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浮火散尽-第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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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想这会不会伤他很深?转念又想,我与他相处亦不过三年而已,他还太过年轻。这与其说是我对他的祝愿,不如说是我对自己的安慰。唯独对他我不愿承认自己的卑劣,在他面前我希望自己永远是二十多岁的干净样子,甚至在诉苦时都会下意识地说很多小谎,无伤大雅却被我看得太重。
其实那时我时常会有跟凔濂说分手的冲动,只是他偶尔的关心让我觉得那近似老夫妻之间的平淡其实也已足够。虽然柳渊看似成熟稳重,他的付出却仍旧有一种少年人不管不顾的冲劲,让人觉得无所适从。
我想过,如果凔濂是那个样子会如何,结果被我自己给恶心到了。那种温柔与付出只适合柳渊,因此他独一无二。
只是我不好而已。他的爱情太过理想化,有什么人敢做他心中的维纳斯与耶稣?
四年前他向我求婚,我简直呆住,根本没想过他会用这种方式来成全他的爱情——那种决绝而热烈。
他手里攥着那枚戒指,是铂金的,那是他第一次要送我金属,样式仍是简单又低调的美。他单膝跪下来,酒吧里所有人的目光都投向这边,带着羡艳抑或不可置信。他说,我想要跟你到国外去结婚,答应我吧!
我静默着,无话可说,只是摇摇头。
我想大概以后也做不来朋友了。然而他又一次让我出乎意料,只是苦笑说我早就知道结果了,希望你幸福!
仓促的结尾,不似他一贯的稳重,黯然转身。
我还是坐在吧台上喝自己的那杯酒,全然不理别人对我的指指点点。想笑,又想流泪。
从酒吧出来的时候我环顾四周,才终于死心。柳渊如我所想一般走了。其实哪会有那种浪漫?被人拒绝之后还留在原地等谁回来?人心终究是血肉,经不起伤害。
我以后常想,如果他多等一刻,等我喝完那杯酒出来的时候看见他坐在车上对我笑着,像往常一样对我招手说,上车,带你去兜风,像往常一样带着我大白天在市区绕路绕到漫天晚霞,在我到家的时候粲然一笑再开车离开……
也许我真的会答应他。
因为,柳渊,你的条件太诱人了。
太诱人,也太梦幻,也许有人喜欢这样的方式这样的“王子”这样的故事,然而写过越多故事的我越难以相信与小说肖似的现实。
我承认我懦弱,但谁能有像童话中的主人公一般的勇气,抛下一切与情人离开?
何况,我与柳渊只是连情人也算不上的关系。
其实我曾经想过要如何拒绝他,比如说一句诗词,给他一杯名字特别的酒。说我自恋也好,狡猾也好,我只是想与柳渊做一辈子那样特别的朋友。
只是天不由人。
没想到他会在临走时再不见面,而是送了我一本书,《快乐王子》。
我知道他在告诉我他梦想中的爱情,只是谁是那只燕子,只因为王子在流泪而心甘情愿被冻死的燕子?他永远都是那个温柔又稳重的人,然而现实中有谁能做到快乐地流泪?
我翻看扉页上是誊写的诗句:泛彼柏舟,亦泛其流。耿耿不寐,如有隐忧。微我无酒,以敖以游。
我心匪石,不可转也。
他是个海外学成归国的设计师,对中国文化的了解甚少,我不知道他翻了多少典籍才寻得这一句。
我永远记得他说他想做个骑士,挥着长剑打败风车。
我说你想做堂吉诃德么?
他说,有什么不好呢。
是啊,有什么不好呢。只是我们的背脊被生活磨成了庸俗又现实的甲壳,学会了保护自己,也忘记了披荆斩棘。
现在想来他是带着自嘲意味的,也是,他怎么会不清楚自己的幻想与现实的距离?又怎么会如头脑发热的孩子一般盲目迷恋?
只怕纵是浮云也成苍狗。
“……霂生,霂生!你想什么呢!”
我茫然回头看见凔濂的脸。
他笑着说,怎么这样也能走神。
我问什么事啊,他说,霂生,我今天跟姐姐说了我们的事,本来不想这么快告诉爸妈的,不过姐姐那么直,应该瞒不了多久了。干脆我们先去结婚吧!
我差点咬了舌头。
他低下头自顾自地说,根本没有看我的脸,讲了很多的计划,总体有三个重点:第一,要父母接受同性恋其实不难;第二,难的是要他们接受我们的婚姻;第三,他要带我出国。
我打断他接下来的话,苦笑着问他:凔濂,为什么那么确定我要跟你结婚?
看着他的脸,我想我终于可以让他露出这种表情,为难疼痛又不可置信的表情。
我对着他笑了。
“我可以拒绝吧。”
作者有话要说:总需披荆斩棘。
8
8、章八 。。。
“你在闹什么别扭?”凔濂拽着我的手,他的力度第一次让我疼得叫出声。
他放开手,红色的印子很快消了下去,我握着手腕上的伤疤吹气。
“你和我结婚?凔濂,别逗了,不要说奇怪的话。”我想我现在是该高兴的吧,却没有生出欣喜若狂的感觉。如果说我真的还在期待什么,这个圈子最难的相守我也可以得到了。
可是我却毫无来由地不愿。
我想起很久以前杨扬问我的话。他说,霂生你觉得什么人最幸福?我说,大概是想有的都有了。
他说,我以前也很羡慕这样的人,比如我爸爸。钱,权,女人,这样的人还觉得不幸福简直是欠揍。
但是我现在同情他。想有的都有了,就得时时刻刻担心失去。最无畏的其实是一无所有的人,因为什么都没有,就什么都不怕。
我说,那是死人。
他噎了半天,说,管他呢,我情愿做个没鞋穿的农夫也不想做个国王。
我说错了,是没有脚。
杨扬狠狠地瞪着我,我笑出声来。我能毫无顾忌地用言语打击挖苦讽刺的人只有一个,就是这个从小到大的损友。
很奇怪的是,我们既没上同一间学校也并不经常联络,但是我打架闹事的时候他常常在旁边看着,实在不行了就帮把手,看看实力悬殊就起哄,以至原本的软胶虾化身为急了咬人的兔子,让我吃了不少苦。当然我也常常逗他,包括在上课的时候用他的名义递给校花情书,以至于几个学校的小霸王轮番去他学校找碴。
上了大学之后他去外地读书,我们隔得天涯海角,我又没有用手机,他只能用写信的方式告诉我现状。他的信封全是女生用的,甚至有淡蓝与粉红色的心形,凔濂一度怀疑我同时在和女友异地恋。
他有一日帮我去宿管处拿了信封,才近距离观看到信的样子,结果回来之后把信甩给我说,这是女生的字吗?我告诉你啊,字如其人,她不是长得太丑就是心术不正。
我笑着看他的脸,觉得这是他第一次吃醋,简直太可爱了。
我说,这倒是,虽然他心存邪念,作为一个女生来讲也面有微瑕,不过瑕不掩瑜么,他作为一个男人来讲很不错了。
凔濂瞪了半天说,男的用这种信封?别是有什么怪癖吧,霂生你别多接触他了。
我当晚写了一封信给杨扬,只是突然想要说些什么。他那样一个人,总是用调侃笑骂的方式维护着我的情绪。我说了凔濂的事,刘奕的事,只是都没有直言他们的名字与性别。在信末忍不住加上一点和凔濂的对话与调侃,写下名字日期时已经在想象杨扬接到信件气急败坏炸毛的样子,忍不住大笑起来。
只是我低估了杨扬的能力,他居然从千里之外赶来我的大学看望,凭着邮寄地址蹭到我和凔濂住的地方。打开门的的时候我被吓到了,我无可避免地想起刘奕的痛斥,还有杨扬说过的话。我终于明白他的意思,我害怕从一无所有的人变成拥有什么的人。因为失而复得的喜悦永远填不满得而复失的痛苦。
所幸杨扬比我想象得要开放许多,他瞪着从房间里走出来的凔濂半晌,转过头问我,你看上的人怎么长成这个样子?
我拍着茶几大笑,凔濂推了一下眼镜没有出声。我说凔濂,怎么样,这种人用粉红色淡蓝色的信封挺适合的吧!
杨扬大声喊冤:“我的信封都是女朋友帮忙买的呀!”
我问,字呢?他说是她写的呀!她字很漂亮的,你说光让你看到那信也就算了,我的狗爬你又不是不知道,但是信封上写成那样你还要不要我见人了!
凔濂终于也忍不住喷笑,杨扬看着我十分疑惑。
那是个小女生的小心思吧,以为自己的男朋友另有新欢,所以故意买了可爱肉麻的信封写了难看的字,以期降低“她”心中的好感度。
我按着他的头揉他的头发,说小子我们什么时候去喝你的喜酒啊,有那么好的女朋友别身在福中不知福。
这是真心话。没想到杨扬这小子实在幸运。
我一向不喜欢女生撒娇或是故意矜持,但我喜欢她们还没被世事污染时对待爱情的小心翼翼与单纯。所谓爱情大概确实需要经营吧,所以单纯里的小心思也十分可爱。
只是所有的感情似乎都包含了嗔贪妒恨,仿佛若非如此就显不出情深意重。能化解这些负面情感的平等信任却又同时代表着不重视与不在乎。所以杨扬那种恰好的甜蜜让人羡慕之余又心生怅然。
杨扬在这里住了几天,他女朋友一天一个电话准时响起,以至我看杨扬的笑脸看到不耐烦。我说什么蠢样,我都想不起以前那个混蛋了。杨扬瞪我一眼继而眉开眼笑与她煲电话粥。
临别时杨扬对我说,霂生,你还记得我以前对你说的话吗?那个,农夫和国王那个。
我说记着呢,杨扬醒世恒言录。其实他说这句话的时候正躺在医院里,他失恋,爱上的女生要出国了,我也刚好跟家里闹翻,被家人赶出来的时候他陪我去酒吧喝酒,我点了一瓶伏特加他全都抢过去喝了,我一滴没沾。那天晚上他喝得胃出血差点死掉。
他闭着眼睛喃喃道,我明明跟她约定了的,过了十年我们还在一起,我就和她去国外结婚,她最喜欢威尼斯,看见水城的照片就笑得很开心,我想亲手给她戴上戒指。再也不会有人像她一样爱我,你知道吗!我他妈的后悔了!后悔伤了她的心!
我知道他在说什么,学校之间他这样的风云人物总有诸多传言,比如杨扬脚踏两船。其实这些未必属实,因为我曾亲眼看见杨扬对那女生的好。
杨扬说,霂生,千万不要用卑鄙的方式试探喜欢的人,尤其是和别人暧昧,以后即使还能在一起也一定会介意。
我说,哦,难得说一回人话。
他瞪着我,却没有力气爬起来揍我一拳。
而现在呢?一切都好了,可当初他放在心上的那个女生已不知身在何处。我想他现在的女友或可与他步入婚姻,却不会是他最爱的那个人。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他的确就是个混账。
杨扬腼腆地笑了——他居然能露出腼腆的样子——对我说,霂生我以前说多了混账话,你就别往心里去了知道不,你也清楚那时候跟她闹翻了我难受,疑神疑鬼的,老是瞎想。
我说谈场恋爱就好了是吧,得了,你心就那么寸点大,装什么深沉。
他笑着摸摸头,像很久以前那样,带着霸道与温柔的纯真。我想在很多人眼里他是真正的阳光,尽管并不纯粹却光芒耀眼,而且让身边的人都能感受到炽热和温暖。
我只庆幸我与他是朋友,只是朋友。
我总说他是装深沉,事实上他所有的语言都会让我不自觉地受到影响。比如凔濂。杨扬说,他看起来不是个冲动的人,不过有时候理性得像个老头子,这样的人能谈恋爱吗?
我相信凔濂不是个冲动的人,然而他有太多东西让我不放心。
比如父母,比如后代,比如女人。
他的父母应该不是太古板的人,然而许多父母对同性恋的宽容都建立在有了后代的基础上。我甚至不知道凔濂是不是同性恋。
为什么在我想好以后的路时老来给我添麻烦?
我不怕世人非议,只怕靡不有初,鲜克有终。
“你在开玩笑?还是因为柳渊回来了?所以你不肯答应我?”
凔濂喘着粗气从床上爬起来,随手套上一件衣服就摔门而去。
我坐在原处想着那句让我不能理解的话。他说,柳渊回来了。
作者有话要说:愿得一人心,白首不相离。
9
9、章九 。。。
之后几天凔濂照常上班,回家,然而我总算能感觉到他情绪的起伏。难道吵架可以增加默契?
我恢复以往的蜗居生活,连续几天灵感狂涌,编辑连发电子邮件的时候都会附上星星眼状的图标,我朝着那个小人傻笑。
我不记得柳渊的电话号码了。我不是对数字个敏感的人,唯一记得而不是写在备忘录上的是凔濂的阴历生日。何况四年前柳渊离开,我删除了所有他的联系方式。
这算是对自己的惩罚吧,一边希望他能够幸福,一边却又希望他一直不变。然而无论他过得如何,不主动同我联络我是得不到一点消息了。
我一直以为凔濂不知道我和柳渊的事。那几年他非常忙碌,公司的规模算是中上水平,故而平均三天就会出差一次。每次他会带回来一些礼物,我却清楚那些都是他的助理买的。他在出差的地方忙得脚不沾地,怎会有时间亲手挑选我的礼物。
那些东西至今都被我堆放在客厅的电视柜上,每次我看着它们都会心生厌弃。有时候感觉情绪起伏不能平复,我会选一样特别公式化的礼物一点点敲碎它。
和柳渊渐渐熟起来后我稍微变得正常,于是剩下的东西幸免于难。我的床头柜上偶尔也会添一件柳渊送的东西。都不是太值钱的,我能够送得起回礼。我感激于柳渊的细心。同时又会不自觉地埋怨挑剔凔濂。
我知道这很恶劣。所以四五年前因为内疚与厌烦,我变得易发脾气,自虐倾向明显,常常无缘故地划伤自己的手指,然后在键盘上打字。有一次我甚至发现清醒过来后电脑上都是手指流的血。柳渊大概也是发现这一点才会选择离开。
尽管伤口很浅。可他是个很细心又温柔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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