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叶落长安-第1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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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心中兴奋,满腔的话语挡也挡不住,开始一路滔滔不绝,说的是北疆的趣事。那些游牧民族擅长抢掠,他便怎样假扮了山户,佯装为人所擒混在队中伺机而动,常常偷盗了牛羊粮草与众位同袍痛饮烈酒。或者扮了草匪拦路抢劫,里应外合反将草匪一击即溃,打得抱头鼠窜。
他说的兴起还撸着袖子,给崔大人看手臂伤痕。他兴致高昂一心要讨得崔灵襄欢心,说起戈壁逐鹰沙漠猎狐,年少轻狂与人比武的爽心日子。他的家当不多但最好的腋裘狐皮已经由专人驿递,料想不日到达便可送交崔灵襄府上。
崔大人居住安陆坊,高宅豪第有修竹万千,说是尚书府更像是私家别业,是清河崔家在西都长安最大的宅邸。鱼之乐也看着崔灵襄脸色,说起自己早就听闻尚书府邸好景色,想去拜访苦无机缘云云。
他说北疆日子寂寞,养过猫猫狗狗云云。一个人单身的久了(骗人),常常觉得没有寄托(凌大将军若听到此定会再吐血),远不如征战沙场来得更为痛快恣意。
他说得太多太快恨不得将心掏出来分辨红黑。他看着崔灵襄面容平淡心中喜悦,竟然忘了自己面对的,是堂堂的刑部要员,严刑峻法心思刚硬的崔大人。
崔灵襄踩着路旁枯草落雪一路走到赋闲亭,可怜鱼之乐满心狂喜以为得到机会与这清雅不凡的崔大人得享二人空间,说不得可以趁机亲热一番,诉诉衷肠也好。未料到那荒凉郊外的赋闲亭,竟然已被重重金线黑貂毡三面合围,炭火熊熊燃烧,酒意暖融融的透着香气,真是香飘十里,但是满满的侍卫站在旁边虎视眈眈所为何事?
刑部左侍郎殷商殷大人那一脸不合时宜又是从何而来?
鱼之乐面皮平静心中犯了嘀咕:不过是一场雪中野游,怎的这般声势浩大?
崔灵襄出身世家,为人做事虽然严谨有度,但身居高位一饭一饮莫不精巧细致注重养生。
仆从端过暖炉茶海,鱼之乐一杯浓浓的酽茶喝进了肚中,立刻将寒意驱散干净,连带着整个人脸上都透出舒畅的暖意。崔灵襄看他一眼并未出声阻止。那茶水不过为取其香气令人心神宁静。崔灵襄取了白玉杯,倒了暖热清水慢慢啜饮。另有贴身小厮拨了猊炉,散出紫烟袅袅。
可怜殿前侯出身太过贫寒怎见过这等场面。
更令他讶异的是,这寒冬腊月,竟然见到了那四五月间才有的樱桃。
那樱桃放在金制的杯盘中,崔灵襄食中二指捏住了,用羹匙将小小樱桃从中间剖开剔核,早有侍从端着奶酪进行拌合,再递到了殿前侯鱼之乐面前。
这份殊荣简直让鱼之乐满脸通红心跳的像突厥族祭祀狩猎时被疯狂击打的羯鼓,哪里还顾得上吃樱桃。单是看着崔灵襄白皙修长手指捏着樱桃便已让他脸红心跳不能自已了。
殿前侯心中无限感慨的想着:若我是那樱桃该多好……
他捧着金杯吃得香甜,一颗心被甜蜜灌注只觉得整个人都要轻飘飘赛过雪花。
恍惚中听得崔灵襄慢慢开口:“殿前侯一路南下,从长安西入京,路上可有什么奇闻异事。”
鱼之乐心中手之舞之,足之蹈之,只恨知无不言言无不尽。他笑道:“一路所见都很新鲜。我长这么大,竟然第一次知道泉水是热的。可惜不能见四月花开,听人说那时候泡温泉乃是人间最大幸事。”
崔灵襄眼神温和慢慢吹着杯上浮茶,他说道:“可是在岷州府听人说的么?”
他这话一出鱼之乐心头立刻冰冷,恰如分开八片天灵骨,倒下一桶雪水来。
鱼之乐手指捏紧金匙,如针芒在背不敢看崔灵襄锐利双眸,他瞬间想起被自己一刀斩杀的岷州刺史江淮远。
他刺杀朝廷命官是犯重罪,他知道这案子迟早要发但不惧不怕。所谓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却万万想不到,竟然在此时此刻,由刑部尚书崔灵襄直接揭破!
鱼之乐讷讷停住汤匙,不敢乱说话了。
其实是他刚想张口辩解便被崔大人看了一眼。鱼之乐也奇怪,明明这人面容清淡淡雅如远山,却为何有那般冷烈那般夺魄令人不敢妄言的眼神,令人一眼之下,所有分辨之词登时一个字也说不出来口了。
可惜他有满腔的撒泼耍赖,插科打诨,指鹿为马的本事,在这种尖锐直刺心底的眼神中都无处施展。
无计可施的殿前侯只好定了心神,眼观鼻鼻观心,装作老神入定,一味反反复复研究眼前的金匙。
崔灵襄却不逼问,他手中没有人证只有岷州别驾程门寿的血衣证供。这事体便是真的,捅出来也是一桩通天大案。鱼之乐若不是殿前侯当然可以随便处置,但他运气太好,背后站着一个人。
这个人偏偏有着世间最显赫的权势。
崔灵襄隐忍通达,手段刚硬,从不做无谓之争,更不会有失分寸。他沉默不语慢慢喝茶,又闲谈了几句皇帝寝宫的门神之事,鱼之乐也不敢造次捡那不要紧的一一回答。
他眼神猥琐惯会装疯卖傻,但崔灵襄不是李元雍,不是那锦衣玉食的皇子嫡孙,连杀鸡都没见过的柔弱书生。他知道鱼之乐上过战场杀过人。若岷州别驾所言属实,则此人一见面就敢杀害朝廷命官,双手沾染血腥绝不像面上表现的那般疯疯癫癫。
崔灵襄计谋缜密存了心思自会慢慢挖掘。他秉持国家律法,这公平正义四个字,就在他的手上他的心里——刑罚焉沮,大唐律例几千条的条文明细,可都在他的掌握之中,便是王子犯法,也要与庶民同罪。更逞论小小的殿前侯。
第十九章 伴读
殷商手捧着沉重紫檀木盘,上覆着黑色布帛,掩盖了斑斑血衣字字铁证。
鱼之乐斩杀江淮远为岷州众官员亲眼所见。然而司马、别驾诸人畏惧新科殿前侯炙手可热,人人退避三舍偃旗息鼓。
他凝神戒备等着崔大人一个眼神,一声令下,便令身周虎视眈眈诸司隶校尉当场将鱼之乐擒拿。
刑部有七十九种酷烈刑罚,便是神仙过了刑堂也要开口求饶。鱼之乐帐下三千士兵未必个个都是好汉。神策军中那个名叫鞠成安的侍卫更是以下犯上动手杀害朝廷官员,其心可诛。
公仇私怨,都在今日皆可一报。
偏偏崔大人只是沉默捧着茶杯,眼睛注视辽阔山峦正襟危坐,间或说上几句,也都是不打紧的寒暄之语,真是令人煎熬不已……
他眼神热切直直盯视殿前侯,便是看待情人也没有这般专注。他盯着殿前侯直待他坐立不安言辞尴尬,终于起身告辞。
殷商暗吸一口气心中一喜上前一步。
崔灵襄并不挽留,淡淡说道:“送殿前侯。本官政务在身,还要在此再坐片刻。”
殷商立刻屏住呼吸直了眼,他讷讷看着崔大人神态惶急,身形一闪拦住了转身欲离去的殿前侯。
崔灵襄平静扫了他一眼。这一眼平静中夹杂万千雷霆之势,令殷商不得不后退了一步,压下了当场斥责的心头怒火,率领刑部诸侍卫恭送殿前侯离开了。
崔灵襄枯坐到茶冷香尽,方起身步出亭外,拢紧了身上厚重大氅,缓缓漫步荒野,任凭积雪落于肩头。
殷商心中焦急不安,他按捺不住走到崔灵襄身后,说道:“大人!这却是为何——”
崔灵襄恍若自失并不答言,良久之后,才轻轻一笑。他是刑官重臣,平日秉持风范少颜色,触目处皆冰凉,最是泰山崩于前而神情不变。
这一笑,倒仿若冰凌绽开清淡从容,不逊于温王李元雍雍容高贵风度了。
殷商一头雾水弄不清楚崔大人这是为何而笑,笑的是何人何事。莫非他忌惮温王不敢动手?还是觉得证据不足难以服众,这才自嘲一笑?
鱼之乐拧眉神色匆匆走回昭国坊。
永光公主府邸之外车马云集宾客络绎,是这位备受皇宠的掌上明珠最爱召集的游雪流觞宴。
鱼之乐倚着门前石狮子,看见郭青麟站在仪门处迎来送往,脸上笑意温雅清俊好不撩人。
自从殿前侯受赐一顿木板,端坐了半月刑部大牢还未曾有机会与这位近邻好好叙旧。两人对视一眼,鱼之乐微微弯腰摸了摸膝盖,眼神暧昧神情促狭,令英俊飘逸的郭驸马立时红了脸扭转了身子不再看他。
鱼之乐意有所指,指的是郭青麟家有悍妇,自从廷堂上遭到温王申斥后,回家又被公主喝命跪在床尾反省己过,满城皆知驸马爷惧内甚于猛虎。是汾阳侯亲自请了皇帝谕旨,又到公主府摆了家翁嘴脸才解救下自己的小儿子,真是丢尽了郭家列祖列宗的颜面。
鱼之乐便是这等性情,明明自身泥菩萨过江,死到临头也不忘调侃他人是非。
郭驸马转身进了内院不再出来,鱼之乐百无聊赖却见无边落雪中,有马蹄声阵阵转眼奔驰到府门前,鲜衣怒马的神策军少年郎收到严令护卫公主安全,头一位下马的,便是鞠成安。
鞠成安脸色沉郁仿若心中有甚烦闷之事。鱼之乐吹了口哨将他唤到眼前,双手搭住他肩膀,劲道微吐,笑道:“鞠将军,好久不见。”
鞠成安右肘轻曲反撞他臂弯,不动声色卸掉了力道,手腕微切他手腕,两人轻轻握了一下手掌随即放开。
鞠成安冷道:“末将受皇命,护卫公主出游城外蒹葭山庄。不能与侯爷多言,还望见谅。”
鱼之乐眼眸深沉,方才那一握勾起了他身体欲望无法停歇。
他拂掉鞠成安铠甲上薄雪,说道:“心情不好?”
鞠成安深深看他欲言又止。半晌自嘲一笑:“便真是心中有事,又与你何干。”
鱼之乐粗糙手掌缓缓靠近他脖颈,低声说道:“你我情同一体,怎么敢说与我无干。”
鞠成安微微侧首看他手掌不着痕迹抚摸自己耳垂,拇指轻轻擦过自己双唇。
胯。下霎时胀痛无比。
鞠成安后退一步,眯眼看着殿前侯府朱漆大门,忽然忧伤笑道:“鱼之乐,我们回北疆好不好?这京城真是太脏了。我们以前,多快活。”
鱼之乐不胜诧异。他遵军令交接虎符前来述职,在京城纠结一班浮浪子弟不知过得有多快活。他知道人心叵测长安权贵为权势莫不相互倾轧,但鞠成安不过是神策军三等侍卫,这般颓废言辞,从何而来,又为何而来?
鞠成安定定看他脸上懵懂神色,低低吐一口气,说道:“我要走了。”
鱼之乐瞬间清醒,说道:“岷州事发了。”
鞠成安扬眉冷笑,眼神嚣张说道:“你怕了?”
鱼之乐神情桀骜不驯,回答:“我为何要怕?”
鞠成安微微一笑转头掩盖住自己眼中深深迷恋。鱼之乐眼神热烈,低声说道:“偏殿耳房,何时赴约?”
鞠成安扭头大步走向公主府邸并不回答,右手握拳负在背后,又伸开,却是伸了四个指头。
便是四更了。
鱼之乐心中了然转身回府,被董之武耳提面命数落半天,决心尽忠职守,在崇文馆闭门思过了。
殿前侯自与崔灵襄大人一同出巡后回京,很是消停了一段时间。
他不再谋害温王心爱的波斯猫,也不再挑衅温王心底极限。每日里忠于职守睡在崇文馆外的台阶上,简直声息不闻。李元雍心中自得,以为自己这般重罚终于让此人心惊胆战服了软。
皇帝亦有所耳闻,对鱼之乐陡然成熟稳重颇为赞许。他得了皇帝嘉奖竟也不是往常那股嚣张跋扈的模样,李元雍自认调教有方,看见将他的性子磨得四平八稳,心中存了五分欣慰。
皇帝常常驾临崇文馆查考功课,令狐詹据案授课,殿前侯站立旁听。令狐宰相宣讲天下之达道五,所以行之者三。曰:君臣也,父子也,夫妇也,昆弟也,朋友之交也。五者,天下之达道也。知、仁、勇,三者,天下之达德也;所以行之者,一也。
李元雍点头称是。
令狐詹问道:“文武之政,布在方策。其人存,则其政举;其人亡,则其政息。人道敏政,地道敏树。夫政也者,蒲卢也。作何解?”
李元雍恭敬回答:“周文王和周武王的施政,都记载在竹简和木牍上面。当他们在位的时候,他们的教化就能施行,他们死了,他们的教化也就灭亡了。以人来施政的法则,是希望政教能快速推行,而利用土地种树的法则,是使树木快速生长。所以施政的道理,是希望政道如同蒲卢一般快速滋长。”
令狐点头称是。皇帝听了他解释书经道理、旨意条分缕析不由龙心大悦。
他说道:“说起天下之达道五,我倒想起,是应当为温王选一个伴读了。将来东宫诸多事务都要培养左膀右臂,朕先想想,哪家有这般少年才俊堪为大用。”
东宫二字一吐口,令狐詹与李元雍俱是心头霍的一跳。
令狐詹不动声色面色如常。皇帝当着平章阁知事、三省六部之首说出这句话,用心良苦,是要明示朝堂有意立温王当做储君,以后可继承大宝。
东宫伴读,选的可不仅仅是伴读,而是他登基为君的身后助力啊!
皇帝垂眸沉思,随口问道:“选哪家小子好呢?”
他看着殿前侯一脸懵懂目光澄澈回望着他,不由莞尔笑道:“殿前侯可有什么高论?”
殿前侯正盯着皇帝的胡子魂游天外,正想着边疆泰尔善大荒漠上的山羊,嚼着草根树皮,也是这般一耸一耸……
哎呀罪过罪过。
殿前侯躬身回答:“微臣常年生活行伍,军中比试武技,胜者为王。所以臣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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