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醒世恒言-第5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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恭下气。廷秀唯唯。虽然不是长别,母子未免流泪。张权亲自送到王家,只见厅

上大排筵席,亲朋满座。见说到了,尽来迎接。到厅与众亲戚作揖过了,先引去

拜过家庙,然请王员外夫妇到厅上坐下,廷秀上前四跪八拜,又与赵昂夫妇对拜,

又到里边与玉姐姐相见。其馀内外男女亲戚,一一拜见已毕,入席饮酒。就改名

王廷秀,与玉姐两下同年,因小两个月,排行三官。廷秀在席上谦恭揖让,礼数

甚周,亲友无不称赞,内中止有赵昂夫妇心中不悦。当日大吹大擂,鼓乐喧天,

直到更馀而散。次日,张权同着次子来谢过了王员外,依先到大厅上去做生活。

王员外数日内便聘了个先生到家,又对张权说:“二令郎这样青年美质,岂可将

他埋没,何不教他同廷秀一齐读书,就在这里吃些现成茶饭?”张权道:“只是

又来相扰,小子心上不安。”王员外道:“如今已是一家,何出此言!”自此文

秀也在王家读书。张权另叫副手相帮,不题。且说文秀弟兄弃书原不多时,都还

记得。那先生见二子聪明,尽心指教。一年之内,三场俱通。此时王员外家火已

是做完,张权趁了若干工银。王员外分外又资助些银两,依旧在家开店过日。虽

然将上不足,也还比下有馀。

且说王员外次女玉姐,年已一十五岁,未有亲事。做媒的络绎不绝,王员外

因是爱女,要拣个有才貌的女婿,不知说过多少人家,再没有中意的。看见廷秀

勤谨读书,到有心就要把他为婿。还恐不能成就,私下询问先生。先生极口称赞

二子文章,必然是个大器。王员外见先生赞扬太过,只道是面谀之词,反放心不

下。即讨几篇文字,送与相识老学观看,所言与先生相合。心下喜欢,来对浑家

商议。徐氏也爱廷秀人材出众,又肯读书,一力撺掇。王员外的主意已定,央族

弟王三叔往张家为媒。王三叔得了言语,一径来到张家,把王员外要赘廷秀为婿

的话,说与张权。张权推托门户不当,不肯应承。王三叔道:“此是家兄因爱令

郎才貌,异日定有些好处,故此情愿。又非你去求他,何必推辞。”张权方才依

允。王三叔回覆了王员外,便去择选吉日行聘。不题。

单表赵昂夫妇初时见王员外承继张廷秀为子,又请先生教他读书,心中已是

不乐,只不好来阻当。今日见说要将玉姐赘他为婿,愈加妒忌。夫妻两个商议了

说话,要来拦阻这事。当下赵昂先走入来见王员外道:“有句话儿,本不该小婿

多口。只是既在此间,事同一体,不得不说。又恐说时,反要招怪,不敢启齿。”

王员外道:“我有甚差误处,得你点拨,乃是正理,怎么怪你?”赵昂道:“便

是小姨的亲事。向日有多少名门巨族求亲,岳父都不应承,如何却要配与三官?

我想他是个小户出身,岳父承继在家,不过是个养子,原不算十分正经,无人议

论。今若赘做女婿,岂不被人笑话?”王员外笑道:“贤婿,这事不劳你过忧,

我自有主见在此。常言道:会嫁嫁对头,不会嫁嫁门楼。我为这亲事,不知拣过

多少子弟,并没有一个入的眼。他虽是小家出身,生得相貌堂堂,人材出众,况

且又肯读书,做的文字人人都称赞,说他定有科甲之分。放着恁般目知眼见的到

不嫁,难道到在那些酒包饭袋里去搜觅?若拣个好的,也还有指望。倘一时没眼

色,配着个不僧不俗,如醉如痴的蠢材,岂不反误了终身?如今纵有人笑话,不

过一时。倘后来有些好处,方见我有先见之明。”赵昂听说,呵呵的笑道:“若

论他相貌,也还有几分可听。若说他会做文字,人人称赞,这便差了。且不要论

别处,只这苏州城里有无数高才绝学,朝吟暮读,受尽了灯窗之苦,尚不能勾飞

黄腾达。他才开荒田,读得年把书,就要想中举人、进士?岳父,你且想,每科

普天下只中得三百个进士,就如筛眼里隔出来一般,如何把来看得恁般容易?这

些称赞文字的,皆欺你不晓的其中道理。见你这般认真,难好败兴,把凑趣的话

儿哄你,如何便信以为实?”王员外正要开言,旁边转过瑞姐道:“爹爹,凭着

我们这样人家,妹子恁般容貌,怕没有门当户对人家来对亲,却与这木匠的儿子

为妻?岂不玷辱门风,被人耻笑!据我看起来,这斧头、锯子,便是他的本等,

晓得文字怎么样做的!我妹子做了匠人的妻子,有甚好处?后来怎么与他相往?”

王员外见说,心中大怒,道:“他既做了我的子婿,传授这些家私,纵然读书不

成,就坐吃到老,也还有馀。那见得原做木匠,与你难好相往!我看起来,他目

下虽穷,后来只怕你还跟他脚跟不着哩!那个要你管这样闲帐,可不扯淡么!”

一头说,径望里边而走。羞得赵昂夫妻满面通红,连声道:“干我甚事?只为他

体面上不好看,故此好言相劝,何消如此发怒!只怕后来懊悔,想我们的今日说

话,便迟了!”王员外也不理他,直至房中,怒气不息。徐氏看见,便问道:

“甚事气的恁般模样?”王员外把适来之事备细说知,徐氏也好生不悦。

王员外因赵昂奚落廷秀,心中不忿,务要与他争气。到把行聘的事搁起,收

拾五百两银子,将拜匣盛了,教个心腹的家人拿着,自己悄悄送与张权,教他置

买一所房子,弃了木匠行业,另开别店,然后择日行聘。张权夫妻见王员外恁般

慷慨,千恩万谢,感激不尽。自古道:无巧不成话。张权正要寻觅大房,不想左

间壁一个大布店,情愿连房带店出脱与人,却不是一事两便?张权贪他现成,忍

贵顶了这店,开张起来。又讨一房家人,与一个养娘。家中置办的十分次第。然

后王员外选日行聘,大开筵席,广请亲朋。虽是廷秀行聘,却又不放回家。止有

赵昂自觉没趣,躲了出去。瑞姐也坐在房里,不肯出来。因是赘婿,到是王员外

送聘,张权回礼。诸色丰盛,邻里无不喝采。自此之后,张权店中日盛一日,挨

挤不开,又雇了个伙计相帮。大凡人最是势利,见张权恁般热闹,把张木匠三字

撇过一边,尽称为张仰亭。正是:

运退黄金无色,时来铁也增光。

话分两头。且说赵昂自那日被王员外抢白了,把怒气都迁到张家父子身上。

又见张权买房开店,料道是丈人暗地与他的银子,越加忿怒,成了个不解之仇。

思量要谋害他父子性命,独并王员外家私,只是有不便之处,乃与老婆商议。那

婆娘道:“不难!我有个妙策在此,教他有口难分,死在狱底!”赵昂满心欢喜,

请问其策。那婆娘道:“谁不晓得张权是个穷木匠。今骤然买了房子,开张大店,

只有你我便知道是老不死将银子买的,那些邻里如何知得,心下定然疑惑。如今

老厌物要亲解白粮到京,趁他起身去后,拚几十两银子买嘱捕人,教强盗扳他同

伙打劫,窝顿赃物在家。就拘邻里审时,料必实说,当初其实穷的,不知如何骤

富。合了强盗的言语。这个死罪如何逃得过去!房产家私,必然入官变卖。那时

老厌物已不在家,他又是异乡之人,又无亲戚,谁人去照管?这条性命,决无活

理!等张木匠死了,慢慢用软计在老厌物面前冷丢,㩳张廷秀出门。再寻个计

策,做成圈套,装在玉姐名下,只说与人有奸。老厌物是直性的人,听得了恁样

话,自然逼他上路。去了这个祸根,还有甚人来分得我家的东西?”赵昂见说,

连连称妙。只等王员外起身解粮,便来动手。

且说王员外因田产广多,点了个白粮解户。欲要包与人去,恐不了事,只得

亲往。随便带些玉器,到京发卖,一举两得。遂将家中事体料理停当,即日起身。

分付廷秀用心读书,又教浑家好生看待。大凡人结交富家,就有话多的礼数。像

王员外这般远行,少不得亲戚都要饯送,有好几日酒席。那张权一来是大恩人,

二来又是新亲家,一发理之当然,自不必说。到临行这日,张权父子三人直送至

船上而别。

却说赵昂眼巴巴等丈人去后,要寻捕人陷害张权,却又没有个熟脚商议。问

兀谁好?忽地思量起来:“幼时有个同窗杨洪,闻得现今充当捕人,何不去投他?

但不知住在那里。”暗想道:“且走到府前去访问,料必有人晓得。”即与老婆

要了五十两银子,打做一包,又取了些散碎银两,忙忙走到府门口。只见做公的

东一堆,西一簇,好生热闹。赵昂有事在身,无心观看,见一个老年公差,举一

举手道:“上下可晓的巡捕杨洪住在何处?”那公差答道:“可是杨黑心么?他

住在乌鹊桥巷内,刚方走进总捕厅里去了。”赵昂谢声:“承教了。”飞向总捕

厅衙前来看,只见杨洪从里边走出。赵昂上前拱手道:“有一件事,特来相求。

屈兄一步。”杨洪道:“有甚见谕,就此说也不妨。”赵昂道:“这里不是说话

之处。”两下厮挽着出了府门,到一个酒店中,拣副僻静座头坐下。叙了些疏阔

寒温,酒保将酒果嗄饭摆来,两人吃了一回。赵昂开言低低道:“此来相烦,不

为别事。因有个仇家,欲要在兄身上,分付个强盗扳他,了其性命,出这口恶气!”

便摸出银子来,放在桌上,把包摊开道:“白银五十两,先送与兄,事就之日,

再送五十两,凑成十数。千万不要推托!”自古道:公人见钱,犹如苍蝇见血。

那杨洪见了雪白的一大包银子,怎不动火?连叫:“且收过了说话,恐被人看见,

不当稳便。”赵昂依旧包好,放在半边。杨洪道:“且说那仇家是何等样人?姓

甚?名谁?有甚家事?拿了时,可有亲丁出来打官司告状的么?”赵昂道:“他

名叫张权,江西小木匠出身,住在阊门皇华亭侧。旧时原是个穷汉,近日得了一

注不明不白的钱财,买起一所大房,开张布店。止有两个儿子,都还是黄毛小厮。

此外更无别人,不消虑的。”杨洪道:“这样不打紧。前日刚拿五个强盗,是打

劫庞县丞的。因总捕侯爷公出,尚未到官。待我分付了,叫他当堂招出,包你稳

稳问他个死罪。那时就狱中结果他性命,如翻掌之易了。”赵昂深深作揖道:

“全仗老兄着力!正数之外,另自有报。”杨洪道:“我与尊相从小相知,怎说

恁样客话!”把银子袖过。两下又吃了一大回酒,起身会钞。临出店门,赵昂又

千叮万嘱。杨洪道:“不须多话,包你妥当!”拱拱手,原向府内去了。赵昂回

到家里,把上项事说与老婆知道,两人暗自欢喜。

且说杨洪得了银子,也不通伙计得知。到衙门前完了些公事,回到家中,将

银交与老婆藏好,便去买些鱼肉安排起来,又打一大壶酒,烫得滚热,又煮一大

锅饭。收拾停当,把中门闭上,走到后边,将匙钥开了阱房。那五个强盗见他进

门,只道又来拷打,都慌张了,口中只是哀告。杨洪笑道:“我岂是要打你!只

为我们这些伙计,见我不动手,只道有甚私弊,故此不得不依他们转动。两日见

你众人吃这些痛苦,心中好生不忍。今日趁伙计都不在此,特买些酒肉与你们将

息一日,好去见官。”那些强盗见说不去打他,反有酒肉来吃,喜出望外,一个

个千恩万谢。须臾搬进,摆做一台,却是每人一碗肉,一碗鱼,一大碗酒,两大

碗饭。杨洪先将一名开了铁链,放他饮啖。那强盗连日没有酒肉到口,又受了许

多痛苦,一见了,犹如饿虎见羊,不勾大嚼,顷刻吃个干净。吃完了,依旧锁好,

又放一个起来。那未吃的口中好不流涎,不一时轮流都吃遍了。杨洪收过家火,

又走进来问道:“你们曾偷过阊门外开布店张木匠张权的东西么?”都道:“没

有。”杨洪道:“既没有,为何晓得你们事露,连日叫人来叮嘱,要快些了你们

性命?你们各自去想一想,或者有些什么冤仇?”众强盗真个各去胡思乱想。内

中一个道:“是了!是了!三月前我曾在阊门外一个布店买布,为争等子头上起,

被我痛骂了一场。想是他怀恨在心,故此要来伤我们性命!”杨洪便趁势说道:

“这等,不消说起是了。但不过是件小事,怎么就要害许多人的性命?那人心肠

却也太狠!”众强盗见说,一个个咬牙切齿。杨洪道:“你们要报仇,有甚难处?

明日解审时,当堂抬他是个同伙,一向打劫的赃物,都窝在他家。况他又是骤发,

咬实了,必然难脱,却教他陪你吃苦!况他家中有钱,也落得他使用。”又说道:

“切不要就招。待拷问到后边,众口一词招出,方像真的。”众人俱各欢喜,道:

“还是杨阿叔有见识。”杨洪又说了他出身细底,又吩咐莫与伙计们得知,“他

们通得了钱,都是一路。”众强盗牢记在心。杨洪见事已谐,心中欢喜,依旧将

门锁好。又来到府前打听,侯同知晚上回府,便会同了众捕快,次日解官。有诗

为证:只因强盗设捕人,谁知捕人赛强盗!买放真盗扳平民,官法纵免幽亦报。

次早,众府快都至杨洪家里,写了一张解呈,拿了赃物,带着这班强盗,来

到总捕厅前伺候。不多时,侯爷升堂。杨洪同众捕快将强盗解进,跪在厅前,把

解呈递上,禀道:“前日在平望地方,擒获强盗一起五名,正是打劫庞县丞的真

赃真盗,解在台下。”侯爷将解呈看了,五个强盗,都有姓名:计文、吉适、袁

良、段文、陶三虎。点过了名,又将赃物逐一点明,不多什么东西。便问捕快道:

“闻得庞县丞十分贪污,囊櫜甚多,俱被劫去,如何只有这几件粗重东西?其馀

的都在那里?”众捕快禀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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