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绛夜by小叉-第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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绛夜
作者：小叉

红蛇

　　西地有山，名曰太华。
　　太华陡峭难攀，加上山中又无特别出产，是以不止樵夫猎户鲜少出入，就连修道仙人也懒得踏足。只是山中灵气虽然不够丰沛，却也能得个清静二字，于是天长日久之下也颇出了些山精水怪。不过它们也无甚修炼上进的自觉，镇日里悠游自在，直比寻常兽类好不了多少。
　　仲秋时节，太华山腰。
　　梨树上盘踞着一条红蛇。
　　坚硬的鳞片是一种温暖明艳的绛红，而看上去尖尖的牙齿只一口就把梨子咬下半个来，露出里面雪白的梨肉。红蛇嚼了几口，然后圆圆的眼睛就满足地眯起来。它长长的尾巴欢快地甩来甩去，然后又大口咬下一块梨子来。如果不是它不能出声，只怕还能听见它哼哼唧唧的声音。
　　终于，树上只剩下最后一只梨子。
　　红蛇一伸尾巴，精准无比地用尾巴尖裹住梨子，轻轻一扯摘下梨子就朝自己拖过来。它张大了嘴，正要下口之前突然犹豫了下。
　　它侧了侧脑袋，伸长脖子朝远处看了看，大眼睛里闪过明显的疑惑。
　　红蛇回头仔细搜索一遍梨树，确定没有任何梨子剩下之后，突然噗一声展开刚刚还不存在的翅膀，慢悠悠地离枝飞起来。只是本该诡异的场景，却因为红蛇死死卷住大梨子不肯松开而有了几分可笑。
　　没过多久，红蛇就在一处阴湿的洼地落下来。
　　洼地里聚集着十数条大蛇，颜色或褐或黑，每条都粗过人身。相较之下红蛇倒是显得娇小玲珑起来。红蛇悄无声息地游行着，在离众蛇不远的地方停下来。大蛇们都注意到了它的出现，但是每一条都刻意地挪开视线，仿佛谁都没有看到它一样。红蛇也似乎习以为常，它以梨子为中心盘卷起身体，一边眨巴着又大又圆的眼睛看着它们。
　　“如果有山神就好了……”看上去最粗最壮实的黑蛇在一片寂静中开口。
　　山参？
　　它们想吃吗？
　　苦苦的……
　　红蛇眨了眨眼睛，把下巴搁到梨子上。
　　“早知道有今日，这些年就不该忘了供奉。”另一条蛇说，“太华县的土地也好看顾我们一点。”
　　太华的土地？
　　红蛇开始小口地啃梨子。
　　嘎滋，嘎滋。
　　这事它倒是知道。
　　太华山一没出过成仙的精怪，二没建庙供奉的人类，所以山神的位置一直悬空，日常算是由山脚下太华县的土地兼管着。山中精怪从没出过孜孜汲汲的怪胎，是以供奉一事也只初时还算勤快，时日一长就抛诸脑后了。
　　不过……
　　这跟山参有什么关系？
　　“如今这来的妖物也不知是何用意……”黑蛇说着，其他的蛇也随之露出忧心的神色。
　　嘎滋嘎滋嘎滋。
　　“若好便罢，若是存了些拿我们进补的念头……”
　　嘎滋嘎滋嘎滋嘎滋——
　　“红哑！”黑蛇猛地扭过头，一尾巴抽过来，“你给我安静点！”
　　梨子被黑蛇抽飞，在空中划过半个圆弧，落进远处的泥坑里。
　　啊……
　　它的梨子，还没啃干净……
　　红蛇微张了嘴，哀怨地看着离滚了一身土，显然已没法再吃的梨子。
　　“就知道吃！”红蛇的眼神，显然让黑蛇更生气了，“又不是不知道自己是怪胎，一点用都没有！”
　　红蛇一瑟，低下头去。只是心虚愧疚甚至没能成形，它一边低着头一边还偷偷地又瞥了眼远处的梨子。
　　“你，你……”被无视到如此地步的黑蛇简直气得发抖。
　　红蛇收回视线，眨了眨眼，无辜地看着黑蛇。
　　“你不是会飞吗？”黑蛇气极，反而平静下来，“给我滚去看看那只新来的妖怪到底想干什么！”
　　红蛇眨眼。
　　它看看兀自气愤的黑蛇，还有周围明显露出同情的同类们。
　　……啊？

绛夜

　　暮秋的夜晚，山里一片寂静。
　　红蛇盘卷成一团，神情专注目光灼灼地盯着越来越弱的火堆。它把尾巴伸进火里，看准时机一扫，一只红苕和带着火星的热炭顿时就四散飞溅。红蛇看着黑炭似的红苕，发出一股欢快也低哑的嘶鸣声后，努力张大嘴扑过去。
　　只是红蛇显然用力过猛，因为那只圆滚滚的红苕并没有在它身边停下，而是沿着斜坡滚了出去。一嘴咬空的红蛇呆滞了一瞬，它眨巴着圆圆的眼睛，呆愣愣地地瞪着那只越滚就离它越远的红苕，好一会才反应过来一拍翅膀追过去。
　　红苕沿着山坡一路不停地滚下去。等红蛇终于追到的时候，它喜不自胜地扑过去，然后用自己长长的身体一层又一层死死缠住红苕，颇有一副天崩地裂也不会放开的架势。
　　用牙齿撕开焦炭似的皮，红蛇张大嘴一口咬下去，然后一僵。
　　红苕已经凉透了。
　　红蛇伸舌头舔舔红苕，失望地垂下了头。
　　就在这个时候，空气里隐约飘来一股香气。仿佛几种应时的鲜果混合在一起，又像是春天的鲜花同时开放一样。
　　这是什么味道？
　　红蛇抬起头，困惑不解地朝香味传来的方向望去。就在这个时候，仿佛为了响应它似的，那股香气陡然浓烈起来。
　　红蛇看了看红苕，再看了看香味传来的方向。只犹豫了一瞬，就用身体裹紧红苕，一边困难也笨拙地，向香味传来的方向扭动着爬行过去。
　　今夜天晴月好，皎洁的月光照亮了树丛后一汪清浅的冷泉，还有泉边冰冷的大石。
　　一切都和红蛇知道的一样，只除了……
　　石头上多了一个男人。
　　红蛇静悄悄地停下来，把脖子挂在树枝上，然后从树叶的缝隙间偷偷看过去。
　　男人坐在大石上，宽松的衣服像夏夜的萤火虫一样，散发着某种暗淡却挥之不去的光华，于是红蛇能够很清楚地看见他的脸。
　　他的皮肤很白，好像冬天的积雪一样晶莹剔透。他的嘴唇是淡淡的粉色，好像还没有成熟的酸樱桃一样。而他的眼睛……
　　他的眼睛就像倒映着夜空的泉水一样，既清透干净，又散发着一股凉凉的味道。
　　真漂亮。
　　红蛇忍不住朝前挪动了一点，不知不觉间松开缠住红苕的尾巴。
　　它想要看得更清楚一点，所以它就这么做了。红蛇悄无声息地朝大石那里游移过去，甚至没去想自己到底为什么想要靠近他。
　　只要，再近上一点点就好了……
　　红蛇贴近大石，估摸着大致的位置，小心翼翼地伸长脖子探出脑袋。
　　然后，四目相对。
　　红蛇觉得那人漂亮的眼睛里，极快地闪过一道冰冷的光芒。他甚至就像是等着它的到来一样，眨也不眨地就这么与它对视着。
　　“太华的精怪都如此没有戒心吗？”良久他低声说道。只是他的声音虽然低柔悦耳，里面却没有多少友善温煦的意思，“还是说，你就是给我的贡品？”
　　他的眼睛里，氤氲着某种红蛇不能理解的情绪。既浓烈又飘忽，好像就在那里，仔细看又什么都没有。
　　而且，贡品是什么？
　　它虽然偷偷去过太华镇，知道的也只是人类跟妖怪不一样。他们住在房子里，他们要穿衣服，再多的它就不懂了。
　　而“贡品”这个词，听上去不像是什么好话。
　　这个男人开始让它觉得有点可怕了。红蛇缩了缩脖子，企图不着痕迹地后退一点。
　　“不知道‘贡品’是什么意思？”男人的语声里，漫出些明显的讥刺。
　　红蛇大方又认真地点了点头。
　　它的确是不知道。
　　“是吗。”那人微微一瞠，眼中的凉意顿时退去不少，“那你知道，我是什么吗？”
　　他是什么？
　　红蛇眨了眨它圆圆的眼睛。
　　……人？
　　不对，太华镇上那些人才没有那么香。
　　红蛇侧了侧脑袋，开始上上下下地仔细打量他。
　　但是，他也不像妖怪啊。
　　太华山里的妖怪都臭臭的……
　　红蛇开始困惑了。
　　那人看着红蛇的样子，眼中的笑意愈发明显。他伸出手指，指甲轻轻滑过它的肚子，然后指甲轻搔了搔它喉咙下的鳞片。
　　嘶……
　　好痒。
　　红蛇嫌弃地瞟了眼凉凉的石头，想也不想立时选了那人的膝盖。它扑过去使劲一阵猛蹭，直到脖子不痒了才停下来。
　　那人终于忍不住低低笑起来。“喂，小东西。”男人伸手把它捞起来，然后与自己视线相平，“我的名字叫重岚。你呢？”
　　它……
　　红哑。
　　红蛇不喜欢这个名字，虽然山里的精怪都那么叫它。它的确是哑巴，但还是有点介意把“哑”用在名字里。
　　所以红蛇摇了摇头。
　　“没有名字？那么……”他的声音奇怪地一顿，“绛夜，好不好？”那双漂亮的眼睛里，似乎闪着某种红蛇不能理解的情绪，
　　红蛇侧了侧头。
　　绛夜？
　　嗯，比红哑好听多了。
　　红蛇非常认真地对着男人点了点头。
　　“是吗，你愿意用这个名字。”男人的声音温柔起来，他唇角弯了起来，声音却仿佛叹息一样，“你愿意用绛夜这个名字。”

核桃

　　核桃树的枝条间，红蛇望着天空发呆，一边甩起长长的尾巴一抽，绿色的果实和树叶顿时被打得四零飞落。只是它这回却没有急着追下来，只把下巴搁在树枝上懒懒地看着地上的核桃，好一会才拍拍翅膀从树上飞下来。
　　红蛇用尾巴百无聊赖地拨弄着它最喜欢的食物，圆圆的眼睛里却满是心不在焉。
　　它有好几天都没看见他了，那个长得很好看，还给它起名字的重岚。想起那个在冷泉边遇到的男人，红蛇就觉得很高兴。
　　绛夜是一个好听的名字，比红哑好听得多。
　　何况重岚又那么好看。
　　所以这些日子红蛇，不……红蛇用力摇摇头，现在开始，是“绛夜”才对，绛夜一直都想要去找重岚。
　　但是，重岚会不会嫌它烦？
　　绛夜有点犹豫。整个太华都没有精怪喜欢它，难得出现了一个重岚，绛夜不想做出些惹他讨厌的事来。
　　但是绛夜刚刚想到了。转了转与鳞片同色的眼睛，红蛇突然对着核桃憨憨地笑起来。
　　它有好吃的核桃。它可以把核桃送给重岚，那个时候绛夜就可以见到他了。
　　打定主意，绛夜重又振奋起来。它用尾巴勾住核桃的枝条，一展翅膀飞了起来。
　　核桃的果实本来就大，而绛夜又特地选了连着枝条的方便搬运，于是当它用尾巴勾着沉甸甸的礼物到达冷泉时，花去了平时好几倍的时间。
　　然而山坳里却一片寂静。冷泉和泉水边的大石与往常一样，唯独坐在石头上的那个人却不见了。
　　绛夜呆呆地看着石头好一会，尾巴一垮，沉甸甸的核桃砸落到地上。
　　对啊。
　　这里又不是重岚的巢，他当然会走的。
　　见不到预期的那个人，就仿佛当头被泼了一盆凉水。绛夜垂头丧气地飞到大石上，然后趴下来。
　　早知道，那天晚上就不走了。现在它要到哪里才能找到重岚？
　　“绛夜。”身后传来一道凉如泉水的声音。
　　重岚？
　　红蛇猛地抬起头，然后看到它心心念念的那个人。
　　站在树丛边的男人，脸上多了几分血色，唇色也不再那么苍白。他一抹淡笑如沐春风，只那双宛如子夜的眼睛里，还流转着些绛夜看不懂的光彩。
　　绛夜呆呆地看了他一会，突然反应过来。
　　……对了，它的核桃呢？
　　绛夜四下寻找，终于在枯黄的草堆里找到了它带来的礼物。它飞快地扑过去再次用尾巴勾起，然后送到重岚面前。
　　“这是，”男人目光在核桃上停了好一会，然后才不可置信地抬头看向绛夜，“送给我的？”
　　绛夜点了点头，然后再把尾巴朝前伸了点。
　　“你的礼物，就是一只刚从树上折下来的生核桃？”重岚似乎还是不能相信，只是继续问道。
　　原来重岚不喜欢核桃啊……
　　绛夜的尾巴垂下去了一点。
　　对啊。就算那棵是太华山上最好的核桃树，就算它摘的是整棵树上最好的核桃，就算它最喜欢核桃，但谁说过重岚会喜欢这样的礼物？
　　红蛇圆圆的眼睛里透出一点无措，它抬眼看了看重岚，送这么奇怪的东西，是不是让重岚不高兴了？
　　“喜欢核桃？”重岚说话的声音轻柔起来，里面晃动着某种清晰的愉快。
　　绛夜继续沉浸在失败感里，无力地点了点头。
　　“送给我，你就没有了。”重岚看着它，弯起了一点唇角，“不会不舍得吗？”
　　有点，但它还是想送给重岚。
　　所以绛夜摇了摇头。
　　“是吗。”重岚笑意更深了一点，“绛夜，你知道吗？几百年来有很多人送礼物给我，金银玉器，华服美人，甚至……”重岚的声音里，滑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冷凝，“其中，你的礼物最不值钱。”
　　果然是这样，绛夜不由更垂头丧气。
　　“但即便如此，我还是最喜欢你的核桃。”重岚一边说，一边接过核桃。
　　真的？
　　绛夜猛地抬起头，看着重岚。一双圆圆的眼睛几乎灼灼发亮。
　　重岚真的喜欢它送的核桃？
　　“谢谢。”重岚伸手，指尖刮了刮绛夜的下巴。
　　而绛夜，只是笑得眼睛都眯了起来。

回礼

　　一身白衣的男人盘腿坐在泉水里。水虽只漫过他的腰，但现在是天寒地冻的初冬，只是看着就让绛夜一阵阵发抖。但奇怪的是他却双目微垂神态平和，唇间还有一道淡青色的气体不断地吞进吐出。
　　重岚在做什么？
　　绛夜眨了眨与鳞片同色的眼睛，向泉水边爬去。
　　自从送了核桃之后，绛夜每天都会来这里看重岚。大多躺在大石上的重岚，今天似乎有点不一样。绛夜本没多想，却没想到它才稍稍靠近些，坐在水里的男人陡然睁大眼睛。他眼里满是冰冷的警戒和浓烈的厌恶，清楚得几乎不容绛夜错辨。
　　绛夜心里一紧，顿时就僵在原地。而陡然的惊讶过去后，紧接着的就是委屈。
　　它又没做什么……
　　一直皱眉看着它的重岚终于叹了口气，肩膀微微一垮。他似乎有点无奈又有点好笑的，对着它招了招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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