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蝙蝠-第1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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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和筱惠无法做决定,因为我们还抱着胎儿可能会再长大的微薄可能。
医生要我们回去考虑,再约时间进行刮除手术。
如果这期间内胎儿排出母体,可能会伴随大量的血,要我们别惊慌。
走出医院,我觉得阳光好刺眼,眼睛根本睁不开。
我和筱惠一路上只说中午吃什么之类的话,没提到胎儿。
“刚刚你跟医生说,不管胎儿健不健康,你都会抚养他。”
一回到家,筱惠笑了笑,说:“我很感动呢。”
“我可能只是一时冲动吧。”我勉强挤出微笑。
电话响了,筱惠接听。应该是筱惠的妈妈打来询问产检结果。
筱惠先跟她妈简单聊了几句,语气很平澹,听不出情绪反应。
“孩子……”筱惠突然哽咽,泪水迅速滑落,“医生说孩子没了。”
直到此时,我才开始有了痛觉,而且越来越痛。
米克似乎察觉到气氛变得诡异,慢慢走近筱惠,筱惠低头摸了摸牠。
然后她抱起米克,将脸埋进牠的身体。
一个礼拜后,果然如医生所说,筱惠排出大量的血。
到了医院检查,医生说排得很乾净,不需要再动手术。
根据台湾的法律,怀孕二个月以上未满三个月流产者,有一星期产假。
我让筱惠好好休息一个礼拜,米克就由我负责带去公园散步。
但有天我却发现她瞒着我,偷偷带着米克出门。
或许她跟我一样,很难过又不想让人担心时,便会一个人带米克出门。
我难过了一段时间,这段时间试着找待遇较高的新工作,但没找着。
虽然工作的理由是为了养家餬口,但多少也有点专业的骨气在里头。
我总是很敬业,把事情做到最好,有时会希望别人看到我的用心。
可惜在这份工作上我只能得到薪水,因此我做得不太开心。
每当觉得鬱闷时,我总会逗弄米克,藉着跟牠在地上翻滚嬉闹,我的心情也找到抒发的出口。
筱惠也因此常说我是长不大的小孩,都这么大了还在地上跟狗玩。
“难怪你的衣服上都是米克的毛。”她说。
屋子里到处是米克掉落的毛,墙角、桌脚和沙发底下也常出现毛团。
如果我穿深色衬衫,衬衫上会出现很多细细的条纹,那便是米克的毛。
我得拿出胶带,把毛一根根黏掉。
35岁那年夏天,米克满7岁,牠的中年时期应该快结束了。
但我感觉不出米克的变化,每天下班回家我跟牠追逐抢拖鞋时,牠依然精力充沛,反倒是我开始觉得有些力不从心。
有天我在小房间内工作到深夜,终于忙完后走进卧室想睡觉时,看到筱惠偷偷擦拭眼泪。我猜想或许她又想起流产的事。
“别难过了。”我拍拍她肩膀,“我们都还年轻,孩子再生就有了。”
“我不是因为这个而难过。”
“喔?”我很疑惑,“那妳为什么难过?”
“我看到你的白头髮了。”
“这个年纪出现几根白头髮很正常。”我笑了笑,“帮我拔掉吧。”
我低下头想让她帮我拔白头髮,但她迟迟没有动作。我只好抬起头。
“刚认识你时,我们都是24岁,好年轻呢。”筱惠说,“我从没想过,有一天会看到你有白头髮。”
“头髮总会变白的,这就是岁月。”我说。
“你的压力一定很大,需要烦心的事情也很多吧。”她看了看我,“我很抱歉让你这么操劳,也很心疼你不再年轻了。”
“别胡思乱想。”我摸摸她头髮,“睡吧,明天我们都还要上班。”
在拥挤的城市里,大多数人都像蚂蚁般淼小,为了生活只能勤奋工作。
我和筱惠也是两隻蚂蚁,只知道要努力。
这就是我们的生活,无关对与错,反正日子总是要过,不要想太多。
36岁那年秋天刚到来时,筱惠又怀孕了。
有了上次的经验,这次我们去产检时更紧张了。
医生说怀孕6週左右,就可检测到胎儿的心跳,但筱惠已怀孕10週,还是没有检测出胎儿的心跳。
“这次可能是胚胎萎缩。你们还是要有动刮除手术的心理准备。”
我和筱惠一语不发走出医院。
我很努力想说些话来安慰筱惠,却发现我根本说不出话来。
“听朋友说,有人怀孕13週,胎儿才有心跳呢。”她打破沉默。
“真的吗?”我看到一线希望,“那我们等等看吧。”
“嗯。”她笑了笑。
我突然发觉,我好像被筱惠安慰了,也好像正在等待奇蹟。
生命本身就是一种奇蹟,那么当然可以在孕育生命的过程中期待奇蹟。
还没等到奇蹟,意外却先发生。
公司老闆涉嫌在某件招标桉中贿赂承办官员与审查桉件的审查委员。
除了老闆外,公司大部分的员工也被调查员约谈,我也不例外。
几天后老闆被收押禁见,还好没有任何一位员工被牵连。
不过员工们都很清楚,这公司是待不下去了,得趁早另谋出路。
于是我再度失业。
怀孕12週时,筱惠又排出大量的血,医生还是说不需要再动手术。
“很幸运呢。”筱惠笑了,“两次都排得很乾净,省了手术费。”
“嗯。”我只能简单应了一声。
认识她十多年了,从我入伍那天在月台上竟然看见她的笑容开始,我就知道她是个很逞强的女孩。对于这样的筱惠,我只有更加不舍。
我想,我的白头髮恐怕又要变多了吧。
这次筱惠仍然有一星期产假,反正我暂时不用上班,便租了辆车,开车载筱惠和米克回老家,让筱惠静养身体。
回老家后,我一个人到小时候常去的庙里拜拜。
手拿着香,跪在观音菩萨面前,想开口祈求保佑,突然百感交集。
无缘的两位孩儿、筱惠的身体、未来的工作,我不知道要先求什么?
也不知道是否可以都求?
我说不出话,眼眶慢慢潮湿,然后眼前模煳一片,最后滑下两行清泪。
“求菩萨保佑筱惠身体健康。感恩菩萨。感恩。”
我赶紧默唸完,磕了个头,随即起身以免被别人看见。
朋友劝我们考虑是否该弃养米克?因为狗是很会嫉妒的动物。
我和筱惠一向把米克当孩子般对待,米克便想独佔我们的爱。
一旦发现即将有孩子诞生,牠可能不再被宠爱或必须跟别人分享爱,于是狗灵作祟或是利用念力之类的能量,让孩子不会诞生。
我知道朋友是好意,但我和筱惠对这种说法颇不以为然。
事实上在筱惠刚流产时,米克似乎能感受到空气中的悲伤气氛,因此特别安静与懂事。
牠会静静趴在筱惠脚边,筱惠起身时牠也会起身,然后默默跟随。
如果我忘了要带牠去公园,牠也不会来提醒我,更不会发出呜呜声。
米克的视线,只集中在筱惠一人身上。
“如果我们这辈子没小孩,就把米克当成亲生的小孩吧。”筱惠说。
“米克8岁多了,算是开始进入老年时期。”我顿了顿,说:“狗的寿命最多只有十几年,恐怕……”
“胡说!”筱惠突然很激动抱住米克,“米克会永远陪在我们身边。
米克,你说对不对?对不对?”
米克摇了摇尾巴,轻轻舔着筱惠的脸颊。
“我说错了,抱歉。”我说,“米克一定会永远陪在我们身边。”
幸好米克的存在安慰了筱惠,不然我非常担心连续流产两次的筱惠。
而我也可放心把筱惠交给米克,专心找新工作。
37岁那年春节刚结束,当了一个月的失业族后,我终于找到新工作。
这公司的规模小多了,应该会正派经营,因为没有财力去做非法的事。
虽然待遇比前一个工作更少,但在现实社会中打滚多年,我早已懂得不抱怨并且珍惜。
这时米克8岁半,似乎开始有了老化的迹象。
扑人的动作很少见了,大概只是把前脚搭在我或筱惠的腰上。
刚下班回家的追逐,牠开始改用小跑步,不像以前几乎是全力奔跑。
由于家里很小,以前牠奔跑时总是伴随着跳跃,以便越过障碍物。
现在牠也不再跳跃了。
我怀疑现在的米克是否还有能力大战三隻黑狗?
至于我,还未满40岁,要说老还太早。
而且孩子还没出生,说什么我也得让自己保持年轻。
新公司由于人手少,因此每个员工的工作量都算大,没有凉快的缺。
不过当你嚐过失业的滋味后,会觉得可以抱怨工作量太大是种幸福。
38岁那年4月,筱惠第三次怀孕。
家里附近刚好新开了间妇产科医院,我和筱惠便决定换换手气。
当医生准备要照超音波时,筱惠紧张得全身发抖,双手紧抓着我。
终于检测出胎儿的心跳后,筱惠忍不住哭了出来。
“恭喜妳呀。”医生是女性,似乎很能体会筱惠的心情,“这是喜事,应该开心才对。来,笑一个吧。”
“我之前已经连续流产两次了。”筱惠说,“我很担心。”
“现代妇女流产一、两次还算常见。”女医生说,“除非连续三次,才要注意是否习惯性流产,或是染色体异常。所以妳不用担心。”
“可是我38岁了,是高龄产妇……”
“妳知道让我产检的妈妈有多少高龄产妇吗?”女医生笑了笑,“高龄产妇一样可以生出健康活泼的宝宝。就像我,42岁时才生女儿呢。”
女医生的话似乎完全扫除筱惠心中的阴霾,筱惠露出开心的笑容。
虽然有之前两次的痛苦经验,但我和筱惠都觉得这次胎儿会健康。
我们更小心了,我也常常提醒筱惠别太劳累。
随着怀孕週数增加,筱惠脸上的笑容更满足,也更幸福。
每次产检时听见胎儿心跳声,我们都会觉得那是世界上最悦耳的声音。
筱惠怀的是个男孩,当她看到超音波相片中的小鸡鸡时,总是笑开怀。
“米克。”筱惠笑了,“你快要有弟弟囉。”
怀孕6个月左右,筱惠的肚子已明显隆起。
我几乎不让她做任何家事,米克也由我一个人带去公园,不让她去。
每当要带米克去公园时,牠总习惯性走到筱惠身边等她一起走。
“妈妈不去了。”筱惠挥挥手,“你跟爸爸出门就好。”
米克刚开始时是疑惑,后来渐渐变成失望。
有次米克直起身要将前脚搭在筱惠腰上撒娇时,她突然尖叫着躲开。
米克吓着了,低下头不知所措。
我非常清楚筱惠保护胎儿的用心,但米克并不知道。
筱惠躲了几次米克的撒娇动作后,米克从此就不再对她撒娇了。
牠似乎自觉做了件不可饶恕的事。
39岁那年1月中,筱惠的预产期到了,但并没有分娩的徵兆。
胎儿已逼近4000公克,我很担心筱惠的生产过程会不顺利。
我们决定去医院打针催生,打完催生针后20个小时,筱惠终于生了。
据说很多第一次当爸爸的人第一眼看见婴儿时,会激动流泪。
但我第一眼看见婴儿时,觉得终于解脱了,只想好好睡个觉。
我和筱惠打算各给一个字给孩子,组合成他的名字。
“我取的是“良”。”筱惠说,“希望这孩子像他父亲一样善良。”
“我给“平”。”我说,“希望他修平等心,懂得众生平等的道理。”
所以我的孩子叫良平。
我担心筱惠太累,便劝她辞掉工作,专心陪着良平成长。
“你疯了吗?”筱惠说,“我们不是有钱人呀。”
筱惠月薪三万多,保母费一个月大约两万,如果筱惠去工作的话,就得请个保母,那么每个月家里只会增加一万多块左右的收入。
“公司开始有业绩奖金制度,我多做点事钱就会多一点。”我说,“而且我也会接些桉子在家里做。算了算每个月应该可以多一万块。”
“可是……”
“妳放心,我一定不会让妳和良平饿肚子。”我说,“一定不会。”
我说服了筱惠,但她说将来还是得看情况决定要不要再上班。
筱惠生完后在医院附设的月子房坐月子,良平也留在医院的婴儿室。
良平是过敏体质,身上常出现疹子,医生怀疑可能是异味性皮肤炎。
医生交代家里的环境要保持乾净,避免灰尘和尘螨等等过敏原。
“我们家里有养狗。”筱惠问,“这会影响小孩吗?”
“开什么玩笑?”小儿科医生说,“狗的皮屑和毛髮都是过敏原。”
筱惠一听眉头深锁,她开始烦恼家里四处飞散的狗毛该怎么办。
筱惠坐月子期间我变得很忙碌,白天得上班、下班后去医院陪筱惠;
但我得回家睡。一来隔天还要上班,二来舍不得让米克独自在家。
不论白天还是晚上,米克总是趴在门边静静等着筱惠回家。
即使我要带米克去公园时,牠也不像以前那样兴奋,只是缓缓站起身。
从公园回来后,米克又趴在门边。
以前都是筱惠喂米克吃饭,现在这工作得由我来做。
但我不像她会细心煮东西给米克吃,我只能在超市买些肉块,简单水煮一下再喂米克。有时太忙,便乾脆在速食店买炸鸡。
米克的食慾变差了,我得好说歹说劝牠吃饭,但牠常常只吃几口后,便又到门边趴下。
米克10岁半了,已算是条老狗,而筱惠不在家的一个月内,米克更加快速地衰老。
筱惠坐完月子那天,我把她和良平接回家。
门刚打开,只见米克兴奋极了,歇斯底里地叫着,而且许久未见的扑人动作竟然出现,牠直接扑向筱惠。
“别过来!”抱着良平的筱惠大叫一声,同时侧身闪避。
不知道是米克或是筱惠的叫声惊醒了良平,他哇哇哭了起来。
米克愣住了,不再狂吠,低下头眼睛朝上看着筱惠。
但筱惠没理牠,抱着良平直接走进主卧。
筱惠发挥了母性本能,她很细心照顾这个得来不易的亲生孩子。
她彻底清理了主卧,而且每两天拖一遍屋子里的地板。
婴儿床在主卧,因此她要我在主卧门口装活动隔板门,阻止米克进入。
米克刚开始发现无法进入主卧时,会在门口徘徊并发出呜呜声。
几天过后牠似乎接受了事实,不再发出呜呜声,安静趴在主卧门口。
当筱惠走出主卧时,米克总是亦步亦趋跟在她身后,偶尔摇摇尾巴。
但筱惠只会跟牠说些话,从不弯下身摸摸牠,更别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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