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师徒-第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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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若璎静静地坐着,感到身侧一阵灼热,衣服渐渐湿润,知是这孩子流的眼泪。这一刻,心中五味混杂,不由脱口而出道:“言儿想他们了?”
半晌,才觉那小脑袋轻轻点了点,听到混合着重重的鼻音的一声“嗯”。鬼使神差,着魔了一般问:“倘若让你去见他们,你可愿意?”
孩子脸上犹带着泪痕,闻言抬头有些迷惑地抬头望向沈若璎。
沈若璎将他刘海撩起,露出光洁白皙的额头,又一点点用手指去描画他的眉眼。划过他弯弯眉毛潋滟双瞳,将他眼角犹带的泪花抹去,那七分天真中带着三分流丽的面容,像极了心底的那抹影子,手指不由地一颤。
“言儿想去见爹娘哥哥和姥姥么?”带着引诱的问话,散发罪恶的香。
孩子眼睛一亮,几乎是立即点头:“想!”
沈若璎忽觉肚子腹中胎儿一脚踢得一痛,瞬间回过神来,心猛地一抽,惊愕于心底某个恶毒的想法。眼瞧着顾微言天真稚气的神色,只觉得汗湿重背,一时再也无法面对,连忙支吾了几声,将顾微言再度哄睡。
今年的冬天来得格外的早,寒潮刚过,已零星飘起了小雪。
一声婴儿啼哭,唤醒了朝阳,为赵府平添了一丝喜庆。沈若璎怀胎十月,产下了一名男婴。产婆将洗净的婴儿包在襁褓中,喜笑颜开道:“恭喜老爷,好标致的男娃。”
赵文涛喜获麟儿,一向刚硬的脸上也忍不住露出喜色,接过婴儿,用手逗弄了一番。弯下腰将婴儿递向一旁的男孩:“言儿,来看看弟弟。”
那男孩睁着一双漆黑明澈的眼眸,既好奇又欣喜,小心翼翼地伸出手指,轻轻拨弄一下婴儿蜷着的柔嫩小手。小家伙正“唔嗯唔嗯”地哭,憋得红彤彤的小脸,眼睛紧紧闭着。顾微言又拿手指轻轻点了点婴儿的小鼻子,触碰上去极软极嫩,不敢用力,仿佛一不小心便会害他受伤。小家伙蹭了蹭脑袋,忽然将眼睛微微睁开,哭泣声渐渐停了,似是极爱这柔抚。
一旁的产婆笑道:“小少爷和言少爷有缘呢,一见着言少爷便不哭不闹。”
赵文涛听了,面露一丝笑意。面对生产过后虚弱的沈若璎,难得地柔声道:“辛苦你了。这几日你便安心躺在床上,把身体养好,其他杂事就交给下人去办,万不可再操心。”
沈若璎平日装束皆端庄华贵,此时黑发蓬乱,脸色苍白,别具脆弱的美感,眼中隐约带泪:“一点都不辛苦,这是若璎心甘情愿的。”
赵文涛闻言,神色越发温柔,一手抱着婴儿,一手抚顺沈若璎鬓边乱发:“我知你心里苦,这孩子生出来,便是我赵府的嫡长子。你什么都不要想,只好好将养身体,往后日子还长着。”
沈若璎探手将婴儿抱入怀中,道:“老爷,这孩儿该叫什么什么名呢?”
赵文涛沉吟片刻,道:“云齐,赵云齐。”
顾微言趁着赵文涛和沈若璎喁喁细语,悄悄退出了房门。庭院已覆上一层薄雪,天空中雪愈发密了起来,风挟着雪沫卷入廊内,扑向孩子,将那房中的脉脉温情悉数卷走。
如果爹娘还在,也是那般的温情缱绻……
每年寒冬,家中点起地龙,室内温暖如春。娘亲手巧,会布置一桌菜蔬肉食,桌上汤锅汤汁鼎沸,热气弥漫。
绿蚁新醅酒,红泥小火炉。
欢声笑语仍在耳边回响,如今却已阴阳相隔。
爹,娘,黄泉路上但愿走得不寂寞。
顾微言吸了吸鼻子,慢腾腾地朝自己院落走去,安慰自己至少还有栖身之所,姑父姑母待自己也是视如己出,又有何埋怨呢。然而即便如此,缺失的亲情却是无论如何也无法弥补的,何况是寄人篱下。
一年时光说长不长,说短也不短,却足以让一个稚儿从天真蜕变得成熟。他已经深刻地感受到了死亡无情的力量,尝到世态凉薄的滋味。
转过拐角,风雪都掩盖不了的尖利暴躁的号哭传入耳际,让他无颜面对。当日意气之争,夺人一目,现在想来,不是不后悔的。余氏自那日起,便得了病,不日便去了。赵云琛再狠,也才是一个稚龄儿童,如今亲娘逝去,便再也无人那般疼宠。
一样的可怜。
作者有话要说:
☆、怨憎会(一)
又一年春来,满城杨柳飘絮,仿佛是一场下错了时节的雪。
春日慵懒,薄薄的阳光洒下一地的柔情,照得人昏昏欲睡。沈若璎春困,嫌儿子闹人,便将儿子交与奶娘看管。
门被轻轻推开,奶娘正一个劲地哄着小婴儿,小家伙不理不睬,使劲地扯着嗓子嚎,奶娘正愁,看见来人,不禁喜笑颜开:“言少爷,来得正好。小少爷一个劲地哭,可怎么是好?”
“是吗?我抱来看看。”男孩熟练地接过孩子,亲了亲小家伙幼嫩的小脸,哄道:“弟弟,又不听话。乖哦,哥哥带你看花。”说罢轻轻颠着小婴儿,朝那暖阳中走去。
“哥哥带你照一照阳光,快快地长。”顾微言轻轻摇一摇婴儿,小家伙“嗯唔”一声,早已停了哭,睁着水汪汪的眼睛盯着顾微言猛瞧。
奶娘在一旁道:“小少爷最爱和言少爷玩儿,也不知怎的,你一来,他便不哭不闹。言少爷,你可要多来。”
顾微言并不言语,只嘴角微翘。庭中海棠花发,如点点胭脂,艳似明霞。树下一张竹榻,垫着柔软褥子。顾微言将奶包子似的婴儿放于榻上,自己趴在榻边,点点他的小鼻子,挠挠他的肉下巴。小家伙哼唧着手脚齐发,去捉顾微言的手,活脱脱地成了一只待烤的小乳猪,把顾微言逗得直笑。
不用奶娘多说,顾微言也会经常过来。他从这个幼小的生命中汲取到安定和慰藉,生死离别的痛在与婴儿的相依相伴中,逐渐淡去。眼前的这个生命是这样脆弱,需要人万分的呵护,望着自己的时候又是那样依赖和纯洁,让他不由自主地涌起对生的珍重,日子似乎不再那么了无生趣,而逐渐充实喧嚣起来。
赵文涛进入庭院,一眼便见着小小少年偎依着婴孩,二人睡得无知无觉,胭脂色的海棠花偶尔被风刮落,簌簌地落了孩子一身,衬得发丝如墨,肤如皓月。那嘴角一朵静默的微笑,竟让他不由得失了神。落红深处,依稀又闪现出那个百转千回中无数次出现的盈盈笑容,嘴角的梨涡像一个既调皮又甜蜜的邀请,微张的唇吐露出让他魂牵梦萦的呼唤:“文涛大哥……”
指尖的温度惊醒了赵文涛,他将手从顾微言颊边收回,眼见顾微言惊醒,见着自己,有些赧然地唤道:“姑父。”
手指不着痕迹地收拢在袖中,感到一丝寂凉,喉咙深处无法控制地发出一声压抑的叹息,不知是因为无法满足的手指还是幻想的破灭。他尽量用柔和的语气明知故问:“和云齐在这儿午休呢?”
顾微言局促地点点头,将眼光投向婴儿,见他不舒服地伸了伸小脑袋,忙伸手拍了拍。
姑父赵文涛平时对他很好,吃穿用度都会一一过问,甚至学业情况也很关心,俨然把他当作自己半个儿子来养,但顾微言却偏偏有些惧怕他。
此时婴儿伸腰踢腿开始哼唧起来,赵文涛将自己儿子抱起,叉着他的腋下任由他像个小青蛙般上下蹬着腿。小家伙玩了一会儿,开始扭头,伸着小手踢着小腿朝顾微言张开没牙的小嘴“啊啊”地喊着,黑亮亮的眼睛紧紧盯着顾微言。
赵云涛戏谑道:“云齐倒是黏你的很,连我这个爹都不要了。”
顾微言闻言,脸上露出一丝笑意,伸手接过婴儿,肉乎乎的小婴儿软软地搭在自己身上,仿佛抱了朵胖棉花。
赵云涛也不多说,坐在一旁看顾微言逗儿子玩儿,倒是一幅和睦的景象。
沈若璎午睡刚起,本身带着点起床气,见着这番景象,当下脸色便有些不好。款款走到榻边,对赵文涛道:“来了怎么也不告诉我一声。”
赵文涛道:“下人说你正在午睡,我想还是不要打扰罢。正巧见到云齐和言儿,便和言儿说说话。”
沈若璎嗔道:“你和儿子、言儿他们在一起的时间倒是比和我这个妻子还要多,再这样,我可是要生气的。”
赵文涛一笑置之,不再接话,只是对顾微言说:“言儿今日吃了晚饭再回去?”
顾微言瞧见沈若璎的脸色,摇了摇头,道:“明早陈夫子要考侄儿学问,功课要紧,侄儿这就要回去用功了。”他说完,依依不舍地搂着婴儿一会儿,这才辞别姑父姑母。
顾微言一走,院子里便有些冷清起来。小婴儿静了片刻,仰着小脑袋开始哼唧,沈若璎不理赵文涛,抱着自己儿子摇了许久,婴儿才渐渐安稳下来。
赵文涛便觉着有些索然无味,儿子也看了,没什么事,便道:“我还有些公务要办,你也别老站在院中,风吹久了,到底对身体不好。”
沈若璎正憋着一口气,此刻眼睛有些泛红,道:“言儿一走,你连话也不愿多说了么。”
赵文涛刚硬的脸瞬时有些阴沉,冷淡道:“是我最近对你太好了,什么话也敢乱说?”他本身就是个比较冷戾的人,近些日子沈若璎为他辛苦添了个儿子,还把顾微言给带了回来,对这位夫人倒是真多了几分和颜悦色,此刻受了沈若璎的冷落,又被她拿话刺中内心难言的情感,难免有些不快。
他抬脚刚要走,便被沈若璎慌忙拉住:“不是说要留下吃饭的么?我已吩咐厨子做你最爱吃的菜。”这会儿真是软语相求了。
当年的沈若璎性格刚烈,敢爱敢恨,如同一只桀骜不驯的凤凰,明艳、热烈,多年的深宅生活,竟也将她磨平了棱角,懂得委曲求全、忍气吞声。何况,她爱惨了眼前这个男人,心甘情愿地为他生儿育女,过着乏味无趣的宅院生活。
赵文涛也许想到了这一点,说道:“只是去处理一下公务,晚上会来与你一同用饭。”拍了拍沈若璎的手,便离开了院落。
沈若璎望着赵文涛的背影,眼中爱恨交织,当年她为了得到赵文涛,费尽心机,以为成了他的妻子,便能时时刻刻让他感受到自己的爱意和关怀,从而真正爱上自己。谁知道如今连一顿晚饭,也像是施舍一般。
她抱紧怀中的婴儿,如今这孩子是自己唯一的希望。
果然,晚间赵文涛如约而来。沈若璎似乎为了弥补先前对他的冷落,殷勤备至。一家三口难得的其乐融融。
沈若璎举着儿子,笑道:“这两天小家伙总是流口水,乳母说要长牙了。”
“是吗,我瞧瞧。”赵文涛凑上前掰开儿子小嘴,下面牙床上露着一点玉白色,不由露出一点笑意:“小东西真能长啊。”
沈若璎见赵文涛心情不错,顺势道:“今晚留下来吧,云齐好久见你一回,都要不认识你这个爹了。”
赵文涛一口应了。沈若璎心喜,又为赵文涛倒了一杯酒。
谈笑间,忽然有家奴慌慌张张地在门外道:“老爷、夫人,不好了。言少爷从假山上摔了下来,现在正在咯血!”
“什么?”赵文涛立刻站了起来,急步向门外走去。
顾微言所居的偏院此时已是乱作一团。
赵文涛一路上问清楚原由,顾微言书读累了去平时常去的凉亭坐了一会,碰巧遇到了大儿子赵云琛,两人不知为何事发生争执,结果顾微言竟被赵云琛一把推下了凉亭。那凉亭修建在假山之上,顾微言一路滚落下去,身上到处是擦伤,最严重的是头顶和腰侧,一处磕破一条大口子,一处骨头被折断了。抬回来的时候浑身是血,把一干奴仆吓得六神无主。
赵文涛看到顾微言浑身裹满了绷带,没擦干净的血迹将一张小脸染得斑驳可怖,整个人虚弱地没有一丝活人的气息,不由暴怒,左右两个耳光将赵云琛当场扇晕了过去,当天便吩咐把赵云琛关回自己院落,再不许走出一步,随后又将一干奴仆责罚,原因是没有看好两位少爷。
沈若璎在一旁觑见赵文涛雷厉风行处置了众人,心中不免五味陈杂,赵文涛当真那般在意这个侄儿,连自己的亲身儿子也不手软。
照顾顾微言的是个经验丰富的老大夫,面对赵文涛夫妇的询问,直言道:“伤筋动骨一百天,更何况言少爷此时气血两亏,恐怕是要大养一阵。这么大点的孩子,要忍受断骨之痛,实在是有些勉强。”老大夫叹息,言语之间十分不忍。
“可有什么减轻痛苦的药物?”赵文涛问。
“倒是有一些麻沸散,但是只能缓得片刻,也不能长期使用,毕竟对人体伤害很大。开头两天实在难熬的话,便给他喂稍许吧。”大夫开了药方。
作者有话要说:
☆、怨憎会(二)
采容推开虚掩着的屋门,一股浓郁的药渣子味道扑面而来,屋内的空气是沉郁的、凝滞的,压得人有点喘不过气来,她放缓呼吸,好一会儿才适应。怀中的孩子显然不能忍受这样的气息,开始抽嗒起来。
婴儿啼哭的声音在沉闷的房内显得格外响亮,原本打算悄悄进来的采容有一些慌乱。
“……齐、云齐……”床上传来虚弱的声音。
采容撩起床帐,眼睛有些红,将手中的小婴儿凑向床上的孩子,勉强笑道:“本想悄悄带他来看你一眼的,没吵到你吧?”
顾微言一动不动地躺着,紧紧盯着小婴儿,眼睛里多了一分神采,喃喃道:“弟弟……又长大了……”
“是,现在都长了三颗小牙了。”采容去掰小家伙的下巴,让顾微言看。
“哭得……好凶……”
“小家伙想你,每天都闹,眼睛都肿起来了,你要快快好起来,才能抱着小少爷玩。”
“我也……想……弟弟……”顾微言难过地说,想伸手摸一摸小家伙柔软的头发,却只能轻微地动了动手指头,断裂的肋骨只需轻轻一动,便能痛得人冷汗淋漓,他现在只能像个活死人,整日躺在床上,默默地数着日子流逝。
一开始,麻沸散的药性逐渐消失后,他便从昏迷中被活活地痛醒。头上像被谁攥住了头发狠命地撕扯,从来没有经受过的剧痛让他想要嘶喊,然而这点宣泄的权利他都没办法拥有,断掉的肋骨不能经受一丁点的颤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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