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醒世恒言-第11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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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实净室惟此两间有个私路,别房俱各没有。”汪大尹道:“这也不难,待我
唤众妇女来问,若无所见,便与众僧无干!”即差左右,将祈嗣妇女,尽皆唤至
盘问。异口同声,俱称并无和尚奸宿。汪大尹晓得他怕羞不肯实说,喝令左右搜
检身边,各有种子丸一包。汪大尹笑道:“既无和尚奸宿,这种子丸是何处来的?”
众妇人个个羞得是面红颈赤。汪大尹又道:“想是春意丸,你们通服过了。”众
妇人一发不敢答应。汪大尹更不穷究,发令回去。那些妇女的丈夫亲属,在旁听
了,都气得遍身麻木,含着羞耻,领回不题。佛显见搜出了众妇女种子丸,又强
辨是入寺时所送。两个妓女又执是奸后送的。汪大尹道:“事已显露,还要抵赖!”
教左右唤进民壮快手人等,将寺中僧众,尽都绑缚。止空了香公道人,并两个幼
年沙弥。佛显初时意欲行凶,因看手下人众,又有器械,遂不敢动手。汪大尹一
面分付令史将两个妓女送回。起身上轿,一行人押着众僧在前。那时哄动了一路
居民,都随来观看。汪大尹回到县中,当堂细审,用起刑具。众和尚平日本是受
用之人,如何熬得?才套上夹棍,就从实招称。汪大尹录了口词,发下狱中监禁,
准备文书,申报上司,不在话下。
且说佛显来到狱中,与众和尚商议一个计策,对禁子凌志说道:“我们一时
做下不是,悔之无及!如今到了此处,料然无个出头之期。但今早拿时,都是空
身,把甚么来使用?我寺中向来积下的钱财甚多,若肯悄地放我三四人回寺取来,
禁牌的常例,自不必说,分外再送一百两雪花!”那凌志见说得热闹动火,便道:
“我们同辈人多,不繇一人作主,这百金四散分开,所得几何,岂不是有名无实?
如出得二百两与众人,另外我要一百两偏手,若肯出这数,即今就同你去!”佛
显一口应承道:“但凭禁牌分付罢了,怎敢违拗!”凌志即与众禁子说知,私下
押着四个和尚回寺,到各房搜括,果然金银无数。佛显先将三百两交与凌志。众
人得了银子,一个个眉花眼笑。佛显又道:“列位再少待片时,待我收拾几床铺
盖进去,夜间也好睡卧。”众人连称道:“有理!”纵放他们去打叠。这四个和
尚把寺中短刀斧头之类,裹在铺盖之中,收拾完备,教香公唤起几个脚夫,一同
抬入监去。又买起若干酒肉,遍请合监上下,把禁子灌得烂醉,专等黄昏时候,
动手越狱。正是:
打点劈开生死路,安排跳出鬼门关。
且说汪大尹,因拿出这个弊端,心中自喜。当晚在衙中秉烛而坐,定稿申报
上司,猛地想起道:“我收许多凶徒在监,倘有不测之变,如何抵挡?”即写
硃票,差人遍召快手,各带兵器到县,直宿防卫。约莫更初时分,监中众僧,
取出刀斧,一齐呐喊,砍翻禁子,打开狱门,把重囚尽皆放起,杀将出来,高声
喊叫:“有冤报冤,有仇报仇。只杀知县,不伤百姓。让我者生,挡我者死!”
其声震天动地。此时值宿兵快,恰好刚到,就在监门口战斗。汪大尹衙中闻得,
连忙升堂。县旁百姓听得越狱,都执枪刀前来救护。和尚虽然拚命,都是短兵,
快手俱用长枪,故此伤者甚多,不能得出。佛显知事不济,遂教众人住手,退入
监中,把刀斧藏过。扬言道:“谋反的止是十数馀人,都已当先被杀,我等俱不
愿反,容至当堂禀明!”汪大尹见事已定,差刑房吏带领兵快,到监查验,将应
有兵器,尽数搜出,当堂呈看。汪大尹大怒,向众人说道:“这班贼驴,淫恶滔
天,事急又思谋反。我若莫有防备,不但我一人遭他凶手,连满城百姓,尽受荼
毒了。若不尽诛,何以儆后?”唤过兵快,将出的刀斧,给散与他,分付道:
“恶僧事虽不谐,久后终有不测,难以防制。可乘他今夜反狱,除一应人犯,留
明日审问,其馀众僧,各砍首级来报!”众人领了言语,点起火把,蜂拥入监。
佛显见势头不好,连叫:“谋反不是我等!”言还未毕,头已落地。须臾之间,
百馀和尚,齐皆斩讫,犹如乱滚西瓜。正是:
善恶到头终有报,只争来早与来迟。
汪大尹次日吊出众犯,审问狱中缘何藏得许多兵器;众犯供出禁子凌志等得
了银子,私放僧人回去,带进兵器等情。汪大尹问了详细,原发到狱,查点禁子
凌志等,俱已杀死。遂连夜备文,申详上司,将宝莲寺尽皆烧毁。其审单云:
“看得僧佛显等,心沉欲海,恶炽火坑。用智设机,计哄良家祈嗣;穿墉穴地,
强邀信女通情。紧抱着娇娥,兀的是菩萨从天降;难推去和尚,则索道罗汉梦中
来。可怜嫩蕊新花,拍残狂蝶;却恨温香软玉,抛掷终风。白练受污,不可洗也;
黑夜忍辱,安敢言乎!乃使李婉儿硃抹其顶,又遣张媚姐墨涅其颠。红艳欲流,
想长老头横冲经水;黑煤如染,岂和尚颈倒浸墨池。收送福堂,波罗蜜自做甘受;
陷入色界,磨兜坚有口难言。乃藏刀剑于皮囊,寂灭翻成贼虐;顾动干戈于圜棘,
慈悲变作强梁。夜色正昏,护法神通开犴狴;钟声甫定,金刚勇力破拘挛。釜中
之鱼,既漏网而又跋扈;柙中之虎,欲走圹而先噬人。奸窈窕,淫良善,死且不
宥;杀禁子,伤民壮,罪欲何逃!反狱奸淫,其罪已重;戮尸枭首,其法允宜。
僧佛显众恶大魁,粉碎其骨;宝莲寺藏奸之薮,火焚其巢。庶发地藏之奸,用清
无垢之佛。”
这篇审单一出,满城传诵,百姓尽皆称快。往时之妇女,曾在寺求子,生男
育女者,丈夫皆不肯认,大者逐出,小者溺死。多有妇女怀羞自缢,民风自此始
正。各省直州府传闻此事,无不出榜戒谕,从今不许妇女入寺烧香。至今上司往
往明文严禁,盖为此也!后汪大尹因此起名,遂钦取为监察御史。有诗为证:子
嗣原非可强求,况于入寺起淫偷。从今勘破鸳鸯梦,泾渭分源莫混流。
第四十卷 马当神风送滕王阁
山藏异宝山含秀,沙有黄金沙放光。好事若藏人肺腑,言谈语话不寻常。
这四句诗,单说着自古至今,有那一等怀才抱德,韬光晦迹的文人秀才,就
比那奇珍异宝,良金美玉,藏于土泥之中;一旦出世,遇良工巧匠,切磋琢磨,
方始成器。故“秀才”二字,不可乱称。秀者,江山之秀;才者,天下之才。但
凡人胸中藏秀气,腹内有才识,出言吐语,自是一般。所以谓之不寻常。
说话的,兀的说这才学则甚?因在下今日要说一桩风送滕王阁的故事。那故
事出在大唐高宗朝间,有一秀士,姓王,名勃,字子安,祖贯山西晋州龙门人氏。
幼有大才,通贯九经,诗书满腹。时处一十三岁,常随母舅游于江湖。一日从金
陵欲往九江,路经马当山下,此乃九江第一险处。怎见得?有陆鲁望《马当山铭》
为证:“山之险莫过于太行,水之险莫过于吕梁,合二险而为一,吾又闻乎马当。”
王勃舟至马当,忽然风涛乱滚,碧波际天,云阴罩野,水响翻空。那船将次
倾覆,满船的人尽皆恐惧,虔诚祷告江神,许愿保护。惟有王勃端坐船上,毫无
惧色,朗朗读书。舟人怪异,问道:“满船之人,死在须臾,今郎君全无惧色,
却是为何?”王勃笑道:“我命在天,岂在龙神!”舟人大惊道:“郎君勿出此
言!”王勃道:“我当救此数人之命!”道罢,遂取纸笔,吟诗一首,掷于水中。
须臾云收雾散,风浪俱息。其诗曰:
唐圣非狂楚,江渊异汨罗。平生仗忠节,今日任风波。
此时满船人相贺道:“郎君奇才,能动江神,乃是获安。不然,诸人皆不免
水厄。”王勃道:“生死在天,有何可避!”众人深服其言。少顷,船皆泊岸,
舟人视时,即马当山也,舟人皆登岸。王勃上岸独自闲游,正行之间,只见当道
路边,青松影里,绿桧阴中,见一古庙。王勃向前看时,上面有朱红漆牌,金篆
书字,写着:“敕赐中原水府行宫。”王勃一见,就身边取笔,吟诗一首于壁上。
诗曰:
马当山下泊孤舟,岸侧芦花簇翠流。忽睹朱门斜半掩,层层瑞气锁清幽。
诗罢,走入庙中。四下看时,真个好座庙宇。怎见得?有诗为证:
碧瓦连云起,朱门映日开。一团金作栋,千片玉为街。帝子亲书额,名人手
篆碑。庇民兼护国,风雨应时来。
王勃行至神前,焚香祝告已毕,又赏玩江景多时。正欲归舟,忽于江水之际,
见一老叟,坐于块石之上。碧眼长眉,须鬓皤然,颜如莹玉,神清气爽,貌若神
仙。王勃见而异之,乃整衣向前,与老人作揖。老叟道:“子非王勃乎?”王勃
大惊道:“某与老叟素不相识,亦非亲旧,何以知勃名姓?”老叟道:“我知之
久矣!”王勃知老叟不是凡人,随拱手立于块石之侧。老叟命勃同坐,王勃不敢,
再三相让方坐。老叟道:“吾早来闻尔于船内作诗,义理可观。子有如此清才,
何不进取,身达青云之上,而困于家食,受此旅况之凄凉乎?”王勃答道:“家
寒窘迫,缺乏盘费,不能特达,以此流落穷途,有失青云之望。”老叟道:“来
日重阳佳节,洪都阎府君欲作《滕王阁记》。子有绝世之才,何不竟往献赋,可
获资财数千,且能垂名后世。”王勃道:“此到洪都,有几多路程?”老叟道:
“水路共七百馀里。”王勃道:“今已晚矣!止有一夕,焉能得达?”老叟道:
“子但登舟,我当助清风一帆,使子明日早达洪都。”王勃再拜道:“敢问老丈,
仙耶?神耶?”老叟道:“吾即中源水君,适来山上之庙,便是我的香火。”王
勃大惊,又拜道:“勃乃三尺童稚,一介寒儒,肉眼凡夫,冒渎尊神,请勿见罪!”
老叟道:“是何言也!但到洪都,若得润笔之金,可以分惠。”王勃道:“果有
所赠,岂敢自私。”老叟笑道:“吾戏言耳!”须臾有一舟至,老叟令王勃乘之。
勃乃再拜,辞别老叟上船。方才解缆张帆,但见祥风缥缈,瑞气盘旋,红光罩岸,
紫雾笼堤。王勃骇然回视江岸,老叟不知所在,已失故地矣!只见:风声飒飒,
浪势淙淙。帆开若翅展,舟去似星飞。回头已失却千山,眨眼如趋百里。晨鸡未
唱,须臾忽过鄱阳;漏鼓犹传,仿佛已临江右。这叫做:运去雷轰蔫福碑,时来
风送滕王阁。
顷刻天明,船头一望,果然已到洪都。王勃心下且惊且喜,分付舟人:“只
于此相等。”揽衣登岸,徐步入城,看那洪都果然好景。有诗为证:洪都风景最
繁华,仿佛参差十万家。水绿山蓝花似锦,连城带阁锁烟霞。
是日正九月九日,王勃直诣帅府,正见本府阎都督果然开宴,遍请江左名儒,
士夫秀士,俱会堂上。太守开筵命坐,酒果排列,佳肴满席,请各处来到名儒,
分尊卑而坐。当日所坐之人,与阎公对席者,乃新除沣州牧学士宇文钧,其间亦
有赴任官,亦有进士刘祥道、张禹锡等。其他文词超绝,抱玉怀珠者百馀人,皆
是当世名儒。王勃年幼,坐于座末。少顷,阎公起身对诸儒道:“帝子旧阁,乃
洪都绝景。是以相屈诸公至此,欲求大才,作此《滕王阁记》,刻石为碑,以记
后来,留万世佳名,使不失其胜迹。愿诸名士勿辞为幸!”遂使左右朱衣吏人,
捧笔砚纸至诸儒之前。诸人不敢轻受,一个让一个,从上至下,却好轮到王勃面
前。王勃更不推辞,慨然受之。满座之人,见勃年幼,却又面生,心各不美。相
视私语道:“此小子是何氏之子?敢无礼如是耶!”此时阎公见王勃受纸,心亦
怏怏。遂起身更衣,至一小厅之内。阎公口中不言,自思道:“吾有婿乃长沙人
也,姓吴,名子章,此人有冠世之才。今日邀请诸儒作此记,若诸儒相让,则使
吾婿作此文,以光显门庭也!是何小子,辄敢欺在堂名儒,无分毫礼让!”分付
吏人,观其所作,可来报知。
良久,一吏报道:“南昌故郡,洪都新府。”阎公道:“此乃老生常谈,谁
人不会!”一吏又报道:“星分翼轸,地接衡庐。”阎公道:“此故事也。”又
一吏报道:“襟三江而带五湖,控蛮荆而引瓯越。”阎公不语。又一吏报道:
“物华天宝,龙光射斗牛之墟;人杰地灵,徐孺下陈蕃之榻。”阎公道:“此子
意欲与吾相见也。”又一吏报道:“雄州雾列,俊彩星驰。台隍枕夷夏之邦,宾
主接东南之美。”阎公心中微动,想道:“此子之才,信亦可人!”数吏分驰报
句,阎公暗暗称奇。又一吏报道:“落霞与孤鹜齐飞,秋水共长天一色。”阎公
听罢,不觉以手拍几道:“此子落笔若有神助,真天才也!”遂更衣复出至座前。
宾主诸儒,尽皆失色。阎公视王勃道:“观子之文,乃天下奇才也!”欲邀勃上
座。王勃辞道:“待俚语成篇,然后请教。”须臾文成,呈上阎公。公视之大喜,
遂令左右,从上至下,遍示诸儒,一个个面如土色,莫不惊伏,不敢拟议一字。
其全篇刻在古文中,至今为人称诵。
阎公乃自携王勃之手,坐于左席道:“帝子之阁,风流千古;有子之文,使
吾等今日雅会,亦得闻于后世。从此洪都风月,江山无价,皆子之力也!吾当厚
报。”正说之间,忽有一人,离席而起,高声道:“是何三尺童稚,将先儒遗文,
伪言自己新作,瞒昧左右,当以盗论,兀自扬扬得意耶!”王勃闻言大惊。太守
阎公举目视之,乃其婿吴子章也。子章道:“此乃旧文,吾收之久矣!”阎公道:
“何以知之?”子章道:“恐诸儒不信,吾试念一遍。”当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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