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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高水阔知何处-第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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程哲眼皮跳了跳。他看着薛明师的手,慢慢改口道:“薛将军……”
薛明师凑得更近:“怎么,看来程大人有话要说。”
程哲慢慢道:“雷霆雨露,皆是君恩。君恩若加在下官身上,下官不会过多揣测,落在别人身上,下官更不敢去揣测。”语罢要走。
薛明师在他背后发声:“不知我什么时候冒犯过程先生,先生好像对我格外不同。”
程哲停下脚步,道:“薛将军似乎说过,令高祖大人杀过一个相士。”
程哲当时便随侍在厅外。
薛明师盯着他的背影,随口道:“不错。”
程哲转头一笑:“或许将军不知道,那相士,本姓程。”
薛明师此番当真没有想到,又听程哲轻笑道:“而他死前,受令高祖所托,确实为薛氏改了命数。”
作者有话要说:
☆、五
薛将军这时就很想回祠堂去问问牌位,祖宗们麻烦托个梦,你们还结了什么仇一次说清楚,这砍了人家祖宗还吓得人携家带友避到海外一避就是几代人的算怎么回事。
薛明师“哦”了一声,懒懒道:“这么说我与程先生间,乃是宿怨。”
程哲立刻道:“不敢。”他仿含深意地道:“下官信命,先祖泄露天机,擅改天命,这般下场无非是上天借他人的手惩治他罢了。然而,他为薛氏改命,是改成了的。”
薛明师不动声色。
程哲露齿一笑:“下官猜将军是金命人,命属剑锋金,所谓虹光射斗牛,白刃凝霜雪是也。尊讳取一个‘明’字,需知日月为明,火亦为明,以火为师,方煅成大器。可见令严对将军大人期许之深。”
薛明师道:“父母于子女有所期许,天经地义,怎么到程先生嘴里就变味了。”
程哲道:“或许下官真是以小人心度君子腹。下官并无将军八字,看不很确切。但大胆说一句,若将军当年从军,去的是江兴水师,江水连通海水,宝剑入海,是要升蛟龙的。”
薛明师哂笑:“程先生莫非想说我身上有天子气,故有意投靠?我提醒先生一句,这拥立之功可不是韩信点兵,多多益善。”
程哲道:“将军有所不知,历朝历代,命格不凡者往往同时有二三人,相士本领或高或低,望气而投,各为其主。不到最后一步,谁也算不出哪家坐得天下。”
薛明师径自喝茶,程哲:“试想,如您当年去江兴水师,牝鸡司晨,官逼民反,月前该是您登高一呼,替天行道。可惜将军当年去嘉应川,您的命数便与如今陛下纠缠不休。陛下得位不正,每十年必有一个生死劫难,十年前战场之事,将军亲见。下官昨夜观星,岁星有犯紫微兆,只怕下一劫就在近日。这些话下官已一一向陛下奏过,有句话,却只可对将军说。”
——“命数既已纠缠不休,若陛下……将军一生一遇取而代之的时机,就在眼前。”
什么天命皇位,就像天上星辰,离得远了不会傻到想要。但一旦察觉自身已登高处,仅有一步之距,就会烧坏头脑,不管不顾地伸出手去摘,也不怕摔死。
在那一位还是靖王时,薛明师曾想过,那位不是那样的人,为何会踏出那一步。现在他蓦地明白,原来离得太近,人会不由自主。
程哲看着他,低垂眉眼极其恭谨的样子。薛明师站起身来。
“程先生,”他走到程哲身边,在程哲耳畔说:“你未免太托大。你以为你是谁,这话尚且轮不到你说。”
热气袭来,程哲不由得僵了一下。薛明师的手按上他后颈,略显粗糙却又暧昧地沿他领口抚摸:“巧舌如簧,你要生在乱世,岂不是一位纵横家?”
程哲的耳根骤然红到颈脖,他压住窘迫,退了一步,揖道:“长胜侯请自重。”
薛明师被他那三个字倒尽胃口,从善如流地收回手:“程先生差一点就要说动本侯了,你就那么想看天下大乱?”
程哲沉默一阵,答道:“薛将军事务繁忙,下官不敢久留尊驾。今日还早,陛下既已将潜邸赐下,将军应早去接收才是。”
程哲抱狗告辞,薛明师在他院中坐一会儿,带人去靖王府。
王府总管果已久候,引他们入内。薛明师之前涉足靖王府,都在外府待客厅堂,与靖王从未熟到出入他京中起居处所。
昔日今上犹是靖王世子时,便雅好园林,尤善绘造园图。图中设山引水,移花植树,神游其间,万念俱寂。军中需静心时,他亦偶尔绘图。薛明师背地里曾与同袍戏言,我等的主帅是身在天山,心在江南,游园退敌更胜谢傅下棋退敌。
薛明师以为靖王府主人居处,该也如他画图中。不料处身其间,才知他平日居处极是简朴庄重。
他在书斋内转了一圈,推开双扇窗,窗外正对一座小丘,丘上有亭。
今上曾与故礼部尚书杜家三女有婚约,然杜氏女未及成婚,十二、三岁便香消玉殒。毕竟是青梅竹马,京中旧时传闻杜三小姐小字幽兰,是以靖王有意搜罗兰草。方才书斋水榭一路看来,府内确实多有兰花。
薛明师事不关己地想:不定这亭子恰好叫兰亭。俗得可以。
他向那亭子走去,走到半途,见亭上一块匾,上提“放眼”二字。如今也可称御笔了。
薛明师怔了一瞬,状似无意,问总管:“这块匾是一早就有?”
总管答:“总有十几年了。陛下亲绘的图纸,手书了这两个字,一并传回。此处原本是块平地,这土丘都是堆造的。”
薛明师遣退诸人,独自进那亭子放眼一回,又坐上一阵。
十几年前,有两个月并无战事。边境一座山名孤雁,据说雁群到此纷纷回头,只有离群孤雁才越过山去。
薛明师趁布防时去了一趟,山道环山而辟,山岩多生高树,深谷栈道,风貌极佳。山道中有一颗古松,号拦路松,横倒在人肩高处,要过此松登山则必弯腰牵马。韩襄城素来与他不睦,闻他登顶,哂笑道:古有小吏不为五斗米折腰,今有偏将为过路而低头。
薛明师分毫不让,当即大笑回到:唯大英雄能放眼,是真豪杰会低头。在军中一时流传。
不想竟被靖王得知。不想十余年前,靖王已会对他一句意气话入心。
这天薛明师算着时辰,又溜达进宫。
正是晚膳时候。
皇帝赐他同席用膳,他吃得比皇帝还多。席间,薛明师犹在想,前度来为睡觉,今次来为吃饭,他出入宫禁还真是越发的随便。只苦了御史台,尚在观望中,一众御史言官兀自揣摩圣意,拿不准到底要不要参他。
薛明师吃饭时最踏实,肚里有油,心里不忧,什么天大的事,他都爱边吃边想。以至于从军以来,深受魏军伙夫爱戴。盖因他一路迁升至主帅,还能以始终如一的热忱对待军中饭食,实是难得。
皇帝早已停箸,待他吃完,才问:“今日去了王府?”
薛明师不甚真心道:“得此殊遇,臣感激涕零,倒是想依例上折谢恩,怎奈才疏学浅,不敢有辱圣听。”
皇帝笑了一笑。
薛明师当即想到他笑什么,才疏学浅,盖因抄书仍不够。
今上曾令他执戟,这般惩治不甚见效,后索性罚他抄圣贤书,曰:允文允武,方是大好男儿。
薛明师诡辩不成,硬着头皮抄了。越抄越草,送交靖王过目,有败笔处还被一一圈出。
今上书法初学二王,从军后改习隶书。当时太宗尚在,旁人称赞他书法,已称可为天下第二。
为难薛明师,只为锉他锐气。偏薛明师十七八岁时性格张扬,脸皮却甚厚,拿着纸找靖王,道是实在不知怎么写得好看,不如您逐一示范?
数年下来,有几个字,薛明师写着写着,竟与靖王如出一辙。
可今上手臂伤愈后再练字,已再写不成往日字体。
有些事大概如此,一去再追不回。
皇帝:“什么时候学了这样说话。”
薛明师道:“说来好笑,我以前觉得韩襄城处处与我过不去,简直莫名其妙。原来他是计较我对您太不尊重。他对您,从始至终奉若神明。”
薛明师不再管皇帝脸色,径自道:“不对,臣说得不妥。韩襄城对您岂止奉若神明,分明是求之不得,辗转反复,寤寐思服。他还以为旁人看不到,那时候我和他不和,反而死盯着他。您也是,陛下圣明烛照,明察秋毫,想必心中有数,只是无意回应。臣如今回顾,在韩襄城眼里,您真合七个字,‘任是无情也动人’。”
他字字诛心,皇帝神色竟仍是淡然,仿佛薛明师只在与他谈天。
薛明师自嘲道:“后来韩襄城要娶我姐,我说了除非我死,还有那么多人来做说客,劝我什么‘且放眼,勿因私怨误令姐终身幸福’。我姐这么好,值得一个视她如天人的男人,韩襄城,他那袖子断了一半,哪怕又接回去了,他怎么配?”
皇帝道:“还有什么,不如一并说了。”
他那口气淡得像白水,薛明师几乎在桌沿留下指印。
薛明师深深望他一眼,不再多言。
多说何益,傅妙应终究是嫁了韩襄城。韩襄城却死了。
之前与西楚对峙的是薛明师部,西楚连连溃败,薛明师欲追击,却被下令调回休整,与韩襄城部交接。
韩襄城奉命偏师远袭,为西楚军诱入包围。西楚敬他英勇,数日后,特遣使送还尸身。
唯有薛明师认定,靖王是知道的。他早料到西楚设伏,却派人自投罗网。薛明师那时不知他为何这么做,也不想知道为何,他去质问靖王,是否出于私心。靖王答是,薛明师即转身离去。由此后到靖王回京前,他与靖王间再未有过除军务外的只言片语。
待到靖王回京,他成为军中主将后,薛明师才懂得。那时太宗病重,与靖王兄弟间猜忌渐明,靖王留敌自保罢了。那时靖王的着眼点已不是军,而是政。薛明师初由太宗赏识,许他少年从军,又得靖王看重,留他做继任主将,是太宗与靖王相互妥协的结果。数年前便已定下是他,靖王自不会让他背一场误中西楚埋伏的惨烈败绩。韩襄城替他作了弃子。
薛明师至今想起,不能释然。他猛地站起,忽地身后有破空之声。
有人行刺。
程哲口中那个十年一度,生死劫难一下子闪现在他脑中。
“——护驾!”
薛明师抬眼向暗器方位,见一个宫女面露惊愕绝望,是对着他。他低头便见自己腰上鲜红扩开,想来是那宫女本是瞄准皇帝心口,他偏在这当口起身要走,白白挡了一记。此刻伤口血流不止,而皇帝已被侍卫包围。他心中竟蓦地一安,深吸口气,竟是剧痛难当。
那纤丽宫女即时被制住,侍卫卸她颌骨,迟了一步,齿间毒药入喉即化。
她口角流血,袖中一个铜筒坠地。
薛明师站不住,扶着桌沿,身上一轻,被人扶住。那衣袖不是他的衣袖,是帝王服色。不知皇帝何时挥退侍卫,到他身边。
皇帝的手扶住他手臂,他便也回抓,抓得极紧,紧到皇帝手臂生痛。
皇帝另一只手上尽是他的血,极镇静,先召御医,又令人严查。薛明师皱眉放缓呼吸,蓦地一笑,如在奇怪皇帝安然无恙,何以脸色比他还差。
暗器有毒,他目光本已逐渐涣散,被移上床榻,又清明起来,有话要说。他满头冷汗,咬着牙,难以吐字,皇帝读他口型,他要说的竟是:您,当真,是个,扫把星。
作者有话要说:
☆、六
薛将军为养伤,堂而皇之在龙床上躺了四天。
若他能有意愿,断不愿意在宫中躺这么久。
那暗器制作精巧,几枚钢钉刺入肌肉便弹出倒钩,逐一挖出,费了御医不少心力。险些止不住血。万幸他到底皮糙肉厚,身体强健。
第三日才恢复神智,终于醒来。他不好饮水,本有宫人用湿巾沾润他嘴唇,见他睁眼,连忙回报。
皇帝问:“感觉如何?”
薛明师:“臣感觉……很不好。”
皇帝看着他:“忍过去就好了。”
皇帝回勤政殿看折子,宫人战战兢兢,这两位却可以镇日不说话。
那宫女被定罪,是为月前已赐自缢的太后,此时该称太宗妃嫔李氏的残党指使。不仅宫中,朝臣外戚皆是人心惶惶。
程哲来访,直说是:“下官奉旨前来,向将军告罪。”坦诚他那日所言,半真半假,他家先祖避到海外后痛定思痛,不许程姓子孙再习堪舆之术。程哲自称于天象命理只是个半吊子,那日说的种种,只是自作主张,试薛明师一试。
薛明师:“那十年一劫之说?”
程哲沉默一下,答道:“下官真能算得这样准,不如做神仙去了。若得位不正就要遭十年一劫,哪还会有许多个好人不长命,祸害遗千年。”
第四天,薛明师要出宫回府。
皇帝又召御医,明知故问,他现下可否移动。
御医夹在当中,左右为难,只奏道:“稍有不慎,伤口怕是会在路上裂开。”
薛明师一笑,笑到一半已扯到伤口,然后看着皇帝,慢慢说:“忍过去就好了。”
皇帝准他回家养伤。
他谢了恩,自觉已能不动就不动,十足像个死人,到家时伤口还是重又见血。
薛明师倒头就睡,再醒来时已是夜半,他模糊转醒,见个身影坐在床边,被烛光映到床帐上。周围昏蒙蒙的,他便摸索着握住她的手,叫了声姐。
傅妙应抽了两次才抽出手,她勉力笑道:“回来就好,没事就好。”
他当然要回来,他再留在宫里,难保府中下属近卫不横生猜测,猜皇帝扣下他,猜皇帝要他的命。皇帝准他回去,是让他安人心。
薛明师低声道:“姐,你别哭。”
傅妙应越发止不住泪:“你的袍泽手足都担心你,我劝他们稍安勿躁,心里也没个准,不知道这么做对不对。一时想着,那位不会害你,一时又怕他真的要和你过不去。你与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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