,请见皇帝当面禀报九原大捷与长城即将竣工的消息。蒙恬推测,王贲与皇帝最是贴心相得,皇帝素来感念王氏两代过早离世,亲自将年青的王离送入九原大军锤炼,以王离为特使请见,陛下断无不见之理。第二步,若王离万一不能得见皇帝,则扶苏立即亲自南下探视父皇病情,如此所有人无可阻挡,真相自然清楚。第三步为后盾策应:蒙恬自率八千飞骑以督导粮草名义进入上郡,若皇帝果然意外不能决事,甚或万一离世,则蒙恬立即率八千飞骑并离石要塞守军兼程开赴甘泉宫截住行营,举行大臣朝会,明确拥立扶苏为二世皇帝!蒙恬一再向扶苏申明,这最后一步是万一之举,但必须准备,不能掉以轻心。扶苏沉吟再三,终究是点头了。
王离马队飞到阳周老长城下,正是夕阳衔山之时。
九原直道在绿色的山脊上南北伸展,仿佛一条空中巨龙。夏日晚霞映照着林木苍翠的层峦叠嶂千山万豁,淋漓尽致地挥洒着帝国河山的壮美。年青的王离初当大任,一心奋发做事,全然没有品评山水之心。王离很明白,皇帝虽然破例特许自己承袭了大父王翦的武成侯爵位,然自己没有任何功业,在早已废除承袭制的大秦法度下,其实际根基仍然是布衣之身,一切仍然得从头开始。故此,王离入九原军旅,其实际军职不过一个副都尉而已。若非王氏一门两代与皇帝的笃厚交谊,论职司这次特使之行是不会降临到他头上的。唯其如此,年青的王离很是看重这次出使。临行之时,大将军蒙恬与监军大臣扶苏虽然没有明说来龙去脉,精明过人的王离却能从两位统帅的神色中觉察到一股异常的气息——觐见皇帝事关重大,绝非寻常禀报军情。
“大巡狩行营开到!三五里之遥——!”
王离正要下令扎营造饭,远处山脊上的斥候一马飞来遥遥高呼。
“整肃部伍,上道迎候陛下!”
王离肃然下令。沓沓走马,百骑马队立即列成了一个五骑二十排的长方阵,打起“九原特使”大旗,部伍整肃地开上了宽阔的直道向北迎来。未及片刻,便见迎面旌旗森森车马辚辚,皇帝行营的壮阔仪仗迎面而来。突然,王离身后的骑士们一片猛烈的喷嚏声,战马也咴咴嘶鸣喷鼻不已,一人喊了声:“好恶臭!”王离猛力揉了揉鼻头,厉声喝令:“人马噤声!道侧列队!”片刻间马队排列道侧,避过了迎面风头,腥臭之气顿时大减,马队立即安静了下来。王离飞身下马,肃然躬身在道边。
“九原特使何人?报名过来!”前队将军的喊声飞来。
“武成侯王离,奉命迎候皇帝陛下!”
“止队!武成侯稍待。”行营车马停止了行进,一阵马蹄向后飞去。
良久,一辆青铜轺车在隐隐暮色中辚辚驶来,六尺伞盖下肃然端坐着须发灰白的李斯。王离自幼便识得这位赫赫首相,当即正身深深一躬:“晚辈王离,见过丞相。”李斯没有起身,更没有下车,只一抬手道:“足下既为特使,老夫便说不得私谊了。王离,你是奉监军皇长子与大将军之命而来么?”王离高声道:“回禀丞相,王离奉命向陛下禀报二次反击匈奴大捷,与长城竣工大典事!”李斯沉吟道:“武成侯乃大秦第一高爵,原有随时晋见陛下之特授权力。然则,陛下大巡狩驰驱万里,偶染寒热之疾,方才正服过汤药昏睡。否则,陛下已经亲临九原了。武成侯之特使文书,最好由老夫代呈。”王离一拱手赳赳高声道:“丞相之言,原本不差。只是匈奴与长城两事太过重大,晚辈不敢不面呈陛下!”李斯淡淡一笑道:“也好。足下稍待。”说罢向后一招手,“知会中车府令,武成侯王离晋见陛下。”轺车后一名文吏立即飞马向后去了。李斯又一招手道:“武成侯,请随老夫来。”说罢轺车圈转,辚辚驶往行营后队。王离一挥手,带着两名捧匣军吏大步随行而来。
大约走罢两三里地,李斯轺车与王离才穿过了各色仪仗车马,进入了道旁一片小树林。王离与两名军吏走得热汗淋漓,一路又闻阵阵腥臭扑鼻,越近树林腥臭越是浓烈,不禁便有些许眩晕。及至走进树林,王离已经是脚步踉跄了。
沉沉暮色中,小树林一片幽暗。一大排式样完全一样的驷马青铜御车整齐排列着,双层甲士围成了一个巨大的圆阵,将御车围在了中央一片空地,前方甲士借着两排大树肃立,正好形成了一条森严的甬道。
“武成侯晋见——!”甬道尽头,响起了赵高悠长尖亮的特异嗓音。
“臣,王离参见……”话未说完,王离在一阵扑鼻的腥臭中跌倒了。
“武成侯不得失礼!”赵高一步过来扶住王离,惶恐万分地低声叮嘱。
“多谢中车府令。”王离喘息着站稳,重新报号施礼一遍。
“九原,何事?”前方车内传来一阵沉重的咳嗽喘息,正是熟悉的皇帝声音。
“启禀陛下:公子扶苏、大将军蒙恬有专奏呈上。”
“好……好……”御车内又一阵艰难喘息。
赵高快步过来接过王离双手捧着的铜匣,又快步走到御车前。王离眼见御车两侧的侍女拉开了车前横档,睁大眼睛竭力想看清皇帝面容,奈何一片幽暗又没有火把,腥臭气息又使人阵阵眩晕,无论如何也分辨不出车中景象。
“赵高,给朕,念……”
赵高遂利落地打开铜匣,拿出了一卷竹简。一个内侍举来了一支火把。王离精神一振,跨前两步向车中打量,也只隐隐看见了车中捂着一方大被,大被下显出一片散乱的白发。正在王离还要凑近时,旁边赵高低声惶恐道:“武成侯,不得再次失礼!”显然,赵高是殷切关照的。王离曾经无数次地听人说起过这位中车府令的种种传奇,对赵高素有敬慕之心,一闻赵高的殷切叮嘱,当即后退两步站定了。此时,王离听赵高一字一顿地高声念道:“臣扶苏、蒙恬启奏陛下:匈奴再次远遁大漠深处,边患业已肃清!万里长城东西合龙,即将竣工!臣等期盼陛下北上,亲主北边大捷与长城竣工大典,扬我华夏国威。臣等并三军将士,恭迎陛下——!”
“好……好……”
车中又一阵咳嗽喘息,嘶哑的声音断续着,“王离,晓谕蒙恬、扶苏……朕先回咸阳,待痊愈之日,再,再北上……长城大典,蒙,蒙恬主理……扶苏,军国重任在身,莫,莫回咸阳。此,大局也……”一阵剧烈的咳嗽喘息后,车内沉寂了。
“陛下睡过去了。”赵高过来低声一句。
王离深深一躬,含泪哽咽道:“陛下保重,臣遵命回复!”
李斯轻步走了过来,正色低声叮嘱道:“武成侯请转告监军与大将军:陛下染疾,长城重地务须严加防范;但凡紧急国事,老夫当依法快马密书,知会九原。”
“谨遵丞相命!”王离肃然一拱。
赵高过来一拱手:“丞相,是扎营夜宿,还是趁凉夜路?”
李斯断然地一挥手:“夜风清爽,不能耽延,上路!”
一名司马快步传令去了。片刻之间,直道上响起了沉重悠远的牛角号。王离肃然一拱手道:“丞相,晚辈告辞!”转身大步走了。及至王离走出树林走上直道,皇帝的大巡狩仪仗已经启动了。夜色中,黑色巨流无声地向南飘去,一片腥臭在旷野弥漫开来。
蒙恬军马正欲开出离石要塞,扶苏与王离飞马到了。
听罢王离的备细叙说,蒙恬良久沉默了。扶苏说,依王离带来的皇帝口诏,他已经不能去晋见父皇了。扶苏还说,父皇体魄有根基,回到咸阳一定会大有好转的。蒙恬没有理会扶苏,却突然对着王离问了一句:“你说几被腥臭之气熏晕,可知因由?”王离道:“两位随我晋见的军吏看见了,大约十几车鲍鱼夹杂在行营车马中,车上不断流着臭水!”说话间王离又打了一个响亮的喷嚏,显然对那腥臭气息厌恶至深。蒙恬又问:“如此腥臭弥漫,大臣将士,丞相赵高,没有异常?”王离又摇头又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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