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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川少年史-第1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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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是吗,那他一定有很多抱怨。”一提到弟弟,陆栩眉目就软和多了。
“是啊是啊,每次要去念书就跟要他命一样,他肯定没跟你说过吧,那时候每次起床他都要哭一次。”见到陆栩含笑摇头,听得分外认真,我大受鼓舞,立刻把弟弟从小到大的糗事抖得一干二净,“而且,你知道他为什么不吃红毛丹吗?因为那个笨蛋第一次吃的时候忘记剥壳,就这样整个塞进嘴里去嚼,哈哈,从此以后他只要看到红毛丹就会想到满嘴刺的感觉。。。。。。”
“还有还有哦,弟弟小学的课本都被他拿去烤地瓜了,天天偷挖邻居的地瓜来烤,大概是因为太过作恶多端,他自己被猛然窜起的火苗燃成了蚕豆眉;有一年春天,他拉着我挽袖提锄手种红药,嫌我没力气,自己挥起锄头使力轮下去,却一下子打在自己的脚背上,痛得他嗷嗷直叫在床上歇息了半月;过年的时候把小鞭炮缠在小牛的身上,结果被暴怒的母牛追出三条街,从此见到牛就绕道三尺。。。。。。”
大多都是我在说,而陆栩只是安静地坐在我身侧,带着笑偶尔应和一两句。
“其实,我有些不明白。”在我停下来回想往事的时候,陆栩转过头,直视我的眼睛,“听起来他应该过得还算愉快,为什么会变成现在这个样子呢?”
我只有沉默不语。
其实,也有很多不开心的时候,只是我说不出口。
弟弟小学的时候成绩差,拖了班上的后腿,那时候老师的工资不高,奖金跟班上的分数挂钩,老师因此很讨厌他。他在学校受尽欺负,我记得他有一次数学作业没有带,那个老师就用三角尺打他的手,他一直哭说对不起对不起老师我下回不敢了对不起老师我下回不敢了。可是那个老师还是一直打一直打,她不相信弟弟的话,就是觉得他没做。后来把弟弟打到午饭全部吐出来才停手。
这种事太多了,考试考不好就会被老师打,用很厚的书敲头,得罪了那些坏的人,书包就会被墨水泼;作业本被撕掉;被拖到厕所打。其实弟弟比普通人更懂得珍视爱与温暖,比别人更细腻柔和。也因此,他总是不习惯依赖别人,对生活的不信任让他太独立了,他逞强嘴硬,倔强沉默,所以我们都觉得他不像寻常人家的男孩子那样乖巧。
或许就是因为这样,只要有人对他稍微流露善意,他就会记得一辈子。更不要说,像陆栩这样毫无保留的对他好,他除了把自己赔进去,也别无他法了。
“怎么不说话,在想什么?”
陆栩的声音让我回过神,我居然就这么自顾自发起呆来。
“你说的。。。。。。他那个样子。。。。。。是指没有安全感吗?”我小心地措词。
陆栩眉头蹙起,想了想,缓缓地摇摇头:“不是,我不知道该怎么跟你描述,与其说是害怕或者没有安全感。。。。。。。不如说是,他找不到这个世界还有什么可以挽留他的,他对这个世道已经没了欲求,那种感觉就好像。。。。。。就好像下一秒死去也没关系。。。。。。”
“怎么可能!”我怎么也不会相信弟弟有这种心思。
“他的手。”陆栩抬起自己的手,“你知道他为什么会一直戴着护腕吗?”
视线落在陆栩青色的血管上,我缓缓地摇了头。
“高一军训的时候他曾因为中暑而晕倒,因为是班长,我背着他去医务室打点滴,那时候发现的。”陆栩拿另一只手在脉搏的地方比划了一下,“很长很旧的一条疤,虽然看得出愈合很久了,但因为伤得很深,直到现在伤痕都还非常明显,他大概是不想被人问起,一直用护腕遮挡。”
听陆栩这么说,我不由吃惊地瞪大眼,高一的时候我和弟弟并不共班,我从没听他说过这件事,更没想到看起来很乐观的弟弟居然有过自残的行为,有些结结巴巴:“可、可是平时他看起来还挺正常的。。。。。。”
陆栩微微笑着点点头:“的确,现在已好很多了。”
他的语气一如既往淡然,没有添加任何感情,可我却觉得那是一种隐晦的责备。
天色渐暗,四角泅出墨色,终于熬到晚上,买了船票坐上船,看着对面的岛屿渐渐靠近,我心里也跟着紧张起来。
靠岸后,三人沿着栈道一路往下,路过那间墓园时,我忍不住停下脚步。
上面的锁已经腐坏,只要轻轻一推,就能打开。
“思琪?”
见我停步,转变方向走进墓园,阿蛮有些困惑地看着我。
“我。。。。。。我想先看看这里。”
走近就能发现,这里时常有人打扫,周围的杂草都被清理得很干净,墓碑上也没有什么尘灰泥土,大理石表面被擦拭得光洁无比,我的目光缓缓下移,落在上面那张黑白色的遗照上。阿蛮也好奇地凑前来看,我清晰地听见她惊诧得倒抽了一口凉气。
照片上的人很年轻,大概二十出头,温温润润地笑着,眉目弯弯,左边的唇角漾出一个浅浅的笑涡。
小时候看见的时候并没有感觉,现在再看,才知道有多么相象。
“思琪,这是你亲戚么?”阿蛮在一旁咂舌,“简直长得和你弟弟一模一样!”
陆栩盯着那张照片不说话,眉头紧蹙。
他大概跟我一样清楚,我们家根本没有什么能够往来的亲戚。
视线再往下移,落在刻写碑文的地方,中间书写着:“挚爱宋其嘉之墓”,左边一行小字:“生於1971年4月15日…………殁於1993年9月27日享年22岁。”
——殁於1993年9月27日。
我忽然觉得从脚底窜起一阵一阵的寒意,调用全身力气去克制住快要颤抖起来的手,别开眼睛,再不敢多看一眼,急匆匆转过身说:“快走吧,再耽搁天就黑了。”
这一刻,我恍然明白。
那个悲伤至极的拥抱以及那个只有醉酒时才会念出的名字,都是传递给什么人的。
作者有话要说: 啦啦啦啦啦~~~~亲爱的们快来戳俺快来戳俺~~~
☆、黑暗之潮4【改河蟹字~~】
我们家的房子,就在墓园下面,再走不到五分钟,就到了。
是一栋两层的红砖房,爬山虎郁郁葱葱,几乎淹没了窗门,秋天时叶子变成了橙黄色,被风吹动,像是翻卷的波浪。
老家的钥匙我已经没有了,但我知道哪里还有。
绕到后门,那里堆着一个花架,上面摆着许多花盆,从左往右数到第六个,搬开,一枚用防水塑料袋封住的钥匙就露了出来。
开门的一霎,我以为会有扑面的尘埃,没想到还算干净,连长期封闭门窗的异味都没有。
就好像,真的有人会时不时回来打扫一样。
后门连着厨房,往右拐,就是空无一人的客厅,只剩下一些老家具留在这里,其他的早已搬去了南川。
大概是因为没有人住以后水电都不通了,屋子里暗暗的。
“好像没人唉。”阿蛮东张西望后得出结论。
“上楼看看。”陆栩把视线投向右边的楼梯,当先走了上去。
二楼一共有五个房间,我同弟弟各占一个,最大的一间是爸爸的卧室,另外还有一间书房和一间客房。
每一间房都打开来查看过,并没有人。
真的扑了个空。
我也不知道是失落多一点还是安心多一点,可是弟弟究竟去哪里了?他是否和爸爸在一起?
我拿出手机,忍不住再打了一次。
《moon river》婉转低回的旋律响起来,一曲终了,还是没有人接。
“等等,再打一遍。”陆栩突然说。
“怎么了?”我被他吓一跳。
他直接抢过我手机,按下重播键。却没有拿到耳边听,反而捂住电话,四处搜寻声音来源。
我明白过来,也凝神细听。
微弱得快要听不见,好不容易才听清它是从楼下传来的。
陆栩把手机扔进我怀里,又拔腿跑下楼。
我和阿蛮也跟着冲下去,就看到手机屏幕的光在前门边的角落里一闪一闪。
陆栩捡起他的手机,上面的电已经快要耗完。
弟弟的手机在这,人却不在。
他来过,他是不是发生了什么事,才不小心把手机丢下的?
“你弟弟突然跑回没人住的老房子干嘛?”阿蛮疑惑不解,“来缅怀逝去的童年?”
我摇头:“不可能。”
不可能,弟弟是绝不可能会主动到这里来的。
他恨这个地方。
没有人比我更清楚,他有多讨厌这个他曾经住过十五年的地方,他甚至讨厌到憎恨蓝色憎恨鱼憎恨所有能令他想起海边想起海岛的东西。高一的时候有个女生喜欢他,听说他是从海边城市搬过来的,特意坐车到铜山,找遍整个海滩上的小店,才找到一只能听见风吹海浪声的海螺给他,结果弟弟脸色当场就阴下来,当着那个女孩的面,一个远程投射扔进垃圾桶。
他那么厌恶这里,又怎么会不告知任何人,忽然跑到这里来?
不,这不重要,重要的是,他现在在何处?
“如果放在比较浅的裤兜里,出门的时候不小心掉出来也很可能啊。”
“不对,我昨天回家时发现他不在,因此开始拨他的电话,从那个时候开始,就已经是无人接听的状态了。”我反驳阿蛮,“你说的情况不可能,从南川到铜山最少也要两个小时,我从学校回到家最多四十分钟,他那个时候还在车上呢。”
“也就是说,他在乘车的途中,就遇到了某种情况,让他没办法接电话了。”陆栩握着手机的手紧了紧,脸色严峻起来。
“天哪,他不会被绑架了吧?”阿蛮惊呼。
“我弟弟是坐我爸的车走的!”我冲她大吼,简直想一脚踹过去,“你觉得我爸会绑架他?”
谁会去绑架自己儿子啊?又没有钱拿!
“哦哦。”阿蛮显得有些尴尬,可又有些松了一口气地说,“既然他跟你爸爸在一起,那就不需要担心了嘛。”
问题是,这些天来所察觉到的所谓“真相”已经让我心力交瘁,不知道该相信谁了。我所熟识的那个单纯的世界在短时间内一点点崩塌,露出了我从未见过的真面。我还没有接受,我还不敢接受。
陆栩低头对着弟弟的手机沉思,把里面的通讯记录一个个翻开看过,通话记录上都是我的未接来电,我发给他的短信也都没有打开过,然后注意到了他给我设的备注,我不由微微一愣,接着眼眶就开始发热。
他电话上我的名字是“阿籽”,在客家话里是姐姐的意思。
束手无策,回去也要等到第二天早上,我收拾了放在客厅的藤椅给他们坐,阿蛮抱着手臂当福尔摩斯,罗列一些不用想都知道不可能的假设。陆栩心不在焉地听着,弟弟的手机已经没电了,他依旧紧紧握着,黑漆漆的屏幕上倒映出他渐渐焦躁起来的神色。
“这边连电都没有,你弟和你爸不会觉得不方便么?”阿蛮忽然抱怨了一句。
是啊,黑暗包裹着我们三人,唯一照入的光线是耸立在不远处的那座灯塔,忽闪忽闪,防止出航的船在海上迷路。灯塔里一般都有良好的生活、通信设施,可供管理人员居住,以前守灯塔的是个老爷爷,在我们还特别小的时候那个老爷爷就去世了,爸爸和他似乎很有交情,还带我们去参加了他的葬礼。自那之后,这座灯塔又迎来了几任管理员,但我们搬家时最后的管理员也不幸因病逝世,那座灯塔从此变得无人看管,因为从那时候开始,出海的渔船就不多了。
眼角瞥见一点灯光,我呼啦一下站起来,有些不敢置信地望向窗外。
“你干嘛?”阿蛮被我吓了一跳。
管理室的窗口透着光,有人在那里!
电光火石间,我忽然想到了什么,身体比我的意识更快地行动,反应过来时,我已经奔跑在通往灯塔的栈道上。身后传来阿蛮气急败坏的叫声:“薛思琪!你干嘛去!陆栩跑不快,你等等我们啊!”
微凉的夜风呼呼刮过我脸颊,我已经顾不得那么多了,刚刚那个窗口上映出了一个人分外高大的侧影,虽然隔得有点远,又不停晃动着让人很难辨清,但是那样宽阔的肩膀和南方人少有的身高我是绝不会认错的!普通人根本没有那么长的影子!
长长的栈道终于跑到尽头,我用力拉开沉重的铁门,三步并作两步迈上楼梯,二楼的管理员休息室并没有被锁上,一道昏黄而狭窄的灯光从门缝里透出来,我一只手扶住膝盖大口喘息,一只手推开了门。
门悄无声息地旋开了,大量光线向我扑过来,一个又高又大的背影出现在我眼前,他没有发觉有人到来,依旧喘息着,在一个削瘦的人身上疯狂挺动着胯部,蜿蜒的血迹从那个人的大腿根部流下来。我的手开始抖起来,双腿发软,几乎站都站不住。
脑中的意识变得像烟,轻飘飘地脱离我的身体,我死死地盯着眼前的一切,可所有感官都是混沌的,直到被爸爸扣住腰部的那人像感应到什么似的缓缓侧过头来,我认出了他。
他衣衫尽碎,浑身赤裸,雪白的肌肤上满是青紫色的掐痕,两只被皮带紧紧束缚在背后的手腕已经血肉模糊,他应该拼死挣扎过,手指都被踩断了,弯曲成一个难以想象的弧度。
他侧过头来看我,涣散的眼里没有光,空洞得像是死去多时。
头隐隐作痛起来,耳鸣,浑身冷汗,眼前时而模糊时而清晰,我仿佛见到他干裂的嘴唇微微噙动,却没发出一个音节。
可我就是听见了,像是内心最深处最沉痛的呼喊在我脑中轰然炸响。
——姐姐,救我。
手中好像能触到因高烧而滚烫的手指,上面满是黏腻的汗。
胸中猛然翻涌起滔天痛楚,像是有一把极速旋转的刀刃绞烂我的心脏。
我跌跌撞撞地走过去,抄起了一张竹椅,使尽全身力气朝那个在弟弟身后肆虐的男人头上砸去。
那时候,你究竟是怀着怎样绝望的心情,向我伸出手的呢?
我却这样。。。。。。这样。。。。。。。轻易地放开了你。
爸爸发出一声呻吟,立刻倒在了地上,我又砸了一下,暗红色的血从他额头上流下来。
不,他不是我爸爸,我爸爸早就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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