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书剑恩仇录-金庸-第2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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阎世章负上包袱,说道:“哪一个上来,商量好了没有?”霍青桐道:“还是我接你五行轮的高招。”阎世章道:“决了胜负之后怎么说?”霍青桐道:“不论胜负,都得把经书留下。你胜了让你走,你败了,连人留下。”说罢剑走偏锋,斜刺左肩。阎世章的双轮按五行八卦,八八六十四招,专夺敌人兵刃,遮锁封拦,招数甚是严密。两人转瞬拆了七八招。
陈家洛向余鱼同一招手,余鱼同走了过去。陈家洛道:“十四弟,你赶紧动身去探查四哥下落,咱们随后赶来。”余鱼同答应了,退出人圈,回头向骆冰望去,见她低着头正自痴痴出神,想过去安慰她几句,转念一想,拍马走了。
霍青桐再度出手,剑招又快了几分,剑未递到,已经变招。阎世章双轮想锁她宝剑,却哪里锁得着。
无尘、陆菲青、赵半山几个都是使剑的好手,在一旁指指点点的评论。无尘道:“这一记刺他右胁,快是够快了,还不够狠。”赵半山笑道:“她怎能跟你几十年的功力相比?你在她这年纪时,有没有这般俊的身手?”无尘笑道:“这女娃娃讨人欢喜,大家都帮她。”陈家洛见霍青桐剑法精妙,心中也暗暗赞赏。再拆二十余招,霍青桐双颊微红,额上渗出细细汗珠,但神定气足,脚步身法丝毫不乱,蓦地里剑法一变,天山派绝技“海市蜃楼”自剑尖涌出,剑招虚虚实实,似真实幻,似幻实真。群雄屏声凝气,都看出了神。轮光剑影中白刃闪动,阎世章右腕中剑,一声惊叫,右轮飞上半空,众人不约而同,齐声喝彩。阎世章纵身飞出丈余,说道:“我认输了,经书给你1反手去解背上红布包袱。霍青桐欢容满脸,抢上几步,还剑入鞘,双手去接这部他们族人奉为圣物的《可兰经》。阎世章脸色一沉,喝道:“拿去1右手一扬,突然三把飞锥向她当胸疾飞而来。这一下变起仓卒,霍青桐难以避让,仰面一个“铁板桥”,全身笔直向后弯倒,三把飞锥堪堪在她脸上掠过。阎世章一不做,二不休,三把飞锥刚脱手,紧接着又是三把连珠掷出,这时霍青桐双眼向天,不见大难已然临身。旁视众人尽皆惊怒,齐齐抢出。霍青桐刚挺腰立起,只听得叮、叮、叮三声,三柄飞锥被暗器打落地下,跌在脚边,若非有人相救,三把飞锥已尽数打中自己要害,她吓出一身冷汗,忙拔剑在手。阎世章和身扑上,势若疯虎,五行轮当头砸下。霍青桐不及变招,只得举剑硬架,利轮下压,宝剑上举,一时之间僵持不决。阎世章力大,五行轮渐渐压向她头上,轮周利刃已碰及她帽上翠羽。群雄正要上前援手,忽然间青光一闪,霍青桐左手已从腰间拔出一柄短剑,扑的一声,插入阎世章胸腹之间。阎世章大叫一声,向后便倒。众人又是轰天价喝一声彩。霍青桐解下阎世章背后的红布包袱。那虬髯回人走到跟前,连赞:“好孩子1霍青桐双手奉上包袱,微微一笑,叫了声:“爹。”那回人正是她父亲木卓伦。他也是双手接过,众回人都拥了上来,欢声雷动。霍青桐拔出短剑,看阎世章早已断气,忽见一个十五六岁少年纵下马来,在地下捡起三枚圆圆的白色东西,走到一个青年跟前,托在手中送上去,那青年伸手接了,放入囊中。霍青桐心想:“刚才打落这奸贼暗器,救了我性命的原来是他。”不免仔细看了他两眼,见这人丰姿如玉,目朗似星,轻袍缓带,手中摇着一柄折扇,神采飞扬,气度闲雅。两人目光相接,那人向她微微一笑,霍青桐脸一红,低下头跑到父亲跟前,在他耳边低低说了几句话,木卓伦点点头,走到那青年马前,躬身行礼。那青年忙下马还礼。木卓伦道:“承公子相救小女性命,兄弟感激万分,请问公子尊姓大名?”
那青年正是陈家洛,当下连声逊谢,说道:“小弟姓陈名家洛,我们有一位结义兄弟,被这批鹰爪和镖行的小子逮去,大家赶来相救,却扑了个空。贵族圣物已经夺回,可喜可贺。”木卓伦把儿子霍阿伊和女儿叫过来,同向陈家洛拜谢。陈家洛见霍阿伊方面大耳,满脸浓须,霍青桐却体态婀娜,娇如春花,丽若朝霞,先前专心观看她剑法,此时临近当面,不意人间竟有如此好女子,一时不由得心跳加剧。霍青桐低声道:“若非公子仗义相救,小女子已遭暗算。大恩大德,永不敢忘。”陈家洛道:“久闻天山双鹰两位前辈三分剑术冠绝当时,今日得见姑娘神技,真乃名下无虚。适才在下献丑,不蒙见怪,已是万幸,何劳言谢?”
周绮听这两人客客气气的说话,不耐烦起来,插嘴对霍青桐道:“你的剑法是比我好,不过有一件事我要教你。”霍青桐道:“请姊姊指教。”周绮道:“和你打的这个家伙奸猾得很,你太过信他啦,险些中了他的毒手。有很多男人都是诡计多端的,以后可要千万小心。”霍青桐道:“姊姊说得是,如不是陈公子仗义施救,那真是不堪设想了。”周绮道:“甚么陈公子?啊,你是说他,他是红花会的总舵主。喂,陈陈大哥,你刚才打飞锥的是甚么暗器,给我瞧瞧,成不成?”陈家洛从囊中拿出三颗棋子,道:“这是几颗围棋子,打得不好,周姑娘别见笑。”周绮道:“谁来笑你?你打得不错,一路上爹爹老是赞你,他有些话倒也说得对。”霍青桐听周绮说这位公子是甚么帮会的总舵主,微觉诧异,低声和父亲商量。木卓伦连连点头,说:“好,好,该当如此。”他转身走近几步,对陈家洛道:“承众位英雄援手,我们大事已了。听公子说有一位英雄尚未救出,我想命小儿小女带同几名伴当供公子差遣,相救这位英雄。他们武艺低微,难有大用,但或可稍效奔走之劳,不知公子准许么?”陈家洛大喜,说道:“那是感激不荆”当下替群雄引见了。
木卓伦对无尘道:“道长剑法迅捷无伦,我生平从所未见,幸亏道长剑下留情,否则哈哈”无尘笑道:“多有得罪,幸勿见怪。”众回人向来崇敬英雄,刚才见无尘、赵半山、陈家洛、常氏双侠诸人大显身手,心中都十分钦佩,纷纷过来行礼致敬。正叙话间,忽然西边蹄声急促,只见一人纵马奔近,翻身下马,竟是个美貌少年,那人向陆菲青叫了一声“师父”。此人正是李沅芷,这时又改了男装。她四下一望,没见余鱼同,却见了霍青桐,跑过去亲亲热热的拉住了她手,说道:“那晚你到哪里去了?我可想死你啦!经书夺回来没有?”霍青桐欢然道:“刚夺回来,你瞧。”向霍阿伊背上的红包袱一指。李沅芷微一沉吟,道:“打开看过没有?经书在不在里面?”霍青桐道:“我们要先祷告阿拉,感谢神的大能,再来开启圣经。”李沅芷道:“最好打开来瞧瞧。”木卓伦一听,心中惊疑,忙解开包袱,里面竟是一叠废纸,哪里是他们的圣经?
众回人一见,无不气得大骂。霍阿伊将蹲在地上的一个镖行趟子手抓起,顺手一记耳光,喝道:“经书哪里去了?”趟子手哭丧着脸,一手按住被打肿的腮帮子,说道:“他们镖头干的事,小的不知道。”一面说,一面指着双手抱头而坐的钱正伦。他在混战中受了几处轻伤,戴永明等一死,就投降了。霍阿伊将他一把拖过,说道:“朋友,你要死还是要活?”钱正伦闭目不答,霍阿伊怒火上升,伸手又要打人。霍青桐轻轻一拉他衣角,他举起的一只手慢慢垂了下来,原来霍阿伊虽然生性粗暴,对两个妹子却甚是信服疼爱。大妹子就是霍青桐。她不但武功较哥哥好,更兼足智多谋,料事多中,这次东来夺经,诸事都由她筹划。小妹子喀丝丽年纪幼小,不会武功,这次没有随来。霍青桐问李沅芷道:“你怎知包里没有经书?”李沅芷笑道:“我叫他们上过一次当,我想人家也会学乖啦。”木卓伦又向钱正伦喝问,他说经书已被另外镖师带走。木卓伦将信将疑,命部下在骡驮子各处仔细搜索,毫无影踪,他担心圣物被毁,双眉紧锁,十分烦恼。众人这时才明白适才阎世章如何败后仍要拚命,侥幸求逞,却不肯缴出包袱,原来包中并无经书,他怕众人立即发见,自己仍是难保性命。
这边李沅芷正向陆菲青询问别来情况。陆菲青道:“这些事将来再说,你快回去,你妈又要担心啦。这里的事别向人提起。”李沅芷道:“我当然不说,你当我还是不懂事的小吗?这些人是谁?师父,你给我引见引见。”陆菲青微一沉吟,说道:“我瞧不必了,你快走吧。”他想李沅芷是提督之女,与这般草莽群豪道路不同,不必让他们相识。李沅芷小嘴一撅,说道:“我知道你不疼自己徒弟,宁可去喜欢甚么金笛秀才的师侄。师父,我走啦1说罢拜了一拜,上马就走,驰到霍青桐身边,俯身搂着她的肩膀,在她耳边低语了几句。霍青桐“嗤”的一声笑。李沅芷马上一鞭,向西奔去。这一切陈家洛都看在眼里,见霍青桐和这美貌少年如此亲热,心中一股说不出的滋味,不由得呆呆的出了神。徐天宏走近身来,道:“总舵主,咱们商量一下怎么救四哥。”陈家洛一怔,定了定神,道:“正是。心砚,你骑文奶奶的马,去请章十爷来。”心砚接令去了。陈家洛又道:“九哥,你到峡口会齐十二郎,四下哨探鹰爪行踪,今晚回报。”卫春华也接令去了。陈家洛向众人道:“咱们今晚就在这里露宿一宵,等探得消息,明儿一早继续追赶。”
众人半日奔驰,半日战斗,俱都又饥又累。木卓伦指挥回人在路旁搭起帐篷,分出几个帐篷给红花会群雄,又煮了牛羊肉送来。众人食罢,陈家洛提吴国栋来仔细询问。吴国栋一味痛骂张召重,说文泰来一向坐在这大车之中,后来定是张召重发现敌踪,知道有人要抢车,便叫他坐在车里顶缸。陈家洛再盘问钱正伦等人,也是毫无结果。徐天宏待俘虏带出帐外,对陈家洛道:“总舵主,这姓钱的目光闪烁,神情狡猾,咱们试他一试。”陈家洛道:“好1两人低声商量定当。
到得天黑,卫春华与石双英均未回来报信,众人挂念不已。徐天宏道:“他们多半发现了四哥的踪迹,跟下去了,这倒是好消息。”群雄点头称是,谈了一会,便在帐篷中睡了。镖行人众和官差都被绳索缚了手脚、放在帐外,上半夜由蒋四根看守,下半夜徐天宏看守。月到中天,徐天宏从帐中出来,叫蒋四根进帐去睡,四周走了一圈,坐了下来,用毯子裹住身子。钱正伦正睡在他身旁,被他坐下来时在腿上重重踏了一脚,一痛醒了,正要再睡,忽听徐天宏发出微微鼾声,敢情已经睡熟,心中大喜,双手一挣,腕上绳子竟未缚紧,挣扎几下就挣脱了。他屏气不动,等了一会,听徐天宏鼾声更重,睡得极熟,便轻轻解开脚上绳索,待血脉流通,慢慢站起身来,悄悄蹑足走出。他走到帐篷后面,解下缚在木桩上的一匹马,一步一停,走到路旁,凝神一听,四下全无声息,心中暗喜,越走离帐篷越远,脚步渐快,来到那辆吴国栋坐过的大车之旁。车上骡子已然解下,大车翻倒在地。西边帐篷中忽然窜出一个人影,却是周绮。她和霍青桐、骆冰同睡一帐,那两人均有重重心事,翻来覆去老睡不着。周绮却是着枕便入梦乡,睡梦中忽然跌进了一个陷坑,极力挣扎,难以上来,见陷坑口有人向下大笑,一看竟是徐天宏,大怒之下,正要叫骂,忽然徐天宏跳入坑中将她紧紧抱住,张口咬她面颊,痛不可当,一惊就醒了,只觉身上出了一身冷汗。忽听帐篷外有声,略一凝神,掀起帐角一看,远远望见有人鬼鬼祟祟的走向大路,忙提起单刀,追出帐来。追了几步,张口想叫,忽然背后一人悄没声的扑了上来,按住她嘴。
周绮一惊,反手一刀,那人手脚敏捷,伸手抓住她的手腕,将刀翻了开去,低声道:“别嚷,周姑娘,是我。”周绮一听是徐天宏,刀是不砍了,左手一拳打出,结结实实,正中他右胸。徐天宏一半真痛,一半假装,哼了一声,向后便倒。周绮吓了一跳,俯身下去,低声说道:“你怎么咬不,不,谁叫你按住我嘴,有人要逃,你瞧见么?”徐天宏低声道:“别作声,咱们盯着他。”两人伏在地上,慢慢爬过去,见钱正伦掀起大车的垫子,格格两声,似是撬开了一块木板,拿出一只木盒,塞在怀里,正要上马,徐天宏在周绮背后急推一把,叫道:“拦住他。”周绮纵身直窜出去。钱正伦听得人声,一足刚踏上马镫,不及上马,右足先在马臀上猛踢一脚,那马受痛,奔出数丈。周绮提气急追。钱正伦翻身上马,右手一扬,喝道:“照镖1周绮急忙停步,闪身避镖,哪知这一下是唬人的虚招,他身边兵刃暗器在受缚时早给搜去了。周绮这一呆,那马向前一窜,相距更远。周绮心中大急,眼见已追赶不上。钱正伦哈哈大笑,笑声未毕,忽然一个倒栽葱跌下马来。周绮又惊又喜,奔上前去,在他背上一脚踏住,刀尖对准他后心。徐天宏赶上前来,说道:“你看他怀里的盒子是甚么东西。”周绮一把将木盒掏了出来,打开一看,盒里厚厚一叠羊皮,装订成一本书的模样,月光下翻开看去,那是古怪的文字,一个也不识,说道:“又是你们红花会的怪字,我不识得。”随手向徐天宏一丢。徐天宏接来一看,喜道:“周姑娘,你这功劳不小,这多半是他们回人的经书,咱们快找总舵主去。”周绮道:“当真?”只见陈家洛已迎了上来。周绮奇道:“咦!陈大哥,你怎么也出来了?你瞧这是甚么东西。”徐天宏递过木盒。陈家洛接来一看,说道:“这九成便是那部经书。幸亏你拦住了这家伙,咱们几十个男人都不及你。”周绮听他俩都称赞自己,十分高兴,想谦虚几句,可是不知说甚么话好,隔了半晌,问徐天宏道:“刚才打痛了你么?”徐天宏一笑,说道:“周姑娘好大力气。”周绮道:“是你自己不好。”转身对钱正伦道:“站起来,回去。”松开了脚,将刀放开,钱正伦却并不起身。周绮骂道:“我又没伤你,装甚么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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