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志一场-第3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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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人正是杨福生，面容竟然十分憔悴，嘴唇干裂，眼睛布满了血丝。他死死地盯着我，眼神竟然有些呆滞了。
　　　　我也看着他，半天也说不出什么，只是感觉嘴唇不自觉地微微颤动着。
　　　　“你们先说说话吧，我去弄点面条……唉！”在他身后进来的吴姐叹了口气说。
　　　　吴姐走了后，杨福生有些机械地朝我这边挪了几步，然后又停住了脚步，迟疑着不敢过来。
　　　　“我没事……”我勉强挤出一丝笑容跟他说。
　　　　他终于忍不住几步跨到我身边，一把将我进他怀里，头埋在我的肩膀上。
　　　　“我把你害惨了……”他呜咽着说，几滴滚烫的泪顺着我的后颈滑到了我的背上。
　　　　“我这不是好好的么……”我说，发觉自己的声音竟然也有些哽咽了。
　　　　我们就这么紧紧地抱了一会，什么话都没有说，直到听到有脚步声过来了，我才轻轻地推开他。
　　　　他迅速地用袖子擦了下眼睛，然后坐到旁边，低头长叹了一声。
　　　　吴姐端来了两碗面条，递了一碗给我，然后又端了一碗到杨福生面前。
　　　　杨福生摇了摇头，然后跟她说：“你去跟你兄弟说，放他走，我……我什么都答应你们！”
　　　　吴姐把碗硬塞在他手里说：“先把东西吃了，我会去跟他们说的……你这样子不是让张兄弟也跟着担心么，他也几天没吃东西了……都吃吧，不够那还有呢……”
　　　　杨福生看了我一眼，这才拿起筷子开始吃了起来。
　　　　他大概饿坏了，狼吞虎咽几下就把面吃完了，我摇了摇头，也开始吃了起来。
　　　　沉默着把面吃了，吴姐把碗筷收拾了一下，进来跟杨福生说：“你先回去吧，让张兄弟好好休息下，有什么明天再说。”
　　　　杨福生好象没有听见似的，依然坐在旁边看着我不动。
　　　　“天不早了，你再不回去你爹又得担心了，他老人家身体不好，不能让他老替你操心了……”吴姐劝他说。
　　　　“先回去吧……”我也劝了他一句，“我真没什么事了。”
　　　　杨福生伸手在我头上轻轻摸了两下，然后起身走了，背影十分地落寞。
　　　　“你先回去，我替张兄弟烧点热水烫烫脚就回，我把二弟打发到三弟那边去了，你放心吧，没人过来打扰他休息的……”我听到吴姐轻声跟杨福生说。
　　　　杨福生刚走，吴姐就进来了，我刚要开口跟她说不用弄什么热水了，她竟然“扑通”一下跪到了我面前。
　　　　我一惊，赶紧起身去拉她：“吴姐，你这是干什么呢，赶紧起来……”
　　　　吴姐挡住我的手，含泪跟我说：“张兄弟，我对不住你，是我几个兄弟把你打伤然后带到这的……我真没让他们这么做，我提早回来了，实在不知道他们竟然会干出这种事情来……”
　　　　“先起来再说，你这样我可承受不起……”我使劲想拉她起来。
　　　　她依然固执地跪着，我劲用完了，头也不争气地开始发晕，一屁股就坐到了地上。
　　　　“还有，兄弟你得帮帮我，我真快被赶出这个家了，你帮我这次，我来生做牛做马来赎罪，来报答你……”吴姐边说边要磕下头去。
　　　　我拼命拦住她，有些惊慌失措地说：“你别这样……先起来吧……我答应，我都答应……”
　　　　吴姐抬头看着我，问我：“兄弟你真能答应我？”
　　　　“行了，我答应你，我不会告你兄弟，这事就算我倒霉，我认了！”我有些无奈地说，尽管心里一万个不甘心。
　　　　“不是我兄弟的事……是杨福生的事……”吴姐说。
　　　　“那也得跟我说清楚是什么事啊？”我有些无力地说道，“我到现在还一直被蒙在鼓里呢！”
　　　　“我看我们还是坐下说吧，老这么折腾下去，天亮了也说不清楚啊……”我跟她说。
　　　　吴姐总算是平静了些，坐到我对面后，默默流了会眼泪，这才下定决心开了口。




72、七十二

“张兄弟你不知道，我就是杨福生他老婆……”她开口说道。
　　　　虽然已经猜到了，不过听她亲口这么一说，我心里还是一紧。
　　　　她接着说了下去：“我和杨福生都是一个村里的，大家从小就认识，当初他退伍回来，我表哥就来问我愿不愿意和他处对象，说他要给我们俩牵线，我觉得杨福生人不错，又是当过兵见过世面的，所以也就答应了……他那时候还在城里一家厂子里上班，我在家干活，我们也没什么机会多相处，就他有空会回来一趟，大家见见面聊上几句，又或者我有空去城里时候他会带我去买些东西，有给我买的，也有让我带回家给他爸妈的……咳，我怎么越说越远了。”
　　　　她叹了口气接着说：“后来表哥就替我们张罗着把婚事给办了，才刚在村里办完了酒席，他就跟着我表哥出去打工了，因为他原来那厂子倒闭了，而我表哥在外地开公司也缺人手。他要多赚些钱回来盖个新房子，所以都没什么空回来，村里大多数家庭也都是这情况，所以我也没埋怨什么，就在家干活替他照顾两个老人，他家也没其他兄弟姐妹，这几年我一个人忙里忙外，我容易么我……”
　　　　她边说边委屈地哭了起来。
　　　　我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去安慰她，内心复杂地看着这个其实年纪比我大不了多少，但操劳得有些像中年人的女人。
　　　　“这些也算了，我们农村人不就是一辈子劳累的命么，可是我公公和婆婆却越来越看我不顺眼，因为他们老早就盼着我能给家里生个孩子……又因为杨福生是独子，所以老续不上香火让老人家都气出病来了……说实话，不是我不想生孩子，问题是杨福生他……他从结婚那天起压根就没和我同过房，结婚到现在，他基本都在外边，春节或者家里有事回来一趟，也都是匆匆住上两天就走，晚上也是倒头就睡，从来没提过要孩子的事……我也没好意思跟他说过，这哪是我们女人能开口的事啊？”吴姐有些不好意思地说，“要不是事情到了这地步，我又怎么敢厚着脸皮跟兄弟你说这些呢……”
　　　　我倒听得有些尴尬，随后又想到，杨福生也太不会掩饰自己了，表现得这么明显，迟早肯定是要让人怀疑的。
　　　　“说实话，我一个人在家里伺候两个老的，又忙着地里农活，没孩子倒少些拖累，所以我也不追他，想着等他在外边赚得差不多了，回来盖了房子，生活条件好了再要孩子也行，这对孩子也有好处……可是我公公婆婆可不这么想，在我们农村，要生不出孩子那就完全是女人的错，生不出孩子的女人就是不会下蛋的母鸡，不光自己脸上无光，连家里也跟着被人瞧不起。”她叹了口气说，“年初时候大家就开始议论我和杨福生这事了，这些话传到了他爹妈耳朵里那就更不得了了，开始嫌我这不好那不对，然后我每做什么事都要挑我毛病，最后干脆每天骂我，我忍了又忍，但是太委屈了，所以上次没能忍住和他们争吵了几句，他们更气了，直接就说我生不了孩子，然后把我赶出家门了……”
　　　　说到这里她又忍不住流泪了：“我被赶了出来，心里又气又急，我爹妈早死了，村里就几个兄弟都成了家，而且因为我的事也早在村里抬不起头了，现在我又是被赶出来的，他们更不可能接纳我了……我只好给我表哥打了电话，让他跟杨福生说，要他回来一趟。”
　　　　原来杨福生上次回来就是为了这个啊，我有些明白他为什么老迟迟不肯开口跟我说的原因了。
　　　　吴姐继续说着：“以往我也跟我表哥抱怨过杨福生，可是我表哥都会劝我说杨福生在外边挣钱挺不容易，常常还要加班什么的，让我多忍耐下，等过两年他赚够钱回去就好了……我知道杨福生在外边也很不容易，而且他赚的钱大部分都给了家里，所以我也从没当着杨福生的面抱怨过什么……没想到这次才跟表哥一说，他就很生气地带着杨福生回来了，杨福生来了也没替我去跟他爹妈解释下，只是私下找到我一个劲地跟我道歉，说他对不起我，这几年委屈了我，完了还说要和我离婚……兄弟你不知道，我们这离婚就等于是被婆家休了，况且我还是因为生不出孩子被休的，这让我以后如何做人啊？我一下就傻了，哭着问他为什么，我到底哪做得不对，杨福生他也不告诉我，只是一个劲地跟我道歉，求我原谅他……我表哥是从小看着我长大的，就跟亲哥一样，看我受了委屈越发生气了，指着杨福生的鼻子大骂他不是人，质问他这么做对得起我么？杨福生也不吭声，就低着头让他骂，但是却是执意要和我离……没想到这话又让我几个兄弟给听到了，所以准备找上他家门去闹一通，想替我出这口气……”
　　　　听着这事越闹越大，越闹越复杂，我不禁皱起了眉头。
　　　　“表哥其实也挺关心杨福生的，又担心把事情闹大让他爹妈知道会出事，所以先把我几个兄弟劝住了，然后说让我跟他回城里住上一段时间散散心，也让杨福生先冷静冷静，在他爹妈面前替我解释清楚……过后他再把我送回来，这事就算过了，前边什么离婚的话就当他没说过……就这么着，我就跟表哥到了城里，我们才刚到呢，我兄弟就打来电话说杨福生也走了……把我表哥气得直骂他不知好歹，因为表哥离开时候警告他说让他就呆在家哪都不许去……”吴姐说着就看了我一眼。
　　　　我当然知道杨福生跑出来就是为了来找我，被她这么一看还怪心虚的，不过也有些感慨，在这么个闭塞的小山村，离个婚竟然还能闹出那么大的事情，这倒是我没有想到的。




73、七十三

“我听他跑了出来，不禁又有些为他担心，还担心家里没人个照顾两个老的，所以去跟表哥商量，要不我还是先回去……表哥正在气头上呢，听我这么一说就跟我发火了，让我别这么作践自己，说杨福生要离就离，离了他在城里另外替我寻个好人家，以后也别回那破山沟里去了！我不同意，还是想回去，表哥情急之下就跟我说了实话，说杨福生在外边有人了，他就不值得我这么对他……而且他还说了，杨福生要有的是女人也算了，顶多算个负心汉，可是他竟然是和男的……你说这都叫什么事啊？我听表哥这么一说，真是又气又羞，这事要传回村里，我这辈子都没脸回去了！”吴姐说到这还是忍不住有些怨恨地看了我一眼。
　　　　“后来打听到你住了医院，我就背着表哥去找你了，本想当面去问问你，为什么老缠着杨福生不放，可是我到了医院却赶上你刚手术出来，还没醒呢，而且我看到杨福生就守在你边上，眼里那种关切和心疼是我这辈子都没机会得到的，那时候我就知道，他对你还真不是一般的好！我也没见他，等他走了我才进，想等你醒了好好和你谈谈，等你醒了之后看你那么虚弱，我又不太忍心那时候跟你说这事，刚好你又把我当成医院护工了，所以我也就干脆假装是护理工趁杨福生不在的时候去看看你，想等机会合适时候再开口，但是跟你接触了几天，我发觉兄弟你不是我想的那种人，对我很客气，才帮你洗了两次衣服你就一直谢个不停……而且我看得出来，你是真的很在意杨福生，他来的时候你是那么的开心，他走了你整天都魂不守舍的……我和杨福生结婚那么几年了，还从来不会这样呢……兄弟，你是好人，我就一直都开不了这个口……所以，等你好了出院了，我也就跟表哥说，我先回家了，你和杨福生的事我不管了，他要离我是不会离的，离了我也没地方可去，我照样在家替他照顾家里，只要他有空能回家看看就行……”
　　　　她说得我很内疚，我也根本没想到她竟然心甘情愿冒充护工照顾了我一星期，说起来我还真算是他和杨福生之间的“小三”呢！当着这个善良又忍辱负重的农村女人，我真不知道说什么才好。不过一想到她竟然给自己选择了条那么屈辱的生活道路，我还是忍不住说了。
　　　　“那你还不如离了，另外找个能让你幸福的人呢！”我说。
　　　　她刷一下站起身来，有些生气地看着我：“兄弟你这话说的，我可是一再的忍让了……你让我一个被婆家赶出来的人上哪找人去，就算有人肯要我，以后我还能抬头做人么，还不是一辈子被人看不起？”
　　　　我有些哭笑不得地看着她：“哪有这么严重啊，现在离婚不挺正常的么？”
　　　　“不行，除了这个我什么都能忍……我知道在城里离婚不算什么，可在我们这，就是不行！”她很坚决地说。
　　　　我也知道这不是凭我几句话就可以去改变他们的观念的，更何况我和杨福生的事连城里也不见得就会有很多人接受，我其实根本没什么资格去跟她说这话，所以我不再出声了。
　　　　“兄弟，我只求你一件事，你劝劝杨福生，让他和我生个孩子，我就能留在家里了，我一样照顾老人和孩子，他也可以在城里和你在一起，我决不给你们添麻烦，就只想要个孩子……他应该会听你的，你去和他说，姐求你了，就这一件事……行吗？”她恳切地看着我说。
　　　　“这个……”我犹豫了，倒不是怕杨福生真有了孩子以后会怎么样，而是我真不能替他做这个决定。
　　　　看我一犹豫，她又急了，眼泪开始不停地往下掉：“我都这么低声下气地求你了，你还要我怎么样，我什么都不要，就只想要个孩子……这都不能答应我么？我这几年受的委屈，在村子里遭人白眼，被公婆责骂……我受不了了，再这么下去我都活不下去了……”
　　　　“你别急！”我赶紧劝她，“这事得先和杨福生商量商量，要是他同意，我没什么意见的……你受那么多委屈其实都是因为我，我没资格说什么……”
　　　　“真的？你会和他说？”她眼前一亮，有些高兴地问我。
　　　　“我意思是先和他商量商量……”我吞吞吐吐地说。
　　　　“那行，我明天让他过来一趟，你先休息吧，我就先回去了！”她似乎松了口气，语气也变得轻快了起来。
　　　　她走了以后，我走到窗前，看着环绕着村子的大山，有些无奈地觉得，这些大山似乎将成为把我和杨福生层层隔开的屏障，是我们再也越不过去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