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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山多少年by大风刮过[出书版]-第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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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小幺也大声道:「才不是!如果程将军听吕丞相的话,就不会打输,他输了小皇帝才当不成皇帝的,是你们大槐庄的程将军的错!」
两个人梗起脖子,被闻讯赶来的宋诸葛一只手拎住一个的耳朵拎回窝棚。低声斥道:「不怕死的东西们!哪个教你们谈国事的!?万一王大帅的兵打赢了回来,这一群人每人长十个头部不够砍!」
程小六与顾小幺都耷下脑袋不吭声,宋诸葛正欲喝斥,窦天赐轻轻拉拉他袖子,「先生,莫说了。」宋诸葛叹声气转头出门,窦天赐咧开缺了三颗牙的嘴对顾小幺笑笑。
宋诸葛的一番话程小六与顾小幺都懂得,于是一整天耷着脑袋过日子,心里暗中捏了一把汗。顾小幺也顾不上程将军是大槐庄的事情,一心巴望着他一定打赢。
到了晚上吃饭,人人都不说话,窦天赐挨着顾小幺坐,夹了自己一筷子野菜放在顾小幺碗里,他也没有对自己笑。饭吃到一半,外面街上忽然辚辚一阵车轮声响,还杂着一群人的脚步声。程小六竖起耳朵,听声音越来越大,车轮声渐渐到了棚子外面,忽然停住,脚步声也渐渐止了。程小六吓得呆着脸,小声道:「刘先生,宋先生,该不会王大帅打赢了,过来抓我们了吧?」
顾小幺心里咯登一声冰凉。刘铁嘴与宋诸葛心中也忐忑上下,却又不能摆在脸上。
刘铁嘴板着脸道:「瞎说!继续吃。」吃字还未落音,窝棚的帘子掀开,两个仆役打扮的人引着一个人躬身进来。那人的后面还跟着四、五个人,陆续进来,都敛气站在先进的人身后。
刘铁嘴与宋诸葛看来人的打扮不是官兵,先松了一口气,放下碗筷,迎上去躬身一揖,「贵客至访,有失远迎。诸位老爷屈尊来这脏杂地方可有什么事情?」顾小幺与程小六早被这阵仗吓呆了,抱着饭碗张大嘴坐着,顾小幺只觉得窦天赐的小手紧紧抓住自己的衣服,也顾不上安慰他一声莫怕。
先被引进来的那人穿着一身缎料的长袍,看年纪有三、四十岁,白净面皮,文质彬彬,含笑拱手道:「唐突造访。两位老先生莫怪。老先生太抬举了,学生不是什么老爷。学生姓李,乃是漕帮窦帮主府上的管家。今日奉窦帮主之命,特来接小少爷回家。」
李管家的眼看向桌前,刘铁嘴与宋诸葛半张着嘴回头,窦天赐抓着顾小幺的衣服,往他身后缩了缩,一双眼睛却紧盯着来人。
李管家举步向前,顾小幺与程小六眼看他走到桌前,整衣双膝跪下,必恭必敬道:「恭请小主人回府。」
程小六与顾小幺都是第一次看到这种阵势,惊得一动下动。窦天赐抓着顾小幺衣服的小手紧了紧,渐渐松开。李管家含笑抬头,窦天赐放开手,向前。顾小幺眼睁睁看着李管家攥住窦天赐的小手起身,拉着窦天赐转身向外,进棚的几个人都跪在地上,李管家轻声向刘铁嘴与宋诸葛道:「学生要带小主人回去向帮主复命,先就此别过。」向地上跪的其中一个人点点头,径直出门。窦天赐挣了挣被牵着的手,回头看顾小幺一眼。
只这一眼,把顾小幺看醒了,摔下饭碗跳起来:「天赐!你带天赐干什么去!」
刘铁嘴厉声道:「小幺,住口!小六给我搁着他!」
顾小幺一面跟程小六厮打一面喊:「天赐!天赐!」窦天赐挣扎着要从李管家手中挣出手来,李管家俯下身,在他耳边说了一句话。窦天赐低下头,再偷偷看了一眼棚内,由李管家拉着走了。
程小六奉命拦截顾小幺,下手一点也不客气,顾小幺被他揍翻在地,压住肚子,只能手脚挣扎,程小六一面按住他的手一面道:「刘先生吩咐的,你别乱动。」
顾小幺直着嗓子喊:「刘先生,宋先生——那人,那人把天赐拐走了!你拦着他,刘先生!——」
刘铁嘴与宋诸葛都下理会他,刘铁嘴向站起来的几个人作揖道:「小孩子家不懂事乱叫,冲撞了诸位爷,请莫怪。贵府的天赐少爷在小人这里一年受了不少委屈,麻烦诸位向贵帮主捎话说小人在这里给他叩头。」
其余人都不理会刘铁嘴的话,迳直一个接一个退出去,其中一个回身的瞬间,宋诸葛忽然觉得有些眼熟,依稀是当年赵副将身边那位军师的模样,但不待细看,人已经走了出去。只有两个仆役与方才李管家点头的那个年轻人留在原地。
那人向刘铁嘴拱手道:「两位老先生这样说,在下等人无地自容。小主人全仗诸位才保全姓名。帮主本说要亲自过来跟两位老先生道谢,只因为事务繁忙,才让小人等过来。」说话间向后便了个眼色,其中仆役将手中捧的一个木盒送上来,那人笑道:「这是帮主的一点薄礼,托小人转交,望两位老先生莫嫌寒酸。两位大恩,若他日有机会,定再重谢。」
刘铁嘴与宋诸葛忙推辞,那年轻人道:「两位老先生莫推辞,在下还有一件事情要拜托二位。」刘铁嘴与宋诸葛一听有事,均知道底下的话必定不大让人受用。果然,青年又笑了一笑,慢慢道:「其实,这件事情是在下擅做主张拜托二位的。我们漕帮在江湖上也算有些小小虚名,此次少爷流落在外,只因为帮主家中出了些难对外人启齿的事情。若此事传扬出去,帮主也罢,漕帮也罢,面子上都有些损碍。所以在下想恳请两位老先生,莫将收留我家少爷的事情对外人提起,只当这件事情未曾有过。」
刘铁嘴与宋诸葛当然应好,宋诸葛道:「请这位爷放心,贵府少爷的事情若漏出一个字去,爷只管来拿我们两个老儿问罪。」
年轻人又笑道:「老先生言重了,在下也只是恳请,望二位能答应。有这句话小人再没什么不放心。只下过……」
刘铁嘴与宋诸葛均暗自皱眉,还有个只不过。
那年轻人道:「只下过,两位在这条街上也住了许久。四邻八户天天见着我家少爷,若明日不见,必要询问,到时候老先生不好做答,也是一场尴尬。」
刘铁嘴此时心里已经明白了八九分,躬身道:「那依爷的意思……」
年轻人道:「在下等人此次出来,颇有几辆车骑。方才李管家已带少爷先行,老先生若不嫌弃,可收拾东西先搭在下的马车出城,在下在三十里处的小镇给老先生等人已备下客房,明日赶路就方便了。」
刘铁嘴与宋诸葛对望一眼,宋诸葛道:「多谢爷的美意,不过小人这个破摊子没什么可收拾,也怕弄脏了爷的车骑。小人等收拾一下,顷刻便可出城去,向东十里有个土地庙可以过夜,不到三更便可到了,明天赶路也方便。」
年轻人笑道:「那也好,既然这样,在下便不勉强。在下还有事先别过了,若他日有缘再见罢。」再一拱手转身。刘铁嘴伸手接过仆役手中的木盒。小盒子出乎意料的沉重,刘铁嘴手一沉,险些没抱动。
等人都走尽了,刘铁嘴与宋诸葛方才松了一口气。打开木盒,倒抽一口冷气,红色的底衬上金光闪闪,足有十根金条!
「先生、先生,大半夜的我们为什么要搬家?」
「刚才那人给了咱们钱,让咱们马上搬。」
「为什么那人要咱们搬?」
「你不是听着了么?人家怕少爷跟咱们住的事情传出去丢人,让咱们不要住在这地方免得人打听。」
「我刚才没听到,先生你让我压着顾小幺来着。为什么窦天赐跟咱们一起住就丢人了?」
「……」
「顾小幺你别哭了,哭得我心烦,先生刚才都说了,窦天赐家的人嫌他跟我们住丢人。我就说不要你捡他!他都没哭,我就知道他才不会哭!你看你个脓包样儿,你们蛤蟆村的都是脓包!哎呦——哎呦——刘先生宋先生,你看你看,顾小幺打人!」
「刘——刘先生,我们什么时候能走到土地庙?」
「累了么?累了就在这里歇罢。」
「顾小幺你个脓包,就会嫌累,刘先生,我不累。咱们走到土地庙再歇吧。」
「就在这里歇吧,你宋先生骗那人的,没土地庙。」
「咦?先生,你为什么要哄那个人,我们搭他的车不是比走路舒坦?」
「你小孩子家懂什么!?若搭了他的车,你我此刻还有命没有都未可知!」
「为什么?先生?为什么?」
「……」
「宋先生,咱们要到哪里去呢?」
「不知道,先闭上眼一会儿,等天亮。天亮了,先生我算上一卦,看走哪个方位吉利。」
半弦月,三更天,夜风入车帘。
一只手轻轻揩掉窦天赐红肿双眼上渗出的水珠,柔声道:「十五殿下,莫哭了。臣日前曾与殿下说过,天下之道,道有不同。万岁由程将军亲自护驾,今日已在京城复位。万岁与太后太妃几位娘娘都想念殿下的紧,车若不停,后天便可还京。路上有臣等在,十五殿下放心睡罢。」
风吹薄云半掩月,匡朝重熙元年第一日,就这样过去了。
第四章
重熙十年二月二,京城出了两件大事。一件举国皆知,一件满城皆知。
举国皆知的那件,是皇城西奉门的一场大火。西奉门守门的一个老军巡夜到三更肚子饿了烤个萝卜充饥,没留神走了水,将西奉门烧掉一半。连带十几丈的宫墙都烧成焦碳。天子得知极震怒,朝中百官极惶恐。天子极震怒,震怒得一口气堵在胸口咳出三口淤血;百官极惶恐,工部礼部刑部吏部团团乱转,内医院的六个御医轮流替皇帝诊脉,内医院医官数十人,昼夜不分议方熬药。
满城皆知的那件,乃是一桩白喜事。两朝元老、户部原右司员外郎曹大人中风三年终于功德圆满,于正月末在自家正厅的席塌上寿终正寝,卒年八十四岁。
曹大人长子率领满门孝子贤孙将丧事办得轰轰烈烈,二月初二这天正赶上头七。曹家从京城五个道观里请来九位法师、八十一个小道上给老太爷做一场大法会。诵经摇铃鸣乐声震动两条街。这场排场,比前年礼部员外郎的太爷过世那场更为隆重。曹大人长子领头,子孙男丁披麻戴孝伏地号哭,女眷在内室中哭。哭累了,男丁各分职务内外应酬、女眷便在内院偷看做法会的小道士闲聊。
女眷们众口一矢,八十一个小道上里数乐风观的两个最标致。在两个小道士里再分个上下高低,女眷们的意见又不一致。正房长媳妇领头的七、八个,说摇铃的那个眉毛浓些身量高些的最好,内房二孙媳妇领头的七、八个,说诵经的那个白净些细致些的最好。争到晚上散场,眼睁睁看着两个小道士领了赏钱欢欢喜喜地跟着师父回去。大孙媳妇便说:「赶了黄道吉日有闲暇,也去乐风观里打蘸做个功德。」托人喊管事过来打探,管事的却回说:「乐风观的小道士一半都是临时找人顶的,那五个道观里数乐风观最小,只一位出名的法师,小道士统共六、七个。大老爷让带十五个过来,其他的恐怕都是临时找人顶数。人堆里最中看的两个,小人都认得。一个是乐风观里算卦的徒弟,还有一个是窜街说书的徒弟,常在街上见着。夫人们若要做功德,还需大观才体面。」
乐风观里算卦的徒弟是程小六,窜街说书的徒弟是顾小幺。
当年刘铁嘴宋诸葛带着程小六和顾小幺连夜被赶出昌应府,第二天早上宋诸葛掏出铜钱竹筒卜了个孔明课。天意说南北西方皆不宜,唯东方最好。宋诸葛再就东方发个鬼谷课,天意又指示,东方黄为上。宋诸葛直着眼说:「黄为上,那就是京城了,天意,果然天意!京城。」
程小六心想,宋先生真灵验,确实是天意。到京城,就可以找着自己的爹娘兄长了。
刘铁嘴与宋诸葛都想回京城重振老生意,顾小幺只要有饭吃哪里都无所谓,天意人意两厢情愿,一行人就这么到了京城。
到京城后,刘铁嘴与宋诸葛各租了两间屋子,都在一个院子里,各自安顿,顾小幺跟着刘铁嘴住,程小六跟着宋诸葛。
刘铁嘴和宋诸葛安顿下来立刻重操旧业,顾小幺见他二人早出晚归的很不明白:「刘先生,为啥还要去挣钱?咱不是有金条么?」
刘铁嘴一把堵住他的嘴,喝道:「咄!莫乱讲!那是保命的老本,不到关键时候用不得。千万不能让外人知道!」顾小幺更不明白为什么保命的老本用不得,不过他懂得听刘先生的话,刘先生不让说,他就再也不说,也再也不琢磨究竟刘先生跟宋先生把金条藏哪里了。
程小六初到京城的一个月,将京城上上下下的地皮仔细刮过,连皇城门都扒着往里瞧过,各处都没有找见他爹娘兄长。程小六很伤心,宋诸葛就拿两句诗:「行到水穷处,坐看云起时。」做成签来哄他。程小六当然不可能理解王摩诘胜事空自知的禅意。
宋诸葛只说天意曰莫强求,自有机缘在前头,其他的不同他解释。程小六再问,宋诸葛东拉西扯文绉绉一通,程小六听的犯堵,将签压在枕头底下睡了两夜,心里的疙瘩越来越大。终于到第四天,程小六天亮起身,去拍刘铁嘴的屋门,顾小幺睡得迷迷糊糊骂骂咧咧来开门,程小六一头撞进去,直接摸到刘铁嘴床边,扯着一只脚刚沾地的刘铁嘴裤脚扑通跪下:「刘先生,你教我认字吧。」
刘铁嘴摸着胡子道:「好。」但刘铁嘴又说:「念书可苦得紧,吃得住么?」
程小六拍着胸膛说:「当然。」
从此后心里犯堵的人换成了顾小幺。
求刘先生的人是程小六,下保证的也是程小六,为什么念书的时候要连他一起念?
但是顾小幺犯堵归犯堵,学认字一点没比程小六少下功夫。若是程小六认得的字他不认得,不是给蛤蟆村丢人么?
刘铁嘴白天说书,晚上点灯教他两人认字,还布置习字功课让在白天做。
等锅灶边引火的练大字废纸堆了几摞,三字经百家姓滚瓜烂熟,又学了几首唐诗。某一天,刘铁嘴拿着两本新书扔到顾小幺和程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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