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蝙蝠-第1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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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筱惠走出主卧时,米克总是亦步亦趋跟在她身后,偶尔摇摇尾巴。
但筱惠只会跟牠说些话,从不弯下身摸摸牠,更别说抱牠了。
米克的眼睛会一直看着筱惠,眼神很忧伤。
“妳摸摸米克吧。”我很不忍心看到牠的眼神,“洗手就好了。”
“如果我像以前一样摸米克,万一有天我忘了洗手怎么办?”
我无话可说,只好自己走过去摸摸米克,但牠依然注视着筱惠。
而筱惠只是提醒我要把手洗乾净后才可以抱良平。
我能理解筱惠的难处,她用母奶哺育良平,有时抱在怀里亲喂,有时得先用手挤出来放入奶瓶冷藏,再温热给良平喝。
她不想用手接触米克,毕竟米克的身上都是过敏原。
筱惠也怕母奶内有过敏原,因此特别注意饮食与忌口。
她戒了最爱喝的咖啡,茶类饮品也不喝,海鲜类食物中只吃一点点鱼。
每当良平在客厅时,米克便很想接近他,但筱惠总是挥挥手叫牠走开。
有次我抱着良平在客厅看电视,米克走近我,用鼻子嗅了嗅良平的脸。
“米克走开!”筱惠因紧张而大叫。
米克以为做错事了,低头走开几步,然后趴在地上,眼睛看着筱惠。
“米克只是想亲近良平而已。”我说。
“你希望良平身上又长出疹子吗?”筱惠说完后,向我伸出双手。
我没回话,把良平交给她抱。
米克年纪越老,掉毛的速度越快。
即使每两天拖一次地,地上还是偶尔可以看见狗毛。
朋友来家中作客时,虽然嘴里不说,但我知道他们心里有很大的问号。
好不容易有了孩子,怎么会让具有过敏体质的孩子跟一条又老又凶又很会掉毛的狗住在一起呢?
“乾脆去把米克的毛剃光吧。”筱惠说。
“剃光?”我很惊讶,“跟以前一样剪短就好了。”
“你希望家里到处是这种东西吗?”
筱惠从墙角捡起一小团毛球,将毛球凑近我眼前。
我带着米克去找那位不怕死的宠物美容师,这些年来米克都让她剪毛。
“把毛剃光?”她也很惊讶,“对长毛犬而言,毛是牠的自尊耶。”
“这我知道。”我很为难,“但小孩才几个月大,又容易过敏……”
“我懂了。”她叹口气,“不然让米克只留下1公分左右的毛?”
我犹豫了一下,决定违背筱惠的旨意,便点头说好。
筱惠看见米克的毛并没有完全剃光时很不高兴,说:“没看过像你这种把狗看得比自己的小孩还重要的爸爸。”
米克更老了,每天早上目送我上班时,我总感觉牠没睡饱,精神萎靡。
下班回家时,牠不再跟我追逐,咬了我拖鞋后,走了几步便停下来。
跟我拔河的力道也弱了不少,我总是很轻鬆地取下拖鞋。
要带米克去公园散步时,牠依然会走到筱惠身边等她,如果那时她在主卧,米克便在门外等她,动也不动。
我只能走到米克旁边,用一点力道,拉着米克出门。
米克似乎已对公园失去兴趣,以前总是很兴奋地绕公园一圈,现在则是走了直线距离30公尺后,便转身走回家。
以前是又跑又跳,现在则是步履蹒跚。
但即使米克再老,牠看家和护主的本能始终存在。
只要有人经过我家大门,牠依然会到门边朝着门缝,隐隐发出低吼声。
偶尔筱惠推着婴儿车带良平去公园走走,我通常也会牵着米克一起去。
米克会打起精神走在前头,而且不时回头看着坐在婴儿车上的良平。
如果迎面走来陌生的人或是狗,米克会保持警戒甚至低吼。
台湾人常说娶老婆前和生孩子后,运气会很好。
我娶老婆前的运气不好,那时公司被火烧光,我突然失业;
但我生孩子后的运气真的很好。
良平出生后一星期,公司办尾牙,我抽中最大奖——36吋液晶电视。
良平两个月大时,我中了统一发票二奖,奖金四万元。
良平五个月大时,我决定买辆车,方便日后带着家人出门。
以前因为不能丢下米克,很少出远门去玩,所以从没想过要买车子。
这点还是得感谢米克,因为养车跟停车都是不小的费用。
由于经济考量,我打算买中古车,便四处询价比价。
刚好有个大学同学想把他那辆三年车龄的福特车卖掉,我立刻联络他。
他可算是我大学时代最要好的朋友,退伍后一直在同一家公司工作。
我问他为什么要卖车?他说他打算换辆Benz或BMW。
“你溷得这么好?”我很惊讶。
“我有苦衷。”他很白目地笑,“因为当老闆了,不得不换好车啊。”
原来他老闆上个月突然中风,无法再工作,而老闆娘对公司状况不熟。
他跟老闆十多年了,早已是老闆的左右手,熟知公司所有业务与运作。
老闆娘便请他继续经营,因此他现在算是那家公司的实际负责人。
“来我这里上班吧。”他说,“我缺个人帮我经营,快忙不过来了。”
“我考虑一下吧。”
“考虑个屁!”他大叫,“不管你现在薪水多少,我直接加两万。”
“很阿莎力喔。”我说,“那车子你要卖多少?”
“我当然半卖半送。”他说,“算是报答你以前考试常罩我的恩情。”
我辞去工作,到他那里上班,车子也办好了过户手续。
这公司虽小,但体质不错,也很用心经营,业绩稳定。
我除了有自己负责的工作外,他也让我参与管理阶层的工作。
自从劝筱惠不去上班后,我一直烦恼家里减少的收入、良平的花费、将来良平的学费等等,只能不断想办法增加收入,爆肝也无所谓。
但新工作的薪水大幅提高,年底还有分红,我觉得我出运了。
虽然未来的变数还很大,但我相信日后的工作会很稳定,收入也足够。
我39岁这年,终于当了父亲,也找到理想的工作,我很满足。
每当看着良平沉睡的脸,我都会有种莫名的幸福感。
我虽然不算有钱,但我很富有。
唯一的遗憾,就是米克已老态龙锺。
良平七个月大时,米克已经11岁了,又老又病。
我带着米克去看兽医,因为牠走没几步便气喘吁吁。
“这是心室肥大。”兽医检查完后,说:“但这还不是最严重的。”
“啊?”我吃了一惊,不禁看了看米克。
“牠的肾脏功能很差,再恶化下去,恐怕会肾衰竭。”兽医说。
我开始喂米克吃药,但米克很讨厌吃药,总是别过脸。
我得再将牠的脸转正,半哄半强迫牠吃药。
每当看见米克病恹恹,我总是很感慨也很难过。
“米克,你忘了你是狮子座的狗吗?”我说,“要赶快好起来啊。”
米克看着我,眼神空洞,喘了起来。
良平八个月大时,开始在家里四处乱爬,精力充沛。
他对米克很感兴趣,总想爬近米克,而筱惠会大叫:米克走开!
有次米克趴在墙角睡觉,良平又兴奋地爬向牠,眼看即将碰到牠。
“米克快走开!”筱惠惊慌大叫,人也迅速跑向米克。
米克摇摇晃晃起身,狼狈地爬开几步,但良平转了方向继续朝牠前进,牠只得拖着身体再勉强爬开,很吃力的样子,也开始大口喘气。
筱惠终于赶上,从地上一把抱起良平。
“妳别那么紧张,这样会吓到米克。”我说。
“我怎么会不紧张?”筱惠瞪了我一眼,“米克那么凶,如果咬了良平怎么办。”
“米克会凶,是为了要保护妳,不是因为喜欢咬人。”我说。
“你……”筱惠指着我,“算了,不跟你说了。”
筱惠抱着良平走进主卧,米克即使喘着气,眼睛依然望着筱惠。
这天我很忙,晚上一直待在小房间内工作。
11点半左右,发现米克在我脚边坐直身体,仰头看着我。
我低头看着牠,觉得牠的眼神非常怪,我从未见过牠这种眼神。
自从筱惠坐完月子回家,米克的眼神总是显得忧伤。
但此刻牠的眼神已经不只是忧伤,勉强形容的话,应该算是悲伤。
“米克乖。”我摸摸牠的头,“爸爸很忙,你先去睡觉。”
米克依然坐直身体,动也不动,只是用悲伤的眼神看着我。
我心里很难过,只能用左手摸摸牠的头,右手继续敲打键盘。
过了一会,觉得这样工作有点吃力,左手便离开米克回到键盘。
这件桉子很重要,我今晚一定要赶完,只能专心了。
终于忙完后已是凌晨1点,伸了伸懒腰后,看见米克竟然还在我脚边。
“爸爸忙完了。”我又摸摸牠的头,“我们都该去睡觉了。”
米克不动如山,仰头看着我,眼神依旧悲伤。
又劝了牠几句赶快去睡觉后,我便离开小房间走进主卧。
当我换好衣服准备上床睡觉时,透过隔板门缝隙看见米克坐直身体,视线似乎朝向已入睡的筱惠。
我走到隔板门边,低头说:“妈妈睡了,你也快去睡觉。”
但米克没看我,我终于确定牠是看着筱惠。
由于实在太累了,我只好回床上躺下,打算好好睡个觉。
凌晨3点左右,良平的哭声吵醒了我,醒来后看见筱惠正哄着良平。
“你继续睡。”她抱着良平在房间内走来走去,“我哄他睡觉。”
打算再度入睡时,竟然发现米克还坐在隔板门外,眼睛看着筱惠。
我下床去摸摸米克,但米克的视线依然只在筱惠身上。
“妳来摸摸米克吧。”我很不舍米克悲伤的眼神。
“都说了几百遍我不能摸米克了。”她有些不耐烦,“而且你没看见我正在忙吗?”
“不然妳来跟米克说说话吧。”
“真是。”筱惠不太情愿走到隔板门边,“米克乖,快去睡。”
米克抬头看着筱惠,但她话说完后便不再理牠,专心哄良平入睡。
我只好再回床上躺下。
隔天要出门上班时,米克竟然没到门边送我。
“米克。”我又叫了声,“米克。”
米克没出现,我很纳闷。
虽然这是从来没有过的现象,但我急着上班,也只好赶紧出门了。
这天很重要也很忙,下了班我还待在公司,10点半左右才回到家。
打开家门,米克又没出现,只听见良平的哭声。
看了客厅和小房间一眼,都没看见米克,我觉得很疑惑;
而良平还在哭,只好先进主卧看看良平怎么了?
良平只是肚子饿而已,筱惠正准备喂他喝奶,我坐在床边看着他们。
良平喝完奶后,在主卧地上乱爬,我跟他玩了一会后便去找米克。
打开小房间四处看了看,没看见米克;走到客厅和阳台也没看见牠。
除了主卧外,屋子里我已找遍,都没发现米克的踪影,我更疑惑了。
米克不可能在主卧吧?
虽然明知不可能,但我还是走进主卧,米克果然也不在。
可能是我真的心急了,便趴在地板看了床底下一眼。
“咦?”筱惠很纳闷,“你在找什么呢?”
“没什么。”床底下空空如也,我颓然站起身。
站起身的同时,一眼看见墙上我、筱惠、米克的新婚合照,米克那时好年轻啊,满头乱髮、眯着眼睛、吐出舌头,模样很可爱;
而我和筱惠也笑得很灿烂,那是我们三个最幸福的时刻啊。
我又惊又急,走出主卧重新再找一次。
这次连客厅的沙发底下、厕所的马桶内都找了,还是没发现米克。
“米克。”我心里很慌,“你在跟爸爸玩捉迷藏吗?”
瞥了一眼阳台,米克该不会从阳台上跳下去吧?
我打亮阳台的灯,扶着墙往下看,下面黑漆漆的什么也没有。
我一定惊慌过头了,墙这么高,米克不可能跳过这道墙。
那么米克到底在哪里?
我又仔细看了看阳台,除了挂着晾乾的衣服,只有洗衣机。
洗衣机背面贴着后墙,右侧对着我,左侧离边墙还有30公分缝隙。
那缝隙塞满杂物,比方洗衣粉盒、脸盆、花盆、小水瓢、旧衣架等等。
我看见小水瓢掉在地面,便走上前弯腰捡起打算再把它塞进缝隙时,隐约看见下面有一小截白白的东西。那是米克的尾巴吗?
我急忙把缝隙中塞满的杂物清出,发现米克的头朝着墙,俯身趴着。
“米克……”我的声音在发抖,“你怎么会在这里?”
我把米克抱出来,低头看牠的脸,牠双目紧闭、舌头伸出。
我轻轻摇了摇牠,但牠完全没反应,身体也变得僵硬。
米克死了。
主卧传来良平的哭闹声和筱惠的安抚声,筱惠正哄着良平入睡吧。
我紧紧抱着米克走回客厅,坐在沙发上,右手轻轻抚摸牠的身体。
突然悲从中来想放声大哭,但只能压低声音,咬着下唇哭了起来。
眼泪源源不绝窜出眼角,止也止不住,我只能用手擦乾眼泪。
我一面擦眼泪、一面抚摸米克,没多久米克的毛就湿透了。
但我还是拼命掉眼泪。
奇恍惚之间,我想起了小黄。
书妈妈说小黄失踪那天,她准备跨上脚踏车去菜市场买菜时,发现小黄只是坐直身体看着她,丝毫没有要动身的打算。
网“小黄。”妈妈说,“要去买菜囉。”
妈妈催促了几次,牠还是动也不动,只是仰头看着她,眼神很怪异。
僵持五分钟后,妈妈只得跨上脚踏车,往前骑了十几公尺后回头,小黄依然坐在原地,双眼直视着她。
妈妈说当她买完菜回家时,就找不到小黄了。
我们全家人找了三天,邻居也问了,但都没有人发现小黄的踪影。
三天后爸爸跟朋友聊天时,朋友说他曾经听过一种说法。
“狗知道自己将死时,会用眼神跟主人告别。然后在家里找个最隐密的地方,一个人孤独的等待死亡。”爸爸的朋友说。
“为什么要找家里最隐密的地方?”爸爸问。
“一来只剩最后一丝力气无法走远,二来希望死后还能守护这个家。
但最重要的是,牠不想让主人看见自己的尸体,以免主人伤心。”
爸爸恍然大悟,立刻冲回家,拿出手电筒直接钻进地板下。
十分钟后,浑身脏兮兮的爸爸抱出了小黄的尸体。
没错,地板下的空间是老家最隐密的地方,我们家人从不钻进去。
小黄不希望妈妈看见牠的尸体以致伤心,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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