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守塔人by江亭-第1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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喻烽暗讽,“可惜了。为了五十万折腾进去,这么点拿回北京都被人笑话。” 
“肯定不只五十万,报个保守数目而已。”任淮生吹了一口烟,“所以我说小地方也出人才啊,能往上爬这点钱算什么?他也算做了件好事,集体搬迁国家现在很重视房屋补偿的,回内地按原尺寸每家补一套房,都他妈的赚翻了,一夜发家致富奔小康。” 
“得了,人辛辛苦苦几辈子赚这么一套房子还不行?都只剩下些老人孩子,该享享福了。” 
“那是啊,窝在这么个小破地方,永远也没出息。” 
喻烽倒是变了眼神,“你别说,没准还有人真愿意永远留在这个地方。” 
“老人家安土重迁看以理解,年轻一辈不可能,那是没看过外面好罢了。” 
“都他妈的一样。” 

过了几天上面下达了关于处分李书记的通知。村民集在广场口听广播,广播员把那张通知反反复复念了五次。村委会的干部才出来和村民解释情况,李永斌是村长,他肯定要带头,一出来就有人朝他砸鸡蛋,他躲了一下那鸡蛋堪堪擦过他的耳朵碎在后面的墙上。李永斌怔忪了,回头才看到是枚鸡蛋,跳脚惊怒,“谁砸的!哪个混账王八蛋砸的!给我抓起来!” 
旁边一个干部安抚了两句他像神经质一样怒吼,“我阿爸不是贿赂!他是为你们好!没有这个风力发电站你们谁都别想出这个破地方!忘恩负义的东西!” 
他骂,下面的人也在骂,人群的吵闹声逐渐盖过了李永斌的愤怒,把他淹没在了里头。王远后来听说,李永斌被人打得鼻青脸肿让村委会干部抬到卫生站去擦药去了。 

从那天闹事的大会上回来的船队朋友绘声绘色和王远讲,“你没看到当时的场景,好精彩,简直就像是过街老鼠人人喊打。” 
王远不解,“他阿爸贿赂,为什么要打他?” 
“他们是一家子,他阿爸拿了钱还不是花在他身上?都知道他的村长是贿选来的,说不定贿选的钱也是趁我们不知道贪的咧。” 
这么说好像有道理。王远问,“那你们还问了什么?” 
光注意打人没人注意要问什么。那船员想了想,“问了何书记那五十万还能不能要回来,何书记说要不回来了。反正要集体搬迁了,到时候国家会补偿房子给我们,五十万就不要了。” 
“那李书记真的要坐牢?” 
“通知上念的是开除党籍,开除公职,还没说要不要坐牢。可能还要审问。” 

任淮生终于回京述职了。任老将军虽然已经出院但是一直在家里面休养,出来的机会不是很多,他也顺便回家探望。等他回来的时候,帮助搬迁的部队也已上岸,等着干活。军营里面为了腾地方给这些人住,原本六个人一间的宿舍挪成了十二个人一间。喻烽的单人宿舍也腾了出来,和其他人一起住。 
夏天晚上燥热,这里是没有空调的,两架风扇在天花板上转得人眼花。喻烽总是睡不好,从人堆里面爬起来到后头的瞭望塔去守夜班。一连好几天他都在那个地方一坐一个晚上,弄得值班的小战士非常不好意思,说队长你别守了我来吧。喻烽把他打发下去了。第二天轮早班的战士上来一看,小亭子里一地的烟头,哭笑不得。 

直到有一个晚上,喻烽旁边的电话嗡嗡响起来。他接起来,“舢板岛驻岛部队,你好。” 
电话那边沉默了一下,说,“烽哥。” 
喻烽挑了挑眉头,“你怎么知道我晚上值班?” 
王远不知道他晚上值班,只是试一试,如果不是他的声音就挂断,“我猜的。” 
喻烽低笑,“这么晚打电话来干嘛?” 
王远不说话了。 

喻烽耐着性子等他。王远说,“我想和烽哥一起看日出。” 
喻烽嗯了一声,“好。” 

日出来得早。海平面上的一行白帆擦过天际线时透出浅浅的青色,喻烽点燃的烟头对准那块缺角发出一圈暗金色的光来。喻烽深深吸了一口,那光圈陡然迸射出灼眼的光斑来,合着吐出烟丝又黯淡下去。喻烽对着电话筒说,“早上的太阳应该是红色的吧?” 
王远噗嗤笑了,“对,早上的太阳是红色的。” 
喻烽把烟放下,嗓子干得像是军营门口那棵老树树皮。他觉得喉咙在烧,烧得特别厉害,熬了一晚上的眼睛看什么都是有点红红的。他摊在小亭子的凳子上,风吹过他觉得有点冷,可身体里面又很热,像是太阳要从他喉咙里面吐出来一样。 

一会儿太阳出来了。他迷迷糊糊看到了一盘太阳,特别红特别大。 
王远在电话里说,“烽哥,我喜欢你。” 
喻烽烧得脑子只剩下浆糊了,他下意识说,“我也喜欢你。” 
说完他眼前一黑哐一声跌了下去。 

“你这是自找的,不睡觉只抽烟他以为自己是钢筋水泥啊?”医务室小医生穿着个白大褂清凉凉地说,“过度疲劳昏厥,高烧,打了退烧针了,好好睡一觉就没事了。底子好着呢。” 
任淮生谢了小医生,在床边守着,开玩笑,“看到了吧,让你好好睡觉。” 
喻烽摊在病床上眼底还有点乌青,烦躁,“这么多人晚上你睡得着?” 
“睡不着也得睡,哪有像你这个熬法的?我问门口值班那个小战士他说你四五天晚上在门口值夜班你有病是吧?人家轮班轮的好好的,你是抽烟抽得满脑子乌烟瘴气了是吧?” 
喻烽咧了咧嘴,莞尔,“行了,我睡一会儿你别打扰我可以了吧?” 
“行,你睡觉。我不打扰你。对了,忘了跟你说件事。我回去的时候我爸说你妈来找过他,让他帮忙你调职的事情。本来我爸是想就手帮个忙也没关系,结果你妈这人太客气,送了那么多东西来,还塞了卡,搞得我们家怪不好意思的。东西退回去了,你跟你妈说一声,别送东西过来了。” 
喻烽皱眉,“我怎么不知道这个事?” 
“你妈那是担心你前途。她还能帮你什么啊?调了以后真就帮不上了。你也别怨她。” 
喻烽沉吟点头,“好。我知道了。” 

喻烽睡过去,他做了一个梦。梦里在一片内陆深处,荒芜的乌有之乡。太阳挂在枯枝上像个装饰品,灰色的大鸟怪叫着掠过,停在一截横倒的树干上。大地的纹路显现出来,和年轮一样,一个个圈套在一起。他从一个圈走到另一个圈上,风吹过来,沙土擦过发间,土地的纹路跟着风势变化了,圆扭曲了,这边凹进去一点,那边凸出来一点。 

喻烽从焦灼的干渴里醒来,王远坐在床边上拿着一只铁锈的水杯,上面用红漆刷着“驻岛部队”的字样。喻烽觉得那红色的字撞得眼疼,下意识抬手挥了挥。 
王远说,“烽哥,你醒了。” 
“嗯。给我倒杯水过来。”嗓子里真的要冒火了 
“你昨天摔电话,后来我听到有人来挂电话,说把你抬下去。” 
喻烽把一缸子水闷了,“几个晚上没睡,有点累而已。没事。” 

王远低头抠着手指甲。 
喻烽看他这个样子觉得好笑,“怎么了?” 
王远抬起眼睛来,“为什么几个晚上没睡觉?” 
“这段时间有其他部队过来,宿舍里面多了一倍人又热又吵,睡不着。”喻烽招招手,“过来。” 
王远老老实实坐过去。喻烽坐起来拉着他的脖子亲他的嘴唇。王远亲人的时候喜欢抱着他的脑袋,从脖子那里整个托住,固定好了先把舌头伸出来舔舔他的嘴唇,再亲一亲。喻烽摸着他头顶的头发,短短的粗粗的头发有点扎人,很可爱。喻烽闷笑了一下,夺回接吻的主动权。 

王远轻喘了一下把他推开。喻烽几乎脱口而出,“阿远,我不走了,好不好?” 
“嗯?”迷迷糊糊的小朋友。 
喻烽抹了一把脸。 
王远反应过来,认真说,“说原因吧烽哥。” 

这是个很长的故事了。喻烽想,他觉得有点疲惫,不知道能不能讲完这个故事。但王远那么认真坐在身边,他缓缓开口,“跟你说说我们家的事情。” 
简单来说就是喻家曾经也是如日中天的势头,直到喻父因贪污受贿被抓家道中落也是摧枯拉朽。母亲回到南京,喻烽当时在部队刚好面临着分配,父亲一出事没有哪个部队敢要他。任淮生当时刚好要被父亲下放锻炼,所幸就跟着任淮生一起到舢板岛来了。 
“我在岛上的任期只有两年,两年到了我可以选择自主择业,就是退伍自己重新找一份新的工作,或者继续调配到其他部队,淮生说他要他父亲帮忙我也许可以回北京;再或者我可以自己申请留下来,这样的申请也是有可能被批准的。”喻烽说,“我妈在南京所以想让我回南京军区,当然能去北京更好,她前几天找到淮生爸爸还给人家塞钱了。淮生被弄得很不好意思,也很尴尬,我自己也觉得挺丢脸。” 
王远其实听得不是很懂,但没插嘴。 
“我妈为了我前途好,我知道。没有人会想留在这儿。但是想想留在这儿其实没什么不好,反正衣食无缺,需求也不高,就是偏僻点穷点儿,以后要是建了发电站也就没什么人了,到时候可能还会更孤独点儿。但是一年好歹也有一个假期,能回去看看。” 
喻烽拍拍腿,“我爸我妈这辈子都没想明白为什么不是你的钱你不能拿,不属于你的东西你不能要,当然这里面有我的因素在,为了给我提供更好的资源和前途。但我可能没有这个出息的命,不是我的终究也不会属于我。” 
王远不明白,“那什么是属于你的?” 
喻烽笑着看他,“你。你一定是属于我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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卧槽,烽哥终于深情了一回。 
  

15。 

“你,你一定是属于我的。” 
王远脸红红的,嘴巴还是忍不住往上俏。 
喻烽抱着他心酸得很。 

夏天一过搬迁就开始了。王远在家闷闷不乐帮着母亲收拾东西。 
王妈妈担心他,和喻烽说,“你劝劝阿远吧。” 
喻烽踩着凳子把柜子上的棉絮拿下来,笑笑,“阿远不愿意和您分开,赌气呢。” 
王妈妈说,“我知道,他大了,总要离开父母的。” 

喻烽心里一阵感动。他以为王妈妈不会支持王远留下来守塔。有儿子陪在身边一起去内陆不仅多个人照顾,而且也能为王远谋一个更好的职业。她倒是想得开,不忍心为难儿子,自己打算回内陆去投靠在珠海的亲戚。 
第一批离开的人搭星期六早上的船出发。王远早早关了灯到码头边送母亲。喻烽带着两个小战士过来,一个人手里拿着一只王妈妈的行李。 
“我让两个小战士送你妈去珠海,到了安顿下来再回来。这样你放心一点。”喻烽把他揽过来,“阿妈你安心,我交代他们俩一定把你安全送到。” 
两个年轻的小伙子给喻烽敬了礼提着行李上船了。 
王妈妈很不好意思,“还要麻烦解放军送,这样不好吧?” 
喻烽朗笑,“没事儿,您腿脚不好阿远不能去,您一个人又带这么多东西肯定不好走的,多两个人帮着拎行李也好。我给他们批了假的,不会耽误您放心。” 
王妈妈再三给他道谢,又看看儿子,很不舍得。 

王远拉着她的手,眼眶红红的,“阿妈,我会去看你的。” 
王妈妈摸摸他的脸,眼睛也有点湿意,“好,自己注意照顾自己,按时吃东西,穿衣服,不要打架闹事,有时间给你爸爸烧个信,说我换了住的地方,不要让他找不到我住的地方知道吧?表姨的地址给你了,你抄一个烧给你爸爸。” 
王远点头。 
“喻队长,劳烦你照顾阿远不好意思。”王妈妈欠了欠身,被喻烽赶紧扶起来,她拨了拨左鬓的头发,有点难过的样子,“以后还请多照顾阿远,他还小不懂事。” 
喻烽说,“您放心,我肯定尽我所能。” 

船员收锚,白色的大船在水上切开深深的裂口,一直切到王远心里。 
他望着长长的水痕直到大船消失在海平线上。 

搬迁一共分三批,先迁到临时的棚户区占住,半年后再统一入住迁改后的城中村。到了晚秋十分最后一批也搬走了。村里剩下一群空落落的房子,工程大队的人是在某一天的下午到的,港口开来一条巨大的铁灰色货船,甲板上摞满了不同颜色的集装箱,巨大的吊臂和轨车从半空中伸下来,带着来自工业社会的铁锈味儿。 
王远晚上梦到了那只吊臂和它的铁爪,舢板岛在它的掌心里显得很小,就像一块结块的泥土,它微微用力,小岛碎成了细细的泥沙被卷入汪洋大海里。王远从梦里醒来,有点害怕。那个铁爪从下午开始卸货,卸了五个多小时,直到快凌晨才收回。码头被集装箱挤满,好像再也腾不出一点地方来。 

王远拉着喻烽跑到空旷的村子里。 
喻烽拿着个数码相机,登到村委会的屋顶上面拍,把村子的全貌拍下来。 

“明天拆房子,到时候就见不到这里的原貌了。这一片,还有那边全部会立上风车。到时候这里会变成全国第二大的风力发电场,整个珠三角地带就彻底可以摆脱煤炭发电了。”喻烽划了一个很大的圈,“前两天他们开会给我看了图纸,一百座风车,这是第一期,预计发电量每年能达到800…900万瓦。如果效益好可能会投入第二期。风车都是丹麦引进的,和新疆达坂城那个是一个生产线上来的。” 
王远默默地没发表意见。 
喻烽笑笑,“怎么了,舍不得?” 
王远摇头,“我想阿妈。” 
喻烽当他还小,刚离开母亲不习惯,“以后习惯了就好。男孩子这么大了总要离开父母的,要不然没出息。” 
王远撇撇嘴,不高兴。喻烽在他脑袋上亲了一下。 
“走,我们回你家看看,最后道个别。” 

王远家里已经收拾得不剩什么了。王远从前睡的那张空床上还有一只旧枕头和一床洗得发白的床单。那张床单的玉色的牡丹花喻烽家里从前也见过,估计还是计划经济时代用布票买回来的。喻烽拍了拍上面的灰,坐下躺了躺,“这床单我们家以前也有,我妈嫁给我爸的时候嫁妆,搬到北京的时候扔了。” 
王远笑,“以前阿爸阿妈用,后来用旧了给我用,本来是黄色的现在全白了。” 
喻烽把他一把拉到自己怀里,压在自己下面,“最后一次睡,做点有意义的事。” 
王远被他胯间顶得脸刷一下通红,推他,“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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