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狡狐千窟-第4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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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他不是,不仅不是寻常人家孩子,还是国君侄子,太子堂弟,公主嫡子,这样无比尊贵,无比高高在上的身份。
宿涟的生母是陵苑公主,为笼络武将,将她下嫁于名将宿笃的独子,就是宿涟的父亲,为着尚公主,封宿涟的父亲为郡王,也就是拉拢安抚了,皇室与将军结亲,就将兵权牢牢抓在了手里,宿涟是公主与将军之子的儿子,又是皇亲,才把他送入宫中,做日夜陪伴太子的暗卫,说是暗卫,其实不过做个样子,明面上他保护太子,其实日日十七八个侍从保护他们两个——
宿涟入宫,不是为了保护太子,只是向国君、向天下表明公主与宿笃的心意,把亲生儿子送到太子身边以示亲近,就表明他们会坚定的在储位之争中站在太子一边。
可惜这话,却无法与当时还是孩子的宿涟说。
宿笃是赫赫有名的武将,掌陵苑百万兵马,陵苑皇室早对他心有忌惮,才把自己的公主忙不迭送上去嫁给人家的儿子,然虽公主是国君亲妹,做了宿笃儿媳后,国君亦对她颇多忌惮,他有意扶植太子登基,公主与宿笃不得不尽快表明态度,送宿涟入宫。
但只是这样,国君尤嫌不足。
宿涟虽然被母亲和外公当成向国君投诚的工具送进了宫,但他到哪里都像个祖宗,国君宠着,太王后疼着,每天好吃好喝供着,如果不是国君使了那一计,或许他一生也不会想到要为陵苑牺牲,粉身碎骨,在所不惜。
那是宿昔十二岁时,郡王府传来消息,他母亲病危,传他火速回去。
说句掏心掏肺的话,宿昔对他生身父母感情都不算很深,从小不养在身边,一去就是整整十年,他视师傅为半父,父母却像陌生人一样,何况父亲是那样一个人,名将宿笃的独子,却处处抹黑他的名声,别说宿涟,就是任何一个外人看了,也要瞧不上眼。
至于母亲,宿涟则是另一种很微妙的心情了。
他生母是陵苑公主,国君同父同母的亲妹妹,下嫁于父亲不假,然公主驸马,那就是主子奴才,与父亲相处时矜高在上的样子,平日在府里,也是正装肃容,维护她陵苑嫡公主的身份。
宿涟很少与她相处,即使相处,见的也是一张妆容完美,端正而高傲的脸,小孩子不与父母长大本就情分浅,何况她又做出一副冷淡高傲的姿态,宿涟虽心里十分依赖她,到底面上有点怕她,见了她也拘谨着不多说话。
他出宫入府,到了母亲的寝室,就见他往日那样矜傲的母亲面色蜡白的躺在榻上,止不住急促的喘息,随侍的丫头婢子跪了一地,连头也不敢抬,他三两步走到榻边,叫了声母亲,就见她猛地一抖,抬头死死盯着他的脸,那一刹的眼神甚至有些凶狠。
宿涟在宫里长到十五,早不是那样懵懵懂懂的性子了,但对他母亲有时还是怕,轻声道:“是儿子回来了。”
“儿子?”公主眼睛一亮:“宿涟还是宿渫?”
宿渫是宿涟幼弟,也是公主亲子,比他小了六岁,胎里不足,生下来就十分荏弱,名字“宿渫”还是宿涟亲自给起的,他把头低下去,道:“是宿涟。”
“宿涟?宿涟……宿涟……”即使这个时候,她还要维持作为公主的高傲与尊严,手臂打了茶盏到地面上,清脆的瓷器碎裂声:“你们给我下去。”
被茶盏摔碎的声音一惊,婢女们大气都不敢出,跪着退下去了,关上了雕花鸟的精致楠木门,她拽着宿涟在榻边坐下,摸着他的手,声音都是颤抖的:“宿涟——”
“我在这里。”宿涟什么话也说不出来,只轻握着她的手,怕握得她发痛。
“宿渫呢?”她说着,忽然挥动双手,似要抓住什么东西:“宿渫呢?宿涟,你弟弟呢?!”
“宿渫在后屋睡着!”宿涟忙制止她乱动的手:“母亲知道,弟弟身子弱,午后喝了药总要睡两个时辰,已在屋子睡下了。”
其实哪里是两个时辰呢,宿渫身体那样弱,因为是娘胎里带出的不足之症,先天不足,后天根本无力根治,连床都下不来,一日一日的躺在榻上,无时不是浑浑噩噩的。
“睡了……那就好。”公主松出一口气,面上露出一点笑容:“他还能安心的睡,真好……”
宿渫娘胎里带出的不足之症,公主便总觉得是自己亏欠了他,因此自幼养在身边,悉心照料,疼爱他比疼爱宿涟多得多,此刻也握着他的手道:“宿渫年幼,身体又这样弱,你一定要好好照顾他,知道么?”
宿涟心下已经不详,道:“知道了。”
“你千万记得母亲这句话,要照顾他。”公主半阖着眼睛,道:“他是你唯一嫡亲的弟弟,是同父同母的弟弟,你务要照顾好他,勿让母亲泉下……为你们操心——”
“母亲何须说这样的话!”宿涟大惊失色,就在这时公主胸口一滞,猛地咳出一大口血,俯在榻上,面色惨白。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此情此景,怎能说是中毒所致?!
“给我茶……”公主不回答,指指榻边的茶盏,宿涟倒了半盏茶给她,看着她慢慢地喝了,复又吐出一大口血,身体已经强撑不住,倒了下去。
“好痛……”
她似在呢语什么,宿涟凑近了才能听清,说的是“王兄,好痛……”
“王兄,好痛……”
“王兄——”
翻来覆去只有这几个字,宿涟忙对她道:“母亲别怕,我这就进宫请叔公来,叔公那里有最好的大夫,你一定会没事——”
公主乍听得这个称谓,一张脸都惨白了,惨笑道:“你要去请叔公?你可知,害我如此的人是谁?”
宿涟愣了,不知该说些什么。
公主把喝过的茶盏往地上一扔,未喝完的茶水洒了一地,不多时便漫起一股白烟,发出可怖的滋滋声,宿涟见状便知茶里有毒,脸色也瞬间变了。
“这是我的好王兄,你的好叔父,钦赐的茶。”她费力起身,扣住宿涟的肩膀,紧紧贴着他的脸,看着他的眼睛:“你果然是在外面养的日子多了,连他的心思都看不出来,真以为他是推心置腹对你好的——你这样愚钝,哪里配为我的儿子!”
“说不定只是有人在茶里下毒——”
“他还送了一样东西!”公主声音尖利,猛地打断他,从榻枕下拿出一枚牌位,狠狠打到他鬓角,血线沿着脸颊留下来,宿涟拿起一看,几乎站立不住。
“怎么会如此?”
“若说起心思明澈,宿渫比你强多了……”公主愤恨的咬着牙:“傻孩子啊傻孩子,我嫁给了宿笃的儿子,我是宿笃的儿媳,又是公主,若我以公主身份投诚于宿笃,或与宿笃联手推你上位为下任国君,你说你的好叔父咽得下这口气么,他不放过我,也不会放过你!”
那牌位端端正正写着公主法名,显然是她死后供奉所用,国君赐下毒酒与她的身后牌位,那用心简直昭然若揭了,宿涟难以置信,手都有点发抖:“让我做国君?这样荒唐的事——
“有何荒唐?”公主猛地从榻上撑起身子,放到他肩上保养莹润的手指甲几乎陷入皮肉里:“你是我的儿子,是先国君外甥!又是你祖父嫡孙,你祖父手握兵权,若他站在你这一边,有身份又有兵权傍身,你即位便是顺理成章的事,他焉能不心急,心心念念要除掉你我?!”
“母亲……”
“他是我王兄,是你叔公,但他更是陵苑国君……我没想到他心心念念的是保住儿子的帝位,仅仅是王位而不是这陵苑天下,百万子民!”公主怒不可遏,鲜血从她唇角涌出来沾湿宿涟的衣襟,她吐了那么多血,早已没有力气,却还是强撑着一口气,跌跌撞撞走到榻下,挺直腰板,把牌位扶正到桌上,把宿涟带到桌边。
“你的外婆是陵苑声名远扬奇女子,谋术经纬不输男儿,我与你叔公一起受她教养长大,只我是女儿身,要下嫁于宿笃之子拉拢与他才无缘帝位,让你叔公即位,殊不知在陵苑自古,女子亦是可登基为国君的,我以为他会坐好这个位子,他却只能看到这个位子,看不见陵苑正在受苦的百姓,他的子民。”
“今日他为了儿子的帝位赐我毒酒与牌位,我不死都不行,明日他要除的就是你祖父,就是你!你有称帝的能力,却无称帝之心,这些都不要紧,宿涟,我只要你一句话,你愿不愿意看守着这片国土,在我死后确保它不落入外族之手?”
宿涟懵了,一时不知道她在说什么,公主干脆利落一个耳光打过去,他趔趔趄趄倒退了几步,抬起头来。
“我本可以坐上陵苑的王位,为这个国家,为百姓谋福祉,可惜我没有这个命,只能作罢,现在我问你,我的儿子,你愿不愿意看守这个国家,你敢不敢在我的牌位前发誓,一生一世不背弃,不离开陵苑,植根于此,牺牲于此?”
明明这个人还在身边好端端的站着,却直面她的灵位,这感觉诡异极了,宿涟几乎被骇破胆,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双唇发颤,强撑道:“母亲的意思是……”
“这个国家是我的母国,也是你的母国,它孕育了我们,我们就理应回报于它,更可况你是陵苑皇室,本就有此责任,你知道吗,在你穿着富丽,养尊处优的现在,有许许多多我们的子民在受苦,在凄惨死去,你是陵苑未来的郡王,是差一点成为国君的人,你难道不该为它尽忠?”
她的语气开始是平缓的,后来却越来越尖利可怖,死亡的痛楚扭曲了她美丽的脸,她流着眼泪,眼球都几乎要挤出来,死死的、死死的盯住他:
“在我的灵前发誓,你会永生永世尽忠于陵苑,不是你的叔公,不是你的堂兄,不是陵苑国君,而是陵苑这个国家,你敢不敢对我发誓你会承担起这个国家的重任,爱护它的百姓,体恤它的子民,为它鞠躬尽瘁死而后已,带领它站上更高的位置?!”
那么多血染透了她正式而华贵的长裙,她的脸色因为失血而惨白,嘴唇却被血染得通红,那景象无比骇人,宿涟眼睛眨也不眨的看着她,她一只手掐住宿涟的肩膀,另一只手直直的指着自己的牌位,声音尖利如夜枭,几乎惨厉的变了调:
“你敢不敢!”
这声尖利的质问仿佛利剑划过宿涟脑海,让他身体不受控制的抖了一下,从往事中苏醒过来,天色已近黄昏,该回府了,他踢了踢脚边滚落的酒坛,摸出银子放到酒肆桌上。
作者有话要说: 这一章本来想一次性写完的,没想到内容太多才写了一半就严重超字数了,只能先放上一半来,另一半以【下一章】的形式发上来,因为章节名字是成双成对的,所以不能令开新章节,看来我对章节的驾驭能力还不够啊,看看完结大修的时候能不能改过来……
风后:黄帝以风后为相,这里的相应该是首相,宰相,文官一类的意思,风后聪颖贤能有大才,死后被黄帝葬于黄渭交界的风陵,迟誉把宿昔葬在这里是表明他们的关系就像黄帝与风后那样的主臣,因为宿昔和他的事没有宣告天下,也没有正式婚约,如果就这样让宿昔与他合葬,是对宿昔的侮辱,也会为他招来骂名。
关于虎符,浦粟迫不及待的要去了……宿涟想趁这个机会用虎符一举攻下夙朝,但浦粟觉得危险,一定要去和夙慕谈谈,签一个契约,几十年之内你不犯我我不犯你,其实就是胆子小,不敢试一试……
此章的下半部分会在明天以【风陵渡·下】的形式贴出来
☆、风陵渡沽酒何人(下)
郡王府设在王宫边,韫俪公主是先国君唯一嫡亲的妹妹,兄妹两个感情甚笃,当日公主出嫁,封驸马为郡王,便特定在王宫不远处修建郡王府,以便公主时常回宫面见父母与兄长,一家人天伦得聚。
宿涟本人对他母亲这边的亲人却没有什么太深刻的记忆,他生下来不到半年就被公主送去村里师傅处抚养长大,接回来的时候已经十岁,那时他外公外婆业已过世,先国君,他的叔公倒是对他颇多疼爱,再就是与他一起长大的堂兄浦粟,宿涟的母亲是浦粟父亲的妹妹,按辈分浦粟要叫公主姑母,宿涟则该称呼先国君为舅公,宿涟是浦粟堂弟,浦粟却是他表兄,只这两个人当时年纪都小,不过你跟着我我跟着你乱叫一气。
只是宿涟对先国君的敬爱,也在他赐了宿涟生母毒酒与牌位后消失殆尽了,后来公主没有死,在喝了两盏毒酒后活了下来,代价是宿笃入宫面见先国君,上缴的一半兵权,那象征着皇家亲情与盛宠的郡王府也渐渐成了笑话,如今双亲皆故去,他居住在这与王宫相隔不远的郡王府里,象征的不过是国君对他的盛宠罢了。
郡王府修葺清朴,因宿涟常年在外征战不归,又不喜华丽,因此未用堂皇的金玉之物,只修葺的端庄肃穆,十分古朴清幽,但一砖一瓦一草一木按浦粟的意思皆用了亲王等级,不禁修葺端丽,所费也不下万两金,只这事是他授意建府的官员去办,宿涟并不知晓罢了。
近来已近冬日,虽陵苑冬日气候亦是温和,到底有股挥之不去的寒气,他喝了满腹酒水,五脏六腑都暖烘烘的,独双手寒冷刺骨,搓着手从府门口走进去,守门的侍从护院跪了一地,他随意挥挥手让人起来,一个人进了院子。
宿渫的院子在南面朝阳,全府最好的地段,只因他体虚要见阳光,又请风水大师来看,来来回回不下几次才定了这一处阳光充沛又与他属性相宜之地,冬日里日光尚是融融的,堂前种了腊梅,不等凑近就有一股扑鼻异香,堂里传来细碎的轻笑声,就见纭娉摇着一把绣腊梅花的团扇,倚在门前与人说话。
“将军。”
见他来了,纭娉先行礼,宿涟笑问道:“在与宿渫说话?”
“可不是。”纭娉笑道,“说将军的笑话呢。”
“若能讴他笑一笑,你就尽管说罢。”宿涟迈进屋子,就见他弟弟侧身倚着一个团花软枕,笑吟吟的往这边看过来,见到他也是一愣,随即道:“王兄回来了。”
“你又这样守礼。”宿涟仔细打量他,比起两年前见面,宿渫脸色似乎好了一些,不再那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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