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狡狐千窟-第6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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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若人吃穿优渥便心满意足,便也与牲畜无异了。”宿昔叹道:“你且不要瞒我,都说出来,我听着。”
“日子自然是好的,将军也从未亏待了我。”纭娉亦叹,“只是做了将军侧室,到底和从前不一样了,处处要守着规矩,从前在军里要好的伙计兄弟,如今见面亦要避着,总…有些不习惯。”
“其实入府前后,我与将军相处方式都是一样的,将军拿真心待我,怎么会有不好一说,将军真是多虑了,只将军与我并无情爱,这句话让我答,我也答不出所以然。”
“你从前也说过这样的话。”宿昔点点头,把酒壶放到一边:“如今见了好友知己,都要守着规矩,十分拘谨不自在。”
“这也是情理,只不论做不做侧室,入不入郡王府,将军与我都是知己情分,未曾变过半分,将军要问情爱,不该问我。”
“我说的是迟誉。”宿昔叹道:“动情的是迟誉,辜负的还是迟誉,我才想问,迟誉说我不懂情爱,是不是这样的,我知道自己不该辜负他,可陵苑——难道我能割舍辜负?”
“情爱本无措,无论日后将军因陵苑辜负锦王,抑或为了锦王辜负陵苑,都要听从内心所想,莫要被蒙蔽双眼……”纭娉把后半句话咽了回去,宿昔看着她,又道:“如果我辜负了陵苑,回到夙朝,那……你怎么办?”
你是我的妾室,是郡王府纭夫人,你怎么办,你日后如何自处?
“我与将军并无夫妻之意,只是兄妹情分,将军再清楚不过。”纭娉浅笑:“若将军日后走了,不回来了,我便做回纭娉,不再是纭夫人,天南海北,天地广阔的走一遭。”
“你喜欢这样么?”
“喜欢。”纭娉点点头:“我本就不喜被束缚在郡王府四四方方的天里,我想出去见识,出去闯荡,就像我与将军从前在边陲、在前线那样。”
她这样说,意思已经昭然若揭了,宿昔想说话,却被她以手盖唇,只是那手也只是隔在唇边,不与肌肤想触碰,表现得泾渭分明了。
“将军无需多言,这话我早就想说,只苦于没有机会,不是将军辜负了我,只是我们,都寻觅到了更好的出路而已。”
她说着指指岸边,宿昔坐在船头抬头一看,迟誉居高临下看着他,丢给他一壶酒。
迟誉知道宿昔可能一去不回,然而迟誉一个字不说,只陪他坐在船头喝酒。
这人穿着家常青衣,姿势随适而放松,手边竖着明艳的一柄红伞,活脱脱一个翘家出门,在这富贵温柔乡,烟柳繁华地打转的年轻公子哥儿,他眉眼很深刻,正色时有种十分肃杀的味道,然五官隽丽,笑起来柔和好看,梨涡里仿佛有水打着漩,完全没有战场上肃杀气息,那眼日光下光彩熠熠得猫眼石一般。
“回陵苑要做什么,看宿湄和宿渫——”迟誉忍不住偷偷打量他,然后收回目光,正色:“之后呢。”
“不知道。”宿昔放下酒壶,“四处走走罢。”
“四处走走?”迟誉不觉笑了,语气却又紧接着慢起来:“那…走走之后……”
“我不知道。”
宿昔随手把酒壶一丢,面前是二十四孔桥,女子身着青罗裙,袅袅婷婷走得仿若弱柳扶风一般,十里河堤,繁花拂柳,那木槿灿如稚童粉嫩面颊,两岸吹来的风都是暖的,染着熏香花香,不禁意便让人醉在这十里销金地,洛城临水,是举世闻名的繁华地,饶是边陲之城,也比陵苑寻常城镇富丽许多,看久了眼睛都发涩,不由伸手拭了一下。
“陵苑……虽然吞并纭丹,与夙朝签订和契,到底不是十分强盛,我不放心。”
“从前提防纭丹,后来担心云霁,如今又忧心夙朝,为陵苑操一时的心,就不得不操一世。”
声音一下子散在了柔和的暖风中,也不知是说给谁听。
“如果宿渫的事只是误会,如果陵苑还需要我……你可能…要再等我几年。”
“迟誉,你可愿意?”
他嘴上说着宿渫之举只是意外,神情却全然不信自己的说辞,语气都带出嘲弄,到了最后,却又升起一点期盼与希冀。
“我知道这对你不公平,但是这世间…总有不公平的事,你与陵苑,我势必只能选择一个。”
不公平如何,被辜负又如何?宿昔是陵苑郡王,陵苑将军,这是他毕生摆脱不了的身份,情意归情意,难道他还能逼着宿昔放弃重于性命的母族?
他只能退让。
迟誉的眼神太让人难受了,宿昔偷偷用眼角余光去瞥,心里都忍不住发疼。
迟誉是个非常坚韧而能忍的男人,宿昔认识他三年,少见他软弱的时候,然而他不禁意流露
出的一点脆弱,却总让宿昔觉得难以忍受。
就像他的母亲,往年过节夜里放花灯,她穿着华服,端着公主的肃容叫宿昔与她一同出府去看,宿昔却只顾读兵书,不多做理会,公主自持身份,不对他训斥,只站在门前,一遍遍哄着等着,门外远远的火花映亮了她的脸。
当时不觉得什么,现在想起来,真是一个母亲不禁意的真情流露了,她想与孩子在一处,孩子却不懂,总要拂她的意思,那时她说的话如今想起来,让宿昔觉得有点难过,又有点可怜。
迟誉就像那时的母亲。
表面装着不在意,语气眼神都是平稳的,然而说得越来越多,渐渐充斥了哄劝与哀求的意味。
真是……太让人难过了……
“我又何尝不想一直这样陪着你。”他轻声道:“迟誉,我舍不得你。”
迟誉不说话,只安静的侧着脸听他说。
“如果我只是宿昔——”他喉间哽了一下:“可我不止是宿昔……你明白罢?陵苑与你,势必要做出一个抉择——”
“世间安得两全法,不负如来不负卿。”
他说着,轻轻笑了一下,那笑有点苦涩,让迟誉几乎控制不住自己,脱口而出想说我会等你,你可以随便待在你想待的地方没有关系,但是他不能,他不能用他和宿昔的一生来赌,他不知道在宿昔心里他和陵苑哪个分量更重,他拿捏不准,没有底气。
如果他说了,宿昔真的——再也不回来了怎么办?
虽然宿昔说过会回来,到底能不能相信他,毕竟对于情爱之事,宿昔从来是不懂的…
曾经连“同心同德”这样的话都说出来了,后来诈死,骗虎符,两军对持……不是都半点不手软,半点没犹豫吗?
宿昔忽然握住了他的手。
迟誉一惊。
宿昔对肢体触碰向来有些抵触,总觉得是迟誉冒犯轻视了他,相识多年,真是少有他主动亲近的时候。
“宿昔?”
“我放不下陵苑,也放不下你……”宿昔斟酌了一会儿,认真道:“你等着我,我一定会回来,迟誉,我会回来,但你一定要信我。”
仿佛被牵引着身体,迟誉点点头。
“你曾与我说过一句话,现在我答应你,你要牢记,宿昔非冷心冷意之人,必不负你。”
他握住迟誉的手掌,缓缓加重力道:
“愿同心同德,永无相欺。”
宿昔说着笑起来,笑意清浅而透彻,没有半分欺瞒哄骗,干净得仿佛他们初见时一样。
那笑容是给他一个人的。
作者有话要说: 觉得这里就可以结局了……
☆、岁岁常见梁上燕
宿昔到了碧袖楼,便有死士候着,走水路回了陵苑。
纭娉与他一番交谈,是不会再与他回去了,一人打点行囊,不知去了何处,那时正是日落黄昏,夕霏照得整个水面都成了红色,衬着她一身红裙,明艳得仿若他们当年初次相见时一样。
然而已经过去了经年。
那时他们都还是初长成的年纪,相互谈得来,是难得的知心人,在军营沙场同进同归,后来祖王后赐婚,虽是侧妃,却也风风光光嫁进郡王府,谁知那之后反而逐渐生疏…走了这么多年回头看去,只见来时路雾霭沉沉,模糊不清,恍然间什么也看不真切了。
从此后各安一隅,渐行渐远,长路漫漫,永不相见。
这也是…最好的结果。
身侧暗卫来回禀,宿昔收起望向远处的视线,摆了下手。
“就这么办吧。”他说。
“先回郡王府,王宫…等几日再去不迟。”
若是迟誉在侧,定知道他是不敢踏入富丽宫殿,不敢面对同父同母的幼弟,然而迟誉什么都不会说,只会体察到他的心思,无声的守着他,无声的宽慰。
可惜迟誉不在这里。
唯一的一个知己,也不在这里。
“纭娉已经解了你们身上的蛊毒,送我回陵苑——”他缓缓道:“你们就各自散了罢,不必回来了。”
这话的意思,只要死士护送他平安回到郡王府,身上蛊毒已解,便是自由身,从此后不再是他宿涟将军麾下死士,可做个寻常的平凡人了,历朝历代死士少有全身而退的好下场,这已是莫大的恩赐,死士却笑了下,那笑里充斥着讽刺。
谁不知道宿涟将军为陵苑拼死拼活了半辈子,却被不长进的国君逼着活生生弑主,国君死了,他是国君堂弟,长公主嫡长子,按理说就是即位也没有人说得出半个不字来,谁知节骨眼又冒出来一个嫡次子,这次子不比兄长仁厚,是个心思凉薄的主儿,当机立断口传圣谕,言自己的兄长死于大火,一面派人追杀,宿涟被这个弟弟弄得去了半条命,他还硬是要回陵苑去,你说这小国君会放过他吗?还不是要派人灭口,他们做死士的护送他回郡王府,只怕半条命都要折损在里头!解了蛊毒,放了自由又如何,也要看有没有那个命去享受!
他心里如何想的,宿昔看神色也能看出几分,微微笑道:“也不是什么险路,左右宿渫已昭告天下,他嫡亲的兄长死了,忠勇护驾,尸骨无存,风风光光把衣冠葬进皇陵,就算我现在回去了,又能如何?宿涟已经死了,我这样一模一样的脸,再来一百张也是无用。”
他就是这么一个人,有时候看东西清楚得可怕,浦粟想要什么,不就是王位,不就是证明自己?如今他登基为国君,自己这个手下败将又能对他造成什么威胁,怕是,他早已不在意了罢。
水船袅袅婷婷行在江面,渐渐地繁花嫩柳春日胜景悉数随碧波隐去了,立在船头,隐约可见远方重重叠叠远山千嶂。
宿昔在路上跋山涉水,耽误了些时日,回到陵苑皇都时也到了六月半光景。
宿渫即位,言宿涟为国捐躯,尸骨无存,只昭告天下,葬衣冠于皇陵,宿涟是陵苑郡王,他府里多少都是母亲留下的老人,心眼子多了去了,为国捐躯如何,葬身大火又如何,没亲眼见到遗体,谁会相信是真的死了呢?
就在这节骨眼上,宿昔回来了。
府里人也没想到宿渫故意谋害兄长这一层,毕竟都是公主嫡子,血浓于水的亲兄弟,只怕宿涟未死,宿渫得了错信,才下那样一道圣谕。
就这样簇拥着宿昔进去了,宿昔踏进正门,随手解下身上披风,问:“郡主何在?”
郡主便是宿湄,当年她奉兄长令,远嫁到夙朝,如今夙朝先帝已殁,她该是太妃,只是几月前宿涟托心腹死士将她送回府中,有心人都会在心里暗暗琢磨,然在宿昔面前是半分不敢透露的,忙回道:“郡主在佛堂——”
宿昔接茶的手微微一顿,随即不动声色嗯了一声,大踏步往佛堂方向走去,奴仆奴婢垂手在他身侧,缄默俯首的跟了两排。
“下去罢。”他又一摆手,服侍的人忙一弯腰,行礼退下去了。
往日宿湄虽然也是个好静的性子,但到底娇俏少女,哪里耐得住待在佛堂这样的地方呢,纵使做了一两年安稳太妃,也不致如此,宿昔心里琢磨着,必是那消息,被她所知了。
宿湄的生母是郡王侧室,从前家道中落,迫不得已到庵里做了姑子,宿涟生母有次去庵里为祖王后烧佛经与她说了几句话,觉得这姑子心思纯稚,灵神清明,是个十分难得的安顺人,比驸马在外面找的不干不净的女人好许多,又是家世清白的女儿,不如纳到府里做个侧室,也给一口饭吃。
宿湄的生母入府不久就有孕在身,怀胎十月生下了宿湄,王府规矩大,妻妾嫡庶之差便是天壤之别,她是妾室,连吃饭时若嫡出的少爷小姐在场,亦不能上桌,只在旁布菜服侍,宿涟往日与她没什么交情,也不常常得见,然而他有个嫡亲的弟弟宿渫,庶出的弟弟也有两三个,却只有宿湄一个妹妹,十分爱如珍宝,幼时,也常与宿湄一同伏在宿渫榻边,与他说些好玩好笑的事情。
宿湄年幼时,曾有位一起玩闹的青梅竹马。
那男孩子宿涟知道的也不清楚,约莫是府里哪个护院的儿子,与宿湄生母有些亲戚关系,家境寻常,宿湄有时与他玩在一处,长到十岁才慢慢生疏了,只有宿涟知道,宿湄对那男孩子,曾经有点不可言说的隐秘心思。
情蔻初开的少女,又是从小一起长大的竹马,动心也是难免的,宿涟本来想找机会给那少年寻个正经差事,做出一番成绩来就请浦粟为他们指婚,风光大嫁,谁知这孩子自己不争气,年纪大了心思也活络起来,私下里嫖妓赌钱做了不少混账事,宿涟心里就不那么愿意了,最后把宿湄送去了夙朝。
宿湄自然是不愿的,可违逆不过他的意思,当日在驿馆哀求,他也置之不理,其实那混账玩意儿哪里配得上他同父的妹妹呢,不如嫁到夙都皇室,做个尊尊贵贵的皇妃,平安度日,养尊处优一辈子也就罢了。
几月后宿昔在迟府得了消息,纭娉飞鸽传书给他,宿湄那竹马的少年偷了人家东西,被抓了起来,当场打死了。
他心里不知是什么滋味,一把摔了信纸,之后他与宿湄在普渡寺会面,宿湄隐约向他提起竹马近况,宿昔嘴上含糊着糊弄过去,如今宿湄回了陵苑,纸包不住火,早晚是要知道的。
吱呀一声佛堂紧闭的门从外面推开了,堂里熏着白檀,香味缭绕,连光线都是沉郁的,宿湄就穿着家常旧衣,泥塑的菩萨一般跪坐在蒲团上,捻着手里的佛珠。
她长相明婉,寻常的旧衣穿在身上,都显得细巧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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