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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死予夺 作者:清水-第2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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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卢文雨对于梅留云这个救回儿子的大恩人不能如此忘恩负义。他私下找渡能过来询问,直到父亲提问,渡能才像突然想起似的,立刻跑到小禅房里对菩萨像磕头祈祷。卢文雨觉得奇怪而追问,渡能才说为了感谢梅留云,答应要帮他祈求菩萨引领他登上西天极乐。
  卢文雨顿时感到不安,再三盘问之后,渡能才说带他来淮安那段期间梅留云每天半夜闹肚子痛,全身长满红疹子,鼻血流个不停,「我看是吃坏东西了,他却说自己快死了,爹,闹肚子怎么会死呢?」渡能天真的说。
  卢文雨听了,当场愣呆,「他全身有铜钱大的红疹、鼻血流个不停?」他紧张的失声问道,渡能点点头。
  「你听好。」卢文雨曾在大内任职,自然听过信期红,他知道事情非常不妙,立刻神情非常严肃的叮咛渡能,「这件事,你千万、千万不能让丰王爷知道,听懂了吗?」
  
  终于到了京里,朱宸济将妙娟接出、让卢文雨一家人团圆相聚;并且暂时安排他们在西苑的一处偏厢住下,严加保护;待事件真正告终之后再让他们搬出。
  稍晚,卢文雨趁私下无人时将梅留云的遭遇告诉妙娟。听完之后,妙娟瞪大眼睛惊愕不已,根本不敢相信,接着开始痛哭失声。
  「真是个苦命的人,我总以为他最终能苦尽甘来,得到幸福;没想到竟然会命丧荒野,沦落到无人收尸入殓的下场……老天对他未免太刻薄……」卢文雨也摇头不语,只是紧握着妙娟的手。
  「四王爷……四王爷什么也没表示?」妙娟哭得泪眼婆娑,「对一个从小陪着他、一切都给了他的人……这么薄情寡义,教人心寒……」接着她毅然决然的站起来,准备找朱宸济理论明白;却被卢文雨拦下,「四王爷还不知道……也不该知道。」卢文雨说:「现在不能再出任何乱子……不然梅留云的牺牲就白费了。」
  
  回到久违的西苑,朱宸济心中百感交集。受到直觉牵引,他不由自主的来到某个曾经充满回忆的地方。他一度期待再回来的时候将会和此处的原主一起,没想到不但没能一起,反而更一刀两断。
  被他一把烈火烧光的梅留云旧居还剩下焦黑的破墙余瓦,站在这片仿佛废墟之前,朱宸济看了更心烦。于是,他命人立刻将一切清理得干干净净,让那里成为一片只孤伶伶的伫立着几棵半枯萎梅树的空地。新用途他目前尚未决定,打算日后将修建一座戏台或挖成莲池,甚至库房也行,总之越少接触越好。
  为了欢迎丰王重返西苑,苑里的管事们为了讨好主人,当然没忘了网罗美女妖童、充盈乐工百戏,让西苑恢复往日的盛况,而朱宸济也像自我麻痹或补偿似的,除了外出办公,闲暇时甚至比以往更沉于声色娱乐之中。
  
  花厅里,卢文电五体投地的跪在地上,向朱宸济毕恭毕敬的拜谢,原来,卢文雨本该官复原职,然而身体因公伤残、独子年纪尚幼,朱宸济便指示由弟弟卢文电递补官职,卢文雨本人从优抚恤,为此,卢文电便求见朱宸济,亲自谢恩。
  朱宸济微笑着免礼赐坐,卢文电于是战战兢兢的端坐在一旁,「我说过,答应你的事不会食言。」朱宸济故意以轻松语气,半开玩笑的说:「现在你该相信了?」
  「王爷,小人……不,下官在寒山寺时举止失当多有不敬,冒犯之处还请王爷饶恕。」卢文电惶恐的说。
  看见卢文电的态度,朱宸济先愣了一下,接着露出一抹淡淡苦笑,与在寒山寺时相比,卢文电显得拘谨许多,他原本颇喜欢这小子的机伶和贴心,还想着以后除了可以委派机密任务之外,或许可有其他发展,但是眼看这样的应对,却教他意兴阑珊。
  「你不必如此拘礼。」朱宸济自认无论是「丰四」或「丰王」,不过是称谓不同,他本人从无改变。然而他也注意到,只要一抬出头衔封号,原本和他称兄道弟的人都会瞬间变脸,对他唯唯诺诺或百般奉承。
  当然,他知道这是人之常情,但是他也不免怀疑,究竟有多少人会以真心和本来面目和他相处?能把他当作个人、而不是个王爷的,又有几个人?
  「谢王爷,但是礼数不能免,这里毕竟是丰王府,而不是寒山寺。」卢文电稍微放松了一点,但依旧没有平时那样自然。「王爷,今日下官除了感谢大恩大德之外,还有一件事……想斗胆请王爷成全。」
  「说吧。」
  「我不想当大汉将军……」卢文电有些嗫嚅的说。
  朱宸济挑高双眉,笑了,「大汉将军不比一般,你知不知道多少人觊觎你这个位置?」
  「可是,二哥和我不一样……二哥是个正经的人,长得高大威武,脚没伤的时候功夫更好,而我……」
  卢文电的身材中等,五官也较细致秀气,朱宸济于是说:「你不必妄自菲薄,外貌不是评定一个人有没有能力的标准。」
  「不,先父也总说我太浮躁,以前在庄上我成天就喜欢玩乐乱跑……」卢文电尴尬的坦白,「我知道自己的个性,绝对受不了宫里的规矩……」他又低下头,顺手拿起桌上的茶杯,「我不是那块料。」
  卢文电喝了一口茶,脸上的表情却瞬间变了,泪水不由自主的从眼眶中滚出,「这是我们庄里的碧螺春……」
  朱宸济一愣,才发现沏得的确是卢阳庄的茶,自己竟然没有事先注意,现在要换却迟了,更不好多说什么。卢文电慢慢的把茶杯放下,摇摇头,眼神幽远的说:「……不,那些都不是真正的原因。」
  「我不能待在这里。」卢文电一脸恍然若失,欲言又止。过了片刻之后才幽幽开口,「真正原因……王爷,您曾经疑惑或后悔过吗?」
  朱宸济的表情顿时僵硬,心头一惊。他斜眼瞪着卢文电,揣测对方的言下之意,该不会想指责他?「什么意思?」
  卢文电丝毫没有注意到朱宸济表情的改变,仿佛自言自语的说:「不知道为什么……总觉得心里不太踏实。」接着又摇摇头,「不,更贴切的说法,不知道对什么事感到……很遗憾。」
  卢文电突然起身跪倒,「为此,请求王爷谅解,我得回去,等心里踏实了,再回来伺候王爷。」
  「我说过,我不需要你伺候。」朱宸济神情严正的说:「只是将应得的还给你们卢家,并不是我的恩赐。」
  「这是王爷大量,凡施大恩德者从不求报,但受人恩惠者,绝对不敢忘。」卢文电说:「王爷对我的救命大恩,将来一定结草衔环以报。」
  「施恩?」看着卢文电,朱宸济沉吟片刻,缓缓的开口:「我的确替府上讨回公道,但救你命的人并不是我。」
  
  卢文电的一番话,什么疑惑、后悔、遗憾,仿佛蛊虫似的种在朱宸济的脑子里,他刻意的不去想,但在他最不经意的时候,这几个字就从藏匿处跑出来,把他的耳根心头脑海咬得千疮百孔。
  朱宸济不断告诉自己没有什么后悔或遗憾的事,他所做的每个决定都是深思熟虑的最好抉择。
  在此同时,刑部、北镇辅司和东厂正如火如荼的对十二年前毒杀事件深入调查。由于朱宸济对案情密切关注,大部分时间都在刑部议论研究,加上原本职掌的兵部与吏部事务,忙得不可开交。
  「王爷,这份名单请过目。」一日傍晚,朱宸济刚从刑部回到西苑,兵部侍郎便差主事送来一份文件。
  「什么名单?」朱宸济来到书房坐下,开口问道。
  「锦衣卫的人事调动名单,就等王爷过目,然后就能发下去执行了。」
  议事一整天,朱宸济其实已有些疲劳,于是随便瞄了一眼新千户人选的提名,点点头,「准了。」
  「另外还有一件事……」主事踌躇着,不知道该怎么开口,「是关于被除名的千户梅留云……」
  听到那个名字,朱宸济不耐烦的斜眼恶瞪主事一眼,「又怎么了?他想怎么样?」
  「他的后事如何处理?」
  「后事?」朱宸济错愕不解,「什么后事?」
  主事小心翼翼的说:「就是『后事』,该算因公殉职呢?还是失职自戕?」
  朱宸济脸色一变,「瞎说什么?他是被削官罢职。」
  主事思考片刻,「下官琢磨王爷的话,意思就是给他下一个『办事不力,畏罪而死』的评语,是吗?」
  朱宸济没好气的瞪着主事,提起这个名字就已经够让他心思混乱了,还净编造一些触霉头的话,分明是莫名其妙,「你到底在说什么?」
  「王爷息怒,下官并非故意叨扰,而是有非问不可的原因。」主事有些委屈的说:「在执行任务之前,厂督庞公公让领旨的千户服了『信期红』,用以考核功绩;必须于期限之内完成任务才能领取解药,之后再依执行结果论功罚过。」主事顿了一顿,「算算时间,期限早过了,梅留云却没有回来复命领取解药,那么只能是毒发身亡了,还好梅留云是军户遗族,无家无室,所以没有抚恤或株连的问题,虽然如此,总得交代死因才能入殓下葬。」
  朱宸济仿佛在晴天突遭五雷轰顶。
  他完全不相信自己所听到的,一瞬间只想刺聋自己的耳朵,过了好一会儿,他才勉强以干涩的声音,非常艰难的说:「他……他服了『信期红』?」
  主事点点头,「是的……」
  朱宸济只听到「是的」两个字,接下来主事又说了什么或做了什么,他完全没意识,他的耳朵里什么都听不到,眼前什么都看不见;一瞬间,朱宸济感觉脑子整个抽空、心脏被挖出来,好像灵魂从身体抽离,俯看自己紧握着椅子扶手,一动也不动的呆坐在书桌前。
  「王爷?」过了大半晌,朱宸济依旧毫无任何反应,主事不免疑惑,仔细一看,才注意到他整个人两眼发直、脸色青白的僵定在椅子上,双手紧紧抓着扶手,甚至已将扶手捏出凹陷的指痕。
  主事皱着眉,胆怯的碰了一下朱宸济的肩膀,发现他整个人仿佛癫痫似的轻微发颤,主事知道事情不妙,连忙叫人请内医过来。
  
  「王爷受到重大打击,内息失调气脉错乱,还好内力深底子厚,若是常人,老早经脉俱断、走火入魔。」
  闻讯之后,不只内医,卢文雨、妙娟等人也第一时间赶到书房,看诊之后,内医只是摇头,朱宸济一直定在椅子上,抓着扶手的力气之大,几个人都没办法将他拉下来。
  「这种时候……」卢文雨捶胸顿足,他之前所担心的正是这种状况,朱宸济发生意外,不但会审恐生变数,而他这个当证人的恐怕更要提高警觉注意安危。
  妙娟眼眶含泪的看着朱宸济好一会儿,接着走去靠在他的耳边低声细语几句,片刻之后,朱宸济的眼睛才眨了眨,手指慢慢松开扶手。内医见状,立刻命人将朱宸济扶回房里。
  在妙娟的服侍下,朱宸济喝了安神的药,他眼神怨怼的看着妙娟和卢文雨,张口似是想问什么,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接着,内医开了安神入眠的药方交代下人准备,并示意众人离开,让王爷静养休息。
  卢文雨同时吩咐将卧房内所有危险的物品移开,并命人看守,好好注意,别让王爷做傻事,「王爷不会寻短的。」内医说:「刚才为王爷把脉,脉象还算积极强健,只是……王爷所受打击太大,恐怕有失语病症之虞。」
  「失语?」卢文雨愕然不解。
  「虽然喉咙声带无恙,却丧失了说话的能力。」内医无奈的摇摇头,「这是心病,还要心药才能医治。」
  
  第九章
  
  两天之后,朱宸济走出房门,整个人瘦了一圈,他来到曾是梅留云旧居的空地上,傍着半干枯的梅树,搭了简单的草棚住下,不准任何人打扰;只要有人接近都会被他拳打脚踢的赶走,活像头野兽,卢文雨和妙娟等人只敢远远的在旁边注意着,以免再发生什么意外,而朱宸济还是说不出话。
  丰王失语的消息悄悄传开。外人不明究理,纷纷揣测他染了恶疾或被人下咒。他白天照常办公,无法语言便以书写代替,回府之后就待在草棚里,单从外观判断,除了身材消瘦、眼神沉郁之外,与往常并无太大改变,精神甚至比以往更好。
  但是他进食量少,在外办公时有官员陪同,多少吃一点,回到西苑却总没有食欲,此外,他几乎无法阖眼入睡,这一点教内医颇为担忧。
  「王爷胃口不好,进食少……问题不大。」内医语带忧虑,又开了一份药方,「但如果还是无法入睡,就算铁打的身体也熬不了多久,少则一个月、至多半年,恐怕……」
  卢文雨与妙娟面面相觑,内医将药方单子交代下去,「我已经在新药方上加重助眠药材,只要定时服用,还来得及。」
  
  而毒杀案的调查与会审则因为这个突发状况而完全停摆,好不容易终于成功的让朱宸济出事,庞保喜出望外,还听说他吃得不多睡得更少,心想就算煞星王爷也终究是个人,如此下去看来大限不远;终于能铲除心中大患,不禁一乐。
  「毒杀案调查与会审都是由丰王一手主导……」庞保以东厂厂督的身份故作忧虑的宣布:「毕竟事关黄贵妃,至亲血海深仇。唉……此案事就等丰王康复之后再议吧!」
  
  坐在草棚中,朱宸济的视线盲目地落在某个不明的角落,这么大的事,他竟然是最后一个知道。
  朱宸济觉得羞愧、悔恨,他唾弃自己,每天用最难听的话咒骂自己,他问自己到底都在干些什么?看到梅留云颈子上的红斑,不但没想到他正受毒药折磨,只会幼稚愚蠢的以为他和别人有染,朱宸济不停的责备自己,满脑子除了吃醋嫉妒之外,他到底干得了什么正经事?
  回想起来,当梅留云说「后会无期」的时候,已经清楚暗示将不久于世,自己这个腐木朽脑,竟蠢得听不出来。
  最教他后悔的,是他对梅留云所说的最后一句话竟是:「对我而言,你已经不存在了;是死是活,我也不想知道。」而不是他有多爱这个人。
  总而言之,是他负了对方,后悔当初没有多爱一点、多体贴一点、抱紧一点,用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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