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伐-第25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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墙,碧瓦飞檐的巷陌街区,乌衣营因此改名称为乌衣巷。
    永和七年六月二十七。一大早,太阳刚刚在地平线上露了个头,乌衣巷便热闹起来。咣当咣当一扇扇中门大开的声音中,南腔北调的御者吆喝声响起,牛车、马车、羊车各种五花八门、各具特色的车辆驶上巷道,与此同时,咿呀的摇橹声也在各家水门响起来。
    “敬和、敬文。你俩去朱雀桥迎一迎吧。殷渊源不费一兵一卒招抚邺城、并州,此番功绩着实不小。琅琊王氏若不出面只怕不妥。”
    乌衣巷最显赫的门第内,琅琊王氏当家人、王导次子王恬,正在吩咐三弟王洽和六弟王荟。扬州刺史殷浩的座船还未抵达建康,邺城、并州招抚已定的消息先就传了回来。不说殷浩的身份,单单这个消息就足以让乌衣巷倾巢而出前去朱雀桥迎接了。
    “是。”王荟沉静地应了。这人时年不过二十出头,看起来却很有些老成镇静的模样。
    “二兄,六弟去一趟就行,我就不用去了。”
    王洽笑着婉拒兄长的安排,然后说出了理由。“殷浩这人做事很浮,难以让人放心。六弟刚入仕,去一下无妨,小弟若是去了,日后有个万一,岂不折了琅琊王氏的声名。”
    王氏当家人王恬从中军将军职位上隐退下来,王氏子弟在朝职位最高的就是王洽,此时就任吴郡内史一职,位高权重,可谓琅琊王氏明面上的代表人物,是以特别注意行至。王荟不一样,他刚被朝廷征辟为吏部郎侍中,而且这人行事低调,几乎没什么大的声名,乃是虚应故事的最佳人选。
    “三弟是说,殷浩未必能招抚邺城、并州?”王恬乃是江东第一棋手,尚武善弈,腹底勾当却是一窍不通,琅琊王氏有什么事,大多是王洽拿主意。
    王洽想了想,模棱两可道:“不好说。”
    “那就六弟去吧。”王恬做出决定。既然结果难测,王氏就没必要去凑这个热闹。王氏不需要开创,需要的是守成,而守成只需要稳妥就行。
    “是。小弟这就去。”王荟作了一揖,告别两位兄长。
    王荟平素生活很简朴,和一般世家子弟大不一样。从二兄那儿出来,他也没要车,也没招呼仆从,施施然出了府,沿着巷子缓步向西而行。
    巷子里车来人往,十分热闹,王荟不喜欢和人招呼,便低着头靠边而行。正行之间,突然有人在他肩上拍了一掌,一个戏谑的声音紧跟着传入耳中。“敬文。满街尽是赳赳之士,唯独贤弟躲躲闪闪,此为何故?莫非贤弟做了什么羞事?快从实招来,为兄替你出主意。”
    王荟先是唬了一跳,听到声音后便稳定心神,抬头冲说话之人道:“安石大哥取笑了。”
    说话之人约莫三十出头,面色红润,长眉斜飞,鼻梁挺直,宽袍大袖配上三绺短髯,飘飘乎极有出尘之气,只是他那双锃亮的眼睛不时闪过戏耍般的笑意,将飘逸之姿破坏殆尽,让他显露出七分凡尘模样。
    此人姓谢,名安,字安石。乃是大晋原太常卿谢衰第三子,是北上施以王化的谢石的兄长。谢安是王羲之的好友。因为王羲之的关系,谢安与琅琊王氏走到及近,而且特别喜欢作弄王荟这个老实沉静的好孩子。
    王荟一副任其作弄的模样让谢安失去了继续的兴致,一边向前缓步而行,一边问道:“敬文是去朱雀桥吧,难道敬豫(王恬字)兄、敬和兄不去?”
    王荟嗯了一声,随后问道:“安石大哥。小弟有一事不明,当年桓征西攻取巴蜀,朝廷上下一片恐慌,今日殷渊源抚平中原,功绩远在桓征西之上,朝廷为何不在意呢?”
    “敬文若是悟不透这点,日后就安心做你的吏部郎侍中,不要在朝政上掺和过深。”
    谢安坦然地告诫了一句,然后解释道:“殷浩是什么,他是名士,仅仅是个名士,他的一切是朝廷、是士林、是乌衣巷给的,没有建康的支持,他什么都不是。桓征西不一样,荆州军被他调理的如同私兵,巴蜀一战,朝廷确实收回了益州,可荆州军的实力因此也膨胀的更厉害了。所以。。。。。。呵呵。敬文明白没?”
    “小弟懂了。”王荟点点头,眉头反而蹙得更深了。“那。。。安石大哥,你说桓征西到底有没有忤逆之心呢?”
    “不好说。”谢安摇摇头,没再言语。
    想到三兄适才说得那句“不好说”,王荟若有所悟,也不再追问。
    两人并肩缓行,不多时出了乌衣巷,来到朱雀桥东侧的码头。此时正是码头繁忙之时,数十只船舶停靠在岸,无数民工匆忙来回,将生丝、布帛、谷物、器皿各种货物或卸下码头,或装上船舶。秦淮河面上更是忙碌,撑浆的小舟,敞篷的货船,漆红描画的坐船品种繁杂的舟楫来往穿梭,不知道有多少。
    突然间河面上传来一声惊叫,一艘甲板离水丈余高得华丽坐船乘风破浪飞速驶来,前面一艘敞篷货船因为货物太多,行动缓慢,转眼间被高大坐船撵上,惊呼声中,敞篷货船不及闪避,船尾被追上来的坐船狠狠撞了一下。
    木屑横飞中,敞篷货船受撞击的力量所激忽然加速,快疾掠过水面,拦腰撞上一艘横江而行的货船。横江而行的货船受此一撞,顿时从中间裂为两半。
    事情发生的极其突然,当人们注意到的时候,被拦腰撞断的货船残躯连同货物已经一起向河底沉去,船上的水手、货主跟着跌落水中,十来个人哎呀连天地在河面上载沉载浮。
    敞篷货船上的人见状,连忙伸出竹篙船桨援助落水水手,两条路过的小舟也赶上来帮着捞人。南方人善水,过了一刻,十来人尽皆从水中出来,有的是被人捞了上来,还有两个是自己爬上了敞篷货船。这两人刚一爬上敞篷货船,立马拎起货船上的人衣襟大叫大吼,看样子似乎在找对方索赔。
    “是诸国丈家的船呢。”看着最初的肇事者——那艘高大的坐船若无其事地离开,王荟嘀咕了一声。
    谢安低声一笑,道:“这下可好,无论如何都理不清白了,两家货船船主不敢找褚家麻烦,只能想办法自己解决,某倒是很好奇,他们该怎生解决才为妥当?”
    “是啊。他们该怎生解决?”王荟侧头思索起来。按理说,敞篷货船把另一艘货船撞沉,就应该赔偿,可是这艘船的船主很无辜,真正的肇事者是褚家,是褚家的船驱使敞篷货船去撞的,应该追究褚家的责任才是。但是这些商户又怎敢去找褚家的麻烦?
    两人正自好奇,敞篷货船已经被逼迫着靠上码头。几个浑身湿漉漉的落水者揪着一个船主模样的中年男子登上岸。
    “诸位老乡,不能怪我啊,我的船舵被撞坏了不也没人赔吗?”
    中年男子大喊冤枉。另外一方怎肯干休,执意揪着中年汉子要去见官。双方还没争吵两句,码头上就围起了一圈看热闹的人。听说要去见官,瞧热闹的人群里传出一声喊:“见什么官呢,说你们几位呢,若想公平解决,去找至方君子裁断吧,铁定让你们心服口服。。。。。”
    喊声未落,四周顿时响起了一片应和声。“是啊,是啊——这事非得至方君子才能裁断得清。”
    “至方君子?”谢安疑惑地嘀咕一声,向王荟问道:“此是何人?为兄一直会稽闲居,竟不知道建康何时出了个至方君子?”
    纠纷的两伙人似乎知道至方君子的名号,得到旁人提醒,叫了声好,便纠缠着上了码头向西而去。
    王荟下巴向两伙人去的方向点了点,向谢安回道:“小弟听人说过至方君子,不过没怎么留意。听说姓赵,祖籍关中还是哪的北地一个儒生,前年逃过淮河来的建康,好像寓居在朱雀桥南。这人不怎么和人打交道,名声只码头和西口市的船户商户知道。”
    “儒生?”谢安似乎来了兴趣,兴致勃勃道:“敬文,走——瞧瞧去。”
    “可。。。。。。殷刺史。。。。。。”
    王荟话未说完,谢安一把扯了他就走,轻笑道:“殷渊源若是到了,码头上声响一定很大,到时我等再来也是一样,误不了什么。”
十一章安离、赵谏、黎半山
    建康宫城是仿洛阳宫城改建的,整体是个规则的长方形,这个长方形特地置了一条中轴线,整个宫城乃至皇城的布局都以中轴线为标准,两边相向对称。 **!*这条中轴线出了宫城,以宣阳门为起点,向南笔直延伸到皇城的朱雀门,这条延伸的道路就是皇城的主干道御道。左御街、右御街、百官官署、太社、太庙规则地分列御道左右。
    御道出朱雀门、过朱雀桥,依然笔直向南延伸,一直到最南端的篱门,这一段是建康外郭南城主干道,被称作长干,长干两旁满布酒肆茶楼,还有民居宅第,合计来统称作长干里。
    两艘货船上的水手船主相互纠缠着,向长干里北端毗邻朱雀航的一个小院挪过去。谢安、王荟缀在三五十闲人身后也跟了过去。
    小院门大开着,纠纷双方在院门外冲里面说了些什么,便进了小院,闲散人却没敢进去,只在院门外挤挤攘攘地看热闹。谢安扯了王荟向前挤去,两人一身锦缎,在一伙粗布麻衣中格外瞩目,原本被挤得有些恼怒的,看见两人服饰也慌忙退让开去。
    两人到院门口站定,谢安向里瞧去,只见小院是两间小屋和三边院墙夹成的一个狭小空间,一株茂盛的葡萄藤四面滋生,将小院天井遮盖的严严实实。葡萄藤下,两方事主你一言我一语,正在向一位负手站立的年青文士叙说适才发生的事由。
    年青文士约莫二十七八岁,面目很是清秀,只一双眸子炯炯有光,顾盼之间锋芒毕露,暗合至方之意,想来便是众人口中的至方君子。至方君子衣着简朴,穿一身麻布薄衫,一手负后,一手抚肚,淡定地立在庭院里倾听事主述说,倒也有几分气度。
    “这人不错啊。”谢安轻赞一声,好奇地问向王荟。“敬文为何没与此人相交?”
    “吏部郎侍中这个职位很忙,小弟没时间。”王荟简略地做了回答。
    谢安闻言,忍不住莞尔一笑。如王谢这等门第,担任的尽是清流美职,发号司令、掌握大局即刻;具体事物归庶族、平民担任的浊职负责。偏生王荟这个老实人,自降为浊职,每日里为吏部琐事奔忙。
    “事情情由赵某已知。赵某一介书生,既无裁断之权,亦无裁断之责,二位想找赵某裁断只怕要失望了。。。。。。”
    谢安暗笑王荟之际,小院内至方君子听罢两方事主申诉已开口说话了。听了对方的开场白,谢安暗自点头,精神随之一振,凝神倾听下文。
    “不过,身为儒门子弟,赵某向来以弘扬礼仪仁义为己任,愿用先贤之理评点其中是非曲直,两位若认为有理,不妨循理而行,若是认为不对,另找说理之地亦是无妨。”
    “大伙都说赵先生至诚明理,只要先生能分出清白,我等无有不依。”两个船主看来都是本分人,只盼着解决了这桩事,没有继续纠缠的意思。
    “此事道理原本极为明白。”
    至方君子从容对中年男子说道:“褚家撞了你家的船,你该当找褚家索要赔偿,你家的船撞了这位大哥的船,你就该赔偿这位大哥。”
    另一位船主闻言立即喜笑颜开,频频道是地附和。中年男子一下傻了眼,满头大汗地叫嚷道:“可。。。褚家那是。。。。。。”
    “赵某知道,褚家是高门。你不敢去找,即便去了也是无用。”至方君子理解地点点头,道:“世间道理说起来容易,做起来却难了。兄台货船被褚家所撞譬如天降横祸,遇上这样的事,毫无道理可言。是以,先贤有言,天理之外,尚有人情。遇上这等无妄之灾,还需考量人情方才妥当。”
    说着,他转向沾沾自喜的另一位船主,淳淳说道:“人之所以为人,只因知礼仪,懂忠孝,能宽恕。那位兄台受褚氏无妄之灾,大哥应给其怜悯宽恕才是。”
    正自高兴地船主愕然一愣,随即不服道:“我心里倒有些同情,但却不能因为这就替他承担灾祸不是?”
    “这等无妄之灾,谁都不愿沾上。换作其他人。。。”
    至方君子向院外闲散人指了指,道:“自然不会被要求帮那位兄台承担。大哥不一样,因为大哥也被无妄之灾波及,想独善其身而不得。所以,赵某以为,若只想要合理,大哥便找那位兄台追讨赔偿就是,若要合理还合人情,大哥应该和那位兄台共同分担这次无妄之灾。”
    “对啊。至方君子说得是,这事有两解。就看是要合理,还是要合情合理了。。。”至方君子评断刚罢,院外闲散人立时喝起彩来,尽皆兴致勃勃地盯着那位船主,想知道他是否在意人情。
    那位船主犹豫了片刻,似乎受不住许多双眼睛盯视,咬了咬牙对中年汉子道:“至方君子已断明是非,我也不是不通人情之辈,愿意合情合理解决此事,只是,你可愿赔我一半的船货损失。”
    中年汉子闻言大喜,连忙拱手作礼道:“谢谢兄弟仁义,就算倾家荡产我也会赔付兄弟一部分损失,否则哪还有脸在世间行走。”
    中年汉子说罢,又转向至方君子连连作揖道谢,另一位船主跟着向至方君子道谢,至方君子笑面晏然,欢喜地和两位揖让说话。刚才剑拔弩张,怨气汹汹的场面霎时间变得融洽亲密,尽是欢笑之声。
    院门外闲散人看到这等结局哄笑一声,渐渐散去。王荟微笑道:“这人手段一般,只是说话做事入情入理,循规蹈矩,却也当得至方君子之名。”
    谢安意味深长地说道:“经世务事不能像名士那般惊世骇俗,需得折衷合济,此人原也算是实干之才。只可惜急功近利了些。。。。。。”
    说话的当口,两位船主拜别了至方君子,从两人身边走过。谢安脚下一抬,跨步进了小院,轻笑声中,洒然说道:“陈郡谢安冒昧打扰,至方君子勿怪。”
    至方君子审慎地看了一眼谢安和随后而来的王荟,揖手向二人作礼道:“原来是安石大家,久仰大名,关中眉县赵谏有礼了。”至方君子原来是石青当年从颖水捞起来的赵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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