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奉天承运-第6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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进城之后,赵谦坐娇,轿子从温府后面经过,赵谦道:“停轿。小林,将东西送过去。”
长随林世杰拿了一个包裹,和每次给秋娘送东西一样,敲开了温府的偏门。门房已经将小林认熟了,呵呵一笑:“又给秋娘送东西那?”
小林摸出一小块银子塞到门房手中:“有劳了,烦请秋娘出来一下。”
门房道:“我说年轻人那,花这么些银子,还不如存起,将你妹子赎回去可不好?”
小林道:“妹子能在温府侍奉贵人,是几辈子修来的福分。”
门房摇摇头,走进院子里通报去了。不一会,秋娘便走了出来,小林将包裹恭恭敬敬地递给秋娘,秋娘作了个万福:“有劳了。”
小林道:“大人说,里面有一首新写的曲子,可以给二小姐,就说是你兄弟寻到的,希望主人对你好一些。”
秋娘点了点头,“你回禀你家大人,不必送东西过来了,我在这里很好。还有……过去的事,请大人不要放在心上,不关他的事。”
“是,在下一定将话带到。”
秋娘回到房间,打开包裹,有一件做工精致的布袄子,这件衣服针脚非常细密,用上等棉布做成,好像是松江棉布,听说非常昂贵,但是做的款式却大方朴素,很适合秋娘的身份,秋娘摸着这件衣服,心里一暖,心道赵谦真是个细心的人。
她看了一眼窗外的积雪,心下又有些黯然。
包裹里另有两张宣纸,秋娘拿出来一看,上面写着蝇头小字,她不认识字,但之前小林已经交代过了,是一首曲子。
赵谦是怎么知道二小姐喜欢时新曲儿的,秋娘顿时有些不解,过了一会,她突然领悟了其中的意思:难道是赵谦看上了我家二小姐?
秋娘想起赵谦和自己缠绵那一天的情景,不禁有些恨意。但转念一想,身份有别,赵谦最多将自己纳作小妾,那也是不错的了。如果他娶了二小姐为妻,将身边的丫鬟纳为妾,是非常可能的。
想到这里,秋娘看了看手中的宣纸,脸上浮出了一丝微笑。
正在这时,外面一个丫鬟喊道:“秋娘姐,哎呀,该你值房了,我得去睡会了。”
“哦,知道了,我换身衣服,马上就去。”秋娘看了一眼外面倾斜着飘下的雪花,京师的寒风很刺骨,就将赵谦送的那件新袄子穿在了身上,又将那两张宣纸放进了自己的怀里,向温琴轩的房间走去。
冬天,京师的市民,如果不是工作需要,都不太爱出去的,天太冷了,大部分时间都窝在家里,就像冬眠一样。温琴轩也是一样,呆在屋子里,烧着无烟木碳,正在慢悠悠地描一副工笔画。
旁边的丫鬟们生怕影响了她的灵感,大气不敢出,小心地端茶倒水,不敢弄出一点声音。温琴轩将毛笔搁在了砚台上,张开小嘴打了个哈欠:“唉,心里有些儿闷,你们最近听到了什么新鲜事儿啊,说来解解闷吧。”
秋娘忙抓住机会,说道:“小姐还记得那个曲儿写的好的兵部侍郎赵谦吗?”
温琴轩眼睛一亮,怔了一怔,好似在回忆什么往事似的。
秋娘见罢,又说道:“赵大人都快一年没写新曲子了,近几天不知怎地,又写了一首,外人都不知道呢,奴婢有个表亲兄弟,得了那曲子,小姐您看看?”
温琴轩如梦初醒一般,伸出削葱似的小手:“带了吗?给我瞧瞧。”
“带了,带了。”秋娘忙从怀里摸出那两张宣纸,小心放到温琴轩的手心里。
温琴轩翻了一下那两张纸,放下一张有音符的,将另一张拿起看了起来,不多一会,她的小脸上竟通红一片。
“你一个字也不认识,连名字也不认识?”温琴轩看着秋娘道。
秋娘有些失措,揉捏着衣角,低声道:“奴婢出身低贱,家里人都不识字,也请不起先生。”
温琴轩看了一下旁边另外的两个丫鬟,那两个丫鬟忙知趣地退出了房间。
“这开头的两个字,就是你的名字,秋娘。”温琴轩说道。
秋娘一脸慌乱道:“这……这,小姐,奴婢……”
温琴轩道:“说实话,这信是谁给你的?”
秋娘只得低头说道:“是赵大人派人送给奴婢的,他说,他说是一首新写的曲子,奴婢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
温琴轩拿起桌子上的那张:“这张是首曲子,这张却是一封……一封书信,真是的,可惜……你却不识字,把东西一并给我了。起来吧,你并没有什么过错。”
“谢谢小姐。”秋娘看了一眼那封被称为书信的宣纸,说道,“小姐,您看奴婢并没有会识字的熟人,大总管却是个男的,奴婢不好意思将书信让他看,您能不能帮奴婢读一下……”
“这……”温琴轩脸上一红,随即说道,“好吧,你服侍我一场,这点事我应该帮你做。”
“小姐真是个大好人,谢谢小姐。”
“秋娘,陕西一别,转念已数载……我骑瘦马离开你的那一天,犹如发生在昨日,你安静不动地站着,就像七月的烈日,让我不敢再多看你一眼。你站得如此安静,我刻意冰凉的心,又顿时燃起。我伤心,又不敢让遗憾流露;我心里嘀咕,嘴巴却一声不吭。我知道,思念这庸俗的字眼,将如阳光下的黑影,我逃他追,我追他逃,一辈子……我知道祈求你的原谅是一种奢侈,但是每当夜深人静的时候,我就情不自禁地想起你的每一个眼神,每一句话……”
温琴轩越读声音越小,到最后,眼睛里竟浸满了泪水。明朝时的书信,有特定的格式,一般是不会用口语的,这封简单而深情的书信,别具匠心,就像是在面对面地说话,真情流露,两个女子都沉浸在一种迷雾般的忧伤而美丽的感觉之中。
这样的情书,不是后无来者,却是前无古人。
秋娘已经失声痛哭,惊醒了温琴轩,温琴轩她急忙背过身去,用手帕擦干了眼睛,心道一个朝廷大臣,喜欢一个奴婢,赎回去不就完了,却这样深情,是为了什么?
温琴轩想罢说道:“你是不是不愿意跟赵大人?”
秋娘脸红,想了想说道:“奴婢只想一辈子侍候小姐。”
温琴轩没好气地看了她一眼,也不好多说,只是喃喃地说:“听爹爹说,兵部侍郎赵谦很会打仗,沙场之上,从未有败绩……”
温琴轩将书信递还秋娘,拿起那首曲子看了许久,兴致勃勃地说:“你去叫春香过来一下。”
赵谦这首曲子名《征戈鸣》,同样是剽窃的,他又不是音乐系的,会作曲就奇怪了。这是一首女声演唱的歌曲。
“雠怨未靖,燃烽火神州
千钧一发,挽危难春秋
泱泱中华,销烟弥雾
铁蹄践躏,疮痍满目
……
谁甘俯首,谁愿为奴
谁无父母,谁无手足
同袍十万,死生共赴
歼灭夷寇,捍我疆土
征尘一路,铭,铮铮铁骨
……
孤军无援,断刃残暮
人在阵在,一兵一卒
义战无返,壮士不归
马甲裹尸,成仁何顾
扬眉再问,敢犯吾族
……”
段二五 大约在冬季
       “啪!”一个砚台掉在了地上,摔得粉碎,地板上顿时被墨汁染黑了一片。
御案旁边的小太监吓得脸色纸白,随即扑倒在地上,叩头如捣蒜:“皇爷饶命,皇爷饶命。”一边用手去捡碎片。
朱由检脸色铁青,旁边的高启潜见罢,喊道:“拖下去,教这奴婢学学规矩。”
那小太监听罢叩头得更凶,死撑在地上大哭,他当然知道学学规矩是怎么回事,“皇爷,皇爷,饶了奴婢吧……”
要是在平时,朱由检或许会说两句好话,从轻发落,但是现在他铁青的脸上仍然没有任何动静,眼看着小太监被拖了下去。
朱由检的心情非常愤怒,那太监这个时候犯错,简直是自己找死。朱由检愤怒的对象是周延儒,周延儒一党借机清除异己,倾轧同僚,朱由检心里如何不清楚?况且朱由检有鉴于前朝旧事,最痛恨的就是结党、党争。但是他现在毫无办法。
汉人治下的封建王朝,皇帝的权力没有想象中那么大,实际统治这个国家的,是另一种力量,有人说是传统,有人说是祖制。知书达礼的文官集团,太了解这些东西了。
朱由检整倒了以魏忠贤为首的宦官势力,大大削弱了宦官的力量,绝非完全有利无弊,平衡的天平倾斜了,文官集团的势力空前强大起来。
有人说,正德皇帝的叛逆,是对这种无形的力量的挑战。万历皇帝数十年不上朝,也是因为对这种力量非常愤怒,来个非暴力不合作。俱往矣,现在的朱由检,面对了和祖上皇帝一样的困境,照样没有办法,这么庞大的帝国,不是靠自己一个人就能统治过来的,他仇视文官集团,但是又不得不利用他们。
杨嗣昌党人,朱由检同样没有好感,拉帮结派,野心勃勃,现在被人逮住了把柄,就被往死里整,朱由检没有丝毫同情,更不想冒天下之大不韪,在明显犯禁的事上为杨嗣昌一党开脱。
崇祯三年二月这一天,好像很多人都很愤怒,朱由检愤怒的同时,赵谦心里也是有一种莫名的烦躁。
赵府后院有栋二层的木质阁楼,是前主人藏书用的地方。那人卖了院子搬走之后,书也搬走了,赵谦没有那么多书,将阁楼布置了一番,放上古筝,木桌,棋盘,书架等物,平时就在这里会客,处理事情。
房间格调清雅,焚着香料,本来环境就可以影响人的心情,但是此时赵谦的心情依然很烦躁,说不出来的烦躁。
他来回乱走了几步,突然觉得房间里少了什么,正巧王福上来向赵谦禀报本月收支情况,赵谦便随口一问:“房里是不是少了点什么?”
王福一怔,马上说道:“老奴正要向东家禀报这事儿……来啊,把钱小五带进来。”
赵谦看了一眼王福,在椅子上坐了下来。
“钱小五的老爹是个烂赌鬼,赌输借了高利贷还不起,被逼急了,钱小五就趁昨晚值夜的时候潜入屋里,将东家的琴偷走卖了。老奴查知了实情,但听东家处置。”
赵谦满眼怒火,看着门口那个不忠的仆人,钱小五急忙跪倒在地上,一把鼻涕一把泪地哭诉道:“放高利贷的说,三天不还钱就要砍家亲的双腿,小的没有办法才这样做,小的对不起老爷,老爷原谅小的一次,小的保证,再也不会这样做了,老爷大恩大德饶了小的吧……”
要是在平时,赵谦说不定会同情他,反正现在他有钱了,也不在乎那几两几十两银子。但是这时他却很漠然地问王福:“你是管家,知道怎么处理吧?”
王福犹豫了一会,赵谦看着他的眼睛,王福忙道:“这种吃里扒外手脚不干净的!来人,给我送顺天府,你们都看到了,咱们府上不需要盗贼,以后谁敢有三只手,送交官府那还是轻的,都听明白了吧!”
王福等人下去之后,赵谦站了起来望着窗外,心道,以笼络人心的角度考虑,其实刚才那件事情处理得非常失败。
赵谦从阁楼上向北望去,可以看到温体仁的府邸,想起秋娘,喃喃地说:“轻易原谅别人,绝对是个错误。”
王福这时安排好了,正来回报,听见赵谦的话,躬身道:“东家教训得是。”
赵谦回头道:“我说不是钱小五的事。钱小五已经送去顺天府了?”
王福道:“回东家,已经安排好了,并他身上搜出的当票,乃是证物,马上就送去。”
“不用送官府了,钱小五没有功劳也有苦劳,给十两银子,叫他回去好好过日子。”
王福动容道:“东家……”
“去吧。”
这就是权柄的好处,一句话就可以决定别人的生死和前程,谁敢冒犯你?后来的慈禧太后有句话十分经典:谁要是让哀家一时不好过,哀家就让他一辈子不好过。
权柄,是非常好的东西,值得人们不惜代价,不择手段,不顾一切去获取,只要有了权柄,金钱,美女,地位……都是信手拈来。
赵谦隔三岔五就给秋娘送一封情真意切的情书,已过了月余,应该有效果了。
他吸了一口气,平息了一下心情,现在好像比先前好过了一些,大概是因为对钱小五做了一件善事。善事在让别人快乐的同时,也能让自己快乐。
“小林,磨墨。”
“是,大人。”
赵谦提起毛笔,看了一眼窗外的景象,略一思索,立即下笔如飞。
“我听见窗外雪落沙沙的声音,你听见了吗?我多想让这漫天的飞雪,为我送去对你的思念。还有这风,虽有一些寒冷,但是它也许能把我在嘴边轻轻呼唤你的声音,带到你的耳畔……”
小林无法想象这个颇有君子风度的大人在纸上写了些什么。赵谦初来明朝那年,是二十三岁,今年已经二十六了,嘴上留了一横胡须,看起来成熟了不少,又在官场历练了一番,现在一举一动,已经像模像样有那么一点感觉了。
现在秋娘收到了信,也不用求二小姐帮她念,因为温琴轩不时会问她,他这两天没给你写信?
内阁大臣的女儿,要什么就有什么,她吃的穿的,都是最好的,她要什么,别人都会让着她。但是现在她却有点嫉妒一个奴婢。
赵谦写的信,让温琴轩读上了瘾,可比古诗里的感觉,坦白多了,自然多了,温柔多了。那是一种别样的感觉,虽然从文字的角度上说,有点浅薄,但正中十几岁女孩的下怀。
秋娘如坠云里,沉迷在那甜丝丝的美丽忧伤之中,要是几天没有赵谦的信,她就像缺了灵魂似的,觉得生活没有意思,十分绝望。虽然她的生活一向是这样,但是现在不一样了。
没有希望,就没有绝望。
终于有一次赵谦的信中提到,想见见秋娘。秋娘可怜巴巴地看着温琴轩,一个奴婢出去“偷情”,一般是不能让主人接受的。
但是温琴轩不认为这是在偷情,她已经被赵谦冠冕堂皇的价值观腐蚀了,她甚至真的认为,赵谦的思想是新潮的,是对的:追求爱情是每个人应有的权利。
其实赵谦真正的价值观是:爱情是烧钱的奢侈品。当然,他没傻到会这样给秋娘写信。
温琴轩说:“去吧,明儿早上回来的时候,别叫人看到了,不然得连累了我。”
“小姐放心,奴婢绝不会连累小姐的。”
秋娘出了后门,上了赵谦的轿子,她是第一次被人这么像小姐一样抬着走,有些不太习惯,和当初赵谦是一样。她是习惯侍候别人,赵谦是习惯靠自己或者靠工具。
秋娘也不是和谁都能上床的荡妇,但是赵谦不同,抛开月余的情书,因为以前也发生过这样的关系。
凡事有了第一次,就能有第二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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