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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拾玉by 蟋蟀在堂-第2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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车窗外老树寒枝,一晃而过。窗里的陶献玉沈浸在那臭捕快打他屁股驳他面子不肯立字据的气愤中,想到恨恨处一边磨牙一边“砰砰”跺脚。跺累了就靠在锦垫上寻思,那个臭捕快到底是不是有朝三暮四的心,不立字据字据是否是为了方便以後娶姨娘。他蹙眉嘟嘴,牙齿吱吱地刮咬著手指甲,将方才的事仔仔细细回忆了一遍。越想越懊恼自己为什麽不做个姿态,先把那个小木偶接下,譬如可以说“送我木偶就想抵消你打我屁股的罪哩!想得美!”,又或者“东西我先收下,消不消气以後再说。”这是那臭捕快送他的第一样礼物,还是个栩栩如生的小阿秦,他怎麽就让小阿秦掉地上了呢?想到秦汉秋一言不发将小阿秦摆回去的样子,陶献玉难受得两只手绞来绞去。
“这下小阿秦定要被送给别人了,”陶献玉愀然不乐地想道,而他还没来得及将鼻屎抹上去呢!
马车折上通往陶府後院的石子小路时,小少爷萎顿地靠在椅垫上,忧愁地啃著自家的手指甲。这回自己又跟臭捕快大闹一场,又没能诱得秦汉秋立下字据,他这一南下,岂不是无拘无束、乐得自在了?碰上个妖媚可人的南蛮小子,发生个露水情缘,那臭捕快再一高兴,把木偶“小阿秦”送给人家,且对他说:“跟我回去成亲吧,我马上回去休了那个哇哇乱叫的小悍妻!”南蛮小子腻声应了,蛇一般不要脸地缠到那臭捕快身上……
陶小少爷想象力颇为发达。他生平第一次坠入情网,短短一个月内遍尝人间情爱的酸甜苦辣咸,稍有风吹草动,就免不得想东想西,患得患失。马车到了後院粉墙一角停下时,他犹自窝在垫上,愁眉不展。
陶献玉蔫头耷脑地走进自家北院时,小梅子叫道:“咦,少爷,姑爷明日才走,你怎麽现在就回来了?”
拎著食盒的小柯子冲她猛打眼色,陶献玉阴恻恻瞥她一眼,撅著嘴闷头径去屋内。
一日後秦汉秋和戚宝花揣足银两,备上器皿箩筐,驾驴车取道松林野道斜插南下,寻那四季青去也。戚大海站在茅草地里跟他们挥手道别後,便忙不迭直趋“陶一彩”,将这消息告予陶秀珠知道。陶秀珠自是稍作欣慰,想那秦汉秋一走,林世卿再难寻出什麽差错来。不过为谨慎起见,又嘱咐戚大海凡事小心些,姓林的那只老黄鼠狼正等在暗处捉破绽。
“眼下哪里还有什麽破绽?”戚大海不以为然,“除了你那弟弟。他跟秦兄第一直亲亲热热,这段日子见不得面,怕是心里不好受。”
“哼,”陶秀珠一听这话脸色就不大好看,“他人长大了,我是管不了他了,连私定终身成亲结喜这麽大的事儿我也插不上话。前日他从小歇水巷回来就哭丧著个脸,把自己关在屋里头不知道哼唧些什麽。”
戚大海一下惊讶起来,秀珠妹子咋知道小仔鸡成亲的事呢?却不想陶秀珠瞅著陶献玉不对劲,便把小柯子召来询问。小柯子骨头一软就给她招了。
戚大海搔搔头道:“这约莫是献玉不堪离别之苦,在伤心呢!”
“是吗?”陶秀珠道,“我可是听说,他在你姑妈那儿脸色就不对头了,两人关系僵著呢。八成是被你那秦兄第给欺负了。”
“不会吧?我怎麽没听说?”戚大海其实听说了,只是直觉告诉他还是装傻充愣比较好。
接下来一段时日,对於陶一彩一众人等而言,无非勉强过度,协力从事,间或打问一下林世卿的动静。铺子的生意一天淡似一天,却也在意料之中。陶秀珠无事便盯著一柜胭脂铅粉发呆,幸有陶寿陶白等出言宽慰,加之戚大海晨昏探望,时常口无遮拦,插科打诨,她倒也不觉得日子太过难挨。
而陶府北院里的陶小少爷那儿又是另一番光景。自他派小柯子上小歇水巷打探,从戚大海口中得知秦汉秋已经如期上路,且没有任何口信留下时,他就没有一日过得舒坦。每日从晌午一睁眼到三更入梦乡,翻来覆去就是俳腹秦汉秋为人凶恶,处处留情,这次恐怕一去不回,趁机踹开自己。接著又会跟自己生气,自言自语道“想那杀人犯作甚,眼下他指不定在肏谁的屁眼哩”。然而又会不期然迸出眼泪,衣袖手背轮番抹拭,哭哭啼啼道“我不要阿秦肏别人的屁股,阿秦只能跟我肏屁股”,抽泣得肩膀直打颤。顺著这个思路,小少爷又不免想起秦汉秋的好来,想起他那双深深雕目半是专注半是挑逗地看著自个儿,想起他把自己抱在腿上悉心哄慰,想起他给自己一勺一勺喂饭,想起他在床上如何勇猛无边,用那根昂藏大屌肏得他尖叫连连……然後又开始自怨自艾,觉得自己那天千不该万不该将那木偶“小阿秦”撇落掉地,否则如今手里还有个木雕相公可以玩一玩,真是的──都是那个臭捕快的错……
陶小少爷便这麽从理直气壮恶到惴惴不安再到愤恨咒怨地绕上一圈,每日食不甘味,眠不安枕。小梅子有意打听秦汉秋的事,他就发脾气跺脚,撵人出去。夜夜独窝衾被之中,屋内火盆燃得再旺也觉得凉意透骨,时常蒙头“哼唧哼唧”洒数颗金豆,辗转反侧到後半夜子丑之交才懒懒睡去;早晨醒来又是独自一人,对比之前秦汉秋躺在身边时的闺房之乐,忍不住又要“哼唧”。
这日冬雨霏微,虫鸣止歇。陶献玉裹著毡毯,只把个脑袋露在外面,坐在绣榻上对著秦汉秋以前经常跳来跳去的北窗发呆。他人小身胖,穿得又多,远远望去,活像一尊呆头呆脑的小菩萨。旁边桃木几上放著糕点吃食,房间中央摆著火盆。他缩著脖子望著窗外灰白阴沈的天空,水色淋淋的修篁,胸中闷闷。
他用手抚摸著自家屁股,那日被秦汉秋打得火辣辣的,疼归疼,却没持续太久,不到半个时辰便复归如初,可见那臭捕快到底舍不得下重手。“哼,哪有这样教训自家娘子的?”一个声音在小少爷耳边嘀咕。陶献玉听了频频点头,伸手摸了块香甜酥软的蜜枣糕塞到嘴里。这些日子他饭菜进的少,此类蜜饯果脯却吃得极多,偶尔想秦汉秋想到气头上,干脆就把两个腮帮子塞得满满,嘴巴艰难地刍动。
小少爷若有所思地舔著指头上的糕点屑,舔得吧唧吧嗒的。这是却又另一个声音在耳边埋怨:“你那日真是闹腾得太过,哪有做娘子这麽跟自家相公哭闹的?”他脸色瞬间黯淡下来,苦恼地吸吮著手指,莫名想起那日早上躺在秦汉秋怀里,屁股被秦汉秋一下一下地揉捏的场景。想著想著,小少爷的脸慢慢皱了起来。
窗外雨声淅沥,寒气侵人。陶献玉闷坐良久,忽得扯开毡毯,大声喊道:“小柯子!小柯子!”
他急乎乎地穿袍戴帽,趿著双虎头绒布鞋在屋里咚咚咚咚来回跑:“我的小棉袍呢?小柯子,我的小棉袍在哪里?”
俩侍儿推门而入。小梅子上前帮他穿戴齐整了。小柯子问道:“少爷,你这是要出门哪?”
“对!快备马车,我要去小歇水巷!”
小柯子道:“小歇水巷这会儿怕是没人,戚捕头在当差哩。而且,天气也太不好了……”
“死小子!让你备车,又在这里罗噪讨嫌!”小少爷对著镜子弹冠振衣,挥手赶走小柯子。
小梅子问:“少爷,要不要我陪你一起去?”
“不用。”陶献玉抬脚往门外走,走了几步又折回,拿了一块“一口酥”放进嘴里,吧嗒著嘴走了出去。
有顷,一辆马车迎著凄风冷雨,往小歇水巷驱驰而去。
马车照旧在戚家後院的缓坡停下。小少爷急不楞登地跳下车,顾不上撑伞,撇著两条腿就往那木扉奔去。用力一推,门拴上了,他有些傻眼。
小柯子在树上栓了马,撑著油布伞跟过来,“少爷,我就说屋里没人呢!”
陶献玉胸脯一挺:“不管!我要进去!我有东西拉里面了!”说罢绕著一排高大篱笆转悠,觑准一低矮之处,两手一攀就要往上爬。
这陶小少爷又哪里是翻墙越户的料?任凭那短胳膊拽扯半天,两条腿蹬啊蹬,也没把个身子给提上去半寸。他人却累得吃不消:“小柯子,过来托我一把!”
小柯子无奈,只好撂下油布伞,蹲下後抓住陶献玉的腿往上抬。他力气已经不算小,叵耐陶献玉近日斤两上涨,膘肥体胖,加上棉袍棉裤,小柯子试了两次均告失败。一主一仆在股股寒风,丝丝细雨中扒在篱笆上没撤。小柯子眼看衣裳湿透,心下一急,“呼呼”一下大喝,猛地一个起立,生生一个“旱地拔葱”,将陶献玉掀了起来。陶献玉没个预兆,冷不丁双脚离地,心里著慌,右腿飞踢而出,“啪”地甩了小柯子一脚。小柯子应声倒地,陶献玉却也顺势跨骑在篱笆上。
小柯子“哎呦呦”连声叫嚷,捂脸松手。小少爷这当儿却是一脚进了篱笆内墙,正撅著屁股四处找落脚地儿。须臾,他慢慢将另一只脚也跨进来,抖抖索索地观察地面,最後心一横,眼一闭,松手掉了下去。地面湿滑,小少爷又不善平衡,脚底一歪,一屁股坐到地上。
小柯子见他跌下来,怕担责问,“少爷,你没跌坏吧?”
陶献玉屁股摔得生疼,比被秦汉秋打屁股疼多了。他憋了好一会儿,才把眼泪憋回去,歪扭著站起,用手往後一摸,一屁股的水。他带著哭腔道:“没,没跌坏哩!”然後撅著个!走过去,打开柴门,放小柯子进来。
小柯子撑著油布伞,伴著他往院中的小抱厦走。
屋门倒是没上锁,一推便开。陶献玉走进去,看见红帐喜被,半截红烛,凤冠霞帔红绸花,都归在原处,一切宛然如昨。思绪联翩,屁股又疼,鼻子禁不住一酸。他快步走到床头,见到那木偶“小阿秦”好端端躺在那里,一颗心不再扑腾。他伸手拿了小木偶,紧搂在怀里,一人一偶头挨头温存厮磨了一会儿,小少爷返身道:“好了,走了。”
小柯子探头探脑,指著小凤冠等物道:“这些可要拿走?”
陶献玉摇头。
屋门重新合上。两人打伞往马车边走。小柯子瞅清楚了陶献玉怀里的木偶,心里嘿然:原来如此啊!
陶献玉爬上车坐好,这回他要小柯子回去栓门,再翻篱笆过来。小柯子心道那戚宝花家里根本没啥值钱货,栓不栓门都一样。再说,连笨拙的小少爷你都翻过去了,这破篱笆还能挡得住谁?却是无法,摞下伞回去栓门翻篱笆。他手脚远比陶献玉要灵活,腹部吸气,一个轻纵上去,再一个蛙扑下来。赶紧回到车上,披好蓑笠,解了缰绳,调转马头,一声呼哨,又驰进一天一地的风雨中。
陶献玉缩在车厢绒垫上,怀抱著木偶“小阿秦”,隔一会儿便亲上一口。
☆、第三十五章
一日之内,陶府上下都知道小少爷得了个宝贝木偶。吃饭睡觉洗澡,须臾不离身。晚上吹烛安枕时,抱著那小木偶团在被子里──尽管早上醒来时,那木偶经常横在了他裤裆间。用膳时,小少爷左手抱木偶,右手执筷,一边吃一边对那木偶嘀嘀咕咕,讲些“今天的鱼很好吃”,“狮子头里酱油放多了”之类的话;本来他还欲将木偶带到桶里沐浴,结果被小梅子发现後一句“木头浸了水,会长小蘑菇”一吓,小少爷只好作罢,以後洗澡时将“小阿秦”放在旁边的竹榻上,不离开自己的视线范围。
记得第一次陶献玉抱著“小阿秦”吃饭时,小柯子小梅子小伍子像看什麽西洋景般盯著小木偶直眨巴眼,同时小声议论:“长得真像姑爷。”“可惜是木头做的。”“这可是姑爷送给少爷的。”
三人边打量边评价,渐渐地越围越近,光看看还不过瘾,小柯子觑个空当就要伸手过去摸,手刚触上那木偶,陶献玉竹箸“啪”得打了下来,“死小子,把脏手拿开!不许你碰小阿秦!”
小柯子抚著手,暗地里回了个白眼:一根烂木头而已,谁稀罕!
後来陶秀珠也发现了他手上抓的木头雕刻,脸上不动声色,肚里却是感慨了一下:向来戏文里私会的情侣都是赠诗赠帕赠银两的,这秦汉秋倒别有情趣,赠个自家的木头人儿过来,却真还将她这个傻弟弟给哄住了。
可惜她如今一副心思都泡在“陶一彩”上,否则她倒很想将献玉跟秦汉秋的事好好思量一番。林世卿那头表面上没有动静,但这无非风暴来临前的平静罢了。甚至连平静都算不上,“陶一彩”眼下只是勉强维持生计,拖著步子挣扎著不肯关门,只是这步子又能拖上多久呢?
何况这段时间戚大海也来得少了。当然不是他不想过来,而是衙门里突然忙了起来,脱身不得,只能在外出值差间隙冲到铺子里打个照面,哇哩哇啦将近日那个采花贼现身的地点嚷上一通,吃上半碗茶,又匆匆跑回街市上。听那口气和架势,追捕采花贼一事快要有眉目了……
陶秀珠想到这里,便又嘱咐大夥外出入室,举止端正仔细些,莫要轻薄浮浪。那边几个後生就忍不住嘀咕:“我们又不是姑娘家,怕些什麽呢?”
而府里的陶献玉,自是严加禁足,限制外出。幸而他如今度日如年,心肠煎熬,也没了出门游乐的心思。有时候发起痴来更是足不出户,一日三膳都闷在屋里吃。小梅子每次端著盘子进去送饭,不是见著他拥著木偶躺在绣塌上自说自话,就是把自己跟木偶一起裹在毡毯里发呆。小梅子不免心软,想著“姑爷还是早些回来吧,瞧把少爷想成了什麽样儿!”
这日阴云散尽,冬阳普照。趁著难得一好天,小梅子小伍子便将陶献玉房里的棉被冬衣取出来晾晒。陶献玉见著太阳明亮温暖,也跟著眉松眼舒,抱著“小阿秦”到院里转悠,沿著向阳的一溜粉墙踱来踱去,看著枝头树叶该落的也落得差不多,算一算秦汉秋离开的时日,俨然一副望夫盼归的心境。
窗边几案上照旧堆放著蜜脯糕饼。自秦汉秋去後,小少爷连日来将这些吃得很凶,不过十多日人就又圆润了一圈,罩上滚绒夹棉厚缎袄,走在院里就一矮墩墩的肥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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