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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月出天山-第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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父子两个用完早膳,果然偷偷带着侍卫头领蒙昕等人出宫了。虽然是偷偷地,蒙昕还是提前安排了石头城上的守卫兵士退散,然后着大内侍卫里三层外三层地牢牢守护住了。
石头城位于金陵清凉山西麓,以清凉山西坡天然峭壁为城基,环山筑造,北缘长江,南抵秦淮河口,依山傍水,夹淮带江,地势险峻,自古有“石城虎踞”之称。自三国孙权筑成以来便是兵家必争之地。
一行诸人行到石头城下,高帜被高淮扶下车,看着那高高的城墙之所在,喟叹道:“好得时候不觉得,如今病了,看着城墙竟然这么高,哎,让朕这老废物如何上去呢?”
蒙昕忙道:“微臣已经准备了软椅,让微臣及侍卫抬皇上上去。”
高淮微微一笑,道:“不必,爹,我抱您上去可好?一定比坐软椅舒服许多。”
高帜侧头看他一眼,笑道:“好啊,朕……想让皇儿抱上去。蒙昕,朕不坐你那破椅子,你把椅子抬上去等着就是了!”高淮道:“如此儿臣逾矩了。”拿过一件厚厚的披风将高帜裹住,小心翼翼抱了起来,道:“爹,我带您上去了!”忽然间飘然而起,足尖在台阶上轻轻点的几点,接着一个旋身便上了城墙,这一手轻功,固然迅捷如飞鸟,姿态却也美妙之极,把地下一干大内高手看得咋舌不已。高帜只感飘飘然如腾云驾雾一般,骤然间眼前一亮,山水烟树尽收眼底,竟是豁然开朗。
高帜指指不远处的烽火台,道:“淮儿,朕想上那烽火台。”
高淮道:“好。”抱着他飞身一跃上了烽火台,高帜夸赞道:“我儿好功夫!都说你功夫好,你平日里不声不响的,父皇也将信将疑,如今才相信是真的了。”
高淮微笑道:“他们平日里不管传什么都是神乎其神的,爹爹不信也是人之常情。我的功夫也就将就着防身。跟那些武林高手们可差远了。”
此时蒙昕送了软椅和案几茶水等物上来,高淮便将老皇帝安置在软椅中,拿披风裹得严实了,高帜道:“我儿要和朕说些话,你们远远地守着,不准靠近。我的皇儿是武林高手,三十丈之内有人,必定听得清清楚楚,飞花摘叶便可伤人!届时若伤了你们,可不要有怨言!”转头看着高淮道:“朕说的对吧,淮儿?”
高淮微笑道:“是,爹说的很对。”蒙昕诺诺点头,带着人退了下去。
高帜看着石头城外滚滚长江东逝水,江上渔帆点点,隔岸烟树如簇,心情舒畅之极,道:“朕一生好征战,当年带兵打下这金陵城,大臣们都纷纷上书,想班师回到青都去,说金陵虽从古便盛传乃帝王之宅,可惜六朝烟柳如梦,终不得长久,却又不知是何缘故。朕当时便想回青都去,但是云瑞云丞相请朕上了这石头城,这般放眼望去,江山如画,瑞气蒸腾,云丞相当时什么也没说。朕那会却忽然就下定了决心,定都金陵!朕不信这个邪,朕要打破这烟柳如梦的传说,朕就要以金陵为国都,终有一天要横扫天下。”
高淮在他身侧袖手而立,脸色沉静,默默无语地听着,此时插口道:“爹,想统一天下,是一个君王一生最崇高无上的志向,这无可厚非。因为若是天下不统一,这征战就永远不会停息,黎民就无法安居乐业,儿臣明白这个道理。不过想治理好天下,儿臣想来,却应是广施仁德四字。”
高帜眼光缓缓地转到他的身上,很严肃地道:“淮儿是说父皇治理天下不够仁德吗?”
高淮道:“不是的爹,我们东齐皇朝屹立不倒这么多年,这不是爹爹您治理的问题了,祖宗法制早就订好了且不说,有些事情约定成俗积习难改,是祖上遗留下来的问题,非一朝一夕可改变的。”他转头看看高帜,在父皇身前缓缓跪了下来,道:“爹,我有一件事,想问您呢!”
高帜微垂头,看着这个儿子晶莹清澈的双眼,恍惚中竟然看到了自己已故的敬诚皇后,那个倔强、坚贞、至性至情的女子,实则内心里温柔纯净善良,总是一句话,一个眼神,便能拨动他的心底深处最敏感的一根琴弦,可是那女子,却终不是自己能留住的,一个不留神,就铸下大错,阴阳相隔了。他眼眶慢慢慢慢湿润起来,恍恍惚惚伸手抚上了儿子的脸,温声道:“淮儿想问什么?”
高淮握住了父皇的手,在他手心上轻轻揉搓,轻声问道:“爹,我想问……您是不是很喜欢我娘?”
高帜微微叹气,片刻后道:“她是朕唯一的皇后,你说呢?”
他的皇后,南楚的长安公主玉夕颜,当年作为南楚的和亲公主嫁给了高帜,在他大军要攻破南楚国都金陵前不久,想阻止他往南楚发兵,被他自己一箭穿心,给射死了。
而三皇子高淮,也是玉夕颜遗留下来的唯一的皇子。
高淮抬头看着高帜,眼光晶莹纯净,缓缓地道:“我说,我小时候看你们老吵架,以为你不喜欢我娘呢!可我发现原来我错了。爹,我因为我娘的事情,跑出去十年不愿回来,流落江湖,颠沛流离。后来我在外面结识一个人,我跟他说了你们的事情,我说我恨你,我恨你为什么这么狠心,就那样当着我的面,一箭射死了我娘。可是他告诉我说,心狠的不是活着的人,而是死了的人,说我娘曾经是江南五大堂的肃仙堂主,武功应在爹爹您之上,那一箭,她完全是可以躲开的,可她竟然不躲。后来,我就明白了。果然心狠的人都是一样的心狠,死的人他只管自己死了,解脱了,丢下活人他就不管不顾!您后来一直生病,我想着也许你心里还是很爱护我娘的,只是牵涉到两国之间的纷争,有些事情就身不由己了,对吗?”
高帜颤声道:“你今天跟父皇说这干什么?”
旧事
高淮含泪道:“我知道说起娘,爹爹会很难受。可我不得不说。南楚作为我娘的故国,被我们东齐灭了,可是南楚许多的旧王孙,许多大臣家的孩子,当时都被俘虏了,打入奴籍,为奴为娼,为人所不齿。南楚的旧国民,始终比东齐的国民低人一等。如此这般,我不能说爹爹有什么过错,毕竟祖宗留下的规矩,对待战败国的俘虏,就是这般模样。可是我娘的在天之灵,必定不能心安。我这个做儿子的,也同样愧疚于心……”
他抬头,看着高帜道:“爹,我这三年明察暗访,南楚旧人还有一千三百四十余人过着这般暗无天日的日子,他们如今也是我们东齐的臣民,您下旨恢复了他们的良民身份可好?这也是广施仁德,造福百姓的事情,您说呢?”
高帜道:“你是昨天看到了南蜀的俘虏,有感而发吧?”
高淮也不否认,道:“我早已有这个念头,昨天看见了南蜀的俘虏,更坚定了决心。”
高帜微微拧眉,道:“如果废除了南楚诸人的奴籍,那么这次南蜀又该当如何处置?将来朕还要打下北燕、赵国,届时又该如何处置?”
高淮道:“自然要一视同仁。”
高帜不语,只有石头城上清凉悠长的风掠过一丛丛的绿树,松涛阵阵,木叶芬芳,城外的江水拍打着石壁,发出轻微的响声。
高淮脸色沉寂,无声无息。过得良久良久,高帜微低头,用衣袖替高淮拭去了泪水,道:“淮儿,你从外面回来这三年,对谁都冷冷淡淡,父皇初始以为你因为你娘的事情,对父皇心存了怨恨,可后来看着,似乎又不是这样,你对跟着你在外流浪十年的侯天翔他们几个,也同样的冷淡疏离,莫非你生来就是这样的性子?还是别有缘由?可父皇记得你小时候是很好的一个孩子。今天听你这一番话,才发现我儿的心和小时候还是一样的,还是和你娘一样善良。”
“你娘的事情,父皇从来没有和你提起过。你娘是南楚的公主,我们东齐和南楚曾经以淮河为界,划江而治。那时父皇和你舅舅,就是南楚当年的国君争夺苏北的土地,结果父皇赢了,但你舅舅不想出让那块地,说通了咱东齐朝中的许多大臣,想让公主过来和亲,两国和平共处,停息战火。当时父皇刚登基没多长时间,可扛不过这些老臣子,被迫无奈答应下来,但是舍不得唾手可得的国土,心里却很愤怒。所以从你娘嫁过来,就没给过她好脸色。可她呢?呵呵呵,她也没给过我好脸色,我们两个谁也不搭理谁!但她真的是个很好的女子,从来不在我这后宫里惹是生非。因为和江湖上的人有勾结,和那个什么江南五大堂的人拉拉扯扯的,经常悄悄地溜出宫去玩儿,还以为我不知道。实则我每次都知道,看她回来后那容光焕发的神采,我嫉妒了,我实在气不过,我就去找她,威胁她说你两年内给我生不出来皇子,我就接着打南楚去。”
高淮伏在高帜的膝上,听到这里微微抬头,看着高帜笑了一笑,却不知父皇为何说起了从前的旧事,对自己提出的废奴之事反倒不回应,想来是别有深意。
高帜伸手轻抚他长长的乌发,接着道:“我一边威胁她要她给我生皇子,一边却故意不理她,她自己如何生得出来皇子呢?我想让她来求我,可她不来。结果僵持了很长时间,两年期限越来越近,她害怕了,把我骗到了她的中宫,给我……呵呵呵,给我下了药,我就顺水推舟地留在了她那里。”
高淮脸色一僵,低声道:“下药?和……萧贵妃一样吗?”
高帜道:“是啊,和萧贵妃一样,可萧容她怎么能和你娘比?哼!比不得的。第二日我们醒了,当时都很年轻,都很尴尬,我起来就走了,连着一个多月不好意思去见她,她也不来找我。结果后来,还是我忍不住了,又到了中宫,我问她:‘你想要皇子,现下有没有?’你娘正在用膳,一边吃一边反胃,却坚持要吃下去。我一看就明白了,那时那个高兴啊,我已经有了你大皇兄和二皇兄了,还是很快乐。
你娘她当时拿眼翻翻我,不愿搭理我。我只顾着高兴,也不跟她计较了。后来就这样有了你,我看她天天带着你在她宫中变着花样玩儿,我也往前凑,可她还是不太想理我。我问她说:‘你一个皇子够不够?想不想再要一个?’结果她说:‘一个足够了,若不是你威胁我,我一个都不会要。不过现下有了淮儿,我也不后悔。’这话我一听,当时气得,简直不知如何是好。”
他慢慢收敛起脸上些微的笑容,低头看看高淮,道:“淮儿,你明白了吧,究竟是谁心狠。你娘她对你父皇也很心狠啊!”他的眼泪啪嗒一声落在了高淮的手上,很炙热,高淮的手一哆嗦,仿佛被烫着一般,但忍着没动,轻轻地点了一下头,道:“我明白。不过……这……”他想说这是你一箭射死她的理由吗?犹豫片刻,却终于把这句话咽了回去。
高帜接着道:“后来你大了,以后的事情你就知道了,我们长年冷战,总是吵吵闹闹的。你娘她从头到尾就没有把我放在眼里过,她一心一意想的都是她南楚故国。我那时却一心一意要拿下南楚,南楚富庶之地,鱼米之乡,不能让那平庸之人坐享啊!她拦着不让我发兵,她还带着你跪在那里拦我!可是淮儿,你知道父皇的志向和决心,没有人可以阻拦,任何人都不能阻拦!东齐皇朝如今这万里江山,就是这样一步步打下来的,容不得半点心软和犹豫。可她拦着我……我也恨他……既然已经做了我的皇后,却心生外向,为什么就不能如别的女子一般出嫁从夫,好好地相夫教子呢?”
高淮沉默不语,对爹娘当年这一笔糊涂账无言以对。但母后逝去,父皇一直病病歪歪到如今却是不争的事实,他拧眉沉吟片刻,道:“那么爹,您这么说,是不肯答应我的请求了?”
高帜道:“朕没说不答应你,却也不能明白地答应你。你的大哥他能征善战,这两年更是戎马倥惚,亲自去拿下了南蜀,为我东齐皇朝立下了汗马功劳,那些南蜀的俘虏,更是他打了胜仗的战利品。父皇却在这当口上因为你而废除了那些战俘的奴籍,不是生生地给他泼一头冷水吗?他不敢怨恨父皇,你就会成了他的眼中钉。他在朝中时间长了,羽翼丰满,若是恨上了你,你就是众矢之的。那么你以后在东齐却如何自处?”
他顿了一顿,微微叹了一口气,道:“你大哥他实则和我是很像的,能征善战,桀骜不驯,不甘人后。昨天你大哥他和你见了面,难为你没有?”
高淮料得父皇早已知悉自己昨晚弃席而去之事,却是缓缓地摇头,道:“没有。”
高帜道:“父皇不相信。既然没有,你缘何退席那么早?”
高淮低头不语,高帜微微一笑,接着道:“父皇刚才说了,你的母后是父皇唯一的皇后,你原该在宫中接受皇子应接受的各种教导,你却跑出去十年不肯回来,你知道这十年多少大臣软硬兼施地催着父皇立储,父皇都推脱过去了,一直想等你回来看看再说。可你回来后,跟那些朝中的重臣却连一句话都不愿意多说。淮儿,你究竟想怎么样呢?你这样下去如何是好,别说储君,便是亲王你也做不安生!”
高淮抬头看着高帜,郑重地道:“爹,若说做储君,我是没有资格的,我不能做一个合格的储君。”高帜疑惑道:“你怎样?你是东齐唯一的嫡出皇子,怎么就没有资格了?”
高淮咬唇,片刻后道:“我……总之我没有资格。我自己知道。”
高帜皱眉,疑惑地看看他,道:“且不说这个。你想废除这些战俘的奴籍,你就要在东齐皇朝的朝堂上站得住脚,说的起话才成,靠着父皇的力量,能顾你一时,难道还能顾你一世?所以这件事情,你自己去做。成与不成,父皇都不管。不过是一群战俘奴隶罢了,父皇还真没放在心上。”
高淮道:“爹,我愿意为了东齐皇朝及百姓黎民做任何事情,赴汤蹈火,万死不辞。不过却也不知该从何处着手。父皇可否指点一二?”
高帜侧头想了一想,道:“你大哥正在谋划着要进攻赵国和北燕了。淮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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