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附庸风雅录-第1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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活动。文科班阴盛阳衰,男生本来就少,梁若谷去了人文学院办的兴趣班,史同跟着父母回南方老家过年,12人里就剩4个男生,那3个都是文弱书生,唯独他像座小铁塔,故而胡以心安排他全程后卫。
  看见方书呆跟那个姓胡的女老师贴在一块儿,笑得欢乐又暧昧,洪鑫垚只觉无比碍眼。那女老师几绺卷毛挂在耳朵边上,嘴唇抹得血红,还真像电视里的狐狸精,怪不得姓胡。没想到方书呆的品味这么差,居然喜欢这种俗气的女人。
  就是这个为人虚伪品味低俗的方书呆,竟然有脸说自己“心术不正”!洪鑫垚长这么大,没被人如此文雅地骂过,特地查了查字典,又在字典的解说里学会了“居心叵测”、“不择手段”等成语,他不服气得很。这种不服气,倒不在于是非对错,他也知道自己干的不是什么拿得出台面的光彩勾当,而在于他认为方思慎没资格指责自己,此其一;以及方思慎不应该指责自己,此其二。
  洪大少自幼耳濡目染身体力行,判断人情世务的标准,主要有两条:一是势力强弱,二是利益大小。如果一定要追究所谓正义感的话,也许只有来自军武家庭对强者的崇拜和个人英雄主义情结。他那尚处于懵懂状态的人生观已经意识到,这些不仅仅是作为个体为人处世应有的原则,也是周围世界运转的原则。这就是为什么,他根本不能理解方思慎的言行,而执意将对方划入虚伪者行列的原因。
  人人如此,你凭什么指责我?你亦如此,你凭什么指责我?
  他不知道,在方思慎的观念里,纵使人人如此,但不该如此,我便不能如此。
  这是此阶段师生二人根本分歧所在。
  方书呆不把威胁当回事,还跟同行的女老师眉来眼去,洪大少觉得那是在向自己挑衅。而且明知他是河津人,竟不事先说明,害自己跟监护人和父母扯了一车皮的谎,最后花这冤枉钱到家门口去旅游,还要时时提防被熟人撞破,他心里认定方思慎有意为之,怨愤不觉又深一层。
  在鼻子里哼一声,扭过头去。心想:看样子,得找机会再敲打敲打,让方书呆认识清楚,本少爷可不是开玩笑。他若死不悔改,就等开学最热闹的时候,叫他滚蛋!
  说是慢车,学校也不敢委屈这帮少爷小姐,定的全是卧铺。正当春节前夕,车票金贵,普通坐票就是买到了也可能挤不上去。十几张卧铺,国一高自有渠道。
  清早出发,深夜抵达,途经燕山、灵丘、太原、平遥、临汾、稷山等地,终点站河津。沿途尽是千年古迹,历史名城。文科生肚里多少有点墨水,同行的一位国文老师,一位国学博士,众人兴致高昂,对着列车时刻表指点江山,激扬唾沫。洪大少自认晋州乃自己地盘,对家乡的自豪感油然而生,谁知基本插不上嘴。搜肠刮肚,想出小时候母亲讲过的神话传说,也是一鳞半爪,凑不完整,还要旁人补充纠正。
  一辆长长的货运列车从车窗旁呼啸而过,红色车头,黑色车身,每一节车厢都堆出一个漆黑的尖顶。
  一个学生问:“那是什么?”
  洪鑫垚司空见惯,熟得不能再熟:“乌金。这是专门运乌金的火车。”
  “1、2、3、4、5……”一个学生好奇地数起了车厢数。
  “50、51、52……”几乎所有学生都趴在车窗上一起数。
  洪鑫垚忽然一笑:“谁要跟我打赌,赌这辆车最多有多少节车厢?”
  “一百,我赌一百!”
  “一百五!最多不超过一百五。”
  洪鑫垚摇摇头,竖起两根手指:“我赌超过二百。”
  几个参赌的学生都不肯相信,又趴回车窗接着数。
  “198、199、200……202、203、204!哇!真的超过200节,有204节车厢!”
  方思慎和学生们一起,默默站在车窗前,目送那列长长的火车渐渐远去,仿佛一条黑色长蛇在河山表里蜿蜒,那阳光白雪映衬下光芒闪耀的满车乌金,却又好似一串黑色火焰,在幽燕秦晋大地燃烧。
  赌输了的学生贡献零食出来吃,师生围坐,和睦融洽。方思慎全身心投入这次旅程,早把洪鑫垚的威胁忘在了脑后;洪大少要在京城同学面前显示风度,也表现得大方懂礼,暂时相安无事。
  自从遇到第一辆乌金专列,同样的火车就不时出现。随着货运列车的增多,车外的天空也逐渐变得阴霾。平原地带连绵的厂房和高耸的烟囱,是沿途最常见的风景。那些历史地名中蕴含的盎然古意,原来仅仅停留在列车时刻表上,多少令这些文科生们有点儿失望。
  然而年轻人的热情总是很容易激发。当火车钻入一个望不到头的隧道,车厢内陡然一暗,只听得轰隆之声震耳欲聋,甚至可以看见车身与岩壁摩擦飞溅的火星,学生们又兴奋起来。连续钻过三个隧道,火车临时停在一个小站,广播里说是等候调度。
  车还没停稳,便有许多只手攀上了窗沿,女生们吓得尖叫起来。几张脸出现在车窗外:“布老虎,手工布老虎!1块钱!”“买一碗凉粉吧,5毛钱,只要5毛钱!”
  方思慎站起来,车窗外是一个小小的露天站台,很多当地女人和小孩挎着提篮向乘客兜售土特产。能挤上站台做生意的差不多都是大人,小孩子垫块石头站在铁轨旁的土坡上,将手中提篮费力地举过头顶,一面还不忘扯开嗓门吆喝。一个个脸颊耳朵冻得通红,鼻涕拖到下巴上,花布棉袄上打满了补丁。
  伸手就去摸钱。忽听妹妹大声厉喝:“不许开窗!听见没有?!刘晶,王培,住手!”
  “老师,我想买个布老虎给姥姥。”
  “老师,他们好可怜的样子。”
  胡以心一手叉腰,一手撑在车窗上:“想买东西的,上我这儿排队!”
  等学生们都过来,严肃宣布:“第一、不许买吃的。非要买,先打电话跟你妈申请,别问我。第二、提前准备好零钱。第三,都到我这个窗口来买,按顺序一个个来,别的窗户一律不准打开!”
  方思慎看妹妹如女将军般指挥若定,钦佩不已,遵守命令排在学生队伍最后。洪鑫垚坐在铺位上吃着零食,一副置身事外的样子。
  车窗打开,早已迫不及待的卖主一拥而上,也不等学生们问价,直接抢过他们手中的钱,再塞回一些货物。虽然有老师提醒在先,缺乏经验的年轻人还是在混乱中受到一些损失。
  “哎,我只要一个,你怎么给我三个,这俩退了吧!”
  “哎,我给你的是十块钱,应该找七块才对!”
  在学生们的叫嚷声中,火车缓缓开动。卖主们哗啦退后,远远散立在土坡上,列车加速带起的旋风刮得尘土漫天飞扬,整个小站都模糊在灰黄的土雾中。
  一个女孩被强行多买了两个布老虎,一个女孩没拿到应找的零钱。两人坐下来沉默一会儿,忽然齐声叹气。
  “算了,反正也没多少钱。”
  “他们好穷啊。我第一次看到还有人穿那么多补丁的衣服。”在京城,哪怕乞丐,都几乎见不着穿补丁的了。
  “老师,晋州不是很富裕么?怎么这些人这么穷?”
  方思慎指指窗外:“你们看这四周,都是光秃秃的石头山和黄土坡。咱们已经到了五行山里边,可能是大夏国最穷的地方之一了。”

  第〇一二章

  将近凌晨,火车到达终点站河津。
  临下车前,洪大少再次郑重警告同窗,不要暴露他的身份。万一要叫名字,务必记得叫大名。
  一个女生笑道:“金土,你到家门口也不回家,太不孝了。”
  一个女生揶揄:“金土,都到你家门口了也不请我们去做客,太小气了。”
  洪鑫垚一甩头发:“本少爷过家门而不入。”这是火车上众人聊天时记住的典故。河津乃大禹治水之处,有禹门古渡遗址。把甩到侧面的头发拿手指捋捋,一脸精英神气:“采风完了还跟你们回京,上辅导班。”这理由充分符合他的实际情况,老师同学都信以为真。
  宾馆接站的车子在车站等候,十几个小时长途旅程,人人疲惫不堪,爬上去昏昏欲睡。
  “环球大酒店”是一栋崭新气派的八层高楼,也是当地最大最豪华的宾馆。时近春节,又是深夜,大厅里极其冷清。
  胡以心拿着房卡分配住宿:“都是三人标间,女生8人加上我,正好3间。男生4人加方老师,一间3人,一间2人,自愿搭配。”
  洪鑫垚道:“我跟方老师一间行吗?”
  那三个男生都和他走得不近,求之不得。
  胡以心望着哥哥,看他意见。方思慎点头:“行。”
  进了房间,方思慎指指浴室:“你先用吧。”
  洪鑫垚正琢磨怎么把话说得再狠一点,怎么威胁才对这书呆子更起作用,却见对方自顾走到桌前,放下背包,开始研究挂在墙上的液晶屏。
  “咦,不是电脑,只有电视。”方思慎略微失望,打开背包翻出地图,坐下来细看。
  方书呆太也目中无人,洪大少重重一跺脚,两步跨到靠窗的床位,将包“通”地扔到床上,噼里啪啦一气乱翻。一个哈欠袭来,实在困得厉害,抓起裤头,洗澡去了。
  方思慎被他惊动,回头便看见一个硕大的背影进了浴室,赌气般“砰”地关上门。
  在国一高,有不少洪鑫垚这样的学生,物质条件太好,身体发育和大脑发育难以同步,成年人一般健硕的躯干顶着一颗幼稚得发白的头脑,感觉相当不和谐。
  未成年。
  其实不能怪他。
  方思慎当下决定,应该再好好谈一谈。
  所以当洪大少搭着毛巾穿条内裤从浴室出来,迎面撞上方书呆两道端正严肃的目光,吓得浑身一哆嗦。
  “冷吗?”方思慎起身找到空调遥控器,上调几度。
  “洪鑫垚同学,我想跟你谈谈。”
  洪大少满身鸡皮疙瘩打颤。
  之前每次选修课,他最乐意干的事,就是惹得从不发脾气的方书呆点名道姓批评自己,看他强忍着烦躁和怒气,一只手紧紧捏住板擦或粉笔,用故作平静的语调掩饰身为老师的无能与胆怯。每当那时,洪大少便心满意足地适当让步,等着下一次,再重复同样的程序。
  他一直不明白为什么只要听到那句慢条斯理的“洪鑫垚同学”,便心头冒火,像打了鸡血一般兴奋。按说自打进学堂起,再没有第二个老师这么客气地称呼过他,这么平等谦和地对待过他,而方书呆其实对所有学生都同样谦和客气。偏偏洪大少总觉得那刻意的客气里头,那风度十足礼貌周全的表象底下,含着某种令他潜意识里非常厌恶的成分。
  装蛋。虚伪。
  明明视力很好,偏要眼镜不离身。明明气得要死,偏要一副我不和你计较的嘴脸。明明自己不干净,偏要摆出全世界就我最干净的恶心样……
  “方老师,您想说什么?”洪鑫垚在床边坐下。他没意识到,每次受方思慎谦和礼貌态度影响,自己便会不由自主跟着装出一副彬彬有礼的假象,尽管这假象维持不了太久。
  “关于上次期末考评的事,我想跟你讲清楚。除非我不教这门课了,否则评分方式和标准不会因任何个人因素改变。如果你执意要制造一些舆论,导致学校不再聘用我,我也没有办法阻止你,只能顺其自然。但只要学校没有提出解聘,那么我就会坚持把这门课上完。”趁着洪鑫垚洗澡的工夫,方思慎重新做了全面考虑,语气平淡而坚决。
  “我不知道你从哪里看到的那些文章。你应该知道,事情早在大半年前已经发生,并且曾经严重影响了我的生活。我当时不曾让步,现在更加没有必要。你能做到的,最多不过是让我失去这份兼职,无法造成任何更大的打击。”
  见少年抬头挑起眉毛,方思慎微微一笑:“说到底,你跟我,完全是两个世界的人。那些文章对你来说,不过一些可以拿来威胁老师,换取考试分数的八卦。对我来说,却曾是刀刀见血的杀招。你不会明白,我为此付出了什么样的代价。即使如此,我也没有后悔过。也许不妨这样比喻,你的举动,好比闯入另一个战场的孩子,战争早已结束,而你呢,举起捡来的断刀,威胁要杀死一具尸体。”
  方书呆的表述方式奇特而陌生,洪鑫垚有些茫然:“你说的……什么意思?”
  “你想想,能明白的。”
  “你是说,我威胁不了你?”
  “是的,你威胁不了我。”方思慎点头,宛如陈述一个最客观的事实。
  “我上次没有跟你解释,是因为我很讨厌你威胁人的动机和行为。后来想想,你是学生,又是未成年人,我至少应该告诉你为什么。”
  方思慎已经顾不上考虑对方可怜的自尊,直言不讳。
  洪鑫垚听见那句“我很讨厌你”,反而心头一松。也不知怎么就被那句“未成年人”分了神,脱口反问:“你几岁?”
  “嗯?26。”方思慎对这种突然袭击最没防备,开口就照实招供。不过他说的年龄,是东北民间算法。他头年12月才过的生日,刚满24。
  “我二姐也26。”洪鑫垚盯着方思慎的脸瞧了一会儿,“你看起来比她小多了。”他幼时由二姐照看,比妈妈还亲近。不过,也因为如此,在17岁的洪大少看来,26已经是老头子一样的年纪了。
  方思慎有点尴尬:“你问这个干什么。”把话题拉回去,“我从来没有说过让谁不及格,假期补做都可以接受,为什么你宁肯用那样不正当的办法,也不愿意试一试?”
  洪鑫垚也不知听进去没有,忽然凑近,伸手摘下他鼻梁上的眼镜:“你明明不近视,干嘛成天戴着这个?”
  方思慎平光镜渐渐戴习惯,经常想不起来摘掉。被洪鑫垚吓一跳,倒也没把少年人的莽撞唐突放在心上,将眼镜抽回来放桌上:“这样比较像老师。”
  洪大少又盯着他的脸瞧一会儿,点头:“也是。”
  方老师继续把话题拉回去:“你为什么不能凭自己的能力试一试?事在人为,只要动手做起来,并不见得有多难。”知道他各科成绩差不多都是倒挂,问,“难道你打算每一科老师都这么对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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