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叶落长安-第4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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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一道看不见的天堑鸿沟横亘在他面前。他被铁索困在彼岸不敢逾越,连伸手碰触他都听得到冰冷声音回荡脑海之中。
李元雍只觉眼前有短暂黑暗,温热呼吸扫过脸颊又迅即消失。
李元雍沙哑问道:“这算什么?”
鱼之乐无法回答。
李元雍又问道:“陛下那晚,到底与你说了些什么?”
鱼之乐立刻否认道:“没什么。”
李元雍方冷哼了一声,待要施展阎王手段大肆逼问,听得秦无庸脚步匆匆到了门口,声音焦急道:“殿下。广平王已到了县衙。”
不速之客不请自来,必有所图。
李元雍与鱼之乐对视一眼。沉声道:“更衣。取我朝服来。”
即有一干内侍捧着皇帝敕命的黑色太子冠冕朝服为他穿戴,秦无庸小心捧着天下乐晕玉佩系在温王腰侧。
李元雍道:“可曾带洛阳守军,文武百官随行?”
秦无庸迟疑回道:“并无。广平王只带了两个侍卫,似是单枪匹马而来。”
李元雍也有些捉摸不透他的意图,蹙眉道:“鱼之乐,你去看看。”
鱼之乐领命而去。
李元雍想了想,又说道:“请我五皇叔到书房歇息半个时辰。替本王好好招待,切勿怠慢了这位贵客。”
秦无庸又迟疑道:“老奴见广平王长途跋涉十分疲惫,也是……先请他先去歇息。广平王言道不必。说他在凉亭等候殿下即可。”
此时夜色已深,寒星隐约闪烁。湿凉风气穿堂入户,单衣振振。
温王缓步行于锦簇花园中,明灯遍燃衬着他眉锋如刀眼眸似天上盈盈寒星。
广平王只身坐在凉亭之中,面容清癯英武不凡。笑道:“苍虞山别后甚为挂念。本王已接到天子谕旨,隔十里设棚彩障,以储君之礼逢迎接送,为皇侄休憩驻扎仪仗之用。”
李元雍端坐他对面,笑道:“五皇叔,别来无恙。”
广平王微笑寒暄,目光掠过温王身上储君服饰,在李元雍腰侧的团龙玉佩上顿了一顿。
寒暄数句之后,广平王道:“陛下可有旨意传给本王。”
李元雍说道:“陛下确实曾有一言令我转述五皇叔。陛下寿辰之时,高句丽王高藏自洛阳入长安觐见,陛下曾问他,广平王尚还学胡人椎髻,剪彩为舞衣,寻橦跳剑,鼓鞞声通昼夜不绝否?高藏瑟瑟不敢答言。”
广平王脸色变了几变,笑道:“本王昔日少不更事,此等荒唐事早已尽绝矣。”
李元雍面有难色,说道:“五皇叔见谅。陛下令我问的是,堂堂龙子龙孙,胡为曳尾泥中?”
皇帝此言是说他与突厥疏勒牧民厮混一处甘为下贱。不啻于狠狠一记耳光打在他脸上。
广平王镇静如常似是受惯了皇帝这等锋利言辞。他洒脱一笑,道:“儿臣谨领陛下教训。自当谨小慎微,有则改之无则加勉。”
他环顾四周乌压压神策军并崇文馆诸官员,又笑道:“尝闻崇文馆网罗天下名士,怎的不见你的郡王侍读萧卷?”
李元雍心中诧异,说道:“陛下欲重修崇文馆。命萧卷督促琉璃窗牖之制,去往剑南西川道了。”
广平王沉吟片刻,说道:“官道之上多有驻军设置辂辇车舆等物,本王除了监视勘验之外,还要打点洛阳诸官卤簿事宜,不便打扰皇侄休息。先告辞了。”
李元雍起身笑道:“五皇叔遵候胜常。虽是皇命如山,但万勿劳累伤身。”
广平王眼中满满热切感动,道:“谢皇侄挂念。本王此番前来,亦是查看沿途周围丞县是否有不谨疏忽之处。如今看来万事井井有条,本王便先行去往洛阳相候。”
李元雍温驯持礼,笑道:“侄儿随后即前往洛阳。皇叔稍安勿躁。”
第六十四章 祭祀
谥号光烈帝的李愬恭配天子七庙,三昭五穆,与先祖牌位陈列殿中,和而为十七座。
万象神宫为则天女皇敕建,天子明堂梁木巍峨。皇帝又命人奢华重塑,楼、墙、檐、斗拱均为七彩琉璃,三层须弥座为汉白玉雕花巨石所砌,正殿覆盖黄色琉璃瓦庑,金丝楠木为户枢,金砖墁地恢宏壮美。
朝阳之下,李元雍浩荡率众骑马直入神宫。三司九卿并广平王、紫微令、左拾遗等跟随身后。洛阳三辅三公、四方朝觐使臣各按身份逶迤随行。
鱼之乐勒马缓行让过乌泱泱朝廷官员。宫门左近鞠成安面上含笑,半歪脑袋挑眉看着他,又眨了眨眼。
鱼之乐扫他一眼,提鞭朝着宫墙夹道指了一指,便下马进了宫门,目光遥遥追随着温王。
李元雍身着黑色五龙衮冕太子朝服,头戴玉藻,十旒明珠垂于前额清脆作响。
他翻身下马。洛阳行宫万千军士随之跪倒于地,铁胄刀戟锤地铿锵铮鸣。声音如千丈巨浪澎湃击石响遏长空:“叩见温王殿下!”
李元雍抬眼看着湛蓝天空下高耸金殿,琉璃黄瓦反射五彩炫目光芒,宽阔长阶似天梯攀入云霄。他缓缓迈上第一级。
礼部奏响悲壮乐曲。太簇为徽,姑洗为羽,雷鼓孤竹之管琴瑟齐鸣,奏的是天地十二和之乐,为天子祭宗庙的《永和》一曲。
广平王与所有官员止步于台阶之下,跪地俯首。宗庙祭祀三层须弥座仅能为天子与太子登攀,其余诸亲王按礼制参叩均不得逾越半步。
洁白石阶上只有一道黑色修长身影缓缓掠过,对比太过简单反倒衬出庄严肃穆,沉甸甸压在人心,令人震撼。
鱼之乐悄悄退出万象神宫,面容肃穆百般滋味萦绕心间。他信步走过错综高墙夹道。洛阳建制与长安仿同,号称万城之城,每一座宫殿直如一座小小城池。
李元雍拈香为敬,向着光烈皇帝与其他先祖牌位三跪九叩。
偌大殿堂空地上六卫诸军、神策军并千余官员随着他的身形逐一叩拜。
礼乐清扬悠远,礼部与太常寺诸官员指引温王行那迎神、登歌奠币、迎俎、德明酌献、兴圣酌献、亚献终献、送神之礼,后换成为天子祈福所用《寿和》。
温王礼毕,起身用圭瓒满盛郁鬯香酒,浇酌于地。
鞠成安背靠城墙站立等候良久,紧紧盯着他,说道:“你来晚了。”
鱼之乐心不在焉的嗯了一声。道:“何时动身。”
鞠成安拧眉看他,目含锐利冷笑道:“若是你割舍不下,便可留在长安,为他鞠躬尽瘁,肝脑涂地。”
鱼之乐讪笑一声,说道:“祭祀不过五日。三日后我便奉旨北归,到时城门处见。”
鞠成安慢慢点头,又道:“你怎么了。”
鱼之乐顾左右而言他:“没什么。”他转头看着六卫士兵并神策军浩荡退出宫殿,皱眉道:“为何东宫侍卫没有值守殿下身边?我去去便来。”
鞠成安道:“且慢。鱼之乐,你真的要与我一同回去?”
鱼之乐诧异停步,说道:“不错。我从未更改主意。”
鞠成安打量他神情未见丝毫犹豫。低舒一口气,道:“好,我信你。你可知道何为流黄伏火。”
鱼之乐说道:“听大将军提过一二。为北疆特贪汗山特产。焉耆等族向用之助冶铁矿。何出此言?”
鞠成安笑容意味深长,说道:“本校尉负责修缮万象神宫,耳目自然要四通八达。你且去守着你的殿下吧。三日后再见。”
鱼之乐不明所以也无心追究,逆着人潮大步走入神宫。祭祀之仪业已结束,洛阳官员并四方使臣自去广平王府赴宴。三层须弥座站立数千洛阳羽卫,正殿门窗紧闭,四周均布设重军把守。似是困住了李元雍一般。
紫微令见到鱼之乐大步流星而来,官袖一抬,说道:“这位将军留步。”
鱼之乐看他一眼,左手握紧刀柄。冷冷道:“让开。”
紫微令授孔孟之道,为人迂直。说道:“殿下替天子祭祀宗庙,需在圣祖圣宗牌位前虔心礼赞,跪足三个时辰。外臣不得擅自入内,否则即为抗旨。”
鱼之乐道:“守殿将领何人?”
紫微令道:“洛阳宿卫。广平王殿下。”
鱼之乐皱眉道:“换。本将为陛下亲封武威将军,麾下有五千云羽卫,原本为天子镇守含元殿。殿下为未来储君,仪制当遵奉天子。否则也是抗旨。”
紫微令面含迟疑,道:“这……恐怕还要与广平王商议才好。本官恐真的做不了这个主……”
鱼之乐笑道:“大人不必犹豫。本将替你做这个主。”
云羽卫早收到号令,即刻列队撤换正殿周围士兵。紫微令只觉身上厚重礼服闷热不已,被太阳一晒更是头晕目眩,不住擦着额头上的汗,说道:“这可不行……这是逾越礼教……这需要广平王殿下许可才是……这这这……”
鱼之乐最烦文官啰嗦,不耐烦道:“紫微令大人身体虚弱似是中暑。左右,与我扶着大人前去休息,找个郎中把把脉。此处交由本将负责,自不可能出任何纰漏。”
如狼似虎的云羽侍卫轰然应是,立刻架住了紫微令手脚将他平抬下须弥座。
他身后左右拾遗等官员个个机灵,不等这狐假虎威狗仗人势的武威将军下令,立时转过脚后跟随着紫微令汤汤离去。
紫微令兀自挣扎,一张脸涨得紫红,举着玉笏版道:“放开本令!一群粗野之徒!斯文扫地斯文扫地!真真夏虫不可语冰……朽木不可雕……污泥涂墙也……”
秦无庸守在偏殿门侧亦是急的满脸通红,见到鱼之乐连广平王所辖官员都敢驱逐,心中不由得轻松,上前说道:“亏得殿前侯赶来。众大人位高权重,老奴怎敢冒犯。紫微令大人命老奴等守在偏殿,老奴心中焦急也说不上话。若是殿下怪罪起来……”
鱼之乐看他神情惶惶怕到极处,笑道:“无妨。你等不是内侍便是文官,料他们不把你们放在眼里。”
他突然想起裴嫣,说道:“崇文馆诸官员都在偏殿,裴嫣何在?”
秦无庸诧异道:“历来祭祀宗庙都有胙肉分与众官。殿下早有命令,令裴小郎君替殿下赏赐祭仪,去了广平王府。”
鱼之乐眉头越皱越紧,厉声道:“你即刻派人召董之武镇守宫殿。未有我号令,任何人若敢靠近命他立斩无赦。本侯要去一趟广平王府。天黑便回。”
秦无庸抹着额头上的汗,道:“侯爷,万象神宫是列祖列宗神灵憩息之地,刀兵相见扰乱祖宗先灵,这样做可妥当?若是殿下……”
鱼之乐眼中杀气迸现,道:“本侯管不了他人的生死。祖宗先灵为的不就是保护天子血脉?若是殿下伤一根毫毛,我要整个洛阳陪葬。你谨记着我的话,若是有人敢来挑衅,拿我这句话回他。快去。”
秦无庸见惯他不知尊卑上下窜跳处处泼皮无赖。鱼之乐身周嗜血杀气陡然迸射瞬间如阎王荼罗,令他心中暗暗惊怕。此时方忆起鱼之乐生长边关历经厮杀,手下人命无数,屠城灭族也未曾手软。怎可能忌惮这一城的官员与广平王手下士兵。
秦无庸躬身道:“老奴谨记侯爷教诲。侯爷速去速回。”
第六十五章 伤城
西凉春,长安月。
骊山道,双鹰河。
李元雍据蒲团跪坐看着高台上那一排排金丝楠木所制的堂皇牌位。大唐自开国便威震域内九州臣服,异域无数国家提起大唐唯有艳羡赞叹。他的祖辈父辈金戈铁马挣下光耀河山,一个一个镌刻入木的名字给他的国家带来的是无上的尊严和骄傲。
贞观开元有倾尽天下的繁荣昌盛,天宝甘露亦有血泪遍地生灵涂炭的破碎潼关。
帝国根基千秋万世,是他所有先祖先宗的梦想和期盼。亦包括他从未谋面的父亲。
他的父亲位居淳宗之后灵牌庄严肃穆,他为国献身视死如归是龙章凤姿的天之骄子。
李元雍悄然起身,伸手慢慢摸过冰冷华贵的楠木牌位。他手指顺着父亲谥号的字体纹路一遍一遍滑下。他独自坐在灯火幢幢之下,怀里抱着父亲的牌位,有无边孤独蔓延开来。
冰冷木牌无法慰藉他心中的渴望。祭祀仪式的庄重亦不能让他纾解心中失落。如果父亲活着当可做自己路上的明灯与头顶的庇佑。如果他活着便能教自己习字读书,与自己谈论京城内外奇闻异事。若他活着,也可以一遍一遍的唤着自己的名字,像诵读世间最珍贵的佛偈。他需要见一见自己的父亲,他亦有许多的话,要告诉自己的父亲。
窗外夜已深。声息全无风声醺然。
李元雍腿脚酸软打开殿门。门外秦无庸正惶恐不安团团转,见他安然无恙立刻扑上来扶住,说道:“殿下,您可出来了。咱回寝宫吧。”
温王寝宫暂设天子明堂两仪殿。
李元雍见他神态惶急不似平时老成,说道:“本王尊礼仪要跪拜众先祖。你当守在殿外,为何这般失态?”
秦无庸呐呐道:“是老奴失礼了。只是天色已黑尚有些风寒。殿下站在这里若是着凉,可怎么好。”
董之武率领众侍卫上前,抱拳道:“请殿下回宫!”
李元雍拧眉道:“怎么是你。鱼之乐呢?”
秦无庸正留神怕他问起鱼之乐,不由嗫喏道:“殿前侯有要事,说是巡查宫殿防务,怕是现在——已到了两仪殿吧。”
李元雍心情阴郁,说道:“备马。本王要前往錾陵,探望我父亲陵墓。”
秦无庸急急说道:“殿下稍安。殿前侯再三嘱咐,若无他护驾则请殿下即刻回寝宫,殿下不如等侯爷回来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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