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临安旧事-第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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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韩泠元撑开伞:“老先生不必在意,静知就是如此。”他向城西迈开步子,许静知慌忙跟上他,并肩走着:“泠元你去哪儿?”
  “去买桃酥。”
  “你不是不喜欢吃甜的吗?”
  “谁说的?”
  “你上回吃桃酥的时候脸色不对劲……哎哎,泠元,干嘛要打伞?”
  “有雨。”
  “哈?”
  两人没走几步,雨便淅沥沥地开始下起来,许静知把韩泠元手里的伞接过来,还念念叨叨着:“泠元你在哪儿看见蜻蜓的带我去抓……”
  被遗忘的仵作:“大人……”
  韩泠元这回带的伞似乎是大了些,恰好能容下两个人。所以当两人慢悠悠走到城西糕饼店的时候,两个人的身上还算是干爽。买完了糕点,韩泠元依旧没有回城南的打算,反而是向着土地庙的方向走去。许静知自然是一边吃着自个儿买的糕点,一边跟着。
  果然是拿给了燕瑚。
  燕瑚兴高采烈地接过桃酥,乐颠颠地去供在了神像前。然后又跑回来对着韩泠元笑:“韩公子你真是好人~”
  韩泠元淡淡点头,许静知在一旁瞅着,却觉得这生性冷清的好友似乎有些不太高兴。他费脑筋地想了想,然后困惑地问道:“泠元,你在生我气吗?”
  燕瑚和韩泠元一起看向他,韩泠元稍稍动了动嘴角:“你有什么能让我生气。等等。”
  “等什么……”许静知正二丈摸不着头脑的时候,却见韩泠元越过他走向了刚拜完土地走出来的妇人。
  临安几乎是无人不知晓韩泠元的,童母自然也不例外。见到那神仙一般的人向自己走来,她不由得有些紧张:“韩……韩公子。”
  “童大嫂吗?”韩泠元的目光在童母身上停留,象征性地说出了问句,紧接着便又问,“来给童奚祈福?”
  “是是,我家那小子马上就要结亲了。”说到自家儿子,作母亲的顿时喜上眉梢,一时忘了刚才的拘谨,对着韩泠元滔滔不绝,“那姑娘真是好啊,左邻右舍的都夸着呢,唉,也不知道我家那傻小子配不配得上人家……”
  “恭喜恭喜。”许静知义不容辞地挤过去,极力想要展示自己作为父母官的威严和亲民,“等结亲那天我和泠元也去捧场。”
  韩泠元默默地看他一眼,童母喜逐颜开地说:“那就太给我们童家长脸啦……”
  “童大嫂,刚刚从大夫那儿回来?”
  韩泠元突兀地说了句,童母一愣:“是是……老毛病了我……”
  “是童奚吧。”
  “哎泠元……”许静知正要阻止好友在别人大喜之日前瞎说,却没料到童母叹息一声,算是默认了。犹豫了一会儿,才低声说道:“我家那傻儿子,最近不知道怎么回事,每天都魂不守舍的,道士和大夫都请过了,也看不出什么毛病来。现在眼看着就要成亲了,总是强颜欢笑的,我这心里着急的哟……”
  韩泠元的神情一直是淡淡的,不像许静知听完后就一副抓耳挠腮的着急模样。然而待童母说完后,却是韩泠元先开口道:“大嫂莫急,我随你去看看童奚。”
  主动提出去帮忙,这可不像是韩泠元的脾性。虽是诧异了,许静知倒也是高兴。童母也是诧异一番后大喜过望,千恩万谢后带着韩泠元往家里去。
  远远便见到童家那低矮的屋子,显出破败的样子来。身形纤弱的少年正在墙角处坐着发呆,似是没见到一行人是的,眼神望着虚空,脸色苍白——竟是一副形容枯槁模样。许静知在心里暗自琢磨了,不由得生出这门定下来的亲事,说不准有些险的想法。
  童母见自家儿子这般模样,纵使这阵子一向如此,也不由得心生疼惜。正待上前欲把童奚劝进屋,韩泠元倒是止住童母,自个儿上前,撑起手中大伞,遮挡在童奚头上。童奚茫茫然抬头看了,认出韩泠元,口中嗫嚅道:“……韩公子?”一转头见到自家老母,心上一惊就要站起来,却被韩泠元给按住了。
  韩泠元面色稍霁,伸出手指点了童奚头额三下,接着取出一截褪了色的红绳交予童奚,吩咐他在自己手腕上系好了。然而红绳刚刚被带上手腕,停留片刻后便断了,童奚吓了一跳,不知所措地看着韩泠元。后者面色不变,捡起红绳,又手持红绳在童奚头顶虚晃一圈。这才后退一步,收了伞,转身却是径直准备离开了。
  围观的两人云里雾里,只是一人觉得他在救自家孩子,另一人觉得又在装神弄鬼。见他走过来,童母着急地上前,没等她问,韩泠元便道:“已无妨,再调养几日,便可顺利成亲。”
  童母千恩万谢地去照料童奚了,许静知跟着韩泠元离开,走了一会儿便忍不住问道:“泠元,你又在装什么神弄什么鬼?”又是点额头又是什么红绳,跟唱戏似的。
  “清心。正魂。乱邪。红绳以隔心,绳断则去旧。”韩泠元简单地陈述道,没等许静知弄明白,已是向土地庙走去。待到了土地庙,韩泠元把那截红绳绑在墙边的一个塑像的腿上,又看了眼土地神的塑像,这才踏出正堂的门。
  燕瑚听许静知讲了刚刚发生的事情,兴致勃勃地缠着韩泠元让他解释。
  “原来韩公子你把那塑像上的红绳讨去,是为了这件事?难不成这红绳还有驱邪的效果?”
  “并非如此。是那塑像之灵对前来上香的童奚一见钟情,便魂灵离体随之而去,夜夜侵扰。爱慕之心,本无不可。只是若乱人间事,自是应罚。”
  “罚?”燕瑚听明白韩泠元的意思,焦急道,“他又没犯什么大错……”
  韩泠元摇摇头:“人魂相交,本违常道,此为一。交后气泄,易断人灵,此为二。姻缘既定,试图更改,有违天命,此为三。”
  许静知似懂非懂,却是听明白了什么“违常道”“违天命”,插口道:“就我说啊,这什么常道天命都是胡扯,人家要是真心相爱,管他什么违不违呢!”
  韩泠元嘴角勾起一抹冷笑:“这话跟我说有何用,静知若有意违天命,不如去月老庙转上几圈。那边的魂灵自是多情种子,说不准就看上静知,与君共违天命呢。”
  许静知完全不明白为什么韩泠元突然间就生气了,只是见好友转身就走,也就急急忙忙跟上:“泠元你等等我——”
  燕瑚在后面看着两人背影,装模做样地摇摇头,突然间回过头来看着土地神的塑像:“……话说老头,这事儿不会是你让韩公子那个怕麻烦的插手的吧?不然他怎么会脸色这么臭……”
  塑像自然不会回答他,只是嘴角似乎带着若有若无的苦笑。微风拂过,在燕瑚没有注意到的时候,一旁塑像上的红绳,突然间断了,落在地上,被蒙了一层灰。
  却说童家那边。
  韩泠元和许静知走后,童母急急地去照料儿子,却见童奚坐在原处一动不动,眼中突然间大滴大滴地滚下泪水来。童母一惊:“怎么了阿奚,可是身子不舒服?”
  童奚摇摇头:“我……很好,比韩公子来之前好得多……”
  然而他却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不停地流泪,泪水仿佛要流干一般往下落。刚刚红绳在腕上断去的那一刻,心头一松,却也是涌上一阵莫名的悲哀。似乎有什么重要的东西,就此失去了。
  两月后,童家与叶家结亲。许静知自然遵守诺言,拖上韩泠元兴高采烈地去了,拒绝了两家让他上座的邀请,自个儿和好友站在人群中看新郎和新娘子。
  童奚比两个月前要精神好许多,脸色略带了红润,喜气洋洋模样。礼毕后敬过长辈便来向韩泠元和许静知敬酒,感谢两人抽空赏光。自是特意多敬了韩泠元一杯,谢他当时救了自己。
  韩泠元微微颔首,突然开口道:“若是生子,当何名?”
  童奚一愣,知道韩泠元性情,也没有怪对方无礼,只是笑道:“承蒙韩公子吉言,若是幸得子……当名童彦平。”
  许静知奇道:“何意?”
  童奚的目光蓦然间茫然犹如两月前,低语道:“我并不知……只是这名字似是有谁对我说过,觉得好,便用就是。”
  目送童奚去招呼其他客人去了,韩泠元负手静默片刻,便道:“走吧。”
  “哎……泠元你别又不等我啊……”
  鬼蜮苍茫,奈何桥边鬼魂熙攘,一个接一个地饮下孟婆递来的汤。
  一个鬼魂被两名牛头马面押着到了孟婆旁边,正要让那鬼饮下孟婆汤,却见着一个身影分开鬼群,飘然到了他们面前。
  牛头马面慌忙行礼:“见过大人。大人怎会来此?”
  “受人所托。”
  来者面色冷淡,转向被押着的俊逸男鬼。沉吟后从孟婆手中拿过碗,“送你一程。”
  男鬼神色坦然淡定,伸出被镣铐锁着的手接过碗:“多谢大人。”
  此鬼却正是那土地庙中的塑像之灵,杜彦平。而若是许静知在此,定会讶异,那为鬼喊着“大人”的身影,正是韩泠元。
  杜彦平手中持着碗,并没有喝,却是问道:“敢问大人,阿奚近日如何?”
  “已成亲。”
  杜彦平神色一黯,却也是强笑道:“那我便安心了。当时害他不得安宁,的确是我的过错。能得此处罚,倒是荣幸之至。”他仰头喝下孟婆汤,手上镣铐顿时消失。他犹如醉酒一般摇摇晃晃过桥而去,随即身影便淹没在黑暗之中。
  韩泠元在原地站了一会儿,微微摇了摇头,也就消失在牛头马面面前。
  “你说这位大人,什么时候这么好差遣,还专门跑来送这不知好歹的家伙?”
  “谁知道呢,听说刚刚那鬼本该入地狱,倒是大人去周旋了,才得了一个投胎为人的好归处。”
  牛头马面窃窃私语道,紧接着觉得脖颈一凉,顿时收了声,唯唯诺诺地去做自己的事了。 
  至于一年后,童奚与叶氏果真生一子,取名童彦平。不久后童母含笑而终,余下一家三口过着小日子,虽不富裕,倒也足以度日。童彦平少聪慧,性顽皮,唯对其父言出必从。后叶氏病亡,童彦平成人,中了进士,本可留京做官,却甘愿回本州做了个小官。将父亲接入州中,极尽孝敬之事,为时人所称赞。
  而那,却是后话了。
  


☆、第七章  新神

  燕瑚最近十分辛劳。
  每天天刚蒙蒙亮便艰难地离开床铺,端着水盆手拿抹布,睡眼惺忪地去擦庙里的塑像与各处物品,紧接着便恭恭敬敬地去给土地神的塑像上香,跪拜了之后又站在门边,装出一副精神抖擞的样子迎接来拜神的百姓。
  谁不知道燕瑚这个小道士在这方面一向是懒洋洋的模样,过去可一向是隔了好几天才会不情愿地擦灰尘,日上三竿才起床,更别提有好几回都是醉倒在神像之后不省人事。
  燕瑚的勤奋顿时成了临安一大奇观,去神庙的人数骤多,燕瑚挂在脸上的笑容随着人数的增多却是渐渐僵硬,直到许静知也听说了这件事,拉了韩泠元来围观,见到韩泠元后,燕瑚的脸总算是彻底的垮了下来。
  把两人带进内室,燕瑚做贼一般东瞅瞅西瞅瞅,就是一句话也不说。直到韩泠元终于说了声“无事”,小道士才愁眉苦脸地开了口。
  “韩公子,你帮帮我吧,我这阵子累死累活,都快去见阎王了。”
  许静知笑道:“你也就是该累累,要是你这种程度就会被累死,那这世上也不知道还剩几个人了。”
  燕瑚气鼓鼓地瞪他一眼,又将可怜兮兮的目光投向韩泠元:“韩公子你不知道,上回那童家的事情出了不久,老头就走了,临走前跟我说要我注意点,接班的仙人可不是个好惹的。我寻思着不会有什么大问题,也就跟往常一样,结果……”
  燕瑚道,那天晚上他喝了酒,虽然要守夜,却跟往常一样在神像前睡着了。结果半夜就在梦里见到一个白衣的人冷冷清清地望着他,对他说道:“我竟是不知你已这般自甘堕落。”
  当时燕瑚也没想太多,只是随口顶撞道:“喝酒就是自甘堕落?你管的也忒多了些吧。”
  那人表情不变,依旧背着手冷淡模样:“你若是好好改了,我也就不再计较。”
  燕瑚被气笑,索性摆出一副吊儿郎当模样,白眼道:“我才不管你计较不计较,我燕瑚想做什么轮得到你来管?”
  那人神色一暗,挥一挥手,燕瑚便觉得腿上一疼,随即睁开眼睛——竟已梦醒。
  他眨巴眨巴眼,下意识地去看身边神像,却见原本布满灰尘的神像竟是如同发光一般,多了庄严之感。
  燕瑚顿时觉得:糟了,刚刚那家伙……不会就是新来的土地神吧?只是土地神难道不应该都像那老头一样,怎么会有那样的仙人?这时候燕瑚才想起来,梦里那人端的一副脱俗的好相貌,不由得一边换下灭了的香,一边嘀咕着:“这种美人应该不会是土地神吧……美人倒是美人,就是冷了些。”
  很快,燕瑚的猜想就被无情的证实了。次日晚上,燕瑚略带紧张地守夜,抵挡不住还是睡了过去。梦里又见到那个美人,对他说:“在其位谋其政,我既在此,断不能容你继续胡闹下去。”
  紧接着燕瑚便醒过来,总有种自个儿被盯住的感觉,这才又想起前任土地神的话,第二天起了个大早,先把神像给擦干净了,又把蒙灰的各处都擦了一遍,这才安心去补觉。结果梦里又见到那个美人,一挥衣袖道:“醒来。”燕瑚也就不自觉地睁开了眼。
  “我现在简直是夜不能寐日不能眠,”燕瑚抹着不存在的眼泪,“新来的仙人太不近情理了,是人总是要睡觉的啊!我真想念老头……”
  许静知早就听不下去这种故事,半途就出门溜达去了。韩泠元倒是带着浅浅的笑意听完,然后说:“也许他只是恨铁不成钢。”
  “什么恨铁不成钢,”燕瑚撇撇嘴,“我就是想睡觉想喝酒又怎么了,就算是神仙也不能管这么宽啊!韩公子~你就帮帮我吧~~”
  韩泠元微微一笑:“这事我帮不了。”
  言语缓和,然而他说出来的话一向是斩钉截铁,没有回旋余地的。燕瑚闻言也不好再做要求,只是脸色显得更差劲了一些。韩泠元笑道:“燕瑚为何不去和那仙人说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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