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醒世恒言-第3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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庵中躲避,央来打听的,其实不干我事!”众人道:“原晓得你是打听的,快说
是那个庵里?”香公道:“是极乐庵里。”
众人得了实信,又叫几个帮手,押着香公齐到极乐庵,将前后门把好,然后
叩门。里边晓得香公回了,了缘急急出来开门。众人一拥而入,迎头就把了缘拿
住,押进里面搜捉,不曾走了一个。那小和尚着了忙,躲在床底下,也被搜出。
了缘向众人道:“他们不过借我庵中暂避,其实做的事体,与我分毫无干。情愿
送些酒钱与列位,怎地做个方便,饶了我庵里罢!”众人道:“这使不得!知县
相公好不利害哩!倘然问在何处拿的,教我们怎生回答?有干无干,我们总是不
知,你自到县里去分辨。”了缘道:“这也容易,但我的徒弟乃新出家的,这个
可以免得。望列位做个人情。”众人贪着银子,却也肯了。内中又有个道:“成
不得!既是与他莫相干,何消这等着忙,直躲入床底下去?一定也有些跷蹊,我
们休担这样干纪。”众人齐声道是。都把索子扣了,连男带女,共是十人,好像
端午的粽子,做一串儿牵出庵门,将门封锁好了,解入新淦县来。一路上了缘埋
怨静真连累,静真半字不敢回答。正是:
老龟蒸不烂,移祸于空桑。
是时天色傍晚,知县已是退衙,地方人又带回家去宿歇。了缘悄悄与小和尚
说道:“明日到堂上,你只认做新出家的徒弟,切莫要多讲。待我去分说,料然
无事。”到次日,知县早衙,地方解进去禀道:“非空庵尼姑俱躲在极乐庵中,
今已缉获,连极乐庵尼姑通拿在此!”知县教跪在月台东首。即差人唤集老和尚、
赫大卿家人、蒯三并小和尚父母来审。那消片刻,俱已唤到,令跪在月台西首。
小和尚偷眼看见,惊异道:“怎么我师父也涉在他们讼中?连爹妈都在此,一发
好怪!”心上虽然暗想,却不敢叫唤,又恐师父认出,到把头儿别转,伏在地上。
那老儿同婆子,也不管官府在上,指着尼姑,带哭带骂道:“没廉耻的狗淫妇!
如何把我儿子谋死?好好还我活的便罢!”小和尚听得老儿与静真讨人,愈加怪
异,想道:“我好端端活在此,那里说起却与他们索命?”静真、空照还认是赫
大卿的父母,那敢则声。知县见那老儿喧嚷,呵喝住了,唤空照、静真上前问道:
“你既已出家,如何不守戒律,偷养和尚,却又将他谋死?从实招来,免受刑罚。”
静真、空照自己罪犯已重,心慌胆怯,那五脏六腑,犹如一团乱麻,没有个头绪。
这时见知县不问赫大卿的事情,去问什么和尚之事,一发摸不着个头路。静真那
张嘴头子,平时极是能言快语,到这回恰如生漆获牢,鱼胶粘住,挣不出一个字
儿。知县连问四五次,刚刚挣出一句道:“小尼并不曾谋死那个和尚。”知县喝
道:“见今谋死了万法寺和尚去非,埋在后园,还敢抵赖,快夹起来!”两边皂
隶答应如雷,向前动手。了缘见知县把尸首认做去非,追究下落,打着他心头之
事,老大惊骇,身子不摇自动。想道:“这是那里说起?他们乃赫监生的尸首,
却到不问,反牵扯到我身上的事来,真也奇怪!”心中没想一头处,将眼偷看小
和尚。小和尚已知父母错认了,也看着了缘,面面相觑。
且说静真、空照俱是娇滴滴的身子,嫩生生的皮肉,如何经得这般刑罚,夹
棍刚刚套上,便晕迷了去,叫道:“爹爹不消用刑,容小尼从实招认。”知县止
住左右,听他供招。二尼异口齐声说道:“爹爹,后园埋的不是和尚,乃是赫监
生的尸首!”赫家人闻说原是家主尸首,同蒯三俱跪上去,听其情款。知县道:
“既是赫监生,如何却是光头?”二尼乃将赫大卿到寺游玩,勾搭成奸,及设计
剃发,扮作尼姑,病死埋葬,前后之事,细细招出。知县见所言与赫家昨日说话
相合,已知是个真情。又问道:“赫监生事已实了,那和尚还藏在何处?一发招
来!”二尼哭道:“这个其实不知,就打死也不敢虚认。”知县又唤女童、香公
逐一细问,其说相同,知得小和尚这事与他无干。又唤了缘并小和尚上去问:
“你藏匿静真、空照等在庵,一定与他是同谋的了。也夹起来!”了缘此时见静
真等供招明白,和尚之事,已不缠牵在内,肠子宽了,从从容容的禀道:“爹爹
不必加刑,容小尼细说。静真等昨到小尼庵中,假说他人紥诈,权住一两日,故
此误留。其他奸情之事,委实分毫不知。”又指着小和尚道:“这徒弟乃新出家
的,与静真等一发从不相认。况此等无耻勾当,败坏佛门体面,即使未曾发觉,
小尼若稍知声息,亦当出首,岂肯事露之后,还敢藏匿?望爹爹详情超豁。”知
县见他说的有理,笑道:“话到讲得好,只莫要心不应口。”遂令跪过一边。喝
叫皂隶将空照、静真各责五十,东房女童各责三十,两个香公各打二十,都打的
皮开肉绽,鲜血淋漓。打罢,知县举笔定罪。静真、空照设计恣淫,伤人性命,
依律拟斩。东房二女童,减等,杖八十,官卖。两个香公,知情不举,俱问杖罪。
非空庵藏奸之薮,拆毁入官。了缘师徒虽不知情,但隐匿奸党,杖罪纳赎。西房
女童,判令归俗。赫大卿自作之孽,已死勿论,尸棺着令家属领归埋葬。判毕,
各令画供。
那老儿见尸首已不是他儿子,想起昨日这场啼哭,好生没趣,愈加忿恨。跪
上去禀知县,依旧与老和尚要人。老和尚又说徒弟偷盗寺中东西,藏匿在家,反
来图赖。两下争执,连知县也委决不下。意为老和尚谋死,却不见形迹,难以入
罪;将为果躲在家,这老儿怎敢又与他讨人?想了一回,乃道:“你儿子生死没
个实据,怎好问得!且押出去,细访个的确证见来回话。”当下空照、静真、两
个女童都下狱中。了缘、小和尚并两个香公,押出召保。老和尚与那老儿夫妻,
原差押着,访问去非下落。其馀人犯,俱释放宁家。
大凡衙门,有个东进西出的规矩。这时一干人俱从西边丹墀下走出去。那了
缘因哄过了知县,不曾出丑,与小和尚两下暗地欢喜。小和尚还恐有人认得,把
头直低向胸前,落在众人背后。也是合当败露,刚出西脚门,那老儿又揪住老和
尚骂道:“老贼秃!谋死了我儿子,却又把别人的尸首来哄我么?”夹嘴连腮,
只管乱打。老和尚正打得连声叫屈,没处躲避,不想有十数个徒弟、徒孙们,在
那里看出官,见师父被打,齐赶向前推翻了那老儿,挥拳便打。小和尚见父亲吃
亏,心中着急,正忘了自己是个假尼姑,竟上前劝道:“列位师兄不要动手!”
众和尚举眼观看,却认是去非。忙即放了那老儿,一把扯住小和尚叫道:“师父,
好了!去非在此!”押保差人还不知就里,乃道:“这是极乐庵里的尼姑,押出
去召保的,你们休错认了!”众和尚道:“哦!原来他假扮尼姑在极乐庵里快活,
却害师父受累!”众人方才明白是个和尚,一齐都笑起来。傍边只急得了缘叫苦
连声,面皮青染。老和尚分开众人,揪过来,一连四五个耳聒子,骂道:“天杀
的狗奴材!你便快活,害得我好苦!且去见老爷来!”拖着便走。那老儿见了儿
子已在,又做了假尼姑,料道到官必然责罚,向着老和尚连连叩头道:“老师父,
是我无理得罪了,情愿下情陪礼。乞念师徒分上,饶了我孩儿,莫见官罢!”老
和尚因受了他许多荼毒,那里肯听,扭着小和尚直至堂上。差人押着了缘,也随
进来。知县看见问道:“那老和尚为何又结扭尼姑进来?”老和尚道:“爷爷!
这不是真尼姑,就是小的徒弟去非假扮的!”知县闻言,也忍笑不住,道:“如
何有此异事?”喝教小和尚从实供来。去非自知隐瞒不过,只得一一招承。知县
录了口词,将僧、尼各责四十,去非依律问徒,了缘官卖为奴,极乐庵亦行拆毁。
老和尚并那老儿,无罪释放。又讨连具枷枷了,各搽半边黑脸,满城迎游示众。
那老儿、婆子,因儿子做了这不法勾当,哑口无言,惟有满面鼻涕眼泪,扶着枷
梢,跟出衙门。那时哄动了满城男女,扶老挈幼,俱来观看。有好事的作个歌儿
道:“可怜老和尚,不见了小和尚。原来女和尚,私藏了男和尚。分明雄和尚,
错认了雌和尚。为个假和尚,带累了真和尚。断个死和尚,又明白了活和尚。满
堂只叫打和尚,满街争看迎和尚。只为贪那裤裆中硬崛崛一个莽和尚,弄坏了庵
院里娇滴滴许多骚和尚。”
且说赫家人同蒯三急奔到家,报知主母。陆氏闻言,险些哭死。连夜备办衣
衾棺椁,禀明知县,开了庵门,亲自到庵,重新入殓,迎到祖茔,择日安葬。那
时庵中老尼已是饿死在床,地方报官盛殓,自不必说。这陆氏因丈夫生前不肯学
好,好色身亡,把孩子严加教诲。后来明经出仕,官为别驾之职。有诗为证:野
草闲花恣意贪,化为蜂蝶死犹甘。名庵并入游仙梦,是色非空作笑谈。
第十六卷 陆五汉硬留合色鞋
得便宜处笑嘻嘻,不遂心时暗自悲。谁识天公颠倒用,得便宜处失便宜。
近时有一人,姓强,平日好占便宜,倚强凌弱,里中都惧怕他,熬出一个浑
名,叫做“强得利”。一日,偶出街市行走,看见前边一个单身客人,在地下捡
了一个兜肚儿,提起颇重,想来其中有物,慌忙赶上前拦住客人,说道:“这兜
肚是我腰间脱下来的,好好还我!”客人道:“我在前面走,你在后面来,如何
到是你腰间脱下来的?好不通理!”强得利见客人不从,就擘手去抢,早扯住兜
肚上一根带子。两下你不松,我不放,街坊人都走拢来,问其缘故。二人各争执
是自己的兜肚儿,众人不能剖判。其中一个老者开言道:“你二人口说无凭,且
说兜肚中什么东西?合得着,便是他的。”强得利道:“谁耐烦与你猜谜道白!
我只认得自己的兜肚,还我便休。若不还时,与你并个死活!”只这句话,众人
已知不是强得利的兜肚了。多有惧怕强得利的,有心帮衬他,便上前解劝道:
“客人,你不识此位强大哥么?是本地有名的豪杰。这兜肚,你是地下捡的,料
非己物,就把来结识了这位大哥,也是理所当然。”客人被劝不过,便道:“这
兜肚果然不是小人的。只是财可义取,不可力夺。既然列位好言相劝,小人情愿
将兜肚打开,看是何物。若果有些采头,分作三股。小人与强大哥各得一股,那
一股送与列位们做个利市,店中共饮三杯,以当酬劳。”那老者道:“客官最说
得是!强大哥且放手,都交付与老汉手里。”
老者取兜肚打开看时,中间一个大布包,包中又有三四层纸,裹着光光两锭
雪花样的大银,每锭有十两重。强得利见了这银子,爱不可言,就使欺心起来,
便道:“论起三股分开,可惜錾坏了这两个锞儿。我身边有几两散碎银子,要去
买生口的,把来送与客人,留下这锞儿与我罢!”一头说,一头在腰里摸将出来
三四个零碎包儿,凑起还称不上四两银子,连众人吃酒东道都在其内。客人如何
肯收?两下争嚷起来。又有人点拨客人道:“这位强大哥不是好惹的,你多少得
些采去罢!”老者也劝道:“客官,这四两银子,都把与你,我们众人这一股不
要了。那一日不吃酒,省了这东道奉承你二位罢!”口里说时,那两锭银子在老
者手中,已被强得利擘手抢去了。那客人没奈何,只得留了这四两银子。强得利
道:“虽然我身边没有碎银,前街有个酒店,是我舅子开的。有劳众位多时,少
不得同去一坐。”众人笑道:“恁地时,连客官也去吃三杯,今后就做个相识。”
一行十四五人,同走到前街朱三郎酒店里大楼上坐下。强得利一来白白里得了这
两锭大银,心中欢喜,二来感谢众人帮衬,三来讨了客人的便宜,又赖了众人一
股利市,心上也未免有些不安。况且是自己舅子开张的酒店,越要卖弄,好酒好
食,只顾教搬来,吃得个不亦乐乎!众人个个醉饱,方才撒手。共吃了三两多银
子,强得利教记在自家帐上。众人出门作别,各自散讫。客人干净得了四两银子,
也自归家去了。
过了两日,强得利要买生口,舅子店里又来取酒钱,家中别无银两,只得把
那两锭雪白样的大银,在一个倾银铺里去倾销,指望加出些银水。那银匠接银在
手,翻覆看了一回,手内颠上几颠,问道:“这银子那里来的?”强得利道:
“是交易上来的。”银匠道:“大郎被人哄了!这是铁胎假银,外边是细丝,只
薄薄一层皮儿,里头都是铅铁。”强得利不信,只要錾开。银匠道:“錾坏时,
大郎莫怪。”银匠动了手,乒乒乓乓錾开一个口子,那银皮裂开,里面露出假货。
强得利看了,自也不信:一生不曾做这折本的交易。自作自受,埋怨不得别人。
坐在柜桌边,呆呆的对着这两锭银子只顾看。引下许多人进店,都来认那铁胎银
的,说长说短。强得利心中越气,正待寻事发作,只见门外两个公差走入,大喝
一声,不由分说,将链子扣了强得利的颈,连这两锭银子,都解到一个去处来。
原来本县库上钱粮收了几锭假银,知县相公暗差做公的在外缉访。这兜肚里
银子,不知是何人掉下的,那锭样正与库上的相同。因此被做公的拿了,解上县
堂。知县相公一见了这锭样,认定是造假银的光棍,不容分诉,一上打了三十毛
板,将强得利送入监里,要他赔补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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