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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拾玉by 蟋蟀在堂-第2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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陶寿权当这气是为小少爷叹的,更加严肃地指出关节所在,“小少爷很快就要弱冠,也到了知人事创家业的时候了。终日只晓得吃喝玩乐,终究不大妥当。可以让他先到铺子里来帮衬帮衬,也好叫他知道生计之艰难,立身之不易。”
陶秀珠道:“早几年或许还来得及,目下还是暂缓为好。铺子若是真要丢弃,宅子里的仆役也要遣走大半,我寻思著瞅个空儿跟他说说,省得将来没合口的东西吃,没好看的衣裳穿,回头变著法儿跟我哭闹。”
陶寿勉强应了一句,心内不以为然,穷人的孩子早当家,眼见著陶府要树倒猢狲散,还呵护著个不懂事的少爷,这可不是啥好兆头。但这话题显然不好再续下去,於是他又问起戚宝花四季青的事情来,偏厅里又是一阵嘁嘁喳喳。
陶献玉一溜烟儿跑到後院隅角,望著手上的鸡大腿打愣。他忽然失去了一些吃鸡腿的胃口。方才他听见什麽来著?陶寿那臭老头儿跟阿姊在背後说他坏话哩!又是自立门户,又是帮衬铺子的,说来说去,就是想把他往外赶哩!陶献玉顶怕“弱冠”这个词儿,似乎一弱冠了,他就不能再名正言顺地过眼前的日子了。要知道十多年来,陶小少爷所熟悉的,不过生气了打滚耍赖欺负小厮,高兴了手舞足蹈大快朵颐,疲累了撅著屁股呼呼一觉睡到日上三竿,间或还能上歌楼妓馆听个淫词豔曲,这跟在铺子里忙进忙出,在学馆里寒窗苦读比起来,是多麽快活呢!然而今日有人对他的这种快意生活提出了微词,且说以後没这麽快活的日子过了,同时表达了对小少爷的不满。一个时辰之内,已经有好几个人对他不满了,那个老鹅铺子的夥计,衙里的郑师爷,小麻子,陶白媳妇儿,臭老头儿陶寿,还有阿姊……他又做了什麽招致这麽多人的反对呢?陶献玉很少去想其他人对他的看法问题,一时间便有点茫然,心里也难受起来。
哼哼,谁要你们喜欢我?我有相公,相公喜欢我就成!小少爷这麽想著,便有了点自傲和不在乎的底气。但这底气却不是很扎实,因为他相公秦汉秋不在身边,而且他在秦汉秋离去时,刚跟他吵闹了一通。因著这不扎实的底气,小少爷在石阶上坐下来──要是相公也不喜欢他了该怎麽办?
不要哩!阿秦顶喜欢我!陶献玉吓得脸都白了,眼珠子滚圆,恰在此时有小丫鬟过来说吃午膳了。
陶献玉便气道:“我现在能吃下午膳才怪哩!”蹬蹬蹬抱著小阿秦出了角门,打发轿夫回府。
他一手鸡腿一手木偶坐在轿内,嘴巴很瘪很瘪。小少爷的生活曾经风和日丽,花香温软,如今却很有些乌云压顶的意思了。
这边陶秀珠听小丫鬟报说献玉已经回去了,命人撤了副杯箸。不一晌戚大海到来,呱啦呱啦讲起采花贼施明轩的事,吸引了铺子里所有人的耳目。最叫众人惊奇的,乃施明轩从容不迫的态度,用戚大海的话讲,“活像太子殿下屈尊私访”。接著就有人问堂审的事,戚大海犯了难,“这淫贼在多个地头上都犯了案,不好只让余怀县来审问,各地的县太爷们正著急碰头,商量该怎样应对呢。”
陶献玉回到自家北院便哼唧哼唧念起经来,将香糕和鸡腿扔在桌上,抱著小阿秦在榻上滚来滚去。小梅子问吃不吃午膳,他就道“还有我这个败家子的午膳吃?”照旧滚来滚去,不理小梅子。小梅子想他必定又被谁惹到了,不便多嘴,只将饭菜备著。
果不其然,陶献玉很快便感到了饥饿,忍了一会儿没忍住,嚷嚷著要吃饭。小梅子端上先前备好的烧排骨,炒鸡蓉,拌时蔬,以及一大碗甜栗羹。陶献玉攘起袖子一看,排骨裹著肥边,鸡蓉并著红椒,他最不爱吃的时蔬也是墨绿翠绿,齐齐楚楚。几道菜色看著悦目,吃著鲜美,大大地安慰了小少爷沮丧的心情。最後一道甜栗羹,真正是合了他的胃口,又糯又香,滴滴甜滑,滋舌润肠,好不甘美。
陶献玉口不停,手不滞,吃得嘴角泛油,愉悦异常。
及到午後彤云密布,北风渐紧。陶献玉抱著小阿秦一起拥在毛毯里,烘著铜火盆的暖意,迷迷糊糊,半睡半醒。可口的午膳给他打了气。他思来想去,感到即便自己惹人闲话,家业败颓,他仍是有著落的──他有个结了亲的相公。他可以到阿秦那里寻找庇护和慰藉。他们是结了亲拜了堂的,他目下仍然是阿秦堂堂正正的小娘子。阿秦不能不管他。有了阿秦,一切就容易多了。至於以後,他可以学做一些活计,倒卖倒卖松子蜜糕什麽的,好叫陶寿那臭老头儿闭上嘴。
小少爷如此这般思量一番,对自己重新满意起来。
冬日昼短,一忽儿白日便沈暗了几分。陶献玉一觉醒来,发现外面竟飘起了小雪。
“啊呀,下雪啦!第一场雪哩!”又是小柯子那亢奋的高音。他午後不久就回府了。
然後就听见小梅子道:“这雪下不大呢。”
接著就是小伍子的声音:“於是一年又到头了,日子过的真快!”
日子快吗?陶献玉一向没什麽过日子的概念,他只觉得这些天他过得顶不痛快顶难熬,日子过得越来越慢。相比阿秦在的时候,那才叫弹指一瞬,白驹过隙。
小少爷又在毯子里扭了一会儿,望著外面静静飘落的霏霏雪片出身。忽地,他命小柯子备车,小梅子备膳食,又叫来小伍子。
“我今晚到小歇水巷住一宿,阿姊问起来,你跟她说说。”
小伍子点头领命。
小柯子则边备马车边嘀咕:“马儿马儿,少爷相思成病,连你也跟著受累啊。”
天色暗了,雪花飘舞。马车前边晃著一盏风灯,载著一主二仆往小歇水巷疾驰。车轮过处,浅浅的积雪上便是两辙印痕。
拐上缓坡,小柯子远远望见戚家後院上了灯,叫道:“戚家有人哩!”
小梅子就接道:“准是戚捕头在家!”
陶献玉则瞪著双圆咕咕鹌鹑眼,眺望窗外。马车一停稳,他就扑通跳下去,往柴门处奔。他砰砰拍打著门扉。
“谁呢?正吃饭呢──”戚大海小山般的身影出现在院中,他端著碗箸,口中兀自咀动。今日采花贼收监,他放值的早。加上天冷落雪,故也没在“陶一彩”多加逗留,早早地回了小歇水巷来。
“我相公可回来了?”他一开门,低头便见著冬衣穿的滚圆的陶小少爷,怀里还拥著个木偶。
“他们?差不多近日该归来了……”戚大海身子一让,陶家主仆三个便鱼贯而入,熟门熟路摸进屋。他嘴里嚼著半截熏鱼,也不关门,冲那三个人道:“你们又是做什麽呢?大冷天的到处跑……秀珠知道你们来我这儿不知道?”
小梅子举起手上的食盒给他看,“给你送好东西来了,问那麽多作甚?”
戚大海对著个小丫头不好刨根问底──他也不是爱刨根问底的人。看了看食盒,他决定睁一眼闭一眼,便哈哈一笑,“那是──都是一家人嘛。”
正屋里,戚大海边吃边讲话,把那施明轩的事儿又完完整整复述一遍,好满足小柯子小梅子两个的好奇心。陶献玉对这个不感兴趣,挑了几块鸡胗丢进嘴,就吮著指头往他跟秦汉秋洞房的小抱厦走。
那间小屋目下漆黑一团,陶献玉把门一推,将!门敞著,让院里的光亮进来。然後摸出撇火石,将桌上的半截红烛点上。屋里一切跟他上回来取小阿秦的时候一般模样,只是多日无人清扫,抚手处已是积了一层灰。小少爷呆愣愣站在屋中央,从左至右将红烛、床帐、枕席、茵褥、衣冠一一扫视一番。此时外面柔雪飘落,屋内红烛轻摇,照出他一人孤单的扁影;临屋时不时传来戚大海等人的说笑之声,透过寂寂夜色、空空庭院,越发衬出小少爷孤孑萦萦,无所依托。这让他很是受不住,一下转身跑回院里,奔到未合上的门扉旁,站到茅草檐下边,借著一盏不甚亮堂的小小风灯,闷闷地看著天上的落雪。他觉得孤单极了,而下雪让他感到更加孤单了。对这些昏黄灯光里缓缓降落的小白片,小少爷很是不欢喜。他很小的时候就尝过雪花的滋味,什麽味道都没有,一点都不好吃。如今又让他哀哀戚戚,觉得顶好大哭一场才痛快。他更加讨厌下雪了。他太渴望扑到一个宽敞温暖的怀抱里,尽情撒娇扮痴、放泼耍赖;他需要拥抱、爱抚、温存和缠绵。
他的後庭甚感空虚;他已经很久没有肏屁股了,自抚自慰根本挠不到痒处。他迫切地想要肏一回屁股。这麽想著,小少爷已经站累了。他返回小抱厦取来个棉垫子,垫在屁股下面,坐在门槛上。
怀里抱著小阿秦,陶献玉袖手缩肩,嘟腮凝眉,望进黑沈沈的夜幕里。他只愿给阿秦肏屁股,阿秦也只能肏他的屁股;可是阿秦什麽时候才能回来呢?
☆、第四十一章
且说秦汉秋与戚宝花避开官道,斜插山径,一路辚辚南下。两人晓行夜宿,行程甚是顺利。渐渐进入浦阳县周边的一带,港汊星罗棋布,沼泽深浅绵延。戚宝花瞪大双眼,只管辨花识草,寻著那林木习性追索那四季青的踪迹。起头秦汉秋还能稳坐扯上,呼喝挥鞭,调整驴头,择路而行。渐次水路增多而陆路骤减,面对三步一河道,五步一沼泽,驴车再难前行,幸而戚宝花说道四季青已在近处,嘱咐秦汉秋守著驴车,在一棵巨槐下候著,自己先去探探路径。
秦汉秋便独自一人坐在驴车之上,撕了半块大麦饼充饥,边嚼边观望四周。眼见林木秋黄,白日高远,西风飒飒,沁凉干爽,不由觉出些生活的美好来。前头青驴正在慢吞吞地吃草,他左右打量一番,将地貌细细一瞧,从身後取出弓箭并箭壶,又燃了一把枯草,丢到一个断树根下。不一晌,树根子後面就悉悉索索响动起来,秦汉秋张弓搭箭,正对著树根下。“扑腾”一下,一只老灰兔飞脱而出,奔著最近的一株灌木後面逃去。几乎同一时刻秦汉秋放了箭。箭矢迅疾,咚一声将兔身钉个对穿。灰兔两只後退挣了两下,不动了。
首战告捷。秦汉秋坐不住,将个青驴扔下,在周围一圈陆地上猎兔捕獐,权当消遣。他将羽翎箭一一从动物尸身上拔下,拭干净了仍旧收起来,拎著沈甸甸一串战利品,往回去找那大青驴。
刚望见那老驴的长耳朵在树干後摆动,他就看见戚宝花冲他招手。“不得了,真真运背!快走快走,水贼从那边泅过来了!”悍勇的老妇人著了慌,牵著驴头直趋一处缓坡。
“多少人?”秦汉秋也不欲跟人短兵相接,跟在後面问道。
“约摸十来个,可能要少些。”戚宝花护著她的宝贝青驴,驴车上的箩筐里是她刚刚采来的半筐四季青。
两个人下了缓坡,面对一个浅塘,他们将驴车遮在灌木後边,自己各找地方伏下。须臾,坡上果然走来八九个面相凶恶之人,有的扛五环宝刀;有的长发披散,装作个狂士的模样;有的倒是绿林响马打扮,手执大阔刀;有的却大概因为水乡泽国的出身,拖著大网走在後头。秦汉秋捕快生涯中剪径盗贼见得甚多,此刻也不觉得如何颤栗,只是望著一行人远去的方向,若有所思。
待一夥人走的看不见了,两人才从藏身处出来。秦汉秋摸著下颌,忽道:“戚大娘,你帮我甚多,我今日送你一套过年的新衣裙可好?”
戚宝花狐疑道:“怎的说起这个来?并不见你手头宽绰。”
秦汉秋笑指水贼消失的方向:“那里不是现成的冤大头?”
“呵!你莫给我惹事!性命要紧!”戚宝花连连摇头。
秦汉秋已经飞步上了坡,“大娘等我一等,我马上来会你!”顺著辨识好的路径,轻脱而行。
戚宝花大大地叹气,从兜里摸出青津果嚼起来。
等她吃了第五个青津果的时候,秦汉秋回来了。“戚大娘,你的新衣有著落了!”
戚宝花就道:“亏你是个衙门里的,却去打这黑吃黑的主意!”
秦汉秋回她:“都不过是一碗饭,见著有机会,抓到手里罢了!”当下便将自家计策讲与戚宝花。戚宝花又是一番喟叹,却也有点跃跃欲试。
是夜二人照旧寻个避风处分干粮养睡眠,一觉睡到二更天,秦汉秋准时醒来,看看天上重云垂叠,一二疏星,道一句“侥幸”。其时戚宝花跟著爬起,将东西交与秦汉秋,道:“你仔细些!回头没了你,我可没本事把你寻回来!”
秦汉秋接了四季青,嗅著西风中的寒气,往河道水湾处蹑去。他白日跟踪那夥水贼影迹,摸到他们聚啸之地,乃一十多尾舢板拼连而起的浮动人家。这几日西风频刮,他便径趋水贼歇夜的上游,升上个矮坡,正正对著黑黔黔毗连围绕的一队舢板尖棚顶。秦汉秋堆起一圈石块,垒的高高,好在点起火光时叫远处瞧不见这里,接著倒下四季青,用树枝引了火,丢进四季青里。西风助力,很快便燃起熊熊的一团火,烟灰飘扬,尽向西边的水面上去。秦汉秋用潮湿的布捂住口鼻,掏出一袋粉末,顺著烟灰扬散。他做捕快时常同鸡鸣狗盗之人接触,这种江湖上熏香迷药坏人神志的把戏自是手到擒来。兼之戚宝花说过四季青遇明火燃烧後发散奇异暗香,闻者头脑晕沈四肢乏力……秦汉秋二者齐上,趁著稳劲西风,将一对水贼迷倒在悠悠荡荡的舢板上。
他等迷药散尽,四季青成灰,火光变成阴燃,从上风处下得坡来,张大目力,摸进沿岸水滩。被他迷倒的这一小股水贼,不过纠集不久的若干高壮闲汉;惟有领头的那个头目,大号唤作荣八的,五年前在广州犯下命案,一路潜逃至此。是夜荣八照例一人睡在堆叠战利品的西边一条大舢板上。他自恃功夫手脚,均在众人之上,为显示其艺高胆大,并树立威信,并不与其他人同宿。他舢板上的战利品,依例较其余板上的要多些,目下他坐拥几十枚枚纹银、一把上好的雨龙宝剑、宝石戒指若干以及数套从一家成衣铺的货车上顺来的或貂皮或羊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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