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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湖二集-第4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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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七岁。后来潘用中登了甲科,夫荣妻贵,偕老百年。至今西湖上名为“凤箫佳会”者,此也。有诗为证:
凤箫一曲缔良缘,两地相思眼欲穿。
佳会风流那可再?余将度曲付歌弦。
第十三卷 张彩莲来年冤报
一带江山如画,风物向秋潇洒,水浸碧天何处断?霁色冷光相射。蓼屿荻花洲,掩映竹篱
茅舍。云际客帆高挂,烟外酒旗低亚,多少六朝兴废事,尽入渔樵闲话。怅望倚层楼,寒日无
言西下。
话说从来冤冤相报、劫劫相传,徐文长《四声猿》道:“佛菩萨尚且要报怨投胎,人世上怎免得欠钱还债?”在下这一回专要劝人回心向善,不可作孽,自投罗网。那作孽的不过是为着“钱财”二字,不知那人的钱财费了多少辛勤苦力、水宿风餐、抛妻撇子、不顾性命积攒得来,你若看见了他银子便就眼黄地黑,欺心谋骗,甚至谋财害命,那阴魂在九泉之下怎肯干休?少不得远在儿孙近在身,自有报应,或是阴报,或是阳报,定然不差。也有那冤魂就投托做你儿子的,也有自己不知不觉说出来的。在下先说那冤魂投托做儿子的报应。
当日镇江一个龚撰,在扬子江中打鱼为生,终日在金、焦二山、北固等处撒网取鱼。正值六月六日之期,清早风浪大作,龚撰的渔船泊在瓜洲渡口。忽然岸上一个老子,肩上背着搭连顺袋,来寻渡船,要过镇江。龚撰就招揽他下船,与老子接着搭连顺袋,放在舱里。那惯走江湖的都有旧规,若是囊中有物,恐人识破,一应行李都自己着迭,并不经由梢公之手。只因这个老子不是惯走江湖之人,这些利害通不知道。那龚撰倒是个《水游传》中截江鬼张旺之辈,行李拿上手一提,见甚是沉重,又见是个单身客人,况且年老,不怕他怎的,就是做了鬼,在阎王那里告了状,也只如闲。心中一篇文章草稿早已打算端正。扶这老子下了船,一路荡桨,特特摇到水面开阔之处,风波正大,四顾无人,放下了桨,赶入舱中,将这老子连腰胯一把提起,做个倒卷帘之势,头在下、脚在上,扑通的一声响,捽于水内,眼见得这老子做扬子江心中鬼了。龚撰大喜,叫声“聒噪,你这老人家的好意思,送我这些东西;来年这日,准准与你羹饭做周年。”说罢,打开顺袋一看,都是白银,大锭小锭,约摸有二三百两之数。龚撰眉花眼笑,把船摇到镇江,悄悄带了这个顺袋,走到家中,关上了门,叫声:“嫂子,你来瞧!”嫂子走近前来一看,看了这一顺袋放光白银,连嫂子也都晃得眼花,道:“这东西从那里来?”龚撰道:“好叫嫂子得知。”一缘二故,细细说了一遍。嫂子道:“可知道是喜,连夜梦见满身脏巴巴累了粪,那灯又不住的结个花,可可的有这一主横财,够我们夫妻二人一生发迹了。你且去买些三牲福礼,烧烧利市牙纸则个。”龚撰道:“嫂子说得有理,敬神敬佛,天可怜见,自然救济我二人之贫。”说罢,就拣几块散碎银子,走到市上,买了三牲果酒之类,打点端正。夫妻二人感谢天地,双双拜谢,化完了神马,弄了酒饭,是夜夫妻二人开怀畅饮。吃了几杯酒,就把那银拿一锭出来瞧一瞧,又吃几杯酒,又换一锭出来瞧一瞧。日常里没银时,夫妻二人冷脸冷嘴,没说没道,今日得了横财,夫妻二人就相敬厮爱起来,多说多道,你斟我饮,我斟你饮,二人吃得个烂醉,上…而睡,就把那顺袋当做枕头。是夜夫妻二人极是高兴,行起云雨之事。可可这嫂子终年不怀身孕,这一次云雨之后,就怀了六甲。龚撰就弃了那一只渔船,另做别样生意。自此之后,日旺一日,渐渐财主起来。嫂子十月满足,产下一个儿子,甚是乐意。
后来家道愈好,十余年间,长了有数千金之家,买了一所房子在四条街上,龚撰取了个号叫做龚继川。龚撰虽是个渔户出身,今日有了几千金家事,谁人叫他做龚渔户?都称他为“龚继川”。他有了几分银子,也便居移气、养移体,摇摇摆摆,猢狲戴网儿,学人做作起来。但他儿子出十岁之外,便就异常忤逆不孝,不住“老贼”、“老狗”的骂。及至见了别人,又是好的。只是见了父母,生性凶恶,并无父子之情。一年大如一年,生性愈加凶暴,恨恨之声不绝,只要拖刀弄杖,杀死父母二人。到了十六七岁,好嫖好赌,破败家事,无所不至。见了父母影儿,口口声声道:“我定要杀死这老贼,报这一箭之仇。”终日闹吵打骂,日夜不得安宁。几番要告他忤逆,又道年纪幼小,只此一子,护短不舍,还恐儿子日后有回心转意之日。只是夫妻二人,日日跌脚捶胸,怨天怨命,鼻涕眼泪流个不住。一日,里中有人召仙,却是许真君下降,百灵百验。龚撰走到坛前,暗暗祷祝道:“弟子龚撰,怎生有此忤逆不孝之子,不知日后还有回心转意之日否?”那许真君批下四句道:
六月六日南风恶,扬子江心一念错。
老翁鱼腹恨难消,黄金不是君囊橐。
龚撰见了这四句,惊得目瞪口呆,走回家对妻子说:“这儿子就是江心老人转世,所以日日要杀、要报仇。”夫妻二人懊恨无及,龚撰在那壁缝中瞧着儿子时,宛似江心老人之状,还在那里咬住牙管,大叫大骂。龚撰自知无礼,恐遭毒手,只得弃了家业,抛了这个冤家,同妻子逃到别处去了。后来这儿子败尽家私而死。这是冤魂投托做儿子的报应,你道差也不差?
还有一个自己说出来的报应。浙省台州一个赵小乙,出外做生意,路上遇着一个李敬泉,同伙而走。那李敬泉本钱却多,被赵小乙瞧见了。二人走得倦,同到兴善庙中坐地。那赵小乙是个不良之人,见四面无人,李敬泉走路辛苦,把银子包袱枕在头下,齁齁睡去。赵小乙就地拾起大石一块,在李敬泉头上着实几下,打得脑浆迸流而死。拖了尸首,抛在一个深坑之内,面上扒些浮土掩盖了,银子取而有之。正要出庙门,只见庙上坐的那尊神道就像活的一般,眼睛都动。赵小乙大惊,浑身打个寒噤不住,即忙下拜道:“今日之事,只有神道得知,万望神道莫说。”祷祝已毕,只听得神道开口说话道:“我倒不说,只怕你自说。”赵小乙慌张而出。
自此之后,并无人知此事,连李敬泉的家眷也不知怎么缘故再不回来。后来赵小乙与同里蒋七老相合伙计,同做生意,终日三杯两盏。一日,赵小乙同蒋七老到这兴善庙前经过,坐在门坎上。蒋七老看见这个庙甚是冷落,道:“这庙中多年想是没香火。”赵小乙道:“虽然多年没香火,这尊神道却异常灵应。”蒋七老道:“怎地见得灵应?”赵小乙被阴魂缠身,不知不觉口里一五一十,不打自招承,细细将前事说了一遍。蒋七老道:“如今李敬泉尸首在那里?”赵小乙将手指着那答儿道:“那坑坎之中却不是?”蒋七老浑身打个寒颤,暗闇心惊,嗟呀不已。又恐赵小乙放出前番手段弄在自己身上,却不是李敬泉来捉替身了?遂急急离了兴善庙那冤魂藏身之处,却也再不敢说出。后来二人共做一主生意,赵小乙打了个偏手,蒋七老气不忿,与他争论,赵小乙揪翻蒋七老在地,毒打一顿,满身伤损。蒋七老忿恨,一口气赶到官府面前出首此事。官府即刻将赵小乙拿来,活人活证,怎生躲闪?一一招承杀死李敬泉之事,就于庙中掘起尸首,遂将赵小乙问成死罪,家事尽数给与李敬泉家属,秋后一刀处决,偿了性命。正是:
从前作过事,败落一齐来。
话说秦桧当年专权弄政,宋朝皇帝在于掌握之中,威行天下,毒流寰宇。那时他门下共有十客,那十客:
门客曹冠亲客王会逐客郭知达骄客吴益
羽客李季庄客龚金狎客丁祀说客曹泳
刺客施全吊客史叔夜
内中单表那个刺客施全,忿恨秦贼屈杀了忠臣岳飞父子,手执利刃,暗暗伏于望仙桥下,待那秦贼喝道而来,就从桥下赶出劈心便刺。不意天不佑忠义之士,可可秦贼骑的那匹恶马,见施全赶到面前,突地望后连退数步,因此施全下手不得,当被秦贼从人拿住。施全大骂:“奸臣秦桧,吾恨不得砍汝万段,以报岳飞爷爷之仇!”千贼万贼,骂个不绝口而死。从此秦贼心胆都碎,特选衙兵精壮有勇之士五百人,围绕第宅,夜夜刀枪巡逻。日间分一半人簇拥在马前后,街上赶得鸡犬俱尽,方才出来。传呼在三四里之外,马前后遮得铁桶一般,望不见秦贼影儿。
只为冤家众,所以防护严。
却说那五百衙兵中一人姓王名立,且是有力气,堂堂一表,在相府巡绰之时,使着相府威势,谁人敢说他一个“不”字。后来秦贼死了,这叫做“树倒猢狲散”,连相府也冰清鬼冷起来,何况衙兵!众兵士尽数散了,止留得王立数十人更番值宿守门而已。这王立先前积攒得些钱财,手头甚是好过,争奈犯了一个赌字。看官,从来赌字不可犯,若犯了这个赌字,便是倾家荡产的先锋、贫穷叫化的元帅了。王立好这六颗骰子,与他结为好友,亲亲热热,终日与那一班赌友喝“三红”、叫“四开”,把积攒的钱财尽数都干净输了去。后来无物可赌,只得…中绵被一条,王立还指望将这一条绵被做个孤注一掷,掷将转来。不意财星不旺,掷了一个“么二五”,那人抢了绵被便跑。王立瞪出两只眼睛,气得就似邓天君一般,只得看他拿了去,好生不舍。有好赌的曲儿为证:
好赌的你好贪心,思量一锭赢人十锭。你要赢人的钱财,人也要赢你的钱财。谁知道赢的
是假,输的是真?又说道赌钱不去翻,谁肯送将来?直待绵被儿输了也,还只是怨怅着命。
话说王立赌输了这条绵被,好生不乐。到得晚间,正是要用之际,看看…上只得一条破草荐,想起半夜怎生得过,况且又是冬至后数九之天。杭州人每以冬至后数“九”:
一九二九,相唤不出手。三九二十七,篱头吹觱篥。四九三十六,夜眠如鹭宿。五九四十
〞,太阳开门户。六九五十四,贫儿争意气。七九六十三,布袄两头担。八九七十二,猫狗寻
阴地。九九八十一,犁把一齐出。
话说王立输被之后,正值数九之天,晚间寒冷不过,几阵冷风吹来,身上的寒栗子竟吹得——儿一般大,思量得几文钱买壶黄汤吃,且做个裹牵绵,浑身热烘烘,好过这长夜。争奈日间赌完了,身边并无一文钱,里外没了这…绵被,怎生支撑,便就怨天怨地起来道:“俺堂堂一表,两臂上下有千百斤气力,空有一身本事,怎生绵被也没一…遮盖?好生可恨!这天道恁般没分晓!俺可是做什么好人,思量留名千载不成?”从来道:“近奸近杀,近赌近贼。”此是一定之理。王立只因好那“贝”边之“者”,便就思量做那“贝”边之“戎”,暗暗的计较道:“俺不免到那一家去试一试手。”想得府侧首望仙桥开香烛杂货铺周思江家生意甚好,银钱日日百数十两…出…进,货物又多,“俺不免明日走到他家门首,细细看他出门入户,转弯抹角之处,夜间走进一试,好道满载而归,做他个财主,不强如今日绵被也没得盖么?”思想了一夜,次日走到周思江门首,假以闲耍为名,就坐在周家揽凳之上,看他卖东卖西,天枰上免得当当的响,一发心中热闹,眼里火出,一边看他卖货,口里假说些闲话。那周思江因是相府值宿之人,屋前屋后时常来往,也并不疑心到做贼上。王立看他银钱一主主都落于柜身子里,暗暗道:“银钱虽落于柜里,晚间必定取入内室。”一眼瞧将进去,店面之后就是三间轩子,各项货物都堆积在轩子之内。轩子后一带高墙,石门之内三间大厅,厅上也都堆积着货物,楼上却是他内室。王立道:“银钱必藏于楼上,若到得他楼上,方才着手。”又想一想道:“前面甚是牢固,店面中货物甚多,夜间定有人守宿看视,难以进步,且看他后门何如。”遂踅身到后门一看。那后门虽有一带墙垣,苦不甚高,王立探头探脑,在门缝里瞧时,见进后门是几间拉脚小房,小房后便是灶,看那楼上胡梯,就在灶边相去不远。王立暗暗道:“后门墙低,尽可爬进。那小房中可以藏身。”遂把出门入户之路细细算计定了,思量夜间做此一篇文字。正是:
计就月中擒玉兔,谋成日里捉金乌。
话分两头。且说镇江府一个姓张的人,开个六陈行,且是好过,生下一双男女,男名张泰,女名张彩莲,张泰年十三岁,张彩莲年十一岁。不意这一年夫妻二人双亡,遗下这一双男女。张泰的叔叔混名叫做“随手空”,生平也专好的是“赌”之一字,先前家事原好,只因好赌,家事尽废,凡有所得,只是走到赌博场中一掷而空,因此人取他个绰号叫做“随手空”。后来赌穷了,只来看相哥哥。争奈贪心无厌,哥哥如何赈济得许多,竟去人家掏摸对象起来,被人拿住,累了哥哥几场官司。不意其年哥嫂双双死了,这“随手空”走来顶了哥哥这个六陈行。从来道,偷鸡猫儿不改性,好赌之人就是胎里病一般带将出来。那六颗骰子,真像他的骨头做成,所以拿住骰子入骨入命,再不肯放。“随手空”前日因手头无钱,只得硬熬住了。如今骤然发迹,便是他赌运重兴之象、骰盆复旺之年,忘记前日苦楚,旧性发作,仍旧“三红”、“四开”叫个不了。那些赌友当日靠他过活,一向冷落了这个主顾,今日见他有了钱,大家都道:“我们又有得酒吃了。”遂烧一陌利市纸,重新整点起来,照顾这个积年交运的老主顾。这“随手空”左右是输惯的,那里在他心上,始初还出小注,那些赌友道:“你一向生性慷慨,怎生今日发迹了,倒恁般悭格起来。小注小赢,大注大赢。休得小气。”“随手空”见他们奉承,便道:“说得有理。”那些赌友始初假意输些与他,“随手空”见一连赢了几注,便出大注。众赌友见“随手空”出了大注,做成圈套,故意买些破绽,连输几注。“随手空”只道是真有采头,把注数越出得大了。众赌友同心合力,一鼓而擒之。不上半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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