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暮云息-第2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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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还真是财大气粗。”季南游嘲了句。指腹弹着杯沿,“他现在可是块硬骨头,难啃得很。身边总少不了五六个人跟着,没个善茬。咱们一击即中的可能性不大。”
  “嗯。让人继续盯梢,再想办法。”慕北驰顿了顿,话锋一转,“云息有没有提过这事?”
  “没有。你说他们之间会有什么仇?十年前左明德才十五六岁吧,多大的人啊就这么能作?”
  “哼,比起往年,他现在可算是安分多了。”秦岚疏嗤笑了声。又觉得不妥,收了口。慕北驰却听出蹊跷,“岚疏知道什么,说来听听。”
  “小妹也只是耳闻,九哥听个热闹,不必太当真。”秦岚疏表情很嫌恶,“听说他早些年甚是荒淫,左相想必正忙于政斗没得空管。他……喜好玩弄娈童伶倌,四处搜罗些无权无势的年轻貌美少年,百般折辱,纵意玩虐。”
  “喀!”慕北驰手里的白瓷茶盏裂成两片,他犹然未觉,仍攥在手里,血顺着掌心的纹线滴落。屋里静得能听到滴答滴答的声音。
  “九哥。”秦岚疏手指搭在他腕上,“茶水冷了,让人再添杯吧。”慕北驰把满腔的震怒强压下,面无表情地放下碎瓷片,让秦岚疏为他擦药包扎。默然片刻,“岚疏,明天想请你帮我瞧个病人。”
  “九哥吩咐便是。”
  “是云息的兄长。之前伤了肺腑,别的大夫给看过,都说不太好。你再给诊下吧,看看还有什么补救方法。”
  “好。明日午间我去找你。”
  约好时辰,各自散了。季南游喝了两坛花雕,醉眼惺忪的看北驰晒着星光,练了整晚的剑。
  


☆、无言叹兄弟

    “六叔,书曰:‘天道无亲,常与善人。’然上天对施善人的报酬,又是如何呢?有人操行不轨,却终身安乐,富贵累世。有人秉持身正,却屡遭磨难,贫苦卑微。如果这是天道,究竟是对还是不对?”李幸坐在案几前读书,转头忽问道。
  洛云息正试着剪窗花,闻言放下色纸,道:“幸儿觉得呢?”
  “侄儿不懂。若求善终,当选何途?六叔教我。”
  “道不同,不相为谋。亦各从其志。智有所不明,神有所不通,用君之心,行君之意。富贵如可求,执鞭之士,亦可为。如不可求,从吾所好。”
  季南游三人到了地方,刚好听到屋里的问辩,咂舌道:“哇,北驰,你们小时候都得学这些?”“差不多吧。”慕北驰虚拦了下,“先别声张,听听还说什么?”
  “幸儿以后想做什么?”洛云息问道。
  “想做大官。让百姓暖衣饱食,安居乐业。”
  “哦?那我问你,若世浑浊而不清,蝉翼为重,千钧为轻;黄钟毁弃,瓦釜雷鸣;馋人高张,贤士无名。当何从?”
  “我那便等。”李幸想了想,“乌云蔽日不会长久,终有得见天日之时。”
  李忘笑了笑,不置可否。洛云息赞许地摸了摸他的头。就听外面传来一问:“那要等到何时呢?”
  “慕公子,您来了!”李幸跑过去开门,看见身后跟着两人饶有兴致的人望着他,羞赧道:“还有,季,季……”
  “叫季叔叔,不是给你说过了嘛。这个是秦,秦大夫。”李幸大概从见过活生生的大美人和颜悦色的对他笑,呆呆地叹了句:“这个大姐姐可真好看。”把季南游乐飞了,岚疏转眼就降了个辈份,“嗯嗯,大姐姐的确漂亮。不过你还小点,长开了再想吧。”李幸闹了大红脸,洛云息白了季南游眼,把小家伙挡在身侧,“秦姑娘,快请进来。”
  众人落座,也没什么好招待的,只倒了些茶水。彼此寒暄了几句,互相认识。秦岚疏用心地诊了脉,宽慰几句,开了方子,交待了煎服次数、饮食禁忌。
  “秦姐姐,我爹爹多久能好起来?”秦岚疏微迟疑,想着怎么回答才好。李忘轻斥道:“幸儿,不得无礼。秦大夫才开了药,自然要等段日子才能看出成效。你冒失问让人家怎么答你。”
  “是,爹爹,我不问了。秦姐姐勿怪。”“没事的。”秦岚疏面色不变,心下黯然,看来李忘已经明白了。
  “小家伙,你还没回答刚才的问题呢。”季南游捏着李幸的脸笑道。
  “唔……等到,等到……合适的时候。”
  “那你倒是说说,什么时候合适?可甭想糊弄过去。”
  “……我不知道。”李幸苦着脸撂了挑子,“恳请季叔赐教。”
  “呃!”搬石头砸了自己的脚趾头!这孩子真懂得以其人之道还其人之身。季南游不自然地咧咧嘴,“是你慕叔问的,得他来解。我就不越俎代庖了哈。”北驰,交给你了。秦岚疏掩口,肩头颤了两下,“九哥,南游等着你解惑呢。”
  “敢问慕先生,若遇此情境,幸儿当如何是好?”
  慕北驰俯身温言道:“岁寒,然后知松柏之后凋。举世混浊,清士乃见。同明相照,同类相求。结盟共志,徐徐图之。”
  “也就是说,我找到志同道合之人,与他们在一起,其他的人则不必理会。”
  “与你共事的不仅有同伴,还有对手。你不了解他们,怎么和他们抗争。过刚易折,你不保护好自己,还谈什么大志?”照顾到他的年龄,慕北驰尽量平白浅显的讲出来。李幸似懂非懂的点点头,皱着眉头思索。
  “若是对手太强,强攻不得怎么做?”
  “因之,谨谋,用财。养之使强,益之使张。太强必折,太张必缺。攻……”慕北驰倏然住口。
  “怎么了,北驰,词穷了?”季南游诧异的问了句。
  “攻强以强,离亲以亲,散众以众。”洛云息淡然接到。
  “六叔,这是什么意思?”
  “就是说要因势利导,周密计划,使用钱财。先纵容他们,使之骄傲,放任他们,使之狂妄。过于骄傲,一定会经受挫折,过于狂妄,一定会导致失误。助长他们的气焰,收买他们的心腹,离间他们的亲信。这是《武韬·三疑第十七》中所叙,虽是本兵书,不过官场如战场,同样适用。”洛云息沉吟片刻,语出惊人道:“北驰,当年大烨和熙陆的国战,你有没有参战?”
  “……云息怎么问这个?”
  洛云息摇摇头,“突然感觉,也许很多年前我们见过。”
  “病人需要多休息,咱们就不多打扰了,不如先散了。”秦岚疏当即道。
  洛云息点头,“我送送你们。”
  “秦大夫,请留步。耽误您点时间。”李忘突然插口。
  “士哥……”
  “小晞,你先出去等。”
  洛云息抿唇沉默,抱着李幸退了出去。季南游轻轻带上门。房间里只剩下秦岚疏和李忘。他静静地问道:“秦大夫,我还能活多久?”“多则半年,少则三四月。”对上他洞明了悟的目光,秦岚疏无意再欺骗。
  “我会死的很难看吗?”
  “日渐衰弱,直至油尽灯枯。”
  “有没有药,能让人看起来渐好,某天悄无声息的故去?”
  “绝不可行。虎狼之药是以寿数为代价。你用了会去的更早。”
  李幸云淡风轻的笑了笑,狰狞丑陋的脸上竟彰显出别样的光彩来,“秦姑娘,这十年来我一直在慢慢地死,剩下的时光想最后活一下。与其让幸儿和小晞忍受几月的煎熬,不如让他们早些解脱,远离这段回忆。”
  “对不起……我做不到。”
  “我知道让您很为难。”李幸叹了口气,“等到春回大地,我真想陪自己的儿子和弟弟踏青春游。这是我仅有的心愿,恳请姑娘成全。小晞知我,日后定能理解。”
  “我……让我考虑几天。”
  “谢谢你,秦姑娘。关于我的病情,请不要告诉我弟弟。”
  “他总会察觉的。”
  “没关系。他能晚一刻知道,便少一刻难过。”
  秦岚疏出了门,翻身上马,正欲离去。不料洛云息虚虚拉了马缰,让李幸回屋,正对着她撩起衣摆,拜了下去。秦岚疏惊忙下马扶他,“洛公子这是做什么。你对我们有大恩,有什么尽管吩咐便是。令兄的身体岚疏必竭尽所能医治。”“秦姑娘,我哥哥,我哥哥若有什么请求……”他哽住喉咙,费劲全力才挤出下文,“……请,答应他。”
  “你……你知道了什么?”
  “我不知道。但只要是他的心愿……小晞都想成全。”作为弟弟,尽管再不愿相信,自己的哥哥也已时日无多,他最后的愿望,无论是什么,都想助他完成。洛云息以头抵地,似乎心力交瘁,再也没有力气多说一句话。
  这对兄弟啊……秦岚疏默然半晌,沉沉地叹了口气,“岚疏尽力便是。洛公子快起来。你心脉不好,情绪不宜起伏太大。”慕北驰伸手把人提起来,“你们先走,我随后就赶上来。”
  “云息,没事的。或许事情远不是所想的那样。”洛云息疲惫的点点头,“北驰,你转过去。让我靠一下。”
  他靠在慕北驰背上,仰起头,把满眶的热流含住,不声不响。慕北驰反手握着他五指,身体微后倾,与他并在一起。
  彷如两棵相依而生的树。
  


☆、贤妻良母男才郎貌

    爆竹声中一岁除,春风送暖入屠苏。
  洛璟言最终没拗过他老爹,心不甘情不愿的回了炎城。临走前只差没有和洛云息“执手相看泪眼”,约定尽早回来。洛云息吩咐家里的仆从们愿意回炎城的跟着,不想走的发了赏钱,让他们随意。自己则窝在李忘的屋子里辞旧迎新。然后——面临了很严峻的问题。
  “幸儿,你会包饺子吗?”
  “不会!”李幸脆生生的答道。
  “你们往年吃什么?”
  “跟平时吃得一样。”
  洛云息翻检了下存粮,肉蛋米面都有,挽起袖子,招呼李幸道:“那现在来学吧。”凭着久远的印象和了面,剁了馅,看起来像回事。“六叔,肉馅里不加萝卜吗?”“嗯?”“以前我娘都加,爹爹和我都爱吃。”“好,那咱们放进去。”
  于是,季南游和慕北驰来拜年的时候看到了很“贤妻良母”的一幕,洛云息发丝尽数拢在脑后,挽袖净手,全神贯注地——切萝卜丝儿。李幸裹得和小团子似的蹲在旁,惊赞:“哇六叔好厉害!居然会切萝卜丝!”
  “哈哈,小家伙,你是夸人呢还是损人呢!”季南游憋不住笑出来。“呦,云息,恭祝新年,福禄寿全。”
  “唔……同喜。”洛云息注意力没从萝卜丝儿上转过来,有点反应迟钝的应了声。
  “季叔叔好,慕叔叔好!幸儿给您磕头。”李幸笑嘻嘻的说,正要跪下,被季南游提溜起来,“心里惦着就行,咱们不兴这套。”从怀里掏出封好的两个红包塞给他,“买糖吃去。”洛云息那边完工,抹了把汗,“咦,你们来了?”
  “可算入你的眼了。过来瞧瞧。昨儿个年帖写的手都酸了。”季南游道。慕北驰看已近午时,他还忙活着,问道:“你们还没吃饭?”
  “昨晚吃的粥,今早吃的粥。六叔说午饭吃饺子。”
  “饺子好啊,我都多久没吃了。云息你真贤惠,干脆和小爷凑对算了,咱俩那叫一个男才郎貌。”慕北驰听着玩笑话,虚咳了两声,正想说点什么揭过去,就看洛云息不咸不淡瞅了季南游一眼,慢悠悠地开口:“行啊,我也觉得你长得不错。嫁过来吧。”
  “……”这是被反被调戏了?!
  李幸捂嘴偷笑。季南游搓着他两只小耳朵泄愤,“笑什么笑,小白眼狼!乐得你。”
  “哎呦季叔叔,我没笑你,那是口水呛着了。”
  “那你快说季叔叔英明神武潇洒不凡……”
  李忘在屋里听得笑起来,小晞交的朋友一个跳脱随意,一个端方稳妥。亏得能凑成伴儿。
  等他们闹够了,洛云息插口问:“南游,你有吃的吗?”季南游搜刮了全身,“只有根灶糖,怎么了?”“厨子走了,街上铺子还没开。我头晕,不知道是不是饿的。”慕北驰无语,把他推到一边坐着,“我来帮你。南游去揉面。”
  “……我不会啊。”
  “有力气就行,你摸索着。”
  两个大男人,热火朝天地忙开了。旁边还有个鼓劲的,“季叔叔加油,再来下再来下!慕叔叔你把面皮儿擀方了!”洛云息看慕北驰和面皮较上了劲,眉毛快拧成结了,不由用指尖蘸面粉点了下,看他先是怔愣后是开怀,弯了唇角。
  饺子出锅装盘,姿态万千奇形怪状,几人也顾不得了,蘸醋吃得香。慕北驰用膳很耐看,咀嚼得细致,竹箸碰着碟盏没有丁点声音,嘴里有东西的时候绝不说话,每口用食精准的像称量过。七分饱就落箸离席了。洛云息和李幸吃的少,李忘吃得也不多,剩下全被季南游填了肚子。
  “哎你别说,虽然样子扭曲了点,味道还挺正!”季南游满意地晃头。“吃那么多,小心腹胀。”慕北驰笑言。“没事儿,多转悠几圈就消食儿了。我是没你那定性,吃什么都慢条斯理。儿时家里穷,有上顿没下顿,逮着一口是一口。多年也改不过来。”
  “季叔叔小时候也过苦日子?”
  “是啊。兄弟多,后来闹灾荒,都不在了。我流落在外,被师傅拣了去,教我诗书武艺。”
  “再回来呢?”李幸睁着大眼睛问。
  “再后来?唔,没有了,师傅过世了,我下了山,四处游历,遇见了北驰,一拍即合,和他狼狈为奸,祸害人间。”
  “噗!”慕北驰一口茶水呛出来,挽回道:“你季叔叔说的是,我们一见如故,彼此惺惺相惜,行侠仗义。”
  李幸又开始捂嘴笑。
  “差不多嘛,一个意思。云息呢,之前过着什么样的生活?”季南游光明正大的问出来。
  “我在淮丰长大。”
  “小晞……”
  “没关系,士哥,这没外人。”洛云息拍着他的手背道。李忘点头不再多言。季南游听得很受用,慕北驰温和的望着他,示意他继续。“小时候跟在老夫人……祖母身边。她每日吃斋念佛,也不拘我。四岁学文习武,十五岁大烨和熙陆国战,参了军。十七岁大烨战败,侥幸生还。之后……”洛云息阖眼片刻,“十七岁之后,成了洛云息。”
  二十七年漫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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