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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间茶楼作者:乙酉-第2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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曲廊傍水,水波生风。
明明已经是入夏天气,招了夜风,白沐只觉浑身骨节锥痛泛寒冷冰难耐,然而胸腔腹腔内却似油泼火灼一般,竟比每年清明之日还要煎熬难捱。
正疼痛难忍,突然察觉有清风扑面,眼前一错,水中的倒影旁,霎时多了一团白色的影子。白沐回头一看,是时常伴在严凤诉身边的素期美人儿。

美人儿带着些疲惫神色,悄无声息的与白沐蹲身并坐一处,轻轻一笑,如释重负道:“白公子,素期找到你了。”
白沐强忍痛意不忘调笑,“美人儿因何找我?”
“因为公子嘱咐。”
“严凤诉?你家公子又为何找我?”
 “素期不知。”素期眼中换上茫然神色,怔然道:“不过素期猜测,是因为担心吧……”

白沐知道这美人儿不善言辞,除了严凤诉外,鲜少见她与人多说两句,就不再为难她,一半心思用来对付身上苦痛,一半心思分出去专门观察对面情形。
方远望,猛地醒悟过来:“你家公子可是有话要你带给我?”
素期愕然一怔,又茫然摇头。
“公子说,一定要找到白公子,然后守在白公子身边,陪着白公子。”美人儿顿一顿,敛眉低下头去,似乎在回答白沐,又似乎在说给自己听:“公子的话,素期一定要听。”
白沐忍痛笑了:“为什么要守着我,陪着我?难道你家公子以为我还是七岁稚童,需要照看?”
素期回过头,怔忡道:“素期不知,素期只知道,公子要做的事,一定有公子的道理。”
白沐想了想,点了点头。
一缕夜风吹过,素期微微打个寒颤,缓缓站起身来。
“白公子,公子先前有令,让素期陪着你,如果是在以前,素期一定听公子的话,紧紧跟着白公子,寸步不离。可是……可是,”素期攥了攥衣袖,道:“素期有些事不大明白。
白沐见她心事重重,不由出言开解:“有何不明之事?方便的话不妨对我说说,也许说着说着,就拨云见月,豁然开朗了。”
素期点头道:“近日常见公子深夜在中庭信步,对着一只鹦哥儿反复念着几句话……”
她细细地回忆道:“公子他口中似乎念说着……我都是为了你好,你怎地却不知道?”

我都是为了你好,你怎地却不知道?!
白沐跟着念一句,脑中零零散散的记忆如同漫天碎絮一般纷纷扬扬。
那日寒峭稍褪,风前香软,春在梨花。自己却莫名被人检举,先是在满朝文武面前丢尽脸面,后是被自家老爷子逐出家门。无处可去之时,便到了被引火上身的根源之地,自己开的一间茶楼。
那时候,有人穿一件绛红色袍子,袖口暗滚着繁复的花纹,颜面瑰丽仪态风流,随意倒在自己常卧的小榻上,信手翻着账目。见到自己来,那人微微坐正身子,凤目一挑,幽幽道:“由我检举,不仅能帮你在圣前美言,挽回点好感,还能避免你又落在苏大人手上,小事化大。……我都是为了你好,你怎地却不知道?”
那却不是真好。
后来自己辗转从旁人口中得知,这厮害自己平白顶缸,不仅摘清了他自个儿和茶楼的关系,还一举两得,让自己顺便把花楼六名朝中大员无故横死一案的黑锅,也一并儿端了……

“白公子?”素期回过头,唤了一声。
“……无碍,你继续说。”
“公子还时常自言自语道,小混蛋猪油蒙了心了,善恶不分忠奸不辨,真想……干脆掐死他算了。”素期说到这里,喃喃疑惑道:“我家公子平素拿本卷册都嫌重,怎么会想要掐死谁?”
白沐却想:真想掐死他……掐死谁?难不成竟是想掐死自己?
印象里似乎是有人这么说过。那日那人难得的被气白了脸,问:“白沐,你知道我时常在想些什么吗?”
自己当时是怎么回答的呢……
有个声音突然从脑子里蹦了出来:“你诡计多端心机叵测,心里想什么,我又怎么知道?”
自己是这么说的。因为那人早些时候曾经举止……举止无状,险些连累自己被人厌弃。
然后那人长长地出了口气,说:“我时常想,要是能掐死你这个没心没肺的小混蛋就好了……”
那张脸渐渐明晰起来,脸的主人生得风流夺目,凤眸中蒙着层水漾动人的光辉。春景已过,却偏生能使人如临桃杏,似能看见眼前蜂飞蝶舞花间繁忙。启唇轻笑时,平白多出种魅惑撩人的风情,夺人心魄。

白沐突然笑了笑,问道:“你家公子还说什么了?一并说出来吧。”
素期一点一滴地慢慢回忆:“公子说,你那般维护于他,为了他连我都骗……他又是怎么待你的?”
“公子还说,你听我的,我又岂会害你?”
 “公子又说,你我自幼一起读书进考,之后又在一起做事,我几时骗过你?”
……自幼一起读书进考,之后又在一起做事,严白两家十几年的缘分。素期美人儿突然明白了。
她转过身来轻轻叹道:“白公子,我家公子他,竟然是在说你么?”






第46章 碧雾轻笼紫风(二)
白沐愣在当场,一时竟无言以对。
……一路细细想来,严凤诉这厮,似乎是没有一天对自己好的。不是随意调侃,就是肆意戏弄,前阵子更是闹得自己丢了官帽无家可归。
现在好了,真也好假也罢,这厮就要被扣上谋逆的帽子,在眼前这本该晋升为国舅爷的交泰殿中被捉拿科罪,从此沦为笑柄,甚至载入史册遗臭万年。
本来是一件大快人心之事,奈何却有些高兴不起来。
想起十年寒窗的相互陪伴,想起这许多年来的形影不离,想起大理寺外疲累交加时的相互依偎,想起数次被他惹得恼了怒了扬言断交,关键时刻这厮却总不会忘记替自己善后……
月前言语犹在耳畔,掷地有声:“白编修所言非虚,此案疑点重重,若是皇上能将此案交给臣来查办,微臣担保,一月之内,必有交待。”
这是谁,在关键时刻帮自己解围脱困?
“凤诉……跟皇上打这个赌。”
又究竟是谁,在危急之时跳出来揽祸上身?
朦朦胧胧中,似乎又听见有人在耳边谆谆提醒:尚书府内仆役没有几个,皇帝眼线却是不少……
究竟是虚情假意,还是情真意切?
竟然……分不清了。

“白公子,”素期唤他一声,眉目中隐约带上些犯难神色:“近日丞相府里出了许多事情,相爷被恩准告老后,幕僚散了许多,剩下的时常背地里议论,料定今夜便是严家倾覆之日,素期虽然听不明白,素期却知道我家公子他……已经很久没有妥善休息了。”说到这儿,她突然敛衽一礼,像是静夜中绽开一朵极致优昙。
而后抬起头来看向不远处,眼神茫然又坚定:“前路渺渺,白公子,素期要去找公子,还请你自己保重自己。”
白沐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恰好与不远处正被人群簇拥而过的一人视线撞在一处。
那人能将一身大红袍穿得艳而不俗,与往日相比,少了丝风流轻浮,却多了些形色憔悴。
他立于交泰殿前却止步不入,微微侧转,忽一回头。
一怔、一笑,一时间风华无两。
衬着背后染红了一殿的宫灯明烛,和周遭前呼后拥熙熙攘攘的人群,好像月余前花楼大火,他背着曙光之前的漫天浓烟火浪而来,火光蔓延,似乎要和他身上的红袍融为一体……

这日国宴,不说群臣百官和外族使者,连带着官员亲眷也来的不少。身边随行的官员见这未来的国舅爷眼带笑意顾盼远方,估测应该心情不错,于是踮脚张望活跃气氛:“严大人笑的这么开心,莫不是看中了哪家姑娘?”
严凤诉收回目光,敛了笑意道:“方才我眼前一花,错将一名小太监认成了别人。周寺丞多虑。”
周寺丞大呼小叫:“今日喜庆人多,倒未必是大人眼花,不如差人叫过来瞧瞧?”
 “不必了。那人见到我,怕早早地要上来扒皮抽筋了,那还能对着我笑?一定是我眼花。……不过方才一刻倒真是平静美好,何不将错就错?”
“舅爷这口气,像是在说看中的姑娘。”
严凤诉笑着叹气道:“是啊,不过人家可没看上我。”
周寺丞扼腕急叹:“这姑娘若是知道看上她的是当今国舅爷,又焉能有此放肆之举。”
严凤诉略略抬高声音道:“若果真无缘,倒未见得是坏事。从此放在心间,山长水远各自珍重吧。”
他说着话,脚下转一个向,回头正看见天子座驾遥遥而至,于是换上笑意,复又开口道:“倒是周寺丞,言语间怕得要注意三分,你今日看我身在高处,明日说不定就身陷泥底。开口闭口国舅,未免还为时过早。圣上来了,我们进去吧。”

一行人次第入殿,白沐才从廊柱之后绕了出来。方才正值脑中纷乱之际,骤然间与这夜宴重头戏的主角互相撞见,还未反应过来,已经本能地选择先避开妖孽远离是非。
此时回想这厮大难临头了还这么着三不着四,不由急火攻心又气又怒。低下头来细细寻思,想起那人方才神色轻松,想到他素来诡计多端,没准儿早有脱困之法,不由心下恨恨。
又想到那厮方才轻飘飘地说给自己听的话,反倒把先前的愧疚心思冲淡了。心道各自珍重倒好,小爷被你坑害过那么多次,才不会为你伤神,管你死活。
打定主意回过头,素期早已不知去向。
只隐约看见交泰殿里人群攒动,最打眼的是一行几个异域服饰之人……为首一人目泛精光,五官如刀劈斧凿一般入目刻骨,气势华贵凌厉,正是前几日在茶楼闹事的那伙儿。 
白沐的目光在那人身上多停留了一刻,便出乎意料地在那人身侧发现极其眼熟的熟面孔,一个跟自己一样,本不能此时此刻出现在此处的人——褚良远褚大掌柜。
正一头雾水的琢磨,听见太监一声喊,皇帝座驾从交泰殿东侧一路蜿蜒而至。白沐盘算自己和莫篱先前被困的殿阁在交泰殿西侧,一路提着的心这才真正放了下来。

皇帝袖手在后,竟从女眷所在的偏殿入内落座。帝座旁边空有一位,是为后座。
下首左右各置两排宴桌,直要从殿内铺排到殿门外。
为首的左侧,本该坐着必当列席的前任左相,此时却坐着严相之子严凤诉;为首的右侧本该坐着应该列席的右相白景,此时却空着。
再往下一溜儿排开,依次是是邻国使者和朝中要员,再无虚席。
如此场合,竟没有苏尚书的身影。

皇帝满面笑意坐于上首,不发一言。
殿内大臣方才还相互走动窃窃议论,此时竟鸦雀无声,只以眼神相互询问。
“众爱卿四处打量,可是在找人?”皇帝笑吟吟地开了口:“先前朕说要在大婚之前纳宠……诸爱卿可还记得?”
“诸爱卿一定是在想,朕是要纳什么人呢……”
白沐心中狠狠一震,脑中嗡嗡作响,先前身上的痹痛竟似一瞬之间便感觉不到了。
“他已经来了。”皇帝脸上的笑意似乎变得扭曲起来,他终于提起一直置于身后之手。
宽大的袖摆被用力拂去,年轻的皇帝用力掷出一物,笑得意味深长:“他就在这里。”
一颗人头砸向席间,咕噜噜滚出好远。
殿内顿时哗然大惊,偏殿的女眷更是以袖掩面,惊叫连连。





第47章 碧雾轻笼紫凤(三)
皇帝做事向来不通情理,无论做出什么事来也不足为奇。
白沐被这一连串言语动作惊得心中停跳三拍,生怕殿中那被抛掷之物正是——
一时间头晕目眩言语不能,像是被人猛力推了一把,后背靠上廊柱,才慢慢缓过神来。
好在是多虑了。此处距离虽远看不分明,但从殿中百官反应来看,殿内的人头,应该不属于此时此地独独缺的那一人。
白沐费尽力气出一口气,又觉得自己蠢钝之极,皇帝对那人心思已久,怎么会做出这样的事情来。
定神抬眼仔细辨认后,才缓缓放下心来。岂知这颗心还没回到原位,就似被人重重一锤,浑身发紧僵硬,彻骨寒凉。
殿中那颗人头……正是不久前被皇上当着自己的面亲手斩断的,小太监的人头。
白沐打着寒颤勉力思索,奈何脑子里嗡嗡作响,竟理不出个头绪,只反反复复的想:皇上从东侧来,皇上从东侧来……
皇上从东侧来,而自己和莫篱先前被困在西侧的宫殿,盘算其中的时间差异,皇上怎会有时间回去取人头?除非……除非皇上当时并未去大殿成礼!
白沐想,原来皇上他全都听见了。

殿内本来要举办喜宴,却突逢变故,众人形色各异。静的兀自坐立不动,乱的四处惊叫躲避。虽是静的少乱的多,也只不过乱了一瞬,顷刻便渐复平静。
皇帝眼风扫视一周,笑道:“众爱卿怎地这般模样?朕当初要纳他,你们这个三纲五常那个世俗伦理,没日没夜地来烦朕。朕如今亲手了结他,却又这般静默无语……”
皇帝神情有些疑惑:“何谓明君?你们——到底想要朕怎么做?” 
殿内诸人如坐针毡,没有一人敢于应答。
皇帝看一眼严凤诉,而后目光滑向他身侧下首的异族男子,温和亲切地开了口:“阿史那,你怎么看?”
白沐心道,原来这就是被遣来议和的突厥王么……想起突厥在西北边境分明情势一片大好,当朝武将世家许氏父子尚且难以抵挡,在这关头,怎会突然前来议和?
这里距大殿稍远,话语听不分明,只能半听半猜,白沐正强忍不适前行几步,要找个近一点的地方,便听见突厥王阿史那用生硬的汉语回道:“皇上敢爱敢恨,真性情也。”

殿内好一阵静默,然后是一阵跟风附和。
皇帝慨然大笑:“如此,可当的明君二字?”
“实属难得一见的明君。”
“是吗?可惜朕的臣子们却并不这么想呢……”皇帝执一杯酒,起身走了下来,缓缓道:“不过朕倒是觉得,阿史那你 ,可比你们那都蓝可汗英明多了,你瞧——”
皇帝伸手一指,指的正是殿中小太监的人头。
“他自幼便被派来服侍朕,至今已经二十余载,没想到,二十年的主仆恩情,竟然这么轻易就背叛朕了。”皇帝感慨道:“突厥王你手段高明啊!朕……佩服之至。”

此话一经掷出,像是在热水中点了一滴滚油,殿内顿时沸腾。
阿史那看一眼严凤诉,再瞥一眼褚良远,面上的愕然一划而过,他朗然大笑几声,拱手一礼道:“皇上明察秋毫,果然什么都瞒不过。”
这倒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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