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歌尽桃花淡淡忧-第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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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看着杯中渐少的酒,眼神有些迷幻,好像又看到了他的身影。
那时大哥在禁军里大树威风,又豪气干云,正是男儿该有的气魄,我在街角看到他领着一队禁军走过,银色铠甲,印着银色花边的长筒靴,全身上下都散发着威武逼人的气息,我默默叹气,转身离开。爹时刻都在“恨铁不成钢”地教训我,
倒是娘百般地护着我,叫我尽力就好,陶家不需要那么多拼命的人。我心里何尝不想像大哥那样让爹刮目相看,但是从小的文弱让我只能在大哥精于骑射的时候躲在书房里写兰亭,描丹青,焚香弹琴,看《论语》,品《诗经》。其实我更喜欢大哥那样的生活。是人都说陶家好福气,大公子武略出众,二公子文韬拔萃,又都生得一副好相貌,京城的大家小姐个个都盼着能嫁进陶家做媳妇儿。那时候我才十五岁,大哥十九,爹娘已经开始替他准备婚事,可大哥看都不看拿来的画像,一把火全烧了,气得爹差点背过气去,多亏娘及时劝阻,要不然大哥少不得又要挨家法。那时候家里前所未有的热闹,爹跟大哥每天都要吵一架,我就在旁边看戏,心里好生庆幸自己才十五,不用被逼婚,然后对一向扬眉吐气的大哥报以“同情”的眼神,大哥只能愤愤地瞪我几眼。后来大哥跟爹约法三章,只要大哥当上禁军统领就不再逼婚,直到大哥遇到心仪之人为止。所以本来就出色的大哥更加努力,轻而易举地拿下了禁军统领的职衔,虽然只统领了一半禁军,但爹也没再为难他。
大哥逃脱升天了,我自然而然就成了爹“培养”的对象,我没法,只好参加科举,不好不差的名次,圣上见我年纪尚小,就把我派到了爹掌管的翰林院。天天跟着一班酸腐的老头子念经,我觉得还不如呆在家里描丹青来得舒服。爹把我看得更严了,很多时候回府都要拉着我跟他挤一顶轿子,我真担心那些轿夫会不会有意见。
就在那一年的春天,也正好是清明前,圣上要拜天祭祖,礼部的人忙得不可开交,我却在一边看着他们的焦头烂额打呵欠。赶巧不巧,平西王此时班师回朝,本来就忙得热火朝天的气氛更加紧凑。
平西王是朝中唯一一个异姓王爷,当年跟随先帝打天下,算得上先帝的生死之交,当今圣上即位不久西南蛮夷入侵,势如破竹,大有长驱直入之势。平西王自请出战,带着家眷披星戴月赶往西南要塞,经过长达十年的对峙,蛮夷之族提出休战,双方开始通商贸易。龙颜大悦,犒赏三军,平西王处理好边关事务,即刻班师回朝。皇上把原来就很大的平西王府再扩大一倍,各种赏赐铺天盖地,恐怕都要把整个平西王府淹没了。
就在那天,我遇见了他,在威严肃穆的大殿上。
我自认位卑职小,所以尽量往后站,老头子们在前面讨论着今年的祭祖大事,真不知道他们操的是什么心,翰林院的你管礼部的事干嘛,劳碌命。平西王带着家眷上殿复命谢恩,说是家眷,其实他只带了一个人,平西王小王爷——哥舒玙。
我只看到他的背影,高大挺拔,一身戎装,在众多的文官武将中格外显眼。
我偷偷踮起脚想看看他的长相,听说平西王是突厥后裔,少数民族大多长得彪悍蛮狠,我就在京城的街头看到过卖艺的突厥人,身上的肌肉块块凸起,眼睛瞪大,打扮得相当奇异,跟中原人比起来简直就是黑熊精转世。不知道这位小王爷是不是另一个黑熊精。
朝堂上的站列也要分职位高低的,我不敢再往前了,更何况爹还在前面杵着,我不想又招他训。所以只好稍微垫着脚尖,眼睛盯着他的盔甲,可惜连半根汗毛都看不到,我失望地收回眼神,不想他却似乎感觉到有人在期待他回头一般,微微侧了一下头,我没看清他的全貌,但,绝不是我想象的那种豪放粗犷的容貌。察觉到他的回头,我赶紧缩回身子,站到旁边同是翰林院“小杂役”的吴冶身后,他慢慢转过微侧的眼神,我总感觉他的嘴角有条弧线在拉长。
繁文缛节,啰啰嗦嗦了一大堆,总算是下朝了,趁着爹还在跟那班老头子谈经论道,我赶紧开溜。刚跨出殿门,就看见那个身影靠在廊柱上,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看着汉白玉的槛栏呆望。他也发现了我,直起身向我看来,目若朗星,剑眉丰姿,中原的柔和参进突厥的英气,是任何一个人都比不得的俊朗。
我一时间恍了神,就木木地看着他一步一步走近,他慢慢展开笑颜,嘴角翘起,勾勒出他脸部完美的线条。我好似受了他的蛊惑,慢慢地收回恍然的神色,温润的笑爬上脸庞,不自觉地,我的笑越发深起来。他走到我面前,我要稍微仰视他了,我的视线一直随着他的接近而移动,最后停在他温和的唇边。
“你笑起来天地都要失色了。”
这是他对我说的第一句话。
我脸颊蓦地居然烫起来,赶紧拉回自己跑偏的思绪,“哪……哪有。”我竟然口齿不清,我猜他一定想笑。
他静静地看着我,眼光太过直接,我不敢和他对视,只好低头不语。
怎么办怎么办?他要是一直看着我怎么办?我自己走了好了,好像不太礼貌,他可是平西王的小王爷,要是爹知道我这么没礼数一定会气炸的。救命啊,别看了。
“莫离,你怎么还在这儿啊?刚刚陶伯父还在问我看到你没,他好像已经走了。”燕双的声音在背后响起。
谢天谢地,终于得救了。
我赶紧转身对着燕双说:“我知道了,马上就回去。”
我不敢看他,抬脚就要走,他轻轻地吐出一句:“莫离,原来你叫莫离。”
别人都叫出你的名字了要是不打个招呼就走实在不妥,我回头对他笑了一下:“嗯,我叫陶莫离。”
他也笑了:“哥舒玙。”
燕双过来拉着我大步离开,很生疏地对他一笑了之,算是礼貌。到皇宫东门的时候,燕双问我:“你怎么认识平西王府的小王爷的?”
我摇摇头;“我不认识,就是刚刚在殿门外碰巧遇到打个招呼而已。你干嘛这么紧张?”
燕双故作深沉地思考了一会儿,然后语重心长地说:“那种身份特殊的小王爷最好不要跟他走得太近,最近朝堂上下关系微妙,平西王可是举足轻重的角色,越是重要的人麻烦越多,知道么?”
“这话是你自己悟出来的?”我怀疑。
燕双不好意思地傻笑:“不是,是我爹告诉我的。”
我呵呵笑着,拉着他走了。
燕双是对的,越是位高权重的人麻烦越多,我不该泥足深陷,最终无法自拔。
他确实是一个麻烦,一个大麻烦。
为什么当初我明知道他是麻烦还要招惹上他?果然应了大哥那句话:莫离,你就是闲得骨子里头都发慌才会去相信那种人!
原来我骨子里就是这样无聊的人啊。
“你走神了。”身边的人重新给我倒满酒,轻声提醒我。
我抱歉地笑笑,复又把酒杯凑到嘴边,这次赌气地一口喝干,是酒终归会辛辣,喝得太急,酒在嘴里还来不及缓冲就直接滑进喉咙,呛得我几乎眼泪都要流出来了。
“咳咳……咳……”我咳得脸都开始发烫,真的好想让眼眶里的液体流出来,但是我忍住了。
他放下酒杯,轻轻拍着我的背,从肩头一直抚到腰,他的手很柔滑,即便隔着衣服我还是感觉到他内心的灼热。要是以前的我一定会马上跳开,因为他不准任何人这样靠近我,哪怕是燕双。
但是现在的我已经不再是陶莫离,只是李漠。
我随着他的手顺下气,终于缓过来,“谢谢,让你见笑了。”
他慢慢收回手,把我的酒杯也一并拿走,“还是不喝了吧,你有心事。”
我沉默,他说对了,我有心事,不适合品酒。
我低头调整了一下脸色,抬起头来看他,一脸笑意,“喝了你的酒还不知道你的名字呢?在下李漠,木子李,荒漠的漠。”
他喃喃自语:“李漠,李漠……”
为什么他总是让我想起哥舒玙?他第一次听到我的名字时也这样默默地念,现在怕是想都不愿想起了,再听他念一次都是奢侈。
“柳相忆。”他唇齿间吐出这样的字。
“香芋?”我失笑,“怎么取了个菜名儿。”
他听着我的调侃竟也笑起来,“你还是这样比较可爱。”
可爱?最不想听到这两个字。他总是这么说我:莫离,你怎么这么可爱呢。
我站起身,孩子们都朝我跑过来,脸上细细密密的汗珠,红扑扑的在脸上绽开一层粉,我对着他们总是能笑起来。
“夫子,我们可以吃午饭了么?今天我娘给我做了好多好吃的,娘还给夫子也做了一份呢。”
“夫子,我娘也给夫子做了的,吃我的吧。”
“吃我的吃我的!”
孩子们争先恐后地把手里的饭团丸子之类的熟食递给我,我一时竟不知该吃谁的了。
我一人手中的拿了一点,竟然也是一大堆了。孩子们看我都拿了自己的东西,开心地散开围在我周围吃起来。我摊着一堆东西回到他身边,他笑着打趣:“你还挺受欢迎的,看我坐这儿半天了都没人搭理。”
我借他的食盒把东西都放进去,“借你的食盒用用,不介意的话一起吃吧。”我拿起一个糯米团子,“这是春柳巷王大嫂做的,一闻就知道,品香楼里的大厨都不如她。”
他也细细尝了一口,“果然不错,看来我今天是跟着你沾口服了。”
孩子们吃东西时也不安分,嬉闹着在草地上打滚翻身,他们的父母多是小商小贩,平时做做买卖糊口,通常不会有什么空闲的时间带他们出来踏青,所以现在特别的野,但也很赏心悦目。
“你的眼神只有在对着孩子们时才这么温柔,他们真的是很幸福。”他不知又从哪里掏出来一个精致的杯子,比刚才的大一些,里面居然是百花酿,一种似酒非酒但香甜沁人的饮品,最适合配着小点心慢慢细饮。我接过来一抿,口齿留香。
“你还真是准备齐全,相比之下我就比较寒酸了,只带了一壶茶,几个东大街的菜心包子而已。”我顺势把放在书篓里的紫蕊花茶递给他。
紫蕊花制的茶适合冷饮,甘香尤纯。
他看着茶壶上的图案,半响才开口,“你住的地方真想去看看,一定很像你的人。”
“怎讲?”我不解。
“幽香淡雅,沁人心脾。”他淡淡道出,嘴角含笑。
“呵呵,你这么说我都要觉得自己好像是世外高人了,有空不妨来寒舍小坐,在下恭候。”
他愣住,明显是没想到我会主动邀请他去家中做客,但随即笑开,“好,一定。”
柳相忆是个值得深交的朋友,我的直觉这么告诉我,也许我也该找个交心挚友,品品竹叶青,谈谈蒹葭苍苍了。
把孩子们一个一个送回家后,天色已经暗下来,街上行人匆匆,他们家里还有贤惠的妻子,乖巧的孩子在等着一起吃晚饭,而我的雅竹居里只有濯日,他现在应该在整理我平时翻乱的书籍吧。
灯火通明夜夜笙歌,说的就是江南的秦楼楚馆。
江南必不可少的就是青楼,莺莺燕燕,脂粉缭绕,门口的姑娘们正嗲着嗓子招呼客人,楼上有些地位的频频向楼下张望,不知是在等待良人还是冤大头。
“哟哟,王大爷,您好久没来啦,我们家翠伊可想死您了,快楼上请!”老鸨尖尖的嗓音朝楼上喊着:“翠伊,王大爷来啦!快下来!”然后就是一阵软绵绵的娇嗲声,听得我站这么远都是一身恶寒。
记得第一次进青楼是被燕双硬拖去的,那天正好是号称京城第一青楼的留芳园的花魁大赛,听说貌似九天玄女下凡,才情并重的采璎姑娘也会破例出来献艺,引得京城的老少爷们儿蜂拥而至。自然,以风流着称的秦大公子是座上宾了,用燕双的话说就是:我是看在我们这么好的份上才带你一起来的,别人巴结我我还不想理呢。于是我瞒着爹偷偷跑出来,跟着燕双进了留芳园。
没想到在这里,我又看见了他,第二次相见,居然在青楼。
他也坐在专门为达官贵人准备的看台上,身边只有一个眉清目秀的小厮,一个人正悠闲地品着茶。我们就坐在他看台的旁边,所以他理所当然地看见了我们,准确地说是看见了我。
他对我笑,燕双对他瞪,我扯扯燕双的袖子,示意他坐下,燕双轻哼一声,在我身边坐下,不偏不倚正好挡住他的整个视线,他便看不见我了。
“你干嘛一副别人欠你几百两的样子啊,不知道是谁跟我说不要招惹那种麻烦人的,你现在这么瞪他,说不定他待会回去就参你一本,说你藐视皇亲,看你爹不拿铁叉戳死你。”我“善意”地提醒他,燕双却不以为意地说:“我那是在保护你好不好!你没看到他看你的眼神跟饿狼似的。”
饿狼?这倒没看出来。
我懒得理燕双那乱了套的想法,一个劲儿地吃桌上的点心,今天为了逃过爹的“纠缠”,我可是连饭都没吃好,现在早就饿得前胸贴后背了。
等我把桌上的点心都吃得差不多了,满足地打了个饱嗝后,传说中的采璎才出来,一身紫衣,半遮面,在台子中央若惊鸿起舞。果然不凡,只是这般身段就让人浮想联翩了,要是看到面纱后面的真容,不知会有多少人肯千金一掷了。
除了采璎其他的实在没什么看头,无非是烟花之地的争风吃醋,我懒懒地趴在看台的栏杆上,不住地打呵欠。没办法,每天睡得太早,现在早已困意袭来。
燕双的兴致正在□,不住地在我耳边聒噪。不过最后一档提起了我的兴趣,采璎居然要在今晚寻觅良人,这一消息马上沸腾了整个留芳园,有钱的有权的都在蠢蠢欲动,那眼睛里放出来的只有一个字——色!这般脱俗的女子沦落风尘已是可惜,居然还要被这帮色欲熏心之人一亲芳泽,唉,而我也只能空叹遇人不淑罢了。
采璎的条件很简单,只出了一副对联:醉颜醉心醉佳客。只要对出下联并且让采璎本人觉得满意的即可成为入幕之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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