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漕运码头-第3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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铁麟说:“你让他在外面客厅等候,我马上就来。”

曹升答应着去了。

※※※

与坐粮厅相比,仓场总督衙门要简单一些,规模也小一些。大门仪门之内,便是大堂二堂。二堂后面有一条甬道,两边是花厅。再往后便是后宅了,后宅分东西两座,铁麟住在东边那座。后宅前面有一套大房,中间是客厅,左边是书房,右边是餐厅。铁麟所说的外面客厅,就是指这座房间。跟所有的衙门一样,仓场总督的后宅也属于私宅,一般的人是不准随便出入的,除非是亲属或至亲好友。

铁麟进了客厅,等候那里的许良年立即起身,撩袍跪拜:“下官许良年给大人请安,谢大人恩赐。”

这话说得让铁麟摸不着头脑,随口问:“本官恩赐你什么了?”

许良年从怀里掏出一串香珠儿,举到头顶上:“犬子年幼不懂事,随便索要大人的心爱之物,下官特意给大人送回来,请大人查收。”

铁麟一惊,脑袋都大了。这不是昨天在游船上送给妞妞的那串香珠儿吗?怎么跑到他许良年手里去了?

许良年说:“是下官管教不严,让大人为难了。”

铁麟还是有点儿不相信,问:“这香珠儿你是从哪儿来的?”

许良年说:“这是犬子昨天跟大人索要的。”

铁麟问:“你说的是谁?”

许良年说:“犬子妞妞,就是昨天在游船上伺候您的那个小僮。”

铁麟一下子懵了,妞妞怎么会是许良年的儿子呢?要是那样的话,昨天所有的事情不是都让许良年知道了吗?一个仓场总督,堂堂的二品大员,亲呢娈僮,还是自己下属的儿子……天呀,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呀?大清王朝有明确的法规,官员不许嫖妓,捉到之后要受到严处。法规是法规,可是朝廷从来就没制止过哪个官员狎妓,然而毕竟还是有这么一条法规的。狎优是可以通融的,特别是养优蓄伶更是时髦。不少王府贵族都有自己的戏班子,里面的优伶多是私家亲宠。大清的官员中不少人都有断袖之癖,这已经是公开的秘密了。但不管怎么说,这毕竟不是一件光彩之事。被人发现了,总是有失体面的。

看着跪在地上的许良年,铁麟心虚起来。他突然想起了昨天在游船上夏雨轩跟他说的那些话,漕运码头,上下左右,盘根错节,他们早就编织成了一张网,一张疏而不漏的网。他们这张网就是冲着他撒开的,难道自己真的成了他们网里的一条鱼吗?再有,昨天陈天伦告诉他好像在河西务见到了常书办,这难道是巧合吗?他们昨天所有的行动无疑都被他们知晓了,是他们时时刻刻都在监视着他,还是因为不慎走漏了消息呢?要是他时刻都在他们的监视之下,那也太可怕了,太过分了;要是有人走漏了消息,能是谁呢?

按照礼节,铁麟早就该让许良年起来了。可是他不发话,许良年也只好弯腰低头地跪在地上。铁麟心里的火气一阵阵地往上拱,他竭力地压抑着,使自己能镇静下来。很长时间以来,他对坐粮厅一直是百倍警惕的。他警惕的不是金简,而是许良年。他知道许良年这个烟不出火不冒的蔫神是有一肚子坏水的。他尽可能地与他保持距离,生怕有什么纠缠不清的地方。万万没想到,许良年给他下了这么一个套儿。这个套儿他钻进去了,还钻得心甘情愿。绳子已经套在自己的脖子上了,今天早晨他就是来收套儿的。收套儿又怎么样?能把他勒死,嘿嘿,没那么便宜。你抓着我什么了?不就是我跟你的儿子玩玩吗?这有什么了不起的?张扬出去,我面子不好看,你养了那么一个不男不女不阴不阳缺廉少耻的儿子就光彩吗?想到这里,他故意大声咳嗽了一下,重新抖擞起了威风,厉声问:“许良年,妞妞真的是你的儿子?”

许良年只好说:“啊……是下官的义子。”

铁麟说:“义子如同亲出。妞妞本官见到了,是一个挺聪明的孩子,你怎么不教他读书识字,谋点儿正经的本事呢?是不是有其父必得有其子啊?”

许良年辩解说:“大人,下官还是认真读了点儿书的,不管怎么说下官也是两榜进士,靠正途上来的。”

铁麟嘲讽地说:“是吗?那你就更应该好好管教一下孩子了。”

许良年心里骂了起来,他他妈玩弄了我的儿子还有理了?还怪我没有好好管教孩子,我的儿子不成器,是下流胚,你他妈就是好东西吗?我来管教儿子,谁他妈的来管教你呀?许良年气得不知道浑身发抖,嘴里恶狠狠地说:“大人,犬子从幼顽皮好玩,养成了不良癖好。没想到大人您也……”

铁麟用眼角不屑地瞟着许良年:“说下去呀,本官怎么了?”

许良年咬了咬牙:“听妞妞说,您跟他玩得挺开心的。”

铁麟说:“这么说,您是故意把妞妞送到本官身边来的了?许大人这样做不知道图的是什么?”

铁麟的这句话像两排钢牙似的咬住了许良年的喉咙,许良年心里颤栗起来。他急忙磕了个头,无限委屈地说:“回大人,犬子经常到处乱跑,实在不知道昨天他是怎么纠缠大人的。请大人恕罪,下官一定严加管教。”

铁麟说:“不对吧?昨天本官问过妞妞,他好像说是他父亲叫他专门来伺候本官的。真是这样,本官就谢谢你的好意了。”

许良年急忙分辩说:“不不不……绝不可能,那孩子经常乱说,下官昨天一直在两坝上监督收粮,金大人可以作证。”

铁麟问:“这么说,你昨天不知道本官是干什么去了?”

许良年说:“下官实在不知道大人的去向。”

铁麟说:“既然你不知道,本官就告诉你吧。本官昨天带着几个人到河西务去了。”

许良年不知道该如何应酬铁麟的话,只好低着头听着。

铁麟接着说:“河西务有个掺假造假的市场,你听说过吧?”

许良年说:“略有耳闻。”

铁麟说:“略有耳闻?难道没有人向坐粮厅禀报吗?”

许良年自知失言,忙说:“啊……有的,那个造假市场也实在猖獗。”

铁麟问:“那你们是怎么查处的?”

许良年说:“下官和金简大人曾经亲自率兵围剿,可都是一无所获。”

铁麟问:“为什么一无所获?”

许良年说:“下官也感到奇怪,怕是有人走漏了风声吧?”

铁麟问:“这么说,坐粮厅里面肯定有内奸了?你们查出来没有?”

许良年脸上的汗水滴在了砖墁地上,溅出了几片湿印。到现在为止,他才真正知道铁麟的厉害。

铁麟这才出了一口气,说:“你起来吧,把那串香珠儿给本官留下。回去告诉妞妞,让他有时间就到总督衙门来玩儿,那孩子很有趣,本官很喜欢他。”

许良年说了声谢大人,便站起身来……

望着许良年走出去的背影,铁麟突然哈哈大笑起来……

※※※

最后一批漕粮收兑完成以后,陈日修跟儿子陈天伦商量,明年又是大比之年,问他是否参加秋闱。如果他参加明年的乡试,那么陈日修便继续当军粮经纪。经过一个夏天,他的脚伤差不多痊愈了,只是走路还有点儿瘸。不过无大碍,做军粮经纪是没有问题的。

陈天伦自己拿不定主意:“您说呢?”

陈日修问:“你有把握吗?”

陈天伦说:“从开春到现在,我连书本都没摸过一下,还真的没把握。”

陈日修说:“明年你要是不参加,又要等三年。”

陈天伦有点儿犹豫:“要不我去试试?”

陈日修说:“试试也未尝不可。不过我接着来当军粮经纪,有点儿小麻烦。我把密符扇交给你的时候,咱家是‘宿’字号,现在你挣回来一个‘盈’字号。‘盈’字号是老大,军粮经纪是对扇不对人,而军粮经纪中的老大是对人不对扇的。我再拿着这把密符扇,一个是码头上众人不服,再有坐粮厅也未必承认。”

陈天伦说:“那您的意思……是不是还让我接着干军粮经纪?”

陈日修说:“不不……我不是那个意思,我是说,不能耽误你的前程。我干军粮经纪,不在乎什么字号,还让我拿‘宿’字号不就行了吗?”

陈天伦说:“您拿‘宿’字号,那‘盈’字号呢?再还给马长山?这恐怕铁麟大人该不干了。”

陈日修说:“所以我说这事有点儿小麻烦呢。”

陈天伦说:“我真的要是不当军粮经纪了,还得请示铁麟大人。”

陈日修说:“那你什么时候跟铁麟大人透透气,摸摸他的心思。”

陈天伦笑了:“您真是的,您以为您儿子是谁呀,几品呀,就能随便见总督大人?人家可是二品大员。”

陈日修说:“你不是跟他的女儿很熟吗?让她带你去见不就行了吗?”

陈天伦说:“这种事咱可不能做,通过人家的女儿走关系,传出去我可丢不起这人。”

陈日修说:“要不,让夏叔叔带你去见见铁大人?”

陈天伦摇着头说:“也不好,无论通过谁,总是在走关系。”

陈日修说:“这怎么能算是走关系,你又不求他什么?”

陈天伦说:“怎么不求他什么?明摆着我去参加乡试,就把‘盈’字号交给您,这还不叫走关系?”

陈日修说:“咱不去占那个‘盈’字号呀,咱可以把‘盈’字号让出去呀?”

陈天伦说:“您真的舍得让出‘盈’字号?”

陈日修不言语了。在军粮密符扇中是大有学问的,一百个字号,是按照《千字文》排列的。字号的先后次序不同,所得到的报酬也不同。光说一个“盈”字号,一年的收入比得上别的字号三年的收入。这还是像陈天伦这样按照章程清正廉洁地做,要是稍稍有点儿贪心,一个“盈”字号顶得上别的字号十年八年的收入,这还了得?陈日修当军粮经纪二十多年了,这军粮经纪他当得如临深渊,如履薄冰。都是军粮经纪,“盈”字号是婆婆,“宿”字号就是小媳妇,甚至是孙子媳妇。每年正月,他都得战战兢兢地伺候着、巴结着“盈”字号。他本来也是个读书人,也有读书人的清高和傲骨。可是二十多年的军粮经纪,当得他一点儿脾气都没有了,硬是把狼的性子磨成了狗。今春他受伤以后,将密符扇交给陈天伦,实在是出于万般无奈。他知道陈天伦的性子,这个性子是不能在码头上混的。没想到他一鸣惊人,开漕就挣了个“盈”字号。当“盈”字号军粮经纪,是每一个军粮经纪做梦都惦记着的。不仅仅是为了多挣钱,光图钱有的是办法。漕运码头就是金山银山,从哪儿上去都能发财。一百双眼睛窥视着的是“盈”字号的位置,是“盈”字号的权力,是“盈”字号的威风。好不容易把“盈”字号挣到手了,能轻易地放弃吗?陈日修让陈天伦去找仓场总督,表面上不说为的是保住“盈”字号,内心的秘密却被儿子一语道破了……

可是,舍不得放弃“盈”字号,就得放弃儿子的前程,儿子的前程能放弃吗?

陈日修已经为了这件事好长时间睡不着觉了。他得去找夏雨轩,这件事无论如何得跟夏雨轩商量商量。

※※※

夏雨轩毕竟是知州大人了,交情再深,也不能坏了规矩。他不能再像过去那样想见他推门就进了,他写了一封信,派侄儿陈小虎送到州府衙门。夏雨轩接到他的信,马上写了回执,约他晚上去后宅喝酒,并邀请嫂夫人和贤侄陈天伦一起去。这已经是很高的礼遇了。

陈天伦想去,可又不便去,想来想去,还是不去吧。这样,陈日修夫妇便应邀前往了。进州府衙门,非同去一般的宅第,太寒酸了不行。陈日修雇了两顶小轿,自己和夫人各乘一顶,这样才不至于给知州大人丢脸。

夏雨轩当上知州以后,生活依然很简朴。后宅的家具用品都是前任留下来的,属于自己的只有衣服被褥。所不同的是,除了多了一个陪伴雪儿的红红,还找了一个做饭的。做饭的是个四十多岁的妇女,通州北关人,白天帮助烧火做饭,晚上回家。

见陈日修夫妇来了,夏雨轩一家人都跑到后宅的门口迎接。夏雨轩与陈日修相揖行礼,夏夫人拉着天伦妈的手,雪儿亲自高挑着门帘儿。两家人亲亲热热又到了一起,像是久别重逢般地热闹非常。

见陈天伦没有来,夏雪儿心里一下子就冷了半截儿,情绪也立刻低落下去,可她又不好开口打听。

还是夏夫人问了起来:“天伦呢?天伦怎么没来?”

天伦妈说:“孩子大了,不愿意再跟我们一块儿出来了。再说,他也忙,也不知道忙些什么。说了,赶明儿单独来看望你们。”

=奇=雪儿的心里暗暗埋怨起来:“哼,不就是个军粮经纪吗?就端起了架子。有什么了不起,幸亏我还是知州的女儿,我要是一般的平头百姓的女儿,怕早就把我忘得一干二净了。还赶明儿单独来,你来过吗?”

=书=接下来便是摆酒入席。在一般的家里,女眷是不能跟男宾同桌用餐的。可是夏陈两家关系非同一般,人口又少,陈日修一招呼就在一起吃了。夏雨轩跟陈日修喝酒,夏夫人、天伦妈还有雪儿边吃饭边聊闲话。偶尔也会交叉着聊上两句,互不干扰,情深意切,其乐融融。

=网=两杯酒下肚,陈日修便急不可待地跟夏雨轩商量起了正经事,是让陈天伦明年参加秋闱呢,还是让他继续当“盈”字号军粮经纪。这确实是个问题,夏雨轩也知道陈家父子拿不定主意才前来找他的,便沉吟起来。

坐在陈日修对面的雪儿听说了,来不及思索,便抢着说:“要我说,还是让天伦哥哥参加秋闱。天伦哥哥读了那么多年书,那么大的学问,在码头上当个军粮经纪太屈才了。”

雪儿说完了,却没有人搭腔。她抬头看看父母,又看看陈家二老,都沉着脸不说话。她立刻意识到自己不该这么沉不住气,大人商量事,哪儿有你多嘴多舌的份儿。要不是父母宠着自己,早就当着客人的面教训开了。大家不说话,也算给足了她的面子了,她的脸红了起来。

其实,大家不说话实在没有怪罪雪儿的意思,女孩儿心细,好察言观色,多了心。这件事无论对陈家,还是对夏家都是关系重大的。在座的人各有各的想法,各有各的顾虑。就说夏雨轩吧,让他怎么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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