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醒世恒言-第3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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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怎地气倒在地。”慌得妈妈一步一跌,走向前来,看那女孩儿,倒在地下:

未知性命如何,先见四肢不举。

从来四肢百病,惟气最重。原来女孩儿在屏风后听得作爷的骂娘,不肯教他

嫁范二郎,一口气塞上来,气倒在地。妈妈慌忙来救,被周大郎扌牵住,不得他

救。骂道:“打脊贼娘!辱门败户的小贱人,死便教他死,救他则甚?”迎儿见

妈妈被周大郎扌牵住,自去向前,却被大郎一个漏风掌打在一壁厢。即时气倒妈

妈,迎儿向前救得妈妈苏醒,妈妈大哭起来。邻舍听得周妈妈哭,都走来看。张

嫂、鲍嫂、毛嫂、刁嫂,挤上一屋子。原来周大郎平昔为人不近道理,这妈妈甚

是和气,邻舍都喜他。周大郎看见多人,便道:“家间私事,不必相劝!”邻舍

见如此说,都归去了。妈妈看女儿时,四肢冰冷,妈妈抱着女儿哭。本是不死,

因没人救,却死了。周妈妈骂周大郎:“你直恁地毒害!想必你不舍得三五千贯

房奁,故意把我女儿坏了性命!”周大郎听得,大怒道:“你道我不舍得三五千

贯房奁,这等奚落我!”周大郎走将出去。周妈妈如何不烦恼?一个观音也似女

儿,又伶俐,又好针线,诸般都好,如何教他不烦恼!离不得周大郎买具棺木,

八个人抬来,周妈妈见棺材进门,哭得好苦!周大郎看着妈妈道:“你道我割舍

不得三五千贯房奁,你那女儿房里,但有的细软,都搬在棺材里。”只就当时,

叫仵作人等入了殓,即时使人吩咐管坟园张一郎、兄弟二郎:“你两个便与我砌

坑子。”吩咐了毕,话休絮烦。功德水陆也不做,停留也不停留,只就来日便出

丧。周妈妈教留几日,那里拗得过来。早出了丧,埋葬已了,各人自归。可怜三

尺无情土,盖却多情年少人。

话分两头。且说当日一个后生的,年三十馀岁,姓朱,名真,是个暗行人。

日常惯与仵作约做帮手,也会与人打坑子。那女孩儿入殓及砌坑,都用着他。这

日葬了女儿回来,对着娘道:“一天好事投奔我,我来日就富贵了。”娘道:

“我儿有甚好事?”那后生道:“好笑,今日曹门里周大郎女儿死了,夫妻两个

争竞道:‘女孩儿是爷气死了。’斗别气,约莫有三五千贯房奁,都安在棺材里。

有恁的富贵,如何不去取之?”那作娘的道:“这个事却不是耍的事。又不是八

棒十三的罪过,又兼你爷有样子。二十年前时,你爷去掘一家坟园,揭开棺材盖,

尸首觑着你爷笑起来。你爷吃了那一惊,归来过得四五日,你爷便死了。孩儿切

不可去,不是耍的事!”朱真道:“娘,你不得劝我。”去床底下拖出一件物事

来,把与娘看。娘道:“休把出去罢!原先你爷曾把出去,使得一番便休了。”

朱真道:“各人命运不同。我今年算了几次命,都说我该发财,你不要阻当我。”

你道拖出的是甚物事?原来是一个皮袋,里面盛着些挑刀斧头,一个皮灯盏,和

那盛油的罐儿,又有一领蓑衣。娘都看了,道:“这蓑衣要他做甚?”朱真道:

“半夜使得着。”当日是十一月中旬,却恨雪下得大。那厮将蓑衣穿起,却又带

一片,是十来条竹皮编成的一行,带在蓑衣后面。原来雪里有脚迹,走一步,后

面竹片扒得平,不见脚迹。当晚约莫也是二更左侧,吩咐娘道:“我回来时,敲

门响,你便开门。”虽则京城热闹,城外空阔去处,依然冷静。况且二更时分,

雪又下得大,兀谁出来。

朱真离了家,回身看后面时,没有脚迹。迤逦到周大郎坟边,到萧墙矮处,

把脚跨过去。你道好巧,原来管坟的养只狗子。那狗子见个生人跳过墙来,从草

窠里爬出来便叫。朱真日间备下一个油糕,里面藏了些药在内,见狗子来叫,便

将油糕丢将去。那狗子见丢甚物过来,闻一闻,见香便吃了,只叫得一声,狗子

倒了。朱真却走近坟边。那看坟的张二郎叫道:“哥哥,狗子叫得一声,便不叫

了,却不作怪!莫不有甚做不是的在这里?起去看一看。”哥哥道:“那做不是

的来偷我甚么?”兄弟道:“却才狗子大叫一声便不叫了,莫不有贼?你不起去,

我自起去看一看。”那兄弟爬起来,披了衣服,执着枪在手里,出门来看。朱真

听得有人声,悄悄地把蓑衣解下,捉脚步走到一株杨柳树边。那树好大,遮得正

好。却把斗笠掩着身子和腰,蹭在地下,蓑衣也放在一边。望见里面开门,张二

走出门外,好冷,叫声道:“畜生,做甚么叫?”那张二是睡梦里起来,被雪雹

风吹,吃一惊,连忙把门关了,走入房去。叫:“哥哥,真个没人。”连忙脱了

衣服,把被匹头兜了道:“哥哥,好冷!”哥哥道:“我说没人。”约莫也是三

更前后,两个说了半晌,不听得则声了。朱真道:“不将辛苦意,难近世间财。”

抬起身来,再把斗笠戴了,着了蓑衣,捉脚步到坟边,把刀拨开雪地。俱是日间

安排下脚手,下刀挑开石板下去,到侧边端正了,除下头上斗笠,脱了蓑衣在一

壁厢,去皮袋里取两个长钉,插在砖缝里,放上一个皮灯盏,竹筒里取出火种吹

着了,油罐儿取油,点起那灯,把刀挑开命钉,把那盖天板丢在一壁,叫:“小

娘子莫怪,暂借你些个富贵,却与你做功德。”道罢,去女孩儿头上便除头面,

有许多金珠首饰,尽皆取下了。只有女孩儿身上衣服,却难脱。那厮好会,去腰

间解下手巾,去那女孩儿膊项上阁起,一头系在自膊项上,将那女孩儿衣服脱得

赤条条地,小衣也不着。那厮可霎叵耐处,见那女孩儿白净身体,那厮淫心顿起,

按扌禁不住,奸了女孩儿。你道好怪!只见女孩儿睁开眼,双手把朱真抱住。怎

地出豁?正是:

曾观前定录,万事不由人。

原来那女儿一心牵挂着范二郎,见爷的骂娘,斗别气死了。死不多日,今番

得了阳和之气,一灵儿又醒将转来。朱真吃了一惊,见那女孩儿叫声:“哥哥,

你是兀谁?”朱真那厮好急智,便道:“姐姐,我特来救你!”女孩儿抬起身来,

便理会得了。一来见身上衣服脱在一壁,二来见斧头刀仗在身边,如何不理会得。

朱真欲待要杀了,却又舍不得。那女孩儿道:“哥哥,你救我去见樊楼酒店范二

郎,重重相谢你。”朱真心中自思,别人兀自坏钱取浑家,不能得恁的一个好女

儿。救将归去,却是兀谁得之。朱真道:“且不要慌,我带你家去,教你见范二

郎则个。”女孩儿道:“若见得范二郎,我便随你去。”

当下朱真把些衣服与女孩儿着了,收拾了金银珠翠物事,衣服包了,把灯吹

灭,倾那油入那油罐儿里,收了行头,揭起斗笠,送那女子上来。朱真也爬上来,

把石头来盖得没缝,又捧些雪铺上。却教女孩儿上脊背来,把蓑衣着了,一手挽

着皮袋,一手绾着金珠物事,把斗笠戴了,迤逦取路,到自家门前。把手去门上

敲了两三下,那娘的知是儿子回来,放开了门。朱真进家中,娘的吃一惊道:

“我儿,如何尸首都驮回来?”朱真道:“娘不要高声。”放下物件行头,将女

孩儿入到自己卧房里面。朱真提起一把明晃晃的刀来,觑着女孩儿道:“我有一

件事和你商量。你若依得我时,我便将你去见范二郎。你若依不得我时,你见我

这刀么?砍你作两段。”女孩儿慌道:“告哥哥,不知教我依甚的事?”朱真道:

“第一,教你在房里不要则声;第二,不要出房门。依得我时,两三日内,说与

范二郎。若不依我,杀了你!”女孩儿道:“依得!依得!”朱真吩咐罢,出房

去与娘说了一遍。话休絮烦。夜间离不得伴那厮睡。一日两日,不得女孩儿出房

门。那女孩儿道:“你曾见范二郎么?”朱真道:“见来!范二郎为你害在家里,

等病好了,却来取你。”自十一月二十头日,至次年正月十五日,当日晚,朱真

对着娘道:“我每年只听得鳌山好看,不曾去看,今日去看则个。到五更前后便

归。”朱真吩咐了,自入城去看灯。

你道好巧!约莫也是更尽前后,朱真的老娘在家,只听得叫:“有火!”急

开门看时,是隔四五家酒店里火起,慌杀娘的,急走入来收拾。女孩儿听得,自

思道:“这里不走,更待何时!”走出门首,叫婆婆来收拾。娘的不知是计,入

房收拾。女孩儿从热闹里便走,却不认得路。见走过的人,问道:“曹门里在那

里?”人指道:“前面便是。”迤逦入了门,又问人:“樊楼酒店在那里?”人

说道:“只在前面。”女孩儿好慌。若还前面遇见朱真,也没许多话。女孩儿迤

逦走到樊楼酒店,见酒博士在门前招呼。女孩儿深深地道个万福,酒博士还了喏,

道:“小娘子没甚事?”女孩儿道:“这里莫是樊楼?”酒博士道:“这里便是。”

女孩儿道:“借问则个,范二郎在那里么?”酒博士思量道:“你看二郎!直引

得光景上门。”酒博士道:“在酒店里的便是。”女孩儿移身直到柜边,叫道:

“二郎万福!”

范二郎不听得都休,听得叫,慌忙走下柜来,近前看时,吃了一惊。连声叫:

“灭!灭!”女孩儿道:“二哥,我是人,你道是鬼?”范二郎如何肯信。一头

叫:“灭!灭!”一只手扶着凳子。却恨凳子上有许多汤桶儿,慌忙用手提起一

支汤桶儿来,觑着女子脸上丢将过去。你道好巧!去那女孩儿太阳上打着,大叫

一声,匹然倒地。慌杀酒保,连忙走来看时,只见女孩儿倒在地下。性命如何?

正是:

小园昨夜东风恶,吹折江梅就地横。

酒博士看那女孩儿时,血浸着死了。范二郎口里兀自叫:“灭!灭!”范大

郎见上头闹吵,急走出来看了,只听得兄弟叫:“灭!灭!”大郎问兄弟:“如

何作此事?”良久定醒。问:“做甚打死他?”二郎道:“哥哥,他是鬼!曹门

里贩海周大郎的女儿。”大郎道:“他若是鬼,须没血出。如何计结?”去酒店

门前哄动有二三十人看,即时地方便入来捉范二郎。范大郎对众人道:“他是曹

门里周大郎的女儿,十一月已自死了。我兄弟只道他是鬼,不想是人,打杀了他。

我如今也不知他是人是鬼。你们要捉我兄弟去,容我请他爷来看尸则个!”众人

道:“既是恁地,你快去请他来。”范大郎急急奔到曹门里周大郎门前,见个奶

子问道:“你是兀谁?”范大郎道:“樊楼酒店范大郎在这里,有些急事,说声

则个。”奶子即时入去请。不多时,周大郎出来,相见罢,范大郎说了上件事,

道:“敢烦认尸则个,生死不忘。”周大郎也不肯信。范大郎闲时不是说谎的人,

周大郎同范大郎到酒店前,看见也呆了,道:“我女儿已死了,如何得再活?有

这等事!”那地方不容范大郎分说,当夜将一行人拘锁,到次早解入南衙开封府。

包大尹看了解状,也理会不下。权将范二郎送狱司监候。一面相尸,一面下文书

行使臣房审实。作公的一面差人去坟上掘起看时,只有空棺材。问管坟的张一、

张二,说道:“十一月间,雪下时,夜间听得狗子叫。次早开门看,只见狗子死

在雪里,更不知别项因依。”把文书呈大尹。大尹焦躁,限三日要捉上件贼人。

展个两三限,并无下落。好似:金瓶落井全无信,铁枪磨针尚少功。

且说范二郎在狱司间想:“此事好怪!若说是人,他已死过了,见有入殓的

仵作及坟墓在彼可证。若说是鬼,打时有血,死后有尸,棺材又是空的。”展转

寻思,委决不下。又想道:“可惜好个花枝般的女儿!若是鬼,倒也罢了。若不

是鬼,可害了他性命!”夜里翻来覆去,想一会,疑一会,转睡不着。直想到茶

坊里初会时光景,便道:“我那日好不着迷哩!四目相视,急切不能上手。不论

是鬼不是鬼,我且慢慢里商量,直恁性急,坏了他性命,好不罪过!如今陷于缧

绁,这事又不得明白,如何是了?悔之无及!”转悔转想,转想转悔。捱了两个

更次,不觉睡去。梦见女子胜仙,浓妆而至。范二郎大惊道:“小娘子原来不死。”

小娘子道:“打得偏些,虽然闷倒,不曾伤命。奴两遍死去,都只为官人。今日

知道官人在此,特特相寻,与官人了其心愿。休得见拒,亦是冥数当然。”范二

郎忘其所以,就和他云雨起来,枕席之间,欢情无限。事毕,珍重而别。醒来方

知是梦,越添了许多想悔。次夜亦复如此。到第三夜又来,比前愈加眷恋。临去

告诉道:“奴寿阳未绝,今被五道将军收用。奴一心只忆着官人,泣诉其情,蒙

五道将军可怜,给假三日。如今限期满了,若再迟延,必遭呵斥。奴从此与官人

永别。官人之事,奴已拜求五道将军。但耐心,一月之后,必然无事。”范二郎

自觉伤感,啼哭起来。醒了,记起梦中之言,似信不信。

刚刚一月三十个日头,只见狱卒奉大尹钧旨,取出范二郎赴狱司勘问。原来

开封府有一个常卖董贵,当日绾着一个篮儿,出城门外去。只见一个婆子在门前

叫常卖,把着一件物事递与董贵。是甚的?是一朵珠子结成的栀子花。那一夜朱

真归家,失下这朵珠花,婆婆私下捡得在手,不理会得直几钱,要卖一两贯钱作

私房。董贵道:“要几钱?”婆子道:“胡乱。”董贵道:“还你两贯。”婆子

道:“好。”董贵还了钱,径将来使臣房里,见了观察,说道恁地。即时观察把

这朵栀子花径来曹门里,教周大郎、周妈妈看,认得是女儿临死带去的。即时差

人捉婆子。婆子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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