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梅子黄时雨-第1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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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雪没有停的走势,宋默如穿的比我还要少些,想必在外的几年,他的吃穿用度也是能省则省,竟落得连像样的冬衣都没有。我猛然记起王匡也曾提及,宋默如刚到桥水镇便落下了一身毛病,如今大雪纷飞,他岂不是更加难熬。
“痹症可还好些了?”我见他不停用手去捶捶膝盖骨一处,终是问了出来。
“放心,还死不了。”
我心下一宽,偷偷松了一口气,嘴上仍犟着道:“我大仇未报,你怎么能死。”
宋默如蓦地抬头,此番他是如何笑都再摆不出那张倾国倾城貌了。
余晖,当年对不住了。他如是说道。
宋默如顾盼四周,语气嘲弄,“可没想到你到底还是到这儿来了,我怎何力避,你还是上这儿来了。”
“是祸躲不过,我不是贪生怕死之人,这点宋大人理应深有体会。当年的你是绞尽脑汁要将我送上断头台,我何曾说过一个‘怕’字?”
宋默如一个踉跄,步子不稳。我有意去扶,却被他一掌推开。
“是宋某唐突了,竟还有脸面和余公子提当年之事,我可是始作俑者啊。”
看他欲泣的模样,我觉得呼吸都被扼住了。我大力呼吸着,问道:“别的我都不想问了,我只想知道你既然已经准备拿我当步步高升的棋子了,怎么又想着要救回我这条贱命了?”
“你早就知道我那是故意的了?”宋默如脸上的冷汗直直地挂下来,他嗤了一声道:“我那不过是良心发现了,没别的意思。”
我曾为这个事情想过无数理由,譬如宋默如他还不忍让我替他赴死,譬如他对我的是真情。终究,这个我最不能接受的理由才是他真正的原因。
我按住心口,那一块疼得很,“宋默如,连跟在我左右的下人都知道你不是好人,你以为我跟你好是图什么?”
对面那人身上已经落了不少雪了,看不出什么模样来了。我重又转回身去,一字一句道:“我已经忘得差不多了,除了你这个人,旁的我都不记得了。”
身后的人没有再追来,我也朝着回府的方向的走着,我与宋默如之间的距离越来越大。一场呼啸北风夹杂着暴雪,就能将我们打回原形。
早知今日,悔不当初。我绝不会怪他,谁让我捧着真心去给人糟蹋。
“走吧。”
阿布一直在原地蹦跳不止,可我却一点儿也不觉得冷。
我一如傀儡般走着,似被剥皮拆骨,浑身提不起劲来。阿布一把拉住我,他如此僭越,我也生不起气来。
“晖少爷,擦擦吧。”他从兜里掏出来一块手帕,正是我才丢了的一块,雕花楼里的泠芝送的。他道:“我都洗干净了,擦擦吧。”
我摸了摸脸,才发觉自己早已泪流满面。
我惦记了三年的人,终是在没有希望的等待中等来了,然后被我亲手断送了。
那是我第一次抱住阿布,在我痛哭流涕的时候。阿布回应着轻拍我的后背,他的怀抱很温暖,将我彻骨的冰凉驱逐出境,这像极了小时候娘亲的怀抱。
阿布懂得分寸,他不会像阿虫那样刨根问底,他似是天生知道我需要什么,所以他说:“晖少爷莫哭,再大的困难有阿布陪着呢。”
阿布这句话一直记在我心头,即便多年后他不在了,我也仍是记得清楚。
因为,我天真的以为,每个对我许过承诺的人都能恪尽职守。
可是连我自己都是个不守诚信的人。
作者有话要说: 文章正式进入大高潮!!!~~~~
☆、第十八章
宫里备好了车马供我回相府一用,我再三推辞,偕同阿布走了回去。路迢迢,我一步轻一步紧,几次误踏进了泥潭里,弄得好好的素袜刬鞋底,险些栽了跟头。
阿布眼明手快地将我扶住,担忧地问道:“晖少爷没事吧?”
我探头望望,没有几步就要到相府了,故吩咐道:“如今我娘置备的酒水全是春节宴请宾客用的,你现在去给我找几坛好酒来,回头统统堆我屋里。”
阿布不敢不从,他一步三回头,终是小跑着去酒窖里买酒了。
我掐指一算,离除夕夜也不过只有三天了。
回府的时辰正值晚膳,家父朝中事务缠身,与几位官员在外吃酒,而娘亲这几日在为已故的大哥吃斋念佛,不出家堂一步。
我斥退了欲服侍我用膳的丫鬟,径直回了自己屋子里。
阿布做事麻利,吩咐他做的事情,我也不过等了一盏茶的时候,他就带人抬了三四坛花雕来了。看到这么多好酒,我不禁会心笑开了,总算为自己寻到了一个依托。
我本还痴心妄想着阿布抬回来的几坛花雕也能供我喝个昏天黑地的几天几夜了。接连几日,我酒水糊涂,饿了便以酒作食,乏了便倚在红木椅上凑合着睡一会儿。难得我这么好玩的人,也留在家里留了许久,就是生怕自己一出门,又会遇见宋默如。
他此时应周转于与朝中大小官员的酒席之中。
何以惧怕至此?
宋默如并非毒蛇猛兽,他在阿布的眼中甚至应为天人。是啊,如此不食人间烟火,在我的记忆里却每每都要伴随着那日在大殿里的丧心病狂出现。当真好不讽刺,清心寡欲的人谋财害命仅为一纸功名。
他嘶吼着要将我正法,只差没将我手刃。
我终在他的贪婪中溃不成军。
纵是这般,我认识下贱到恨不起他来。他是我这辈子头一个真心真情相待的人。
想到此处,我不禁自嘲地轻笑,衣袖一拂,小指勾起酒壶,如今唯有此物才能麻痹我,我倒了许久却滴酒为下,原来酒壶也早就空了。
“阿布!阿布!”我睁着猩红的眼大吼着,“端酒来!少爷我还要喝!”
阿布应声推开朱门,他两手空空,为难地道:“晖少爷酒都喝空了,只剩鹂音楼里的陈酿了,恐怕不妥。”
再浑不知事我也知道鹂音楼里的酒碰不得,好不容易家父待我的态度有所缓和,我绝不能莽撞因此而毁去一切。
我和宋默如已经不可能了,我无法估量再少去一位得来不易的至亲对我的伤害。
人都是要力求自保的。
“罢了,罢了。”我稍微清醒了一些,扯过阿布的粗布衣衫将他拎到身前来说话,“你替我再去买个十几坛回来。”
阿布不急着去办,他垂下身子,凑到我身旁耳语一番道:“晖少爷,夫人眼见着也快要出家堂了,如果被她看到您醉酒一面自然是不好,不如小的陪您上街去玩玩儿?”
我又轻笑一声,眯眼打量他,说道:“你的玩心倒是比我还重,想去什么地方?”
“雕花楼。”
阿布这小子关键时候还是来事的,他一语惊醒梦中人,雕花楼确实是我此刻还有的去处。
“走开,紫砚今天得空不?”
我一把推开碍事的柳妈妈,约是酒意未消,说话冲到直奔主题。
柳妈妈惊魂甫定,她揉着粉色帕子在胸口叫唤,“晖少爷,你可吓死我了。紫砚还在屋里呢,也只有您能去看看她了。”
“我不想有人来打扰。”我使了个眼色给阿布,他顺从地拿出一锭纹银塞到老鸨手中。
我一路走得极快,衣带当风,当真站在紫砚门前的时候,却又不知道该和她说什么好。阿布一和我提起雕花楼的时候,我便想到了紫砚,我和她才是真正的天涯沦落人。
我轻轻隙开木门,不想发出过大的声响。
紫砚正面朝锁窗,她紫衣翩跹,穿戴得极美,却早日失了赏花人。她屋里养的那盆红梅早已没了生气,她手指抚弄花枝也只能听见脆脆的空响。
即便睹物思人,也是睹死物思故人。
“紫砚。”每每与她会面,我都是这样的开场。
紫砚惊了一下,她依旧是背对着我,用水袖拂拂眼角才作罢。
“快过年了,晖少爷怎么还得空过来坐坐?”她引我到桌前坐下,替我捶肩捏腿。
紫砚俨然不是新近,也并非什么花魁,鸨母待她并不好。大寒之日,她屋里连个像样的火盆都没有。
我唇齿战栗,说的话也是哆哆嗦嗦,“他回来了。”
肩上的力道轻了轻,紫砚也是艰难地开口,“晖少爷见过他了?”
“见过了,不了了之。”
“他,还好吗?”
我叹了口气,还真是残忍的一个问题。我尽量放平语速,免得让人听出异样来,“比起往日,自然没有那么风光了。听说他去边陲小镇当县令也吃了不少苦头,落下了一身毛病。”嘴唇抖得愈来愈厉害,我掐着自己的大腿,迫着自己说下去,“这样的冬天连个像样的冬衣都没有。”
我昂起脸来,吸了吸鼻子。
“万幸,宋大人还是回来了。”紫砚转到我身边坐下,她听了也是一样的面无血色。
“可能是县令当得不错,可能是皇上急需人才,总之他回来了,不一定复职,但官衔也不会低的。”我朝天边一拱手,道:“宋大人,余晖遥祝你心想事成。”
紫砚替我镶了一杯热水暖手,她考虑再三,还是问出了口:“紫砚将说的可能会冲撞晖少爷,还望晖少爷大人有大量,不同我小女子计较。”
我斜睨她一眼,笑语而答:“你说来听听。”
“晖少爷,那日究竟发生了什么,也只有你们自己心里才清楚,传到民间的时候,你已经成了众矢之的。或许各有难处,还望你不要再恨宋大人了。”
紫砚说完,敛起衣袖欲向我行大礼。
我见势也不将她拦住,只是淡淡地回了一句,“我要真铁了心的记恨他一辈子,你就是再我面前跪到不省人事也是一样不顶用的。”
紫砚抬头惊讶地望着我,只得尴尬地再起。
“这世上我只会恨两种人,一种是害得我家破人亡的,一种是害得我身败名裂的。所以,到头来,我只恨我自己。”我看着自己指节分明的双手,感觉上面满是脏污。
紫砚握住我的心,不愿让我再多看什么。
我垂首浅笑了一阵,道:“今日来本就是准备告诉你宋默如回来的消息的,既然目的达成,我也不做久留了。”我起身环顾四周,说道:“你这里也没个像样的炭盆,去和老鸨说一声,就说是我让你这么说的。”
紫砚这回没有再送我,她立在桌边,轻不可闻地说了一句——晖少爷的情谊,紫砚不会忘记。
类似的字眼,我记得赵宛眉也曾说过。
甫出雕花楼大门,我就见到阿布双手叉腰,大大咧咧地杵在正门口,左腿也不忘应景地抖抖。他这一站,恰好遮去了里头不少不堪入目的场面。
比起阿虫的油腔滑调,阿布是天生的实在,正是他这份质朴,有时做出来的事情才会让我觉得分外好笑。
原先看到他就觉得是瘟神下凡,恨不得日日寻他错找他茬,但近来他跟着我的日子长久了,竟也顺心合意起来了,这和他是真心待我脱不开关系的。
我玩笑地走上前去踹了他一脚,说道:“别傻愣着了,回府吧。”
阿布一惊,吓得赶忙转过身来,他嘴里叼着的枯草也掉落在地。他看着我,羞赧地道:“晖少爷,今日怎么出来的这么早。”
我报以一笑,走在他前头,也不忘揶揄揶揄伴在身后的他,“我见你方才似乎兴致颇高啊,给我说说是怎么回事儿。”每每和阿布胡扯,我心里的郁结都能消去一些。
“我方才见到对方客栈的掌柜差使几个手下挂灯笼,我就想起了以前我老父亲还在世时候的事情。那时候我们都住在漏雨的破房子里,家里没钱准备什么过年的东西,我老父亲见我可怜,每到过年的时候都会拿出点他辛苦赚来的钱来买块红布,亲手扎一个给我玩玩。那红灯笼可漂亮哩。”
阿布从前的日子一贫如洗,但有个疼惜的父亲已是我最大的妒忌。
我笑问道:“那你爹爹可有将这门手艺衣钵相传于你?回头你就给府上编几个花哨的出来。”
“我和阿虫哥提过了,他说府上向来都是由妇人拨银专门去买的,无需亲手做的。”
“这败家小子!”我不禁咒骂道,随后背过身对阿布说道,“你不必理会他,这几天专门为我扎一个好了。”
“又是新一年,等到开春了,你都有几岁了?”我问道。
阿布似掰着手指盘算了许久,他一个劲地咕哝道:“我是属牛的,应该有……”他好不容易确定了,才大声回道:“到了开春,我有十八了。”
“竟还是个说大不大的孩子,还有两年就要行冠礼了。”
“这些都是晖少爷这种大户人家的子弟才兴的东西,我老父亲在世的时候从未和我提过这些,我们穷大的孩子都没有的,我记得那时住我家隔壁的大栓也没过呢。”阿布笑呵呵地乐着,似一点儿也不计较。
我也跟着哀哀地笑着。我开春之后便是二十二的年岁了。
可我也未曾有过成丁冠礼。
前些年,在我还只有十八九岁的时候,二月间我总爱拉着阿虫上宗庙逛逛,有几次正巧被我撞见有人行冠礼。我那时还专门问了一同看热闹的人,他们说冠礼程序复杂,从卜筮到告知亲友,每一步都带着道贺。
那是上天都看得到的祝福,我当时也想着等到自己弱冠之年,也一定要如此风光,最为关键的是,我想要得到家父亲手为我加冠。
我一直等到了二月底,等到了新冠礼的最末期限,家父都不曾提起过。我不是什么好争的人,我总是认命地等待着一切,终于在今年的时候,家父一棍子将我敲醒,他根本连我的岁数都记不清,他记得的年纪是我已故去的大哥的。
这世上有失公允的事多了去了,我才不会去计较这些。每个能在这种状况下苟延残喘活着的,都是勇士,为他们鼓掌,为我自己鼓大掌。
我停下来,亲昵地拍拍走上前来的阿布,道:“还有两年呢,我会替你准备准备的,也好、也好让我真正参与一场。”
阿虫未曾想过我是认真的,他讷在原地不知所措,隔了许久才追上前来,欣喜地问我道:“晖少爷,你过年有没有什么心愿,我替你扎个孔明灯放放吧。”
我看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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