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斗鸾-第4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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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氏顿了顿,屈膝一礼应了。
章家人忙碌起来,章放到前院找张八斤,请他帮忙找大夫。张八斤倒是有心帮忙,毕竟他也怕自己过了病气,可彭泽县衙来的两个差役却不许他们离开,说是怕扩散疫情,气得张八斤直骂娘,王老实火气上来,一顿拳头揍了他们个鼻青脸肿,带着章家人给的银子出去了,却因为不认识路,转了好半天,才请到一位老大夫。
那老大夫胡子都白了,颤悠悠地进了院子,便先慌了:“这可不是什么好地方,听说死过人,要闹鬼的!”待进了屋子见了文骥,更是惊得魂飞魄散,东倒西颠地跑了出去:“了不得!了不得!这可是天花!会死人的!”
他这副样子,众官差与章家人看了是又气又急,见他无论如何不肯回来,只得请王老实再去请一位大夫来瞧。这时候左四与陈大志来了,脸色十分难看。他们在彭泽县衙碰了钉子,那位据说是宫氏姨父的县令大人半点情面都不给,反而还威胁说,他们身为押送流犯的官差,居然身染恶疾还四处走动,若是过了病气给县中百姓,他定会使雷霆手段护住百姓平安。
左四只是板着脸不说话,陈大志却怒斥宫氏:“若不是你这妇人坚持要到此地请医,我们怎会遭受这等屈辱?!你不是说那是你亲戚,一定会护着你的么?!早知如此,当日还不如原路折返,寻个镇子请大夫来瞧了再说!”
宫氏一脸怔然:“这怎么会呢……姨父明明知道我嫁到谁家……他为什么要这样说?!”
“天知道为什么!”陈大志道,“如今县衙的人拦在外头,我们再没法出去了,别说请大夫,说不定所有人都要被困在这里等死!真真晦气!”
“稍安勿躁。”左四冷冷地道,“着急也没用,他要困死的并不是我们,天花也不过是个借口罢了,若真有心防范,为何会把船给打发了?”
陈大志等人一愣,张八斤小声问:“左班头可是有什么想法?”
“我能有什么想法?”左四哼了一声,“彭泽县令任期将满,听说不日就要高升高邮知州了,那可是个肥缺啊!”
这话一出,明鸾还有些懵懂,章寂、章放与沈氏等人已经明白了,章放冷笑道:“原来如此,他不过是个七品县令,却一口气升到从五品知州的位置,想是朝中有人呢?!”
如果是有后台的,就不会在县令位置上待这么多年了,他能靠的,也不过是宫家这门姻亲,想必是向新君或冯家投诚了吧?
宫氏浑身都发起了抖:“我不信……就算姨父官迷心窍,姨妈也不会置我于不顾的!我又不是求他们放了我,不过是想给孩子治病罢了……”
无论宫氏怎么说,彭泽县衙的表现一再让人失望。它派出的官差不但把守住水仙庵的出口,不许押解的差役或章家人出门请医,而且连原本该供应给他们的米面都没送来,还是章放章敞使了银子,请张八斤出面,好说歹说,才劝服一名贪心的衙役去买了些米面瓜菜,但买回来的份量却打了大大的折扣。
无论是官差还是章家人都为此气愤不已,沈氏找上左四道:“无论我们一行人中是否有天花病人,请大夫看诊,以及供应公干路过的官差伙食,原是县衙与驿站的责任。县令的做法实在是太过失职了。几位官爷都是京里来的,难不成还怕他一个小小的县令?即便他升了高邮知州,那也不过是个知州罢了。”
左四看了她一眼,没发话,陈大志先开口了:“班头,沈大奶奶说的话有理。他要为难犯人和眷属,那是他的事,可犯不着连咱们也一块儿为难吧?说到底,我们兄弟也不过是替朝廷办事罢了!”
左四沉声道:“慌什么?他是迟早要走的,再为难也不过是这几日的事。”他心知自己官卑职小,若是遇上一般的县令,或许还能借着刑部的名头耍耍威风,但彭泽县令有通天的手段,怎会轻易受他一个差役辖制?到头来成不了事不说,自己还要倒大霉。
左四发了话,官差们也只好认了,幸好连日来都是用章家的银子,他们倒没怎么破费,就是无法出门让人郁闷些。但他们可以忍,章家人却忍不得。文骥的病情越来越严重,不过一日一夜,就已经昏迷不醒,胡话连篇,陈氏手里的药也吃光了,银子更是一钱不剩,县令却迟迟没有离开的迹象。
宫氏忿恨不已,跑到庵门前大闹,骂县令势利,为了升官发财便不顾亲戚,又骂县令夫人无情,连亲外甥女儿都不管,骂了许多难听的话。她在娘家本是受宠的嫡女,母女私下说话时,提过不少机密之事,其中就有姨父做县令时的失职行为,以及在官场人事往来间闹出的种种笑话。她此时已经顾不得亲戚脸面,索性就在庵门前将姨父的私密都大声嚷嚷出来,守门的衙役们听了,开头还恨不能装没听见,渐渐地听出了意思,私底下也开始笑话起来。
如此到了第三天晚上,县令老爷家终于来了一位使者。
来的是县令夫人的婢女,也是宫氏姨母的亲信。她苦口婆心地对宫氏道:“我们老爷在七品任上熬了这许多年,好不容易得了上官青眼,有了高升的机会,太太都高兴得哭了,表姑奶奶怎么能拆太太的台呢?如今县里谣言纷纷,太太都快没脸见人了,就算表姑奶奶心里再怨恨,也要念及我们太太往日对您的情份啊!”
宫氏冷笑道:“我若不是念着姨妈的情份,也不会去求她,可她是怎么对我的?!我亲生的骨肉,如今重病在床,却连个大夫都请不来,她但凡有一丝念及往日情份,也不该绝情至此!”
那婢女淡淡地道:“表姑奶奶,奴婢知道你心里恨,可我们太太也是不得已!早在你们出京后不久,姨老爷就给我们老爷来了信,千叮咛万嘱咐,千万不要在路上对你们伸出援手,否则叫冯家人知道了,到手的好缺就飞了!老爷因此铁了心,要遵皇命行事,不是老爷绝情,谁叫你们章家违了圣意呢?我们太太一向是顺着老爷的,也不好跟他对着干。”
宫氏凄然冷笑一声:“谁叫她跟你们老爷对着干了?她不能明着帮,私底下拉我们一把也好啊……可她却完全不闻不问。如今我们骥哥儿都病得糊涂了,还问我姨祖母家到了没有呢……叫我如何答他?!”她幽幽看了那婢女一眼:“回去跟你们太太说,叫她别太得意了,以为顺着男人的意思就能万事大吉。她无儿无女,膝下庶子庶女成群,能坐稳正室位置,不过是仗着娘家姐姐。他日我母亲知道她对外甥女儿这般无情,定有厚报!”
那婢女脸色一僵,口气也冷淡下来:“表姑奶奶,这种事是不会有的。你还不知道吧?姨老爷来信时,姨太太也附了一封信给我们太太,告诉太太,因为你嫁入罪人之家,玷污了宫家的清名,因此族里公议,将你逐出家门,从此以后,你便不再是宫家的姑奶奶了。姨老爷为了安慰姨太太失女之痛,还特地将喜珠姑奶奶记到她名下呢。如今我们老爷太太的外甥女儿,可是国丈家的少奶奶!”
宫氏脸色刷白,双眼瞪着那婢女,脸色越发铁青。那婢女看得有几分害怕,便强自道:“总之,奴婢如今还能叫你一声表姑奶奶,已经是我们太太念及往日情份了,光是看在这一点上,表姑奶奶就不该在外头胡言乱语,败坏我们老爷太太的声誉,若你能答应……”
“滚……”宫氏从牙缝里挤出这个字。
那婢女一愣,有些不死心:“表姑奶奶,你先听完奴婢的话再说。”
“给我滚!”宫氏一巴掌扫了过去,五官狰狞,“谁要听你这贱婢的话?还不给我滚!”
那婢女挨了一巴掌,只觉得又气又怒,也顾不上将命候在门外的婆子将银子留下了,匆匆带了人离开。宫氏大哭出声,扑到儿子身上号啕不已。
县令家是绝不能指望了,文骥的病情已经不能再拖延下去,更糟糕的是,玉翟与青雀姐妹以及周姨娘三人,因为长时间待在文骥身边侍疾,已经有了受到感染的迹象,青雀发起高烧,周姨娘呕吐不停,玉翟无法起身。
甚至连三房也受到了感染。因为文骐连日哭闹不停,陈氏不放心,坚持要章敞去检查孩子是怎么回事,就发现文骐已经出了一身红疹,谢姨娘不知出于什么心态隐瞒了孩子病情,受了章敞一顿臭骂。
在这样的情况下,如果再请不到大夫,抓不到药,章家人迟早会一个一个病倒死去的。陈氏再次请张八斤出面去求衙役请大夫,可手里已经没有了银子,就连沈氏,也将身上仅剩的一对耳环给拿出来了。
明鸾知道不能再坐视情况恶化下去,她掏出了黄金手串,拿到章寂面前:“这个……是祖母进宫前给我的,孙女儿一直贴身藏着,孙女儿错了,早该拿它出来……”
章寂看着手串,认得是老妻的遗物,呆了半晌,忍不住红了眼圈:“好孩子,就算你祖母在,也不会吝啬这点东西的,将来等我们家的日子好起来了,一定……一定去寻你祖母的遗物,赔给你……”
明鸾一听便知道他误会了,有些心虚,忙将手串放到他手里,匆匆躲开了。章寂看着手串,轻抚良久,叹了口气,还是叫了陈氏过来,将手串给了她。
有了黄金手串,衙役们终于又松了一次口,果真请了位大夫来。这位大夫比上回那个强些,开了方子给众人喝了,玉翟的病情率先有了好转。
这时候,沈氏也病倒了,病情来势汹汹,不但高烧不退,还出了红疹。
然而幸运的是,吉安陈家的人终于来到了水仙庵门前。
第四十三章转变
陈家来的不是洗砚,而是吉安老家陈氏这一房的一位管事,名叫周合,说来并不是陈家的仆人,只是帮着打理陈氏母亲陪嫁的其中一处产业,年纪有三十多岁了,身穿细布衣裳,留着山羊胡,说话不紧不慢,十分稳重。
因有衙役阻挡,周合无法进水仙庵,只能在门外远远地托押差们带话进去。陈氏闻讯赶来相见,一看到是他,眼泪就冒出来了:“周大叔。”
周合是看着陈氏长大的,见陈氏消瘦了许多,神色憔悴,不由得露出心疼的眼神,但当着许多人的面,有些话不好多说,便道:“你五哥已经来信提过了,后来因失了你们的音讯,一直未能派人赶来,还好在池州打听到了你们要走的路线。只是他回到常州后,公务上又有些纠纷,无暇分心,只得写信回老家报信。姑爷觉得这样下去不是办法,就让我带几个人沿着官道北行,看能不能遇上。还好找到了,不然姑爷小姐还不知要怎么担心呢!”他口中的姑爷小姐,就是陈氏的父母,是按旧时习惯唤的。
陈氏含泪道:“我一切都好,三爷和鸾丫头也都平安无事,只是骐哥儿与几个侄儿侄女、一位姨娘相继染病,看着象是天花,我们却被困在此处,无法请医诊治,先前洗砚给我们备的药已经用完了,再这样耽搁下去,怕是要出事的。周大叔若有法子,能不能替我们请位好的大夫来?还有家里人的衣裳,因父亲说了,病人的衣裳都要烧掉,以免过了病气,大家已经没几件能见人的衣裳了。”
周合点点头:“放心,我这就去办。”
旁边留意多时的张八斤忙凑了上来:“这位……兄台,你也是洗砚小哥儿那边的人吧?你们来了就好,这些日子可把我们累惨了……”
周合看了他一眼,露出和气的微笑:“好说,洗砚父亲与我也是多年的老友了,阁下可是张官爷?洗砚曾在信里提过,说官爷是最和气善心不过的人了。”
张八斤满脸堆笑:“哎?洗砚小哥就是客气,不过他跟我也算是好朋友了,朋友之间有什么不能帮忙的呢?周兄初来乍到,对这里的情形不大清楚吧?来来来,我跟你说……”
托张八斤的福,周合很快就把彭泽县目前的情况摸清楚了,对于县令的势利行为,他没有说什么,却转身去了县里打听县丞的消息。
宫氏的姨父既要高升,本该等候新任县令来交接再走的,但新任的县令要从蜀地赶过来,一时半会儿还不能到达,而他却心急想要去占那高邮知州的好缺了,便跟县丞商量了,由后者暂代政务,自己带家眷先行,这几日已经在收拾行李了。因此这会儿,县中大部分政务是由县丞代管的,只有某些有可能带来好处的公务,才由他本人接手。
周合打听到这位县丞是本地人,已经在这个位置上坐了将近二十年,从来是铁打的丞,流水的令,宗族势力极大,然而在宫氏姨父上任后,因有个得力的连襟,便低调了许多。他虽然与主官并没有什么大矛盾,却也闹过几次小争端、小口角,不外乎争权夺利的缘故,而且在宫氏姨父声称交权后,还把着财权不放,试图要在离开间再捞一笔的行为十分不满,曾经几次在亲戚族人面前抱怨。
事实上,宫氏那位姨父,在这彭泽县的名声并不算太好,乡民们没少议论。
知道了这些情况,周合便直接找上了县丞。后者既要代理政务,在新县令上任之前,便是这一地的父母官,加上又跟前任县令有些矛盾,只要是个贪财的,便不难打发。
而事情也如周合所愿,县丞虽无意得罪宫氏的姨父,却也没抵挡住金钱的诱惑,更别说周合还将陈家的背景略透露了几分,只要他肯暗中出手帮忙,将来即使他没有高升的机会,家中子侄也可以受惠。在周合许诺会请陈家族老推荐县丞的大儿子进入名闻天下的吉安白鹭洲书院以后,守在水仙庵门前的衙役便换了一批。新来的衙役不但好说话许多,还对许多事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米面肉菜的供应也都按时按量补上了,连干净的被褥都送了二十床来。等到傍晚天色暗下来之后,一顶小轿被送到庵前,一位穿着体面的中年大夫下轿后,带着两个药童进了大门。
这位大夫在彭泽县内颇为有名,在县内开医馆,已有十多年光景,据说曾经医治过天花病人,很有经验。他瞧过章家众人之后,非常肯定地断言,文骥的病情被耽误太久了,即便用药,收效也不大,如今只能尽人事,听天命。与此同时,青雀病得最重,因她本就体弱,年纪又小,同样非常凶险,身体条件最好的玉翟病情倒是比较乐观的,周姨娘要严重一些,还要吃了药看看效果才能下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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