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醒世恒言-第8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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怒容可掬,飕地掣出匕首,指着骂道:“你这负心贼子!李畿尉乃救命大恩人,

不思报效,反听妇人之言,背恩反噬。既已事露逃去,便该悔过,却又假捏虚词,

哄咱行刺。若非他道出真情,连咱也陷于不义。剐你这负心贼一万刀,方出咱这

点不平之气!”房德未及措辨,头已落地。惊得贝氏慌做一堆,平时且是会话会

讲,到此心胆俱裂,一张嘴犹如胶漆粘牢,动弹不得。义士指着骂道:“你这泼

贱狗妇!不劝丈夫为善,反唆他伤害恩人,我且看你肺肝是怎样生的!”托地跳

起身来,将贝氏一脚踢翻,左脚踏住头发,右膝捺住两腿。这婆娘连叫:“义士

饶命!今后再不敢了。”那义士骂道:“泼贱淫妇!咱也到肯饶你,只是你不肯

饶人。”提起匕首向胸膛上一刀,直剖到脐下。将匕首衔在口中,双手拍开,把

五脏六腑,抠将出来,血沥沥提在手中,向灯下照看。道:“咱只道这狗妇肺肝

与人不同,原来也只如此,怎生恁般狠毒!”遂撇过一边,也割下首级,两颗头

结做一堆,盛在革囊之中。揩抹了手中血污,藏了匕首,提起革囊,步出庭中,

踰垣而去。说时义胆包天地,话起雄心动鬼神。

再说李勉主仆在旅店中,守至五更时分,忽见一道金光,从庭中飞入,众人

一齐惊起,看时正是那义士,放下革囊,说道:“负心贼已被咱刳腹屠肠,今携

其首在此!”向革囊中取出两颗首级。李勉又惊又喜,倒身下拜道:“足下高义,

千古所无!请示姓名,当图后报。”义士笑道:“咱自来没有姓名,亦不要人酬

报。前咱从床下而来,日后设有相逢,竟以‘床下义士’相呼便了。”道罢,向

怀中取一包药儿,用小指甲挑了少许,弹于首级断处。举手一拱,早已腾上屋檐,

挽之不及,须臾不知所往。李勉见弃下两个人头,心中慌张,正在摆布。可霎作

怪!看那人头时,渐渐缩小,须臾化为一搭清水,李勉方才放心。坐至天明,路

信取些钱钞,还了店家,收拾马匹上路。说话的,据你说,李勉共行了六十多里

方到旅店,这义士又无牲口,如何一夜之间,往返如风?这便是前面说起,顷刻

能飞行百里,乃剑侠常事耳。那义士受房德之托,不过黄昏时分,比及追赶,李

勉还在途中驰骤,未曾栖息。他先一步埋伏等候,一往一来,有风无影,所以伏

于床下,店中全然不知。此是剑术妙处。

且说李勉当夜无话,次日起身,又行了两日,方到常山,径入府中,拜谒太

守。故人相见,喜随颜开,遂留于衙署中安歇。颜太守也见没有行李,心中奇怪,

问其缘故。李勉将前事一一诉出,不胜骇异。过了两日,柏乡县将县宰夫妻被杀

缘由,申文到府。原来是夜陈颜、支成同几个奴仆,见义士行凶,一个个惊号鼠

窜,四散潜躲,直至天明,方敢出头。只见两个没头尸首,横在血泊里,五脏六

腑,都抠在半边,首级不知去向,桌上器皿,一毫不失。一家叫苦连天,报知主

簿、县尉,俱吃一惊,齐来验过。细询其情,陈颜只得把房德要害李勉,央人行

刺始末说出。主簿、县尉,即点起若干做公的,各执兵器,押陈颜作眼,前去捕

获刺客。那时哄动合县人民,都跟来看。到了陈颜间壁,打将入去,惟有几间空

房,那见一个人影。主簿与县尉商议申文,已晓得李勉是颜太守的好友,从实申

报,在他面上,怕有干碍;二则又见得县主薄德,乃将真情隐过。只说半夜被盗

越入私衙,杀死县令夫妇,窃去首级,无从捕获。两下周全其事。一面买棺盛殓。

颜太守依拟,申文上司。那时河北一路,是安禄山专制,知得杀了房德,岂不去

了一个心腹,倒下回文,着令严加缉获。李勉闻了这个消息,恐怕缠到身上,遂

作别颜太守,回归长安故里。恰好王鉷坐事下狱,凡被劾罢官,尽皆起任。李

勉原起畿尉,不上半年,即升监察御史。

一日,在长安街上行过,只见一人身衣黄衫,跨下白马,两个胡奴跟随,望

着节导中乱撞,从人呵喝不住。李勉举目观看,却是昔日那床下义士,遂滚鞍下

马,鞠躬道:“义士别来无恙?”那义士笑道:“亏大人还认得咱家。”李勉道:

“李某日夜在心,安有不识之理?请到敝衙少叙。”义士道:“咱另日竟诚来拜,

今日不敢从命。倘大人不弃,同到敝寓一话何如?”李勉欣然相从,并马而行,

来到庆元坊,一个小角门内入去。过了几重门户,忽然显出一座大宅院,厅堂屋

舍,高耸云汉。奴仆趋承,不下数百。李勉暗暗点头道:“真是个异人!”请入

堂中,重新见礼,分宾主而坐。顷刻摆下筵席,丰富胜于王侯。唤出家乐在庭前

奏乐,一个个都是明眸皓齿,绝色佳人。义士道:“随常小饭,不足以供贵人,

幸勿怪。”李勉满口称谢。当下二人席间谈论些古今英雄之事,至晚而散。次日

李勉备了些礼物,再来拜访时,止存一所空宅,不知搬向何处去了。嗟叹而回。

后来李勉官至中书门下平章事,封为汧国公。王太、路信亦扶持做个小小官职。

诗云:

从来恩怨要分明,将怨酬恩最不平。安得剑仙床下士,人间遍取不平人!

 第三十一卷 郑节使立功神臂弓

颠狂弥勒到明州,布袋横拖拄杖头。饶你化身千百亿,一身还有一身愁。

话说东京汴梁城开封府,有个万万贯的财主员外,姓张,排行第一,双名俊

卿。这个员外,冬眠红锦帐,夏卧碧纱厨;两行珠翠引,一对美人扶。家中有赤

金白银、斑点玳瑁、鹘轮珍珠、犀牛头上角、大象口中牙。门首一壁开个金银铺,

一壁开所质库。他那爹爹大张员外方死不多时,只有妈妈在堂。张员外好善,人

叫他做张佛子。忽一日在门首观看,见一个和尚,打扮非常。但见:双眉垂雪,

横眼碧波。衣披烈火七幅鲛绡,杖拄降魔九环锡杖。若非圆寂光中客,定是楞严

峰顶人。

那和尚走至面前,道:“员外拜揖。”员外还礼毕。只见和尚袖中取出个疏

头来,上面写道:“竹林寺特来抄化五百香罗木。”员外口中不说,心下思量:

“我从小见说竹林寺,那曾见有?况兼这香罗木,是我爹在日许下愿心,要往东

峰岱岳盖嘉宁大殿,尚未答还。”员外便对和尚道:“此是我先人在日,许下愿

心,不敢动着。若是吾师要别物,但请法旨。”和尚道:“若员外不肯舍施,贫

僧到晚自教人取。”说罢转身。员外道:“这和尚莫是风!”天色渐晚,员外吃

了三五杯酒,却待去睡,只见当值的来报:“员外祸事!家中后园火发。”唬杀

员外,慌忙走来时,只见焰焰地烧着。去那火光之中,见那早来和尚,将着百十

人,都长七八尺,不类人形,尽数搬这香罗板去。员外赶上看时,火光顿息,和

尚众人都不见了。再来园中一看,不见了那五百片香罗木,枯炭也没些个。“却

是作怪!我爹爹许下愿心,却如何好?”一夜不眠。但见:玉漏声残,金乌影吐。

邻鸡三唱,唤佳人傅粉施珠;宝马频嘶,催行客争名夺利。几片晓霞飞海峤,一

轮红日上扶桑。

员外起来洗漱罢,去家堂神道前烧了香,向堂前请见妈妈,把昨夜事说了一

遍,道:“三月二十八日,却如何上得东峰岱岳,与爹爹答还心愿?”妈妈道:

“我儿休烦恼,到这日却又理会。”员外见说,辞了妈妈,退去金银铺中坐地。

却是二月半天气,正是:

金勒马嘶芳草地,玉楼人醉杏花天。

只听得街上锣声响,一个小节级同个茶酒保,把着团书来请张员外团社。原

来大张员外在日,起这个社会,朋友十人,近来死了一两人,不成社会。如今这

几位小员外,学前辈做作,约十个朋友起社。却是二月半,便来团社。员外道:

“我去不得,要与爹还愿时,又不见了香罗木,如何去得?”那人道:“若少了

员外一个,便拆散了社会。”员外与决不下,去堂前请见妈妈,告知:“众员外

请儿团社,缘没了香罗木与爹爹还愿,儿不敢去。”妈妈就手把着锦袋,说向儿

子道:“我这一件宝物,是你爹爹泛海外得来的无价之宝,我儿将此物与爹爹还

愿心。”员外接得,打开锦袋红纸包看时,却是一个玉结连绦环。员外谢了妈妈,

留了请书,团了社,安排上庙。那九个员外,也准备行李,随行人从,不在话下。

却说张员外打扮得一似军官:裹四方大万字头巾,带一双扑兽匾金环,着西

川锦巉丝袍,系一条乾红大匾绦,挥一把玉靶压衣刀,穿一双鞋。员外同几

个社友,离了家中,迤逦前去。饥飧渴饮,夜住晓行。不则一日,到得东岳,就

客店歇了。至日,十个员外都上庙来烧香,各自答还心愿。员外便把玉结连绦环,

舍入炳灵公殿内。还愿都了,别无甚事,便在廊下看社火酌献。这几个都是后生

家,乘兴去游山。员外在后,徐徐而行。但见:山明水秀,风软云闲。一岩风景

如屏,满目松筠似画。轻烟淡淡,数声啼鸟落花天;丽日融融,是处绿杨芳草地。

员外自觉脚力疲困,却教众员外先行,自己走到一个亭子上歇脚。只听得斧

凿之声。看时见一所作场,竹笆夹着。望那里面时,都是七八尺来长大汉做生活。

忽地凿出一片木屑来,员外拾起看时,正是园中的香罗木,认得是爹爹花押。疑

怪之间,只见一个行者,开笆门,来面前相揖道:“长老法旨,请员外略到山门

献茶。”员外入那笆门中,一似身登月殿,步入蓬瀛。但见:三门高耸,梵宇清

幽。当门敕额字分明,两个金刚形勇猛。观音位接水陆台,宝盖相随鬼子母。

员外到得寺中,只见一个和尚出来相揖道:“外日深荷了办缘事,今日幸得

员外至此,请过方丈献茶。”员外远观不审,近睹分明,正是向日化香罗木的和

尚,只得应道:“日昨多感吾师过访,接待不及。”和尚同至方丈,叙礼,分宾

主坐定。点茶吃罢,不曾说得一句话。只见黄巾力士走至面前,暴雷也似声个喏:

“告我师,炳灵公相见。”吓得员外神魂荡漾,口中不语,心下思量:“炳灵公

是东岳神道,如何来这里相见?”那和尚便请员外屏风后少待。“贫僧断了此事,

却与员外少叙。”员外领法旨,潜身去屏风后立地看时,见十数个黄巾力士,随

着一个神道入来,但见:眉单眼细,貌美神清。身披红锦衮龙袍,腰系蓝田白玉

带。裹簇金帽子,着侧面丝鞋。

员外仔细看时,与岳庙塑的一般。只见和尚下阶相揖,礼毕,便问:“昨夜

公事如何?”炳灵公道:“此人直不肯认做诸侯,只要做三年天子。”和尚道:

“直恁难勘,教押过来。”只见几个力士,押着一大汉,约长八尺,露出满身花

绣。至方丈,和尚便道:“教你做诸侯,有何不可?却要图王争帝,好打!”道

不了,黄巾力士扑翻长汉在地,打得几杖子。那汉长叹一声道:“休!休!不肯

还我三年天子,胡乱认做诸侯罢。”黄巾力士即时把过文字安在面前,教他押了

花字,便放他去。炳灵公抬身道:“甚劳吾师心力。”相辞别去。和尚便请员外

出来坐定。和尚道:“山门无可见意,略备水酒三杯,少延清话。”员外道:

“深感吾师见爱。”道罢,酒至面前,吃了几杯,便教收过一壁。和尚道:“员

外可同往山后闲游。”员外道:“谨领法旨。”二人同至山中闲走。但见:奇峰

耸翠,佳木交阴。千层怪石惹闲云,一道飞泉垂素练。万山横碧落,一柱入丹霄。

员外观看之间,喜不自胜,便问和尚:“此处峭壁,直恁险峻!”和尚道:

“未为险峻,请员外看这路水。”员外低头看时,被和尚推下去!员外吃一惊,

却在亭子上睡觉来,道:“作怪!欲道是梦来,口中酒香;道不是梦来,却又不

见踪迹。”正疑惑间,只见众员外走来道:“员外,你却怎地不来?独自在这里

打磕睡。”张员外道:“贱体有些不自在,有失陪步,得罪!得罪!”也不说梦

中之事。众员外游山都了,离不得买些人事,整理行装,厮赶归来。

单说张员外到家,亲邻都来远接,与员外洗拂。见了妈妈,欢喜不尽。只见:

四时光景急如梭,一岁光阴如撚指。却早腊月初头,但见北风凛冽,瑞雪纷纷,

有一只《鹧鸪天》词为证:

凛冽严凝雾气昏,空中瑞雪降纷纷。须臾四野难分别,顷刻山河不见痕。

银世界,玉乾坤,望中隐隐接昆仑。若还下到三更后,直要填平玉帝门!

员外看见雪却大,便教人开仓库散些钱米与穷汉。

且说一个人在客店中,被店小二埋怨道:“喏大个汉!没些运智,这早晚兀

自不起。今日又是两个月,不还房钱。哥哥你起休!”那人长叹一声:“苦!苦!

小二哥莫怪,我也是没计奈何。”店小二道:“今日前巷张员外散贫,你可讨些

汤洗了头脸,胡乱讨得些钱来,且做盘缠,我又不指望你的。”那人道:“罪过

你!”便去带了那顶搭圾头巾,身上披着破衣服,露着腿,赤着脚,离了客店,

迎着风雪走到张员外宅前。事有斗巧,物有故然,却来得迟些,都散了。这个人

走至宅前,见门公唱个喏:“闻知宅上散贫。”门公道:“却不早来,都散了。”

那人听得,叫声:“苦!”匹然倒地。员外在窗中看见,即时教人扶起。倾刻之

间,三魂再至,七魄重来。员外仔细看时,吃一惊,这人正是亭子上梦中见的,

却恁地模样!便问那汉:“你是那里人?姓甚名谁?见在那里住?”那人叉着手,

告员外:“小人是郑州泰宁军大户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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