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醒世恒言-第9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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向前,那知下面有物。赵寿见打下遮堂,把锣筛起。外边人听见,发声喊,抢将

入来。朱常听得筛锣,只道有人来抢尸首,急掣身出来,众人已至堂中,两下你

揪我扯,搅做一团,滚做一块。里边赵完三人大喊:“田牛儿!你母亲都被打死

了,不要放走了人!”田牛儿听见,急奔来问:“我母亲如何却在这里?”赵完

道:“他刚同丁老官走来问我,遮堂打下,压死在内。我急走得快,方逃得性命。

若迟一步儿,这时也不知怎地了!”田牛儿与赵一郎将遮堂搬开,露出两个尸首。

田牛儿看娘时,头已打开,脑浆鲜血满地,放声大哭。朱常听见,只道还是假的,

急抽身一望,果然有两个尸首,着了忙,往外就跑。这些家人、媳妇,见家主走

了,各要攦脱逃走,一路揪扭打将出来。那知门口有人把住,一个也走不脱,

都被拿住。赵完叫道:“莫打坏了人!”故此朱常等不十分吃亏。赵寿取出链子

绳索,男子、妇女锁做一堂。田牛儿痛哭了一回,心中忿怒,跳起身道:“我把

朱常这狗忘八,照依母亲打死罢了!”赵完拦住道:“不可!不可!如今自有官

法究治了,你打死他做甚?”教众人扯过一边。此时已哄动远近村坊,地方邻里,

无有不到赵家观看。赵完留到后边,备起酒席款待,要众人具个白昼劫杀公呈。

那些人都是赵完的亲戚佃户,雇工人等,谁敢不依。

赵完连夜装起四五只大船,载了地邻干证人等,把两只将朱常一家人锁缚在

舱里。行了一夜,方到婺源县台。候大尹蚤衙升堂,地方人等先将呈子具上。这

大尹展开,观看一过,问了备细,即差人押着地方并尸亲赵完、田牛儿、卜才前

去,将三个尸首盛殓了,吊来相验。朱常一家人,都发在铺里羁侯。那时朱常家

中,自有佃户报知,儿子朱太星夜赶来看觑,自不必说。有句俗语道得好:官无

三日急。那尸棺便吊到了,这大尹如何就有工夫去相验。隔了半个多月,方才出

牌,着地方备办登场法物,铺中取出朱常一干人,都到尸场上。仵作人逐一看报

道:“丁文太阳有伤,周围二寸有馀,骨头粉碎。田婆脑门打开,脑髓漏尽,右

肋骨踢折三根。二人实系打死。卜才妻子颈下有缢死绳痕,遍身别无伤损,此系

缢死是实。”大尹见报,心中骇异道:“据这呈子上,称说舡翻落水身死,如何

却是缢死的?”朱常就禀道:“爷爷!众耳众目所见,如何却是缢死的?这明明

仵作人得了赵完银子,妄报老爷!”大尹恐怕赵完将别个尸首颠换了,便唤卜才:

“你去认这尸首,正是你妻子的么?”卜才上前一认,回复道:“正是小人妻子!”

大尹道:“是昨日登时死的?”卜才道:“是。”大尹问了详细,自走下来,把

三个尸首逐一亲验,仵作人所报不差,暗称奇怪!分付把棺木盖上封好,带到县

里来审。

大尹在轿上,一路思想,心下明白。回县坐下,发众犯都跪在仪门外,单唤

朱常上去,道:“朱常,你不但打死赵家二命,连这妇人,也是你谋死的。须从

实招来。”朱常道:“这是家人卜才的妻子余氏,实被赵完打下水死的,地方上

人,都是见的,如何反是小人谋死?爷爷若不信,只问卜才便见明白。”大尹喝

道:“胡说!这卜才乃你一路之人,我岂不晓得!敢在我面前支吾!夹起来。”

众皂隶一齐答应上前,把朱常鞋袜去了,套上夹棍,便喊起来。那朱常本是富足

之人,虽然好打官司,从不曾受此痛苦,只得一一吐实:“这尸首是浮梁江口不

知何人撇下的。”大尹录了口词,叫跪在丹墀下。又唤卜才进来,问道:“死的

妇人果是你妻子么?”卜才道:“正是小人妻子。”大尹道:“既是你妻子,如

何把他谋死了,诈害赵完?”卜才道:“爷爷!昨日赵完打下水身死,地方上人

都看见的。”大尹把气拍在桌上一连七八拍,大喝道:“你这该死的奴才!这是

谁家的妇人,你冒认做妻子,诈害别人!你家主已招称,是你把他谋死。还敢巧

辩,快夹起来!”卜才见大尹像道士打灵牌一般,把气拍一片声乱拍乱喊,将魂

魄都惊落了。又听见家主已招,只得禀道:“这都是家主教小人认作妻子,并不

干小人之事。”大尹道:“你一一从实细说。”卜才将下船遇见尸首,定计诈赵

完前后事细说一过,与朱常无二。大尹已知是实,又问道:“这妇人虽不是你谋

死,也不该冒认为妻,诈害平人。那丁文、田婆却是你与家主打死的,这须没得

说。”卜才道:“爷爷!其实不曾打死,就夹死小人,也不招的。”大尹也教跪

在丹墀。又唤赵完并地方来问,都执朱常扛尸到家,乘势打死。大尹因朱常造谋

诈害赵完事实,连这人命也疑心是真,又把朱常夹起来。朱常熬刑不起,只得屈

招。大尹将朱常、卜才各打四十,拟成斩罪,下在死囚牢里。其馀十人,各打二

十板,三个充军,七个徒罪,亦各下监。六个妇人,都是杖罪,发回原籍。其田

断归赵完,代赵宁还原借朱常银两。又行文关会浮梁县,查究妇人尸首来历。

那朱常初念,只要把那尸首做个媒儿,赵完怕打人命官司,必定央人兜收私

处,这三十多亩田,不消说起归他,还要紥诈一注大钱,故此用这一片心机。谁

知激变赵寿做出没天理事来对付,反中了他计。当下来到牢里,不胜懊悔,想道:

“这蚤若不遇这尸首,也不见得到这地位!”正是:

蚤知更有强中手,却悔当初枉用心。

朱常料道此处定难翻案,叫儿子分付道:“我想三个尸棺,必是钉稀板薄,

交了春气,自然腐烂。你今先去会了该房,捺住关会文书。回去教妇人们莫要泄

漏这缢死尸首消息。一面向本省上司去告准,捱至来年四五月间,然后催关去审,

那时烂没了缢死绳痕,好与他白赖。一事虚了,事事皆虚,不愁这死罪不脱!”

朱太依了父亲,前去行事,不在话下。

却说景德镇卖酒王公家小二因相帮撇了尸首,指望王公些东西,过了两三日,

却不见说起。小二在口内野唱,王公也不在其意。又过了几日,小二不见动静,

心中焦躁,忍耐不住,当面明明说道:“阿公,前夜那话儿,亏我把去出脱了还

好;若没我时,到天明地方报知官司,差人出来相验,饶你硬挣,不使酒钱,也

使茶钱。就拌上十来担涎吐,只怕还不得干净哩!如今省了你许多钱钞,怎么竟

不说起谢我?”大凡小人度量极窄,眼孔最浅,偶然替人做件事儿,徼幸得效,

便道是泼天大功劳,就来挟制那人,责他厚报;稍不遂意,便把这事翻局来害,

往往人家用错了人,反受其累。譬如小二不过一时用得些气力,便想要王公的银

子。那王公若是个知事的,不拘多寡与他些也就罢了;谁知王公又是舍不得一文

钱的慳吝老儿,说着要他的钱,恰像割他身上的肉,就面红颈赤起来了。当下王

公见小二要他银子,便发怒道:“你这人忒没理!吃黑饭,护漆柱。吃了我家的

饭,得了我的工钱,便是这些小事,略走得几步,如何就要我钱?”小二见他发

怒,也就嚷道:“呀!就不把我,也是小事,何消得喉急?用得我着,方吃

得你的饭,赚得你的钱,须不是白把我用的。还有一句话,得了你工钱,只做得

生活,原不曾说替你拽死尸的。”王婆便走过来道:“你这蛮子,真个惫懒?自

古道:茄子也让三分老。怎么一个老人家,全没些尊卑,一般样与他争嚷。”小

二道:“阿婆!我出了力,不把银子与我,反发喉急,怎不要嚷?”王公道:

“什么是我谋死的,要诈我钱!”小二道:“虽不是你谋死,便是擅自移尸,也

须有个罪名。”王公道:“你到去首了我来。”小二道:“要我首也不难,只怕

你当不起这大门户。”王公赶上前道:“你去首,我不怕。”望外劈颈就㩳。

那小二不曾提防,捉脚不定,翻筋斗直跌出门外,磕碎了脑后,鲜血直淌。小二

跌毒了,骂道:“老忘八!亏了我,反打么!”就地下拾起一块砖来,望王公掷

去。谁知数合当然,这砖不歪不斜,恰恰正中王公太阳,一交跌倒,再不则声。

王婆急上前扶时,只见口开眼定,气绝身亡。跌脚叫苦,便哭起天来。只在这一

文钱上,又断送了一条性命。总为惜财丧命,方知财命相连。小二见王公死了,

爬起来就跑。王婆喊叫邻里赶上拿转,锁在王公脚上。问王婆因甚事起,王婆一

头哭,一头将前情说出,又道:“烦列位与老身作主则个!”众人道:“这厮元

来恁地可恶!先教他吃些痛苦,然后解官。”三四个邻佑走上前,一顿拳头脚尖,

打得半死,方才住手。教王婆关闭门户,同到县中告状。此时纷纷传说,远近人

都来观看。

且说丘乙大正访问妻子尸首不着,官司难结,心思气闷。这一日闻得小二打

王公的根由,想道:“这妇女尸首,莫不就是我妻子么?”急走来问,见王婆锁

门要去告状。丘乙大上前问了详细,计算日子,正是他妻子出门这夜,便道:

“怪道我家妻子尸首,当朝就不见踪影,原来却是你们撇掉了。如今有了实据,

绰板婆却白赖不过了,我同你们见官去!”当下一干人牵了小二,直到县里。次

早大尹升堂,解将进去。地方将前后事细禀,大尹又唤王婆问了备细。小二料道

情真难脱,不待用刑,从实招承。打了三十,问成死罪,下在狱中。丘乙大禀说

妻子被刘三旺谋死,正是此日,这尸首一定是他撇下的。证见已确,要求审结。

此时婺源县知会文书未到,大尹因没有尸首,终无实据,原发落出去寻觅。再说

小二,初时已被邻里打伤,那顿板子,又十分利害。到了狱中,没有使用,又遭

一顿拳脚,三日之间,血崩身死。为这一文钱起,又送一条性命。见因贪白锵,

番自丧黄泉。

且说丘乙大从县中回家,正打白铁门首经过,只听得里边叫天叫地的啼哭。

原来白铁自那夜担着惊恐,出脱这尸首,冒了风寒,回家上得床,就发起寒热,

病了十来日,方才断命,所以老婆啼哭。眼见为这一文钱,又送一条性命。化为

阴府惊心鬼,失却阳间打铁人。丘乙大闻知白铁已死,叹口气说:“恁般一个好

汉,有得几日,却又了账,可见世人真是没根的!”走到家里,单单止有这个小

厮,鬼一般缩在半边,要口热水,也不能勾。看了那样光景,方懊悔前日逼勒老

婆,做了这件拙事。如今又弄得不尴不尬,心下烦恼,连生意也不去做,终日东

寻西觅,并无尸首下落。

看看捱过残年,又蚤五月中旬。那时朱常儿子朱太已在按院告准状词,批在

浮梁县审问,行文到婺源县关提人犯尸棺。起初朱太还不上紧,到了五月间,料

得尸首已是腐烂,大大送个东道与婺源县该房,起文关解。那赵完父子因婺源县

已经问结,自道没事,毫无畏惧,抱卷赴理。两县解子领了一干人犯,三具尸棺,

直至浮梁县当堂投递。大尹将人犯羁禁,尸棺发置官坛候检,打发婺源回文,自

不必说。不则一日,大尹吊出众犯,前去相验。那朱太合衙门通买嘱了,要胜赵

完。大尹到尸场上坐下,赵完将浮梁县案卷呈上。大尹看了,对朱常道:“你借

尸紥诈,打死二命,事已问结,如何又告?”朱常禀道:“爷爷!赵完打余氏落

水身死,众目共见;却买嘱了地邻仵作,妄报是缢死的。那丁文、田婆,自己情

慌,谋害抵饰,硬诬小人打死。且不要论别件,但据小人主仆俱被拿住,赵家是

何等势力,却容小人打死二命?况死的俱是七十多岁,难道恁地不知利害,只拣

垂死之人来打?爷爷推详这上,就见明白。”大尹道:“既如此,当时怎就招承?”

朱常道:“那赵完衙门情熟,用极刑拷逼,若不屈招,性命已不到今日了。”赵

完也禀道:“朱常当日倚仗假尸,逢着的便打,合家躲避。那丁文、田婆年老,

奔走不及,故此遭了毒手。假尸缢死绳痕,是婺源县大爷亲验过的,岂是仵作妄

报!如今日久腐烂,巧言诳骗爷爷,希图漏网反陷。但求细看招卷,曲直立见。”

大尹道:“这也难凭你说。”即教开棺检验。天下有这等作怪的事?只道尸首经

了许多时,已腐烂尽了,谁知都一毫不变,宛然如生。那杨氏颈下这条绳痕,转

觉显明,倒教仵作人没做理会。你道为何?他已得了朱常钱财,若尸首烂坏了,

好从中作弊,要出脱朱常,反坐赵完。如今伤痕见在,若虚报了,恐大尹还要亲

验。实报了,如何得朱常银子?正在踌躇,大尹蚤已瞧破,就走下来亲验。那仵

作人被大尹监定,不敢隐匿,一一实报。朱常在傍暗暗叫苦。大尹将所报伤处,

将卷对看,分毫不差,对朱常道:“你所犯已实,怎么又往上司诳告?”朱常又

苦苦分诉。大尹怒道:“还要强辨!夹起来!快说这缢死妇人是那里来的?”朱

常受刑不过,只得招出:“本日蚤起,在某处河沿边遇见,不知是何人撇下。”

那大尹极有记性,忽地想起:“去年丘乙大告称,不见了妻子尸首;后来卖酒王

婆告小二打死王公,也称是日抬尸首撇在河沿上起衅。至今尸首没有下落,莫不

就是这个么?”暗记在心。当下将朱常、卜才都责三十,照旧死罪下狱,其馀家

人减徒召保。赵完等发落宁家,不题。

且说大尹回到县中,吊出丘乙大状词,并王小二那宗案卷查对,果然日子相

同,撇尸地处一般,更无疑惑。即着原差,唤到丘乙大、刘三旺干证人等,监中

吊出绰板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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