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醒世恒言-第3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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牵肠挂肚,废寝忘餐。晓得我在你家相熟,特央我来与你讨信,可有个法儿放他
进来么?”寿儿道:“你是晓得我家爹爹又利害,门户甚是紧急,夜间等我吹息
灯火睡过了,还要把火来照过一遍,方才下去歇息。怎么得个策儿与他相会?妈
妈,你有什么计策,成就了我二人之事,奴家自有重谢。”陆婆相了一相道:
“不打紧,有计在此。”寿儿连忙问道:“有何计策?”陆婆道:“你夜间早些
睡了,等爹妈上来照过,然后起来。只听下边咳嗽为号,把几匹布接长垂下楼来,
待他从布上攀缘而上。到五更时分,原如此而下。就往来百年,也没有那个知觉,
任凭你两个取乐,可不好么?”寿儿听说,心中欢喜道:“多谢妈妈玉成。还是
几时方来?”陆婆道:“今日天晚已来不及,明日侵早去约了他,到晚来便可成
事。只是再得一件信物与他,方见老身做事的当。”寿儿道:“你就把这对鞋儿,
一总拿去为信。他明晚来时,依旧带还我。”说犹未了,潘婆将茶上来。陆婆慌
忙把鞋藏于袖中,啜了两杯茶。寿儿道:“陆妈妈,花钱今日不便,改日奉还罢!”
陆婆道:“就迟几日不妨碍,老身不是这琐碎的。”取了竹撞,作别起身,潘婆
母子直送到中门口。寿儿道:“妈妈,明日若空,走来话话。”陆婆道:“晓得!”
这是两个意会的说话,潘婆那里知道。正是:
浪子心,佳人意,不禁眉来和眼去。虽然色胆大如天,中间还要人传会。伎
俩熟,口舌利,握雨携云多巧计。虔婆绰号马泊六,多少良家受他累。不怕天,
不怕地,不怕傍人闲放屁;只须瞒却父和娘,暗中撮就鸳鸯对。朝想对,暮想对,
想得人如痴如醉。不是冤家不聚头,杀却虔婆方出气。
且说陆婆也不回家,径望张荩家来。见了他浑家,只说卖花。问张荩时,却
不在家。张荩合家那些妇女,把他这些花都抢一个干净,也有现,也有赊,混了
一回。等他不及,作别起身。明日绝早,袖了那双鞋儿,又到张家问时,说:
“昨夜没有回来,不知住在那里。”陆婆依旧回到家中,恰好陆五汉要杀一口猪,
因副手出去了,在那里焦躁。见陆婆归家,道:“来得极好!且相帮我缚一缚猪
儿。”那婆子平昔惧怕儿子,不敢不依,道:“待我脱了衣服帮你。”望里边进
去。陆五汉就随他进来,见婆子脱衣时,落下一个红绸包儿。陆五汉只道是包银
子,拾起来,走到外边,解开看时,却是一双合色女鞋,喝采道:“谁家女子,
有恁般小脚!”相了一会,又道:“这个小脚女子,必定是有颜色的,若得抱在
身边睡一夜,也不枉此一生!”又想道:“这鞋如何在母亲身边?却又是穿旧的,
有恁般珍重,把绸儿包着。其中必有缘故。待他寻时,把话儿吓他,必有实信。”
原把来包好,揣在怀里。
婆子脱过衣裳,相帮儿子缚猪来杀了,净过手,穿了衣服,却又要去寻张荩。
临出门,把手摸袖中时,那双鞋儿却不见了。连忙复转身寻时,影也不见,急得
那婆子叫天叫地。陆五汉冷眼看母亲恁般着急,由他寻个气叹,方才来问道:
“不见了什么东西?这样着急!”婆子道:“是一件要紧物事,说不得的。”陆
五汉道:“若说个影儿,或者你老人家目力不济,待我与你寻看。如说不得的,
你自去寻,不干我事!”婆子见儿子说话跷蹊,便道:“你若拾得,还了我,有
许多银子在上,勾你做本钱哩!”陆五汉见说有银子,动了火,问道:“拾到是
我拾得,你说那根由与我,方才还你。”婆子叫到里边去,一五一十,把那两个
前后的事,细细说与。陆五汉探了婆子消息,心中欢喜,假意惊道:“早是与我
说知,不然,几乎做出事来。”婆子道:“却是为何?”陆五汉道:“自古说得
好,若要不知,除非莫为。这样事,怎掩得人的耳目。况且潘用那个老强盗,可
是惹得他的么?倘或事露,晓得你赚了银两,与他做脚,那时不要说把我做本钱,
只怕连我的店底都倒在他手里,还不像意哩!”陆婆被儿子一吓,心中老大惊慌,
道:“儿说得有理。如今我把这银子和鞋儿还了他,只说事体不谐,不管他闲帐
罢了。”陆五汉笑道:“这银子在那里?”陆婆便去取出来与儿子看。五汉把来
袖了道:“母亲,这银子和鞋儿,留在这里。万一后日他们从别处弄出事来,连
累你时,把他做个证见。若不到这田地,那银子落得用的,他敢来讨么?”陆婆
道:“倘张大老来问回音,却怎么处?”五汉道:“只说他家门户紧急,一时不
能,若有机会,便来通报。回他数次,自然不来了。”那婆子银子鞋儿都被五汉
拿去,又不敢讨,手中没了把柄,又怕弄出事来,也不敢去约张荩。
且说陆五汉把这十两银子,办起几件华丽衣服,也买一顶绉纱巾儿。到晚上
等陆婆睡了,约莫一更时分,将行头打扮起来,把鞋儿藏在袖里,取锁反锁了大
门,一径到潘家门首。其夜微云笼月,不甚分明,且喜夜深人静。陆五汉在楼墙
下,轻轻咳嗽一声。上面寿儿听得,连忙开窗。那窗臼里,呀的有声,寿儿恐怕
惊醒爹妈,即卓上取过茶壶来,洒些茶在里边,开时却就不响。把布一头紧紧的
缚在柱上,一头便垂下来。陆五汉见布垂下,满心欢喜,撩衣拔步上前,双手挽
住布儿,两脚挺在墙上,逐步捱将上去。顷刻已到楼窗边,轻轻跨下。寿儿把布
收起,将窗儿掩上。陆五汉就双手抱住,便来亲嘴,寿儿即把舌儿度在五汉口中。
此时两情火热,又是黑暗之中,那辨真假,相偎相抱,解衣就寝。五汉将寿儿双
股拍开,腾身上去。寿儿亦耸身而就。
真个你贪我爱,被陆五汉恣情取乐。正是:
豆蔻包香,却被枯藤胡缠;海棠含蕊,无端暴雨摧残。鸺鹠占锦鸳之窠,
凤凰作凡鸦之偶。一个口里呼肉肉肝肝,还认做店中行货;一个心里想亲亲爱爱,
那知非楼下可人。红娘约张珙,错订郑恒;郭素学王轩,偶迷西子,可怜美玉娇
香体,轻付屠酤市井人。
当下雨散云收,方才叙阔。五汉将出那双鞋儿,细述向来情款。寿儿也诉想
念之由。情犹未足,再赴阳台,愈加恩爱。到了四更,即便起身。开了窗,依旧
把布放下,五汉攀援下去,急奔回家。寿儿把布收起藏过,轻轻闭上窗儿,原复
睡下。
自此之后,但是雨下月明,陆五汉就不来,馀则无夜不会。往来约有半年,
十分绸缪。那寿儿不觉面目语言,非复旧时。潘用夫妻,心中疑惑,几遍将女儿
盘问,寿儿只是咬定牙根,一字不吐。那晚五汉又来,寿儿对他说道:“爹妈不
知怎么,有些知觉,不时盘问。虽然再四白赖过了,两夜防谨愈严,倘然候着,
大家不好。今后你且勿来,待他懒怠些儿,再图欢会。”五汉口中答道:“说得
是!”心内甚是不然。到四更时,又下楼去了。当夜潘用朦胧中,觉道楼上有些
唧唧哝哝。侧着耳要听个仔细,然后起来捉奸。不想听了一回,忽地睡去,天明
方醒。对潘婆道:“阿寿这贱人,做下不明白的勾当是真了,他却还要口硬。我
昨夜明明里听得楼上有人说话,欲待再听几句,起身去捉他,不想却睡着去。”
潘婆道:“便是我也有些疑心。但算来这楼上没个路道儿通得外边。难道是神仙
鬼怪,来无迹,去无踪?”潘用道:“如今少不得打他一顿,拷问他真情出来。”
潘婆道:“不好!常言道:家丑不可外扬。若还一打,邻里都要晓得了,传说开
去,谁肯来娶他?如今也莫论有这事没这事,只把女儿卧房迁在楼下,临卧时将
他房门上落了锁,万无他虞。你我两口搬在他楼上去睡,看夜间有何动静,便知
就里。”潘用道:“说得有理!”到晚间吃晚饭时,潘用对寿儿道:“今后你在
我房中睡罢!我老夫妻要在楼上做房了。”寿儿心中明白,不敢不依,只暗暗地
叫苦。当夜互相更换,潘用把女儿房门锁了,对老婆道:“今夜有人上楼时,拿
住了,只做贼论,结果了他,方出我这气。”把窗儿也不扣上,准候拿人。
不题潘用夫妻商议。且说陆五汉当夜寿儿叮嘱他且缓几时来,心上不悦。却
也熬定了数晚,果然不去。过了十馀日,忽一晚淫心荡漾,按纳不住,又想要与
寿儿取乐。恐怕潘用来捉奸,身边带着一把杀猪的尖刀防备。出了大门,把门反
锁好了,直到潘家门首,依前咳嗽。等候一回,楼上毫无动静。只道寿儿不听见,
又咳嗽两声,更无音响。疑是寿儿睡着了。如此三四番,看看等至四鼓,事已不
谐,只得回家。心中想道:“他见我好几夜不去,如何知道我今番在此?这也不
要怪他。”到次夜又去,依原不见动静。等得不耐烦,心下早有三分忿怒。到第
三夜,自己在家中吃个半酣,等到更阑,掮了一张梯子,直到潘家楼下。也不打
暗号,一径上到楼窗边,把窗轻轻一拽,那窗呀的开了。五汉跳身入去,抽起梯
子,闭上窗儿,摸至床上来。正是:
一念愿邀云雨梦,片时飞过凤凰楼。
却说潘用夫妻初到楼上这两夜,有心采听风声,不敢熟睡。一连十馀夜,静
悄悄地老鼠也不听得叫一声,心中已疑女儿没有此事,提防便懈怠了。事有偶然,
恰好这一夜寿儿房门上的搭钮断了,下不得锁。潘婆道:“只把前后门锁断,房
门上用个封条封记,这一夜料没甚事。”潘用依了他说话。其夜老夫妻也用了几
杯酒,带着酒兴,两口儿一头睡了,做了些不三不四没正经的生活,身子困倦,
紧紧抱住睡熟。故此五汉上来,开闭窗槅,分毫不知。
且说五汉摸到床边,正要解衣就寝,却听得床上两个人在一头打齁,心中大
怒道:“怪道两夜咳嗽,他只做睡着不瞅采我。原来这淫妇又勾搭上了别人,却
假意推说父母盘问,教我且不要来,明明断绝我了!这般无恩淫妇,要他怎的!”
身边取出尖刀,把手摸着二人颈项,轻轻透入,尖刀一勒,先将潘婆杀死。还怕
咽喉未断,把刀在内三四卷,眼见不能活了。覆刀转来,也将潘用杀死。揩抹了
手上血污,将刀藏过。推开窗子,把梯儿坠下,跨出楼窗,把窗依旧闭好,轻轻
溜将下来,担起梯子,飞奔回家去了。
且说寿儿自换了卧房,恐怕情人又来打暗号,露出马脚,放心不下。到早上
不见父母说起,那一日方才放心。到十馀日后,全然没事了。这一日睡醒了,守
到巳牌时分,还不见父母下楼,心中奇怪。晓得门上有封记,又不敢自开。只在
房中声唤道:“爹妈起身罢!天色晏了,如何还睡?”叫唤多时,并不答应。只
得开了房门,走上楼来。揭开帐子看时,但见满床流血,血泊里挺着两个尸首。
寿儿惊倒在地,半晌方苏,抚床大哭,不知何人杀害。哭了一回,想道:“此事
非同小可!若不报知邻里,必要累及自己。”即便取了钥匙,开门出来,却又怕
羞,立在门内喊道:“列位高邻,不好了!我家爹妈不知被甚人杀死,乞与奴家
作主!”连喊数声,那些对门间壁,并街上过往的人听见,一齐拥进,把寿儿到
挤在后边。都问道:“你爹妈睡在那里?”寿儿哭道:“昨夜好好的上楼,今早
门户不开,不知何人,把来双双杀死!”众人见说在楼上,都赶上楼,揭开帐子
看时,老夫妻果然杀死在床。众人相看这楼,又临着街道,上面虽有楼窗,下面
却是包檐墙,无处攀援上来。寿儿又说门户都是锁好的,适才方开;家中却又无
别人。都道:“此事甚是跷蹊,不是当耍的!”即时报地方总甲来看了,同着四
邻,引寿儿去报官。可怜寿儿从不曾出门,今日事在无奈,只得把包头齐眉兜了,
锁上大门,随众人望杭州府来。那时哄动半个杭城,都传说这事。陆五汉已晓得
杀错了,心中懊悔不及,失张失智,颠倒在家中寻闹。陆婆向来也晓得儿子些来
踪去迹,今番杀人一事,定有干涉,只是不敢问他,却也怀着鬼胎,不敢出门。
正是:
理直千人必往,心亏寸步难移。
且说众人来到杭州府前,正值太守坐堂,一齐进去禀道:“今有十官子巷潘
用家,夜来门户未开,夫妻俱被杀死,同伊女寿儿特来禀知。”太守唤上寿儿问
道:“你且细说父母什么时候睡的?睡在何处?”寿儿道:“昨夜黄昏时,吃了
夜饭,把门户锁好,双双上楼睡的。今早巳牌时分,不见起身,上楼看时,已杀
在被中。楼上窗槅依旧关闭,下边门户一毫不动,封锁依然。”太守又问道:
“可曾失甚东西?”寿儿道:“件件俱在。”太守道:“岂有门户不开,却杀了
人?东西又一件不失,事有可疑。”想了一想,又问道:“你家中还有何人?”
寿儿道:“止有嫡亲三口,并无别人。”太守道:“你父亲平昔可有仇家么?”
寿儿道:“并没有甚仇家。”太守道:“这事却也作怪。”沉吟了半晌,心中忽
然明白。教寿儿抬起头来,见包头盖着半面。太守令左右揭开看时,生得非常艳
丽。太守道:“你今年几岁了?”寿儿道:“十七岁了。”太守道:“可曾许配
人家么?”寿儿低低道:“未曾。”太守道:“你的睡处在那里?”寿儿道:
“睡在楼下。”太守道:“怎么你到住在下边,父母反居楼上?”寿儿道:“一
向是奴睡在楼上,半月前换下来的。”太守道:“为甚换了下来?”寿儿对答不
来,道:“不知爹妈为甚要换。”太守喝道:“这父母是你杀的!”寿儿着了急,
哭道:“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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