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莫待春深负流光-第1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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韩晔见白轩容进来才缓缓起身,屈膝跪下,“参见陛下。”他未曾抬头,背脊笔挺,不卑不亢。
白轩容屏退左右,将他扶起,“在做什么?”
韩晔将手抽回,静静答道:“闲来无事,练练字罢了。”
白轩容也不计较,拿起了桌上的书帖,“你在临《寒食帖》。”白轩容的目光温柔地落在韩晔的身上,“没想到你枪法好,字也写得好,浓淡相融,收放自如。”
韩晔面上无甚波澜,“陛下谬赞。”
白轩容倒不在意他冷冷的样子,问道:“用过晚膳了吗?”
韩晔点点头。
白轩容一笑,“政务繁忙,孤还未得空用膳呢,再陪孤吃一些?”未待韩晔回答,他便径自吩咐下去传膳了。
白轩容下旨配给华莹殿的宫人定要是极好的,因此这儿小厨房的味道不会比御膳房差多少。白轩容舀了一勺莲蓬豆腐,道:“味道不错,你也尝尝?”
韩晔甚至没有认真去看菜品,只淡淡道:“我不饿。”
白轩容倒也没有勉强,只是看似随意道:“今儿个早朝,南彧漓告假了,说是染了风寒。”
韩晔目光一滞,呼吸有些乱了,却强自镇定,装作充耳未闻。
白轩容淡淡一笑,“南彧漓常年带兵,身子骨强健,怎会一朝病倒,竟无法上朝了呢?”
韩晔眉心紧蹙,南彧漓从来都是最顾及君臣之纲的,他明知白轩容对他颇为忌惮,在朝中已是时刻警惕,不敢有丝毫差错,前些日子还因犯上忤逆险些丢了性命,便更该步步为营。此刻又因风寒不上朝堂,难道不怕白轩容再治他的罪吗?还是自己真的伤他太深?思至此处,心中已是酸痛。
白轩容将他的表情尽收眼底,一个桀骜孤高肯为他委身宫中,尽失自由,一个规行矩步竟因他枉顾君臣纲常,其间种种,哪里只如韩晔“知遇之恩”四字轻描淡写般带过?白轩容当下却未揭破,只淡淡道:“孤明日遣人去将军府看看。”
韩晔不答话,依旧静静地坐着,一直坐到白轩容独自享用完一桌丰盛的晚膳。下人们撤走了残羹冷炙,房中又仅剩他们二人。
“时辰不早了,陛下请回吧。”韩晔看着白轩容淡淡道。普天之下敢向陛下下逐客令的怕是只有韩晔一人了。
白轩容也不着恼,右手轻轻拂过琴案上的杉木古琴,嘴上却是问道:“华莹殿可还住得惯?”
当初韩晔答应入宫,提了两个条件,一是入宫之事不能为南彧漓所知,二是居所要僻静不为外人所扰。到得今日,白轩容算是颇守信诺,南彧漓固然不知自己的去向,对韩晔入宫他也未曾大肆宣扬,所赐华莹殿也是地处偏僻,鲜有人往,桩桩件件都颇合自己心意,当下只能道:“有劳陛下费心。”
白轩容倒真从他话语中听出了几分真实的谢意,笑着走近了他几步,眼中带着明晰的暧昧。韩晔急退几步避开,他早知自己入宫后失去的或许不只有自由,但是他的骄傲绝不允许自己因此承做他的佞幸。他在心中盘算,若是动手,白轩容的武功不如自己,虽逃不出宫禁护卫的层层包围,但死在他们手下也好过于在他身下承恩受辱。他曾被卖作’峦’童,绝不会让自己再回到那样的噩梦。
白轩容见他眼神中闪着从未见过的决然与冷厉,惊讶地停住了脚步,虽然认识他时间不长,却已明白他有一股傲然与不驯。白轩容突然笑了,转身在琴案前坐下,望着他警惕的桃目道:“你应该明白孤对你的心意。你不是孤的男宠娈幸,你和他们始终不一样。”
韩晔冷冷地看着他,没有说话。
白轩容兀自道:“孤不愿对你用强,因为孤相信总有一天你会心甘情愿地和孤在一起。”自古帝王都有一种不合时宜的自负,白轩容也不例外。
韩晔还是没有回应他。白轩容笑着将目光转移到琴案上的瓷埙上,拿起它问:“孤给了你这么多赏赐,你连那只鹰也放了,就只中意这枚埙?”
韩晔听他提到了鹰,也不回避,语气淡漠地听不出情绪,“我喜欢埙声。至于那只鹰,它不应该身负枷锁。”
白轩容倒也没有怪罪的意思,嘴角带着不明晰的笑意,放下了埙,动手撩拨了一下古琴,琴声古朴而纯净,“孤喜欢古琴。你可会弹?”
韩晔摇头,站得累了便在桌案前坐下,他鲜少入宫,自然不懂君臣之礼,白轩容也不计较,继续拨动琴弦,琴音散乱,不成曲调,却如金石之声,透亮高远,“孤从前也弹不好,但是孤认得一人,弹得出世上最妙的琴音。”他的眼中划过刹那悲凉,却仅在转瞬消逝不见,快到韩晔以为那是自己的错觉。
白轩容目光垂下,望着古琴,侧脸在烛光下闪烁不定,半隐在黑暗中,让人看不清他的表情,“孤初见他时,他便是在抚琴,琴音袅袅,风华绝代。虽然身在青楼,却有他的清高与仙逸。”
韩晔眉心一蹙,心下蓦得一惊,莫不是白轩容所忆的是荆慕楚?正想看清他眼中的神采,白轩容已抬头看他,目光中并无其他,“孤弹琴予你可好?”
还不及韩晔拒绝,白轩容已笑着将手放在了琴弦上,左手指腹轻轻揉过,右手食指一挑,径自弹了起来。韩晔不知他弹的是什么曲子,但琴音纯和淡雅,韵长不绝,虽远不如荆慕楚的艳艳琴声,也比不上荆慕楚温雅绝伦的气质,但一代帝王如此温软恬静的模样也实在少见。伴着琴音,韩晔以手支额,靠在桌案上竟有了几分睡意,轻轻阖了眼。
不知觉间琴音渐渐渺远,在静谧中琴声缓缓停下,白轩容起身走近韩晔。韩晔是习武之人,睡觉本就警醒,更何况是在完全陌生的环境之下,琴音停住的那一刹他已清醒,白轩容走近的时候,他连呼吸都滞了一滞。白轩容听到他的呼吸声并不均匀,也知道他并未熟睡,只轻声道:“孤走了,你好生歇着吧。”
韩晔未曾想到自己竟是以这样的方式在宫中度过了他的第一夜,白轩容的举止固然让他有些意外,却终不敢放松戒备,天子之威,非普通百姓可以臆测,更何况韩晔现在就住在天子近旁,更该格外警醒。躺在床榻上,韩晔将自己深深埋在锦被之中,心头的酸涩在夜深人静之时格外明晰,快要让他透不过气,黎昕,不要恨我。
☆、第十八章
“有消息吗?”一连数日南彧漓都在着人打探韩晔的消息,结果却始终是意料之中的失望。
魏严漠只一靠近他,便闻到了浓浓的酒气,近几日来,南彧漓一直在不醉不归阁买醉到天亮才回来,称病不上朝也有几日了。魏严漠从未见过他颓废至此,心中也是不忍,“将军,醉酒伤身……”
南彧漓用手撑着额头,靠在桌上,“还是没有消息吗?”
魏严漠摇了摇头,“属下问过守城的士兵,也在都城多次暗访,都没有人见过韩晔。”
“荆慕楚的尸体呢?”
“属下去了山洞,没有找到荆慕楚的尸体,但是那里有焚火的痕迹,应是多日之前了。”魏严漠像是突然想到了什么,探问道,“将军以为,韩晔是否会回哥舒?”
南彧漓狠狠揉了揉太阳穴,“命人在旗安城和浔夜城多加留意,韩晔若要回哥舒,这两处是必经之所。”
“是。”魏严漠复又道,“韩晔武功不凡,他若真有心躲藏,怕不会轻易被我们找到。”
南彧漓的目光变得深邃,蒙上了一层浓浓的哀伤,“他说离开是为了成全我,也希望我成全他,可是他怎么可以这么残忍。”
“将军……”魏严漠一时竟不知道该怎么安慰他。
“莫负流光……”南彧漓的指节有些发白,“终究是我对他不住,是我骗了他。”
魏严漠上前一步,“将军不要自责。属下想将军或许可以找柳胤帮忙,他身在江湖,打探消息总是方便一些。”
南彧漓点了点头,“我已飞鸽传书给他,请他帮我多加留意。”
“将军,如果手下士兵发现了韩晔,但他不肯回来怎么办?”魏严漠是个细致周到的人,他想,韩晔若真的要走,只怕不会轻易回来。
南彧漓眉心紧蹙,他希望韩晔可以永远待在他身边,却知道自己给不了他任何承诺,而他想要的“随心所欲”也无法给予,强留他在身边真的是对的吗?可是爱情不会有对错。他声音很沉,“我会亲自带他回来。”
秋日里,天总是暗得特别早,黑沉沉的压迫得人透不过气来。都城里的繁花绿柳却早早地绚亮在黑夜中,纸醉金迷,歌舞升平。南彧漓如同几天之前,坐在不醉不归阁里酌酒,饮尽自己的悲凉。与往日不同的是,他的对面坐了一位娇媚的姑娘,有几个常年混迹花街柳巷的客官眼尖地认出了她,便是当年群芳阁的头牌姑娘——颜暖。她薄施粉黛,将头发随意挽在脑后,斜插了一支翡翠簪子,着了一件翠绿的衣衫,裙摆逶迤拖地,她抬手为南彧漓斟酒,露出一段雪白的腕子。
“呦!这不是暖姑娘吗!”一个酒客提溜着一壶酒在他们桌前停下,右手不老实地摸上颜暖的手腕,“自从暖姑娘离了群芳阁,我可是朝思暮想呢。”
颜暖不动声色地将手臂抽回,盈盈目光望向他,无限娇媚,“我当是谁,原来是宋老板。颜暖有礼了。”说着站起身,福了一福。
宋老板忙托住她的身子,趁机抚过她如玉般光滑的手臂,目光中尽是贪婪之色,“暖姑娘不是赎身从良了吗?怎的今日竟是做了酒妓的营生?既是如此,倒不如跟我……”说着他的手指便要抚上她的面颊。
“放开她。”一个低沉的声音淡淡传来,那酒客一愣,瞥眼看到了颜暖对面的男人。几缕发丝散乱地自他额前与鬓角滑下,遮盖了他无神的双眼,腮边蓄着淡淡的胡茬,整个人显得颓废而无神采。
宋老板皱着眉看他,手中依旧抓着颜暖的手臂。南彧漓饮下一口酒,抬起头看着他,瞬间目光如炬,又重复了一遍,“放开她。”
宋老板手不禁一松,仿佛终于认清了他,“南……南将军……”在都城还没有几个人不认识南彧漓,毕竟是战场上的大英雄,普通老百姓多少都有些民族英雄情结。
颜暖微微一笑,对宋老板招呼道:“宋老板可要坐下,与我们共饮一杯?”
“不了不了!”宋老板讨了个没趣,拎着酒壶走开了。
颜暖坐下,为自己倒了一杯酒,“瞧你颓废的样子,人家都不认得你了。”
南彧漓仰头饮下烈酒,没有看颜暖。
“魏大哥让我来开解开解你。”颜暖好整以暇地看着他,唇角的笑意颇为玩味,“真没想到姜国的战神竟有分桃之好,而且还是个情种。”
南彧漓眉梢微挑,睨了她一眼,没有说话,只是喝酒喝得更凶了。
颜暖以手托腮,似有所思,“虽然我只见过他一面,不过俊美无俦,确是个傅粉何郎,与将军你倒是般配极了。”
“只可惜斯人已逝,不复往已。”南彧漓对颜暖说了今晚第一句话,语声哀戚,叹尽悲欢。
颜暖笑了,眼角上翘,笑靥如花,“如果将军真的不抱希望了,又何必让魏大哥四处寻找呢?我虽不知他为何离开,但将军情深至此,想来他也不忍伤将军太深。”
南彧漓笑得有些悲凉,又陷入了沉默。
颜暖突然眼波一转,“我倒有一计,或许可以帮帮将军。”
南彧漓放下酒杯看她,“什么?”
“我出身青楼,对情爱冷暖或许比将军更有心得。”颜暖娓娓道来,“女人为了得到男人可以一哭二闹三上吊,左不过是些让男人心软的计量,或许将军也可如此。”
南彧漓眉间紧蹙,良久不语。
颜暖轻笑道:“我可不是让将军做这些女儿姿态,不过,将军日日买醉,阳亢阴虚,胆火不降,肝木不升,此乃大病之兆。”
“暖姑娘在药庐看来颇有收获。”南彧漓放下酒杯,解清她话中的深意,“只是我已骗他一次,不愿再骗他第二次。”
“简直迂腐。”颜暖摇了摇头,有些不满,“你日日买醉,他见了就会好受吗?你若称病,天下寻医,还怕他不来见你吗?”
南彧漓复又端起了酒杯,他心中的计较颜暖自然不知。若自己真的称病而寻医,那么姜国的军心便会大乱,虽然哥舒洛一曾允诺一年之内不攻打姜国,但韩晔若已回哥舒,或许战火便会加速蔓延,何况还有欺君之罪,他又要如何担待?想到这儿,南彧漓不禁自嘲地笑了笑,韩晔最见不得自己一副忧国忧民,家国天下的样子,或许这才是他离开的原因吧?只是,即使道不同,便连在一起也是奢望吗?
韩晔在宫中的日子漫漫无聊,却是安静闲逸。白轩容每五六日便会来华莹殿,有时是与韩晔共进晚膳,有时会与他切磋棋艺,更多时候,白轩容会弹琴给他听。他每次呆的时间都不长,也从不留宿华莹殿。殿中的宫人各个都看得出陛下很喜欢自家主子,但是韩晔永远是淡漠的样子,对着陛下和对着宫人没有什么不一样,圣恩荣宠好像都与他无关。
“公子,陛下又赏赐东西下来了。”霓裳进了房门,将一壶茶水放在桌子上。
韩晔正在看书,头也不抬,也不说话。
霓裳早已习惯了韩晔的冷淡,兀自说道:“公子出去看看吧。”
韩晔轻轻合上书,点了点头。出了殿门,正看到一个身着淡蓝宫装的侍女手持鹰架候在门口,鹰架上正是一月之前他放走的那只鹰。
韩晔不禁喟叹,小东西,我有心放你,你却还是逃不过被枷锁所缚的命运。突然,那鹰扑腾着展翅似要飞离,却见那宫女取了一支鹰哨,搁在嘴边轻轻一吹,那鹰霎时安静了下来,飞到她手臂上问问地立着,温顺乖巧
韩晔打量了那个宫女一眼,她肤色偏黑,只一双眼睛亮若暗夜中的星辰,低眉敛目,沉静温顺。韩晔看着她问:“你叫什么?”
那宫女竟不答话,只是微摇了摇头。
霓裳走近韩晔解释道:“公子,这丫头似乎不会说话。”
韩晔一怔,看那宫女时,她点了点头。
韩晔问她:“霹雳在你手中很乖巧,你懂驯鹰?”
那宫女点了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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