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城世家-第2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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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禁卫军虽追不上这刺客，却不是不长脑子，所有宫门一律关了。
　　想必这人也是明白得很，跑到德仪殿后院，三两下闪身竟不见。
　　这夜弯月，月光不亮，更没有星光。德仪殿后院甚大，郭子琼追来时只看见黑黢黢一片。
　　宫士诚尾随而来，一摸身上，“妈的！”骂出声来。
　　郭子琼头也不回，“进殿脱刀，吃亏了罢。”
　　鼎元宫设宴，所有人等一律脱掉兵器。自然，除了郭子琼这个近身带刀侍卫。宫士诚出来尚未来得及拿回自己的佩刀。此时要用，觉出来了。
　　“我从前面找，你绕到后面去。若发现刺客，喊一声就是。”郭子琼悄声道。
　　宫士诚不多话，直接飞奔出德仪殿高墙，冲着后门便去。
　　郭子琼抽刀出鞘，从前面慢慢摸索。
　　走过后门墙角，一只野猫从墙头爬下，惊动了郭子琼，一个刀花过去，野猫身首异处。野猫惨叫之余，黑影从郭子琼身后探出。
　　郭子琼猛然转身，对方手里一把鹰弓，却没了箭，他只带了一把箭，用在了仁帝身上。空空一个鹰弓支架，与郭子琼正面“铮铮”交了两招，侧身而过，作势还要跑。郭子琼勾腿亮刀，哪那么容易让他跑。
　　纠战正酣时，宫士诚听到打斗声音赶过来，接过郭子琼的刀鞘当做钝刀用，两人一前一后，与刺客上下过了百十招，只占了人多的优势。郭子琼看准对方腰身脆弱，虎爪攻去，宫士诚在前面胶着，屈膝去顶，恰郭子琼虎爪埋伏在后，两人合力，一个按倒，一个擒手，将刺客按在草堆里。
　　宫士诚腾出手，一把抓过此人后领。月色虽暗，宫士诚与郭子琼却都分明看到，白皙的颈后，一个狼头呲牙咧嘴。
　　宁广鹿挣扎之余，脸上黑巾掉落。宫士诚与郭子琼却都不看他的脸，只愣愣对视，心里暗自对答。
　　宫士诚：“放了他罢……”
　　郭子琼：“放了他，我怎么回去交差？”
　　“抓住他，是你牢门失守，身为禁卫军总管，也脱不了干系。”
　　“不行，这件事情有蹊跷。”
　　“没有什么好蹊跷的，是太子派他来的。”宫士诚明声说道。
　　“什么？”郭子琼惊讶问道。
　　“别告诉我你不知道，太子没提前通知你？”
　　郭子琼摇头。
　　宁广鹿道：“松开我，我喘不动气了。”
　　郭子琼苦笑，手上却丝毫不松，“小子，你才这点年纪，武功怎这般厉害？”
　　宫士诚问道：“你怎么出来的？”
　　“我会撬锁。”宁广鹿道。
　　“又怎么知道皇宫布局，从哪里拿来的鹰弓，哪来的衣裳？”郭子琼问道。
　　宁广鹿叹了口气，“你房里就有，都是现成的。”
　　宫士诚看向郭子琼，郭子琼这才明白，果然都是盛康谋划好的。牢房顺理成章，提前告知宁广鹿皇宫布局，自己房里有衣裳凶器。
　　宫士诚冷冷看着郭子琼，忽然明白了一切，道：“我问你，那日在沙场行刺皇上的，可是你？”
　　郭子琼虽奇怪宫士诚为何会在这时问这个，不过既然他问了，郭子琼也不欺瞒，“是我。”
　　“你是盛康的死士？”
　　“是，殿下有恩于郭家，我是来报恩的。”
　　宫士诚再一想，“那次查案，也都是你安排的？”
　　郭子琼似是无意看了宁广鹿一眼，“是我。”
　　宁广鹿不明白两人在说什么，只眨巴着眼睛。
　　宫士诚却明白，郭子琼受盛康之命栽赃宁须臾。
　　宫士诚暗叹了口气，“放了他罢。”
　　郭子琼垂睫不答话。
　　宫士诚突然抬起头，“盛康让你抓他回去复命？”
　　回想起来，凭借郭子琼的身手，离仁帝那么近，怎么可能待仁帝中箭之后才反应过来。
　　果然，郭子琼点头。“殿下没说是谁，只说要抓住这刺客。”
　　原来，盛康并不打算放过宁广鹿的。他只不过想借宁广鹿之手，给自己登基提供最后的条件。
　　宫士诚脑海中一片茫然。
　　三人沉静了片刻，宫士诚还是那句话，“放了他。”顿了顿，道：“我去想办法。”
　　郭子琼极为有耐心，道：“你有什么办法？禁卫军牢狱犯人宁广鹿不见了，刺杀皇上用的是鹰弓，你我两个人都逮不住他。你准备这样跟太子殿下交代？就算我放了他，你怎样把他弄出宫？他出了宫，到处都是通缉令，怎样逃？”
　　宫士诚却不管，“这些以后再说，我不能让他死。”
　　郭子琼眼睛一眯，心声道：“你与他……”
　　宫士诚摇头。
　　宁须臾死了就死了，人死不能复生。但是他答应了宁广鹿，有他在，就没事。他怎能眼睁睁看着宁广鹿去死。更甚者，也是被冤死。盛康的目的已经达到，宁广鹿的命，无非就是给天下人一个交代。在宫士诚看来，盛康有千万种办法保住宁广鹿的命。
　　郭子琼却不松手，“你有话只管去跟太子说，我是要拿他复命的。”
　　宫士诚看着郭子琼俊朗的脸，挥手一拳打了过去。
　　郭子琼冷不丁给打歪到一边，唇角立刻肿起来，牙龈充血，口腔中血腥一片。但他反应极快，立刻起身，抽刀上前。
　　宫士诚手里拿着刀鞘，已把宁广鹿护到身后。
　　宁广鹿总算明白现在的情形了，他不过是一颗棋子，现在到了杀人灭口的时候，哪有不逃的道理。乖乖听宫士诚的就对了。
　　郭子琼与宫士诚两人打宁广鹿勉强打得赢。他一人对付这两个，定是要败的。

　　第34章

　　三人就这样对峙了半晌。月朗星稀，神色凝重，各怀心事。
　　郭子琼是个聪明人，宫士诚与盛康的关系他早就猜透，料想自己在盛康眼里不过就是条豁得出命的狗，若是伤了宫士诚，自己不会有好果子吃。
　　但是说实在的，他与宫士诚的兄弟情义不是假的。两人虽不说惺惺相惜那么恶心，但多少还是都佩服对方，并且珍惜对方的。
　　盛康这次的计划滴水不漏，自打一开始，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的放走了宁广鹿这条漏网之鱼，到现在以让他报仇为前提刺杀仁帝，都是一砖一瓦计划好的。
　　说句不好听的，郭子琼无力改变这个金字塔，宫士诚同样。
　　盛康是那个站在顶端的人，看得透一切，并且计划好了一切。所有人都在他的运营下按部就班并且迅速的为他夺权的大戏走了每一步。
　　现下，什么都成功了，只差了宁广鹿伏法。
　　幕国皇帝被刺杀，这在历史上恐怕绝无仅有空前绝后罢。这么多禁卫军，不乏高手，竟然抓不住一个刺客，幕国颜面何存，盛康如何交代。
　　这还只是其一。
　　再者，宁广鹿是一个早就该死的人，宫士诚为了这么一个人，不惜违抗盛康的命令，这必然会让盛康发怒。
　　郭子琼明白这个道理，宫士诚也明白。
　　郭子琼不想跟宫士诚动手，问道：“你可是想清楚了？”看一眼宁广鹿，“太子不是好糊弄的人，我可不想承担后果。”
　　宫士诚不以为意，“我做的就是我做的，不需要任何人承担。”护着身后的宁广鹿道：“走！”
　　“等等！”郭子琼叫住他，把手里的刀扔到宫士诚面前，“砍我一刀罢，我也好有个交代。”
　　宫士诚毫不犹豫，拿起刀在郭子琼肩膀与脖颈间砍了一刀。力道之大，郭子琼几近站立不住，倒退了两步，倚在墙上。肩窝的刀口立刻涌出鲜血，郭子琼脸色惨白，慢慢蹲下身子。
　　想起那日护驾时受的郭子琼那一剑，宫士诚咬咬牙，声音低弱的说了声：“咱俩扯平了。”
　　郭子琼抬起头，牙根紧咬。黑暗中，宫士诚刚毅的脸上，慢慢浮现出一个微笑，带着感激，还有些说不清的东西。
　　郭子琼没好气道：“快走罢。”
　　宫士诚却不急着走，上前查看郭子琼的伤口，道：“对不住了。”话一说完，一个掌刀砍在郭子琼后颈上。郭子琼身体一震，慢慢闭上了眼。
　　宫士诚这才起身，拉过已经看傻了的宁广鹿，飞身上了围墙，消失在黑暗中。
　　破晓时分，盛康在鼎元宫里来回踱步。
　　他一夜无眠，仁帝薨逝，郭子琼受伤，刺客没抓到，宫士诚失踪，禁卫军如临大敌，文武百官义愤填膺，都知道是宁广鹿干的，对禁卫军的实力空前的质疑。皇室颜面扫地。
　　盛康根本不需要想就知道到底是怎么回事，宫士诚救下了宁广鹿，藏在皇宫的某个地方。
　　他们现在不敢出宫，各个宫门守卫极严，现在不是时候。
　　盛康想着，猛的挥手掀翻了面前的龙案。文房四宝茶盏碗碟哗啦啦撒了一地，站在两边的宫女太监吓了一跳，同时跪下叩首。
　　好你个宫士诚！
　　想起在拔乐关对宁广鹿那小子的一味袒护，盛康心头酸辣不止。他被胡柴生擒那时，宁广鹿回去报信，吴编怀疑是宁广鹿捣鬼，想捆了他。宫士诚不但不同意，还打晕了吴编让宁广鹿带兵立功。
　　这件事，盛康在挫军八卦闲聊时听到，从未问过宫士诚。当时只觉，有甚好问，他与宫士诚已不需要多说。再说，宁广鹿时日无多，犯不着跟个要死的人怄气。
　　现在看来，不知是自己低估了宁广鹿的本事，还是高估了他与宫士诚的感情。
　　想到这里，盛康心头一阵烦扰。
　　郭子琼给人发现后，禁卫军开始搜索宫里各个角落。只是，皇宫这么大，藏两个人还是很容易的。况且，宫士诚也是禁卫军出身，对皇宫布局十分清楚。
　　皇后过来，见了一地狼藉和跪了一片的宫女太监，想到听说刺客不知踪影，只当盛康在烦这个。笑吟吟走过来，支走了下人，自顾坐在椅上，语重心长道：“大事已成，那不过是边角料，无谓的。”
　　盛康缓和了一下紧绷的脸色，道：“可都安排好了？”
　　“这有什么好安排的，不过是选个日子祭天登基。国丧照那些老东西的想法办就是，跟个死人计较什么。”
　　“选的何日？”
　　皇后算了算，“还有十四天。盛康呐……”皇后转首，走到盛康身边，拉过他的手，手指轻轻拍到盛康手背上，“咱们这算得大功告成了。”旋而轻轻抚摸，“天下是你的了，我这一生，别无所求。”
　　华皇后，现在改称为华太后，手指白嫩，指腹柔软温暖，摸在盛康手背上，慈母的温馨尽显。只是，在仁帝尸骨未寒时说出这话，有些冰冷的怪异。
　　盛康抬起眼，视线与太后的对上，两人不着痕迹的，笑了。
　　第二日夜，禁卫军还在宫里大张旗鼓的搜索。
　　凌波殿安静如常，盛康在书房想事情，窗外莫名的响了几声。盛康眉角一挑，几乎在看不见的一瞬，抬脚踹了出去。
　　宫士诚早等在外面，想起自己临去拔乐关那夜，盛康也是这样一脚踹得他反应不及。这次明显是早有准备，退了三步在外。
　　盛康一出来，二话不说，两拳便招呼过去。宫士诚不知从哪里找的一身暗灰衣衫穿在身上，还未张口，被盛康的拳头堵得连连后退，打又舍不得打，只好一路抵挡。
　　盛康平时温文尔雅，很少显露武功，但凡出手都是不得已，所以招数一向凌厉。宫士诚给逼得退到墙角，抬着手肘硬生生挨了两拳，这才见盛康停手。
　　宫士诚放下护在脸前的手，见盛康脸色一片冰冷，心里知道是触及了他的禁区，只好低声下气道：“我知道你也有难处。”
　　月色中，宫士诚一改往日的嬉皮笑脸，神色凝重道出这句，盛康眉头一皱，不答话。
　　宫士诚道：“盛康，现在你是皇帝了，什么都是你说了算，放了他罢，他不过还是个孩子。”
　　盛康神色依旧冷冷，“你为什么救他？”
　　“还记得你在拔乐关说的话吗？”
　　盛康一愣，想不起宫士诚指的是哪句。
　　宫士诚看这意思，盛康是忘了，只好提醒道：“你说你不会滥杀无辜。”
　　盛康有那么一瞬的恍惚。
　　宫士诚道：“宁广鹿还小，而且他什么都不知道，一心认定皇上……”瞄了盛康一眼，改口道：“先皇……才是他的仇人。现下，他报了仇，只一门心思的想远走高飞，你何必逼人太甚。”
　　盛康依旧不答话。
　　宫士诚接着道：“在拔乐关，你是利用他。没有他，咱们不可能那么快打败疆兵。到了幕都，你又利用他走了最后一步。他已经身败名裂，难道命都保不住吗？”宫士诚眼神里有些暗自流淌的东西，盛康真切的看在眼里。
　　“所以，你让我放了他？”
　　“我求你，放了他。”宫士诚默默说出这句。
　　盛康眼睛一闭，胸口疼的无以复加。他如何能拒绝宫士诚，从在武进士殿试中见他的那一眼开始，盛康的整个人生就已经加塞进了这样一个人。
　　这个人总是一脸的无所谓，武功高深，看似神经简单，其实内心细腻。做事情的确大喇喇，却比谁都聪明。知道盛康在物色心腹，便默不作声的陪着盛康演了一出又一出的苦肉计。一步步攀升，做了将军，去了拔乐关，毫无怨言，只因为盛康需要。
　　不可否认，宫士诚是爱他的。
　　他的爱，或许就只能在协助他中体现出来。
　　不口否认，盛康也是爱他的。
　　他这样一个不知道什么是信任的人，却相信宫士诚。
　　拔乐关被围攻那次，他把后背交给了宫士诚。他凭什么相信他，盛康也不知道。
　　想着想着，盛康睁开眼，在一地的绿草清香中，道：“我若不答应，你要如何？”
　　宫士诚喉咙动了动，看着盛康，“我会自己想办法把他弄出去。”
　　盛康深吸一口气，捏了捏眉头，自己还未反应过来，便已脱口而出，“好吧……”
　　翌日，刺客被抓，宫门解禁，宫士诚立了头功。
　　那刺客竟是疆人，为他的族人报仇而来。
　　至于为何禁卫军牢房里的宁广鹿不知去向，宫士诚为何平白无故失踪了一天，禁卫军总管郭子琼不予答复。
　　桓清二十一年，夏，仁帝驾崩，太子幕南君盛康登基，年号酉靖，次年便为酉靖元年。
　　盛康搬进了鼎元宫，龙榻之上，世界从此不同。
　　盛康即位，第一件事便是为宁须臾翻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