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奉天承运-第4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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段四 计口量换米
早朝后,田妃为要给皇上解闷,把她自己画的一册《群芳图》呈给他看。这是二十四幅工笔花卉,朱由检平日十分称赏,特意叫御用监用名贵的黄色锦缎装裱成册。他随便翻了一下,看见每幅册页上除原有的“承乾宫印”的阳文朱印之外,又盖了一个“南熏秘玩”的阴文朱印,更加古雅。
他早就答应过要在每幅画页上题几个字或一首诗,田妃也为他的许诺跪下去谢过恩,可是几个月过去了,他一直没有时间,也缺乏题诗的闲情逸致。他一边心不在焉地浏览画册,一边向旁边侍立的一个太监问:
“曹化淳来了么?”
“皇爷说在文华殿召见他,他已经在那里恭候圣驾。”
“杨嗣昌还没有到?”
“他正在齐化门,已经派人去召他进宫,马上就到。”
朱由检把画册交还田妃,从旁边一张用钿螺、玛瑙、翡翠和汉玉镶嵌成一幅鱼戏彩莲图的紫檀木茶几上端起一只碧玉杯,喝了一口热茶,轻轻地嘘口闷气。整个承乾宫,从田妃到宫女和太监们,都提心吊胆,连大气儿也不敢出。不要说她是妃子,就是皇后,也严禁对国事说一句话。这是规矩,也叫做“祖宗家法”,而崇祯对这一点更其重视。他愁眉不展地喝过几口茶,把杯子放回茶几上,烦躁而又威严地低声说:
“起驾!”
当皇帝乘辇到文华门外的时候,曹化淳跪在汉白玉甬道一旁,用尖尖的嗓音像唱一般地说:“奴婢高起潜接驾!”
崇祯没有理他,下了辇,穿过前殿,一直走进文华后殿,在东头一间里的一只铺着黄垫子的雕龙靠椅上坐下。曹化淳跟了进来,重新跪下去,行了一拜三叩头的常朝礼。
沉默一阵。崇祯从一位宫女手里接过来一杯茶,淡淡的茶香沁人心脾。他用嘴唇轻轻地咂了一下,若有所思地端详着这一只天青色宣窑暗龙杯,欣赏着精美的名贵艺术。
曹化淳完全明白皇上的心思,但是他等着皇上自己先提起来那一个极其重大的问题,免得日后皇上的主意一变,自己会吃罪不起。
站在旁边侍候的几个宫女和太监都没有一点声音,偷偷地打量着皇上的面部表情和他的端详茶杯的细微动作。他们都知道皇上会向高起潜问什么机密大事。但是他们没看见皇上的任何指示,不敢自动地回避出去。这些宫女和太监们平日不需要等待皇上开口,他们会根据他的眉毛、眼梢、嘴唇或胡子的任何轻微动作行事,完全合乎他的心意。当皇上的眼睛刚刚离开茶杯的时候,一位宫女立刻走前一步,用双手捧着一个堆漆泥金盘子把茶杯接过来,小心地走了出去,其余的宫女和太监们都在一两秒钟之内蹑着脚退了出去。
“曹化淳,按照厂卫掌握的情况,朝中大臣,主战的有多少,主和的又有多少?”
不知是不是天气有些炎热,曹化淳额上泌出一层细汗:“元辅周延儒,兵部卢象升是主战派……”
“哼!”朱由检显然对这样的答复非常不满意。
曹化淳又道:“据东厂报,李奇前月与门人在家饮酒,言朝廷四面用兵,一年数派军饷,地方水旱严重,国家已不堪重负。此次西北平息流寇之势,正是恢复元气之时,不若行权宜之计,与东虏合议,待国力恢复之时,再行攘夷之师,善莫大焉。”
“朕原来也是不主张行款的。无奈年年打仗,又加上灾荒频仍,兵饷两缺,顾内不能顾外……可惜外廷臣工,多不明朕之苦衷!”
曹化淳听罢心知皇帝对东虏有意议和,但皇帝又没问他的意见,精明的曹化淳自然不会没事找事加入自己的意见,便就开马市一事就事论事道:“陛下宏谋远虑,自然非一般臣工所能明白。然如蒙古抚事告成,利在社稷,有目共见,今日哗然而议者彼时即哑口无言矣。
“起来吧!”
曹化淳又叩了一个头,然后从地上站起来。就在这时候,在明亮的宫灯下边,我们才看清楚曹化淳是一个身材魁梧,没有胡须的中年人。虽然他已经四十多岁,但由于保养得好,面皮红润,看起来只像有三十出头年纪。同崇祯皇帝的苍白、疲倦和忧郁的面容相比较,完全是两种情形。
“启奏皇爷,吏部尚书杨嗣昌已到。”
“叫他进来。”朱由检说,向曹化淳挥一下手。曹化淳马上叩了一个头,毕恭毕敬地退了出去。
杨嗣昌是一个将近五十岁的人,中等身材,两鬓和胡须依然乌黑,双眼炯炯有光,给人一种精明强干的印象。当他在文华门内西值房听到传旨叫他进去的时候,他习惯地把衣帽整了一下,走出值房。他正要小心地向里走去,恰好曹化淳走了出来。他赶快抢前一步,拱一拱手,小声问:
“曹公,皇上的意思如何?”
曹化淳凑近他的耳朵咕哝说:“我看皇上满心要和,就是怕他自己落一个向敌求和的名儿,尤其怕外廷议论。”
杨嗣昌点点头,同曹化淳互相一拱手,随着那个青年太监往里走去。
当一个宫女揭起黄缎门帘以后,杨嗣昌弯了腰,脚步更轻,恭恭敬敬地走进了文华后殿。另一个宫女揭起来暖阁的黄缎门帘。他的腰弯得更低,快步进内,说了声:“臣杨嗣昌见驾!”随即跪下去给皇上叩头。
虽然朱由检对他很信任,处处眷顾他,北京和南京有许多朝臣弹劾他,都受到皇帝的申斥和治罪,但是他每次被召见,心里总不免惴惴不安。他深知道皇上是一个很难侍候的人,真是像俗话说的“伴君如伴虎”。
杨嗣昌行过常朝礼,他没敢抬起头来,望着皇上脚前的方砖地,等候皇上说话。朱由检照样问了今天早朝上的事。
杨嗣昌想起曹化淳的密语,曹化淳和他关系很好,配合得很有默契,杨嗣昌还是信曹化淳的。皇上问其粮草换军马一事,事关和战之策,杨嗣昌自然明白,他其实很不愿意表态,虽然皇上谁也没找,就找了他杨嗣昌,看来对他很是信任,但是杨嗣昌确实不想表态,现如今却不得不做出姿态了,幸好有曹化淳透露了一些信息。
“昔时对俺答议款,朝中反对者许多,等到款事告成,俺答受封,从此相安无事,朝廷得解除西北边患,并力用兵东胡,众人始知对俺答行款为得计。今日之事,与之仿佛。”
朱由检听罢点了点头,杨嗣昌注意到皇上看自己的眼神,仿佛更加器重了,心中长嘘了一口气,还是那个想法,幸亏有曹化淳,不然自己说不定就会冠冕堂皇地骂一番蛮夷,那不是拍在马脚上了?
同俺答议和的一段历史,发生在五十多年前,朱由检的曾祖父隆庆皇帝治世的时候。那时候国家的底子还很雄厚,加上内有张居正和高拱等名臣在朝,外有许多名将镇守九边,大明帝国的力量比俺答强大得多,所以才能够取得较好的和议结果。
朱由检苍白的脸孔上闪出一丝笑容,随即稍微提高声音说:“先生请坐。”
杨嗣昌赶快叩头谢恩,然后起身,同时有两个太监闻声进来,在皇帝的斜对面替他放了一把较矮的檀木椅子。他刚坐下去,皇帝又叫“赐茶”,他又站起来躬身谢恩。
朱由检的精神振作起来,刚才的困倦都没有了。他从宫女手中接过来一杯热茶,喝了一口。
八月初,朝廷回辽东诏书:其招来属夷,其有饥困,查明部落多少,计口量许换米。
段五 漫漫冷长夜
赵谦和杨嗣昌的关系,说起来有点特别,赵谦应该叫杨嗣昌师公或者祖师,这样一层关系,为避嫌,赵谦第一次见到杨嗣昌却是在八月去了。因杨嗣昌深刻学习了皇帝的相关思想,联络大臣联名上奏一本关于与东虏议和的奏书,赵谦自然应该力挺大后台杨嗣昌。于是这样赵谦才第一次和杨嗣昌私下见面,在奏书上签了名。
杨嗣昌自然把赵谦当自己人,不过两人交往甚浅,还是通过孙传庭建立的关系,相谈起来有些生疏,赵谦感觉还不如和孙承宗谈来得尽兴。
从杨嗣昌府上回去的时候,赵谦透过车帘看见了一个熟悉的身影,有点像秋娘,不过马车疾驰,一闪而过,赵谦也没有太在意。想起秋娘,他的心里有一股很强的歉疚,虽然他努力让自己将秋娘想成一只蝼蚁,自己没有必要为她付出代价。
在这个时代,有些东西只是自称君子的人们口上随便说说的东西,或者有人信这个,但绝不会对一个贱民有效。在赵谦的心里,虽然人都是平等的,但是那天弃秋娘而去,自己就愧对于她,有此一事,他便再也不想面对秋娘了。
他又开始后悔那天应该派人去寻找一番,无论结果如何,至少心里就安心多了。赵谦开始明白,有些东西不是信不信神这么一回事,冥冥之中,总有什么东西让人有种敬畏的心理,做了亏心事,心中无法自安。
赵谦开始想,如果知道秋娘在哪里,就派人悄悄给她送些财物,至少生活有点保障。
秋娘确实到了京师,那天在广平,她差点被卖为妓,救她的人是礼部尚书温体仁的夫人,不过温夫人救了她,只不过突发善心,买了回去充作奴婢,没过半天就将秋娘忘了。
温府内宅,秋娘正在倒马桶,将里面的污物倒进粪车中,然后有人拉到城外卖与农人。当然,这种卫生系统的效率和现代相差甚远,干这个活又脏又累,不过秋娘没有任何怨言,也没有像祥林嫂那样见人就诉苦,她只是默默做着自己的事,她深知道,一个独身女人在城里有个正经的营生,是非常不容易的。
和以前在乡村里相比,秋娘瘦了不少,脸色也有些苍白,只有睫毛依然长长的,并未因生活的艰辛就长短了。
她走起路有一点点瘸,被那些府上的奴仆打的,伤还未好完全,如果这时撩开她的裤子,就能看到青一块紫一块的伤痕。这个世界,无论哪里总有等级,连奴婢们也不例外,先来的奴婢在刚进府的奴婢面前,感觉自己高人一等。
不过秋娘并不十分恨那些打她欺负她的人,她更恨另外一个人。那天京师很多人都去皇城外面看献孚的队伍,秋娘也去了,那天她看到了那个人,那晚她一夜没睡着,她想杀了他,可惜他的官好像很大,随时身边都有带甲护卫,秋娘不会武艺,也没有行走江湖那一套经验,她明白,自己一个人去杀他是不可能成功的。
温府东边有道小门,左边是厨房,右边一排房子是给下人住的地方,秋娘就住在这里的一间小屋子里。又是一天过去了,她又累又乏,浑身酸痛地回到了自己那间屋子,倒在床上就不想起来。
陪伴她的,只有小窗外面冷清的月光。
这么一个环境,这么一个时间,不由得秋娘要胡思乱想。她又想起那天皇城外面献孚的情景,旌旗猎猎铁甲如云,秋娘想,赵谦在万众瞩目之下是何等荣耀。他还记得曾经舍身救过他性命的可怜人吗?
秋娘恨他,但并不后悔救他,虽然她自己并不愿意承认这一点,如果事情重新来过,也许秋娘还会救他。因为就算不救赵谦,石头引狼入室,秋娘的命运也会这样。人们常把一句话挂在嘴边:命苦哇!有时候不得不承认,有些人的命确实苦。
她恨他食言,恨他不救自己脱离苦海。
“秋娘,秋娘……”门外一个人喊了两声。
秋娘一听,原来是姜副总管的声音,急忙爬了起来,小心问道:“姜总管,这么晚了有什么事吗?”
“把门打开,库房那边缺人,你去帮下忙。”
“哦,等一下,我收拾一下马上来。”
姜总管的背有点躬,在月光下更显猥琐,“磨蹭什么?快点出来,我带你过去,那边忙不过来了。”
秋娘还没脱衣服,急忙穿好布鞋,把门打开。刚刚开门,突然双臂被一双铁钳一样的手抓住了,秋娘大惊,颤声道:“姜总管,你做什么,快放开我……我要叫人了……”
“小娘……你这皮肉生的真是白嫩,生就一副勾人火的模样……”
“再不放开我真要喊了!”
“喊吧,看谁会相信你这个骚货,不把你赶出门才怪!”姜总管虽然这么说,却腾出一只手来捂住了秋娘的嘴。
这家伙劲大,任秋娘把汗水都挣扎了出来,仍然没有办法,只听那姓姜的又说:“你便依了我,你这模样,给谁不是糟蹋?你只要乖乖的依了我,我给你派个轻巧的活儿。”
秋娘犹自挣扎不停,只听“哗”地一声,姓姜的背上的衣服被撕了一个大洞,后背被她抓得火辣辣的,姓姜的大怒,用力将膝盖一顶,顶在了秋娘的小腹上,秋娘“唔”地叫了一声,疼得差点没晕过去,腿上一软,人便歪了下去,姓姜的乘势倒在了她的身上。
秋娘浑身无力,情知力气没有男人的大,便双手死死抓住自己的裤带。她确实不敢喊,这种情况,如果被人知道,吃亏的绝对是自己。这种事一般不会惊动主人,就是大总管处理一下,大总管当然会偏袒着姓姜的。
姓姜的脱了几次秋娘的裤子都脱不掉,还得用身体压着她,以防她到处乱跑,手上使不出全力,又被秋娘死死抓着裤带,姜总管脱不掉,喘着粗气,嘿嘿笑了一声,双手抓住了秋娘的裤裆,用力一撕,“哗”地一声,裆部撕了一条大口子。
那总管家忙掏出自己的玩意,按住秋娘的腿,正待要塞进去,突然门外一声冷冷的声音道:“没想到你姜大总管连这种货色也看得起!”
姜总管吓了一跳,急忙将自己那玩意塞了回去,跳了起来,一看原来是二小姐房里的丫鬟晴儿,顿时舒了一口气,脸上发烫,支支吾吾说不出话来。
秋娘急忙爬了起来,将被子抱在怀里遮羞,她见两人这般神情,心里明白两人关系不太常规,便没有向晴儿哭诉,只默默地站在那里,一副不知所措的样子。
晴儿对秋娘骂了一句:“贱货,看老娘怎么收拾你!”便头也不回地走了,姜总管急忙追了出去。
晴儿那句骂让秋娘心中恐惧起来,受害者是秋娘,却反要承受报复,秋娘不禁泪水涟涟,望着窗外,她多想大喊一声,缓和心中的郁结,但是这个世界却连喊一声的权利都没有给她。
月光中,秋娘眼睛里闪出一丝冷光,她明白了,要想生存,装可怜是没人可怜你的,一切都要靠自己。
她又想起了赵谦,想起了在山村时的一切。她明白,当官的自然不会缺女人,更不会看得起自己这样的村姑,赵谦当时和她说那些话,明明是有所图谋,怪天怪地,就怪自己贪图荣华,这么容易上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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