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醋葫芦-第1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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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家,不知怎生丰彩,往往走来摩揣,又从人头讨着了个实打实的风声,都不来了。况空趣原厌世情,连家中往来一应谢绝,只做自己实在功夫。看看过了三四个月,胸中朗然开悟,豁达洞彻,遇事即明,无机不解,每每合眼参禅,俱是法音天鼓,一竟的头头是道,步步生莲。
一日课诵之暇,向禅床上跏趺而坐。未一炷香,早见一个胖大野僧到来。生得古怪,《蝶恋花》为证:
细眼长眉只是笑,阔口方颐,耳大双环套。胖矮横身三尺料,斗来大肚深深窍。
一栗大念珠颗粒少,布囊并不盛钱钞。醉态酩酊颠又倒,满腔乐事无烦恼。
空趣见这僧人来得较近,忙欲起身来迎。只见那僧甚没体统,倚着副醉醺醺的面孔,直到床前。也不忌些体面,嬉开张阔嘴,把酒气直喷出来。空趣躲避不迭,早被那僧一把搂住,道:“你也忒煞没答撒也,撇我许久,还不念着我哩!”空趣是个女众,一时慌做一团,那里争斗得脱?那僧又伸只手向空趣裆里摸入,空趣抵死掩住。那僧道:“你还不识这里边妙趣哩,足见你没答撒也!”说了又笑,笑了又说。空趣忍不住无名之火,高声大骂道:“这无知野僧,何来兽秃,辄敢如此没礼!”连声的叫唤,隔壁尼姑一个也不到来。空趣暗想道:“我道这庵实是好去处了,原来也有此等淫僧,走来乱戒!
众尼都不敢应,可是师父卖奸么?”那僧只是狂笑,便把手中念珠舞动,歌道:
“波斯那,波斯那,此时不归奈尔何?灵山久离事蹉跎,好将尘土濯清波。忍不住也笑呵呵,忍不住笑呵呵。”
念毕,忽然不见。空趣悟道:“此僧临去数言,大觉不俗,谅非寻常等辈,可速赶他转来。”遂纵身一跑,不觉在房门上“蹬”
地磕上一头,昏晕于地。
房外众尼听得,大惊小怪,只道有贼,连忙掌灯进房。
只见空趣昏倒于地。救了一个更次方得醒,口中还说:“可惜!”众尼不知就里,再三叫问,方回复道:“我做梦,还是非梦?不是你们叫转,又免我做半夜的大梦。”众尼摸不头着,只把空趣仍扛上床坐了,问其备细。空趣把梦中所见细说一遍。众尼道:“这岂不是弥勒尊者现相?”空趣连声叫:“像!”忙出山门,把本庵弥勒一看,空趣拍手道:“是了,是了。你这老骚精,你倚在清中笑我浊汉,只问你坐在此间何干?我今日已不被你笑了也!”妙音忙问道:“贤徒莫非痴了?”空趣道:“师父,我的痴既非一朝,今日脱然已愈,只是你的痴何日为了?我也顾不得你们,早早别你去也。”妙音道:“你要何处去?”空趣道:“师父,你岂不知世俗谈禅,也会答你个‘原从何处来’五字么?弟子不是戏言,若非弥勒道兄指引,几堕轮回矣。一生幻梦,今日始觉本来面目,却与弥勒尊者相等,乃如来之高弟,别号波斯达那尊者,职居罗汉之位,号有尊者之称。不合于往昔因中,共临人王法会,瞥见尘世风光,动了思凡之念。如来怜我若到尘凡,必以垂成之果,堕落膻秽;如不遂此歹念,恐道心因兹而日蛊。故送我转轮殿前,不付宰官之职,不全男女之形,使完璞不琢,全体不沦。幸已转入佛门,了明心性,岂可久于人世哉?今日回首西归,颇无牵挂之事。只一件未完之局,尚累于心,待到冥司跟前讨个信罢?烦师父与我香汤沐浴则个。”
妙音一面着人通报成家,一面备汤与空趣。洗浴毕,遍辞诸佛圣像,别了妙音众尼,即命取纸笔来,先将前弥勒偈语,先写出了,然后自留一偈云:
当年一念误,已入轮回簿。幸蒙佛祖最相怜,生我非男复非妇。咦!假饶长就好皮囊,今朝几失西来路。
写毕,便将袈裟穿了,跏坐禅床,自此闭目,再不开口。众尼见他忽然会动笔写字,十分惊骇。
正喧嚷间,成、熊二家俱到。空趣默默不语,众人问亦不答。妙音将写的偈语出来,众人无不称异。妙音道:“空趣师原系波斯达那尊者,我等俱宜列拜,不可仍作亲属目之。”
众人依言,一齐拜下。只听得仙乐铿锵,仪伏罗列,回头看时,只见空趣已坐云端之上,与众人拱手作别,随着一班幢幡宝盖,冉冉而去。众人极目瞻望,半晌渐渐不见,再看禅床之上,早已瞑目而逝。
熊老夫妻忍不住的啼哭,成珪、都氏俱亦盘盘泪下。妙音劝道:“令爱已回首西归,大道就矣。古人说:‘一子出家,九族升天。’今一人成佛,岂不彼此受益!正该庆贺,不必悲伤,只是念佛相送极好。”众人齐声念佛,众尼齐声诵经。妙音设下斋筵,祭奠一番,然后将自己的龛子,盛置了当,率众徒弟抬到山后,平坦去处,放起一把三昧之火,念动真言咒语,敲动铮铃鼓钹相送。烧炼已毕,即将骨殖拾起,欲置普同塔内。成珪道:“空趣师既成正果,不当混入流品,老朽当独建一塔以贮之。”另日建塔,不在话下。那时事完归来,邻居街坊无不称异。
再说波斯达那尊者,自从离却皮囊,随着一行乐从,不往天堂而去,亦不往西土而行,一径打从冥府进发。腾腾冉冉,不则一时,行过了几多渺茫去处,才入鬼门关来。一路自有那无数鬼王迎接,至如枉死城、刀山狱、黑暗狱、孽镜台、抽肠所、拔舌厅、油锅局、变相局,种种有司去处,俱有值日鬼卒、承行判官,俱来参迎。看看来到一个殿庭左侧,只见雕栏画栋,屋脊刺天。波斯正待开口相问,却有持幡童子,向前报道:“禀上尊者,此间已是森罗殿了。请尊者升阶。”
阶下鬼卒远见幡幢到来,即忙报于十王。十王便齐齐下阶出迎。且将十王圣号书后:
一殿初江大王 二殿秦广大王
三殿宋帝大王 四殿五关大王
五殿阎罗大王 六殿变成大王
七殿泰山府君 八殿平等大王
九殿都市大王 十殿转轮大王
波斯升殿,逊十王在上,便行弟子之礼,十王断不肯受,波斯道:“非是释弟足恭,实缘尘相未脱,想在世不无暗中之错、不知之愆,虽圣人且不能免,况释弟生而愚昧,晚谙戒律,岂能秋毫无犯乎?倘有过恶,乞十位殿下明以教我,庶使省心修德,少忏万一,然后于转轮大王处,觅取本来面目,以图西归。那时便僭个客礼,未为迟也。”十王道:“本当即备銮舆相送,但所示极是,尽可以风化鬼律。快着各部曹官,即将波斯达那尊者,在世罪案,立时呈明,以便施行。”
少顷,走过一伙狰狰狞狞的部曹到来,逐一禀道:“殿下食,禄判官谨覆:查得波斯在世,饮食不忌,其未出家时,往往啖荤茹酒。姑念非其有意求谋,不过随缘饮食,按律无罪。出家数月,食行颇优。启上慈王,理宜旌奖。”又一员禀道:“殿下,司衣判官谨禀:查得波斯在世,颇无织作之劳,每衣绮罗之服,但能安其所分,不系强求,按律无罪。然其佩服爱惜,深知蚕妇之苦。启上慈王,理宜旌奖。”
又一员禀道:“殿下司酒色财气判官谨禀:查得波斯在世,既无困酒之愆,且乏沉色之孽,无财而不贪财,遇气而不竞气,四般无着,德行可风。启上慈王,理宜旌奖。”又一员禀道:“殿下司生命判官谨禀:查得波斯在世,闺阁终身,未尝手刃一生、亲殄一物,虽行住坐卧之际,致损昆虫蚤虱之属,亦是举世同情,难于据律,姑念无心,合行赦免。”
十王道:“吾师终是佛力浩大,且喜诸孽半些不染。请到转轮殿中,携取旧相,以便西归。”波斯道:“释弟见各位曹官可称英才具足,怎不见嗣部吏典?岂冥司亦缺此例耶?”十王道:“吾师是何言也!敝役以吾师未经生育,料无此孽,故不前耳,岂有缺之之理乎?”波斯道:“殿前既有,不识可一见否?”十王应诺,即唤嗣部判官过来谒见。
波斯问道:“释弟请尔无他,只缘生前一件未了之事,欲托足下一查:不识阳世成珪,其妻都氏,此二人者,尔嗣录中,可有子女分否?”那官即将手中簿子查上一遍,覆道:“启上尊者,成珪命犯妒星,妻宫最多酸意,都氏命惟孤宿,子宫极是辛艰。此二人者,法当绝嗣。”
波斯垂泪道:“释弟之所以问尊官者,正以成氏无嗣故耳!弟子未问时尚在妄想,今见簿中注定,如何是好!”不觉抚膺痛哭,意在十王来问,便可进言,谁知十王一毫不理,那判官也竟公然去了。波斯见计不就,只得把判官一把拖住道:“足下以慈悲法力,为祭祀司主,倘有释弟薄面,为彼添取一笔,延此垂危之系,慰弟报补之心,不识尊者肯否?”那曹官把双铜铃似的豹眼一竖,道:“佛家弟子,恁的不知法纪!”不答而去。
班中又突出一员判官道:“转轮王案前司礼判官,谨启十位大王案下:佛门戒律,惟以割情;冥府宪章,首严私谒。波斯历世既满,理宜返驾西归,本曹自应措办乐从。奈彼俗思尚浓,私干不惮,既违佛祖之模,又乱冥君之典,若非罗汉,罪极不宥。倘欲复其旧体,送之西归,不惟有悖佛王,抑且多乖冥律。以臣度之,窃为不可。”波斯听这一席话,吓得遍体麻战,声声讨饶。
十王正犹豫间,忽有鬼卒报道:“地藏金旨,专请波斯尊者一叙,立候,立候。”波斯道:“正欲往谒,又辱宠招,就此暂别。”众王即差鬼童四名护送,竟往地狱城边进发。
不多时,远远见所殿宇,上有金书朱匾,题着三个大字道“普度院”。鬼使先进通报。少时,一位院主出来迎接。但见:
头带一顶五佛朱冠,手执一杆九环锡杖。左有道明法师,左有大辨长者。阶前善听恒随,座右冥灯常点。只因曾发洪慈愿,直到而今未返西。
这位便是幽冥教主、慈悲地藏王菩萨,见波斯到来,即便下阶相迎。波斯上殿,执弟子之礼参见。地藏再三不受,问道:“尊者尘行既满,合应更体西归,为何犹'歹带'凡胎,以迟归旆?”波斯道:“弟子以愚蒙之质,逾越法规。多蒙佛祖见怜,幸得不沉欲海,虽皈尼舍,尚没爱河。不亏弥勒道兄引示,何能得拜慈颜?”地藏笑道:“尊者但知弥勒引示,不知老衲之意也。你道弥勒那人一味好饮米汁,而以嬉笑为事,能把尊者在心否?其来引示,正愚意也。昨闻法驾已至,料应不日西归,特屈法音少叙数日,以谈西域近事,尘世讹风,不识有可言否?”波斯谢毕,道:“西方近事,尚在未知,只有尘世讹谈,大小凡有五节,甚为疑惑,正欲向教主一决,幸蒙垂间,敢不悉陈?可笑有等愚妇老妪、痴尼蠢释,每说目莲尊者,当年开狱之后,放出鬼魂亿万。其后教主又着目,莲转世,化为黄巢作乱,杀人八百万,血流三千里。此是疑之一也。又道教主之目终年是闭,直至每年七月内,若逢大月,三十日开得一目,若是月小,终年不开。以为七月大,孽鬼少,教主忍见;七月小,孽鬼多,教主怪他,故不肯开眼一看。
教主只此时已开了半目,难道终年闭目的?地藏可是另有一位么?这是疑之二也。
又道人家已故宗祖,俱系地府狱中,至每年七月十五日,人间僧舍,尽做盂兰佛会,冥主将那鬼魂,不论新旧,已发觉、未发觉,已结证、未结证,于十三日一齐放出,至十七日一齐收回,至使其子孙有接祖送祖之风。我想宗祖有魂,应在子孙家中,其子孙顺时致祭,颇为近理,而其接送之说,请问何处送接来,何处送去?设或仍归狱中,四方岂无亿兆万数,其司狱鬼吏何许神明,能不逃失一个?若有此事,教主定知。此疑之三也。又有一等无稽之徒,自言冥司判官,能知地府事迹、人之寿夭,皆我掌握所司,遇有不起之疾,问之能为斡旋,只要烧些金银纸锭,即能起死回生,然后受谢。甚至管辖不一,有司财判官,可以致人之富;司禄判官,可以致人之贵;司子判官,可以续人之嗣。事验之后,议谢真银若干。凡世愚民,往往奉之如父,敬之如神,所祈之事,验否相半。我想人间滑吏,尚不敢直以公务泄漏,岂冥司法纪怎的森严,而用阳人为吏,已出不解;复使擅泄机关,又且因之觅利,言称梦中将来送与阎罗天子。我想阎罗用这一班过龙的滑吏,搜索至于阳间,他在阴府一发不知怎的贪赃?教主参于十殿之列,亦必知其情伪,必能革除,今而视为公行。此亦疑之四也。又见阳间神像,塑出冥司形象,凡着判官,都是落腮胡子,小鬼俱是蓝靛身躯,勾人便是无常,兵健定是猛汉,无常身着孝衣,长过丈二,牛头真是牛形,马面果是马相。我今及至地府,并不见牛马面貌,亦没有无常形迹,鬼判俱与阳世吏书相等。此亦疑之五也。请教主剖之。”
地藏呵呵地笑道:“我道阳间定多奇异笑府,今果然矣。且逐段解于尊者听来:当年目莲救母放鬼之事,原不谬传,乃是冥帝好生之变局耳。罪魂多积,狱讼繁兴,不论已结未结,俱是重大孽鬼。阎罗体大慈之心,尽欲赦免,使之革故鼎新,奈其罪孽深重,不可平白放去,故此假手于彼,虚称误放。地狱一清,天界、冥司,无不欢咏。实慈悲好生之本意也。在狱孽鬼,尚欲释之,岂有无罪平民,使化为黄巢而杀之耶?虽至愚,亦易明也。不过治极生乱,天降灾横,假此凶酷,以毒兆民,正天地盈亏,春生秋杀之义也。若言杀命抵命,黄巢几多性命?若言放鬼杀鬼,何似不放此鬼?必是何物书生,舞弄笔头,妄捏杂剧,借立墙壁,以欺愚昧者。何难见哉!闭目一事,亦是愚僧讹语。吾以普度之心,欲四大部洲之内,阎浮世界之中,人人为善,个个作佛,竟生西土,不入地府。以至一十八层地狱之鬼,三五十般受刑之魂,皆欲其回心向佛,以生西方。吾故谆谆念念,历遍地府,期复前愿,恨不能替得此等鬼魂,受完苦恼,皈心向道,以靖斯狱,尽化为九品莲台,少遂吾愿耳。今者去少来多,已是十分着意,再有何等傲肠,不屑开眼一视?若言不忍之心,而故睐其目,又何能故忍此心,使我不见不闻,使彼受疼受痛?闭目之说,本系戏语,愚人执以为真,固不足怪;特恨以七月大小为开闭之验,则讹抑甚矣。尊者将此二段作笑谱看可也。祖宗祭祀,是子孙报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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