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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叶障目-第3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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眯着眼睛看着福顺跑远。六王乐悠悠地起身,朝着宁思修的房间走去。
六王相邀,受邀之人不敢不到。
陛下不喜臣工私下相交,又有暗卫无处不在,大臣之间倒是不敢结党营私的。
本来王爷结交大臣是历朝大忌,但是六王又是个例外。
皇帝虽然总是面上打击六王,其实私下对这个弟弟还是很着紧。
何况陛下那年大病,六王辅政。
六王被政事弄得焦头烂额,政事也被他弄得乌烟瘴气,若不是孟元之兜着,估计皇帝也不得不撑着病体起来。
显然六王对这政事的野心大家都是心知肚明。
秀食阁,天字号雅间。
“思修,多吃点。”六王把菜夹到宁思修的碗里。
宁思修看着自己碗里已经满出来的菜,忍耐克制地道:“多谢六王,臣可以自己来。” “哦。”六王有点失落的点头,又指着那个福字瓜烧里脊,道:“思修,这个你一定要尝尝,是这里的看家本事。”
说完作势又要去夹。
宁思修的脸已经黑了,语气生硬,道:“六王,臣已经饱了。”
后知后觉的六王一看他脸色不对,悻悻地把伸出去的筷子又收回来。
今日兵部尚书方博明也在受邀之列。
很显然,他的火候比六王老道多了,他在给身侧的礼部尚书张钝雪布了几样他爱吃的菜之后,就不大和他说话了。
宴请场合,适度的关注却不可过度亲昵,这样才可让身边人舒适自在。
张毅奇怪的看看六王,又看看方博明。
末了,又看了看坐在自己身边的吴桑。
犹豫着自己是不是也应该给吴桑布菜,一想就觉得怪,摇摇头,作罢。
“王爷,听说这秀食阁的家酿果子酒是一藏,不知能否跟六王讨一杯?”兵部尚书方博明笑着打圆场。
六王正命人去唤。
只见帘子一掀,有人进来了。
大家皆是一愣,又匆忙起身行礼。
来得不是别人,正是皇帝。
“这是宫外,不必多礼。”皇帝温和地道,又伸手去扶吴桑。
吴桑手一缩,冰凉的指尖在皇帝的掌心滑过,道:“多谢陛下。”
“皇兄,今日臣弟做东,主位就不让你了,那边有个空位,你坐那边。”六王大喇喇的坐在主位上,只随意用手指了指吴桑旁边的位置。
皇帝低笑一声,屈居下座。
大臣们心中俱是一凛,不知道沉肃冷酷的陛下今日是怎么回事。
“陛下恕罪,臣今日约了几位士林,要先行告退了。”方博明起身行礼,顺便拉走了身边的礼部尚书。
如此大不敬的理由方博明也敢拿出来用,皇帝竟还宽厚地点头恩准。
大臣们看出门道了,也起身纷纷请辞。
吴桑也站了起来,道:“陛下,臣家中有事要先行离开。”
衣袖被人往下一扯,张毅咕哝着道:“你有什么事情啊,来的时候我问你,你还说今晚无事呢。”
张毅的嗓门本来就大,虽然是咕哝,但是大家都听见了。
吴桑顿觉尴尬,左右不是。
那边大臣已经走光了。
六王哈哈笑了两声,道:“皇兄,臣弟也有事,告辞告辞。”
说完拉上宋思修又捎上张毅出门,临走还体贴的把门给关上了。
皇帝贪婪地看着身侧的人,心头酸胀得厉害。
当那熟悉的气息涌上鼻端时,眼眶已经忍不住发红,竟带上了不该有的委屈。
这人自己多久没有好好的看上一眼了。
吴桑,朕想你,很想你……”明知道这样的话,吴桑不爱听,还是忘情地想说。
口的思念已经满溢到不说出口,就要泛滥成灾,将人没顶的境地。
吴桑微垂着眉目,翘长的睫毛又浓又密,如同千年不化的优美冰雕。
帝想起以前自己最爱用舌尖去刷吴桑的睫毛,一根一根,一遍一遍。
那榻上缠绵,百般旖旎的时光呵。
“这局是陛下设的?”吴桑的声音响起,毫无温度。
帝愣了一下,明白吴桑指的是什么,辩解道:“不是朕,是六王。”说完,又老老实实地补充道:“六王邀朕来,朕也知道你今日来。”
吴桑的嘴唇动了动,终究没有说话,只起身离席。
别走!”皇帝情急之中伸手去拉吴桑,又很快松开,只恳求道:“别走,吴桑,你陪朕说说话好不好?”
出奇的,吴桑站在原地没有离开,道:“陛下想说什么?”
尽管吴桑表情依旧漠然,声音依旧冰冷,甚至是背对着皇帝,但是吴桑肯留下,就是莫大的鼓励。
皇帝正了正心神,道:“朕以前对你做了很多混账事,你要打要罚,要杀要剐,朕都由你处置。你消消气,别不理朕好不好?”
“要杀要剐?”吴桑冷笑,道:“臣可不敢弑君。”
“要不你对朕用水刑,多少次都没有关系。”
“水刑已被陛下废止,臣不敢妄动逆旨。”
“吴桑。”皇帝的目光灼热期盼,表情却是苦恼至极,道:“你要对朕做什么,朕都心甘情愿,只求你别再恨朕。”
皇帝把拳眼抵在唇边咳嗽了几声,又艰涩地道:“朕可以不要这庙堂高位,不要这繁华尊贵,朕只求你……只求你……”
皇帝嘴唇哆嗦了几下,终究化成叹息,道:“吴桑,你就饶了朕吧……”
皇帝的声音已然带上了颤音,割肉剜心都比不上吴桑的冷漠和仇恨。
这样的刑罚要凌迟的不是肉体,而是灵魂,一刀又一刀下去,你心神剧痛,偏偏只能眼睁睁清醒地看着,感受着。
在皇帝开口求饶的时候,吴桑的身子微微一绷,大概他也想不到皇帝会说出如此卑微的话。
而对皇帝而言,他的确是把自己这一生所有最卑微求饶的话都全部给了吴桑。
难得吴桑肯听,皇帝又接着解释道:“朕根本不想害你母亲,朕当时派宗薄明去,是真心想医治她,朕疼你到骨子里,怎么可能会对你的母亲下手。”
吴桑冷哼出声,微微抬头,咬牙道:“那我娘的死是自找的?”
皇帝担心吴桑又要动怒,赶紧道:“不是,是朕的错,若不是朕当时囚着你,你母亲也不会死。只是你给朕一个赎罪改过的机会,好不好?那些错误,朕保证绝对不会再犯了。”
“太迟了,陛下。那些错误,你想犯也没有机会再犯了。”吴桑声音蓦然一低,有些哽咽,道“因为我没有第二个母亲。”
皇帝身子一晃,脸上脱了色,道:“吴桑。”
“所以以后别再向我要什么机会,因为我也不知道自己该向谁要。”
☆、第 45 章
“吴大人,随老奴来。”
一个勾着背,步履有些迟缓的老人在前面缓缓地给吴桑领路。
老人边走边说:“走我们这条道的,这辈子最大的念想就是攒够钱,把这命根子给赎回来,让自己入棺的时候做了整人。要不然残缺的人,判官都不肯收啊。“
房间内又阴又潮,吴桑忍着不适,跟着前面的人走进来。
老人伸手从磨得发亮的木柜上取出一个本子,又回头问吴桑:“吴大人,您说的那人是哪年走的?”
“元封七年。”
“叫什么名字?”
“小准子。”
老人在手指上沾点口水,一页一页的去翻皱巴巴的纸。
本子翻完了,没有。
和吴桑核对了一遍,又翻了一遍,还是没有。
吴桑眼波一动,道:“那可有一个叫奉宁的人?”
“奉宁?”老人浑浊的眼睛一亮,道:“元封七年的奉宁。哎呦,他哪是在这些腌臜本子上的啊。”
老人转身把已经认不出颜色的本子往柜子上一搁,道:“这奉字姓氏可是我们这些太监中的最高恩赐啊,历朝历代都只有贴身伺候陛下的总管才有的恩赏。只有我朝出了两个,一个就是自小就伺候陛下的奉大总管,另一个就是这个奉宁了。这奉宁入宫时间短,而且从未近身伺候过陛下。想不到陛下最后竟将这姓氏赐给了他。还让他家人扶棺回家,赏了很大一笔钱。这真是奇了啊。”
吴桑沉默着听老人念叨完,又接着道:“那他的东西呢?”
“他的东西哪能搁这啊,早放在御赐的瓦罐里随他安葬啦。”
“他这样也可算是衣锦还乡啦。我若能如此,让我立马死了也愿意啊。”
吴桑起身离开,身后还是老人羡慕的声音。
“吴大人,这百合玉露酥入口如何?”明妃看着吴桑拈起一块糕点入口,品了良久都没有说话,忐忑地发问。
“娘娘恕罪,臣光顾着品味。”吴桑笑着起身,赞叹道:“臣从未吃过这么好吃的糕点。”
“真的?”明妃低呼一声,又自觉失态,端庄起来,只是眉目俱喜,压也压不住。
一旁的宫女也高兴道:“娘娘,吴大人鉴食一流,吴大人说好吃的东西,哪次送到陛下那里,陛下说不好吃啊。”
明妃点点头,表示认同。
以往她的东西都是不敢自己送的,只是放在御膳房那里代为呈上。
前几月大着胆子送了一次,陛下竟夸了她。
于是受宠若惊的她,也经常把做好的糕点羹汤呈上去。
吴桑看着明妃先是露出羞涩的小儿女情态,又是一声叹息,双靥生愁,道:“只是陛下肺咳这老毛病什么时候可以好,宗薄明不是妙手吗,怎么老不见效?”
“陛下有肺咳的老毛病?”吴桑问道。
明妃点头,忧心忡忡道:“是元封八年落下的病根,那时陛下呕血得厉害,都起不来床。还是太傅主国,六王辅政了一段时间。”
吴桑低头看着自己拈在手里的糕点,若有所思,道:“陛□体向来强健,为何会大病?”
“都是因为废皇后啊。”明妃透澈的双眸带上惋惜,道:“陛下是那年出宫回来之后才染病的。大家都不知道病因,太医也不说,只是日夜都守在皇帝寝殿,当时寝殿内整晚都灯火通明,皇宫处处透着一股紧张惶恐,都担心华阳殿的钟会敲起。”
华阳殿的钟只在国家大丧之时才会敲起。
“陛下回宫的时候是夏末,直到初冬了才能起床。下床后的第一件事情就是亲谕废后旨意。据说是因为皇后在陛□边安插宫女,还是个民间流女,叫小桃。废皇后一贯贤德宽厚,与陛下琴瑟在御,谁都想不到皇后竟作出如此之事。当时陛下震怒,御赐白绫要皇后自尽,皇后腹中已有琰儿,若不是孟太傅跪求直到昏厥,琰儿也保不住。”
明妃轻声道:“大概是爱之深,恨之切吧。陛下对废皇后的娘家都赶尽杀绝了。”
这时泼了茶水的凌琰已经重新换好衣服进来了。
明妃收拾了情绪,笑着道:“不打搅吴大人司学了,我让他们赶紧把百合酥送给陛下,希望对陛下的肺咳有助益。”
帝王尊贵修长的手指拈起一块晶莹剔透的糕点,放在手里细细端详,开口道:“吴桑喜欢?”
垂首站在殿下的太监恭敬答道:“吴大人喜欢,说从未吃过这么好吃的糕点。”
皇帝吃了一口,闭上了眼睛,似乎在品味。
“送些珍玩过去,明妃这糕点好,朕很喜欢。”
酉时,吴桑起身准备出宫。
刚走出门口没多久,就迎面碰上了宋恕。
“正好今日换值,就看看是否能与你一起回去?”宋恕笑着,伸手拂下飘落在吴桑肩头的一片枯叶。
天气入秋,吴桑穿着浅青色锦袍,又套上对襟补褂,显得身形越发修长清瘦,宋恕忍不住多看了几眼。
吴桑倒不在意,只点头道:“正巧我也准备回去。”
在宋恕给吴桑准备了十几日的饭菜之后,吴桑早就已经不再计较当初的欺瞒了。
吴桑走了几步,发现宋恕还留在原地,没有跟上,疑惑道:“师兄怎么不走?”
宋恕不动声色地将视线收回,道“师弟,你准备什么时候离开这里?”
吴桑一愣,道:“莫不是师娘来信了?”
“不是。”宋恕否认,温和的面目染上少有的不耐,道:“师弟,你留在这里真的只是为了小殿下吗?”
吴桑明白了宋恕的意思,面容一沉,道:“那师兄以为呢?”
一听吴桑口气不对,宋恕发觉自己刚才的语气过于冷硬,于是解释道:“师兄知道你一直对陛下有情,你们这样僵着也不是办法,你若开不了这口,师兄替你去跟陛下说。”
“师兄!”吴桑愤然转身,表情带上几分厌恶,道:“你若再提此人,休怪吴桑翻脸不认人!”
吴桑对宋恕向来宽和,饶是在知道宋恕欺瞒时也从未如此疾言厉色。宋恕慌忙道:“师弟你别恼,我也是担心你。毕竟你们当时两情相悦,现在一下子这么——”
“住口!”吴桑的声音陡然拔高,脸都气得发白,只冷冷道:“别在我的面前提他,此生我最不想见的就是他!”
吴桑走的时候带着一股怒气,看也不看宋恕。
宋恕注视着吴桑拂袖而过,又把两道犀利的目光投在侧殿的木门上,带着得意挑衅的意味。
吴桑走在前头,宋恕慢吞吞地跟着。
一直以前,宋恕都有绝对把握,在吴桑知道了那些旧事之后,必然不会原谅皇帝。
尤其是在恢复记忆之后,宋恕完全认为皇帝对他再也构不成任何威胁。
但是现在他却不这么想了。
因为他知道吴桑动摇了,那坚如三尺、牢不可破的冰冻之上出现了细微的裂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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