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漕运码头-第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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尔俸尔禄,民膏民脂。
下民易虐,上天难欺。
这十六个大字,是皇帝告诫地方官员不可贪污腐败、虐政害民的“座右铭”,因此称之为“戒石”。州官大老爷坐在大堂上,仪门一开,这十六个字便赫然入目,令你心惊胆战。不过,据说许多州官大老爷在坐堂办案时,都要关闭仪门,也就将这十六个字遮之目外了。
戒石亭过后便是仪门,夏雨轩下了轿子,穿上公服,被人搀扶着,向仪门跪拜。拜完仪门又拜衙神。按照中国“百工技艺,各祀一神”的规矩,州县衙门里祭祀的是苍王和萧王,即“苍王信徒,萧王子孙”是也。苍王即是造字的仓颉,而萧王则是西汉时刘邦的首任相国萧何。
拜完衙神,夏雨轩被簇拥着进了大堂,换上朝服,朝北面跪了下来,这叫“拜阙”,又叫“叩谢圣恩”。拜阙完毕拜大印,大印拜完了,又脱去朝服,换上公服,被礼房的执事领着,前后左右走了一遍,将宅神呀灶神等等各路神仙都一一拜到,免得日后他们跟自己过不去。
都拜完了,便轮到别人拜他了。他在大堂朝南而立,所谓行“公座”礼。行礼前先发梆,头梆传点七下,义为“为君难为臣不易”;二梆传点五下,义为“仁义礼智信”;三梆传点三下,便是堂匾上的“清慎勤”三个字。三梆过后,新官升堂,按照“奉圣命”三个字,敲三下堂鼓。堂鼓敲过,便请他入座,早已等候在大堂两旁的属员、书吏、差役一起向他参贺。参贺完毕,按照“叩谢皇恩”四个字,敲四下退堂鼓……
这一天仪式下来,夏雨轩被折腾得通身是汗,精疲力竭。本来这些仪式过后,还要拜庙拈香,什么孔庙、关帝庙、文昌帝君庙、城隍庙都要一一拜到;拜庙之后还要清仓盘库,凡属银库、料库、粮仓都要一一查验;然后还有阅城巡乡、清厘监狱、对簿点卯、传考生员、悬牌放告、回拜缙绅等等。
夏雨轩早就不耐烦了,他等不及了,他需要马上办公查案。退堂之后,他马上找来典史和狼、狗、狐三班,立即布置新任仓场总督铁麟交给他的任务,巡查被甘戎丢失的兰儿,并限期侦破此案……
※※※
仓场总督衙门的后宅里闹得昏天黑地,兰儿失踪的消息很快就传回了北京,兰儿的父亲惠征当天晚上就带着家人赶来了。
铁麟急忙吩咐孙嬷嬷给惠征一家准备吃饭和住宿的地方,又向惠征夫妇禀告了兰儿丢失的情况和求夏雨轩帮助寻找的情况。除此之外,他真的不知道该说些什么。能说什么呢?到了这个地步,任何安慰的话都是多余的。更何况兰儿毕竟是甘戎丢失的,他得负责任,天大的责任他都得承担下来。
惠征倒还沉得住气,惠征的夫人可丢了魂似地大哭大嚎起来。哭得人胆战心惊,心烦意乱。兰儿还有一个妹妹,还不到一周,听着母亲的哭叫,也吓得哇哇哭了起来。
孙嬷嬷一边劝着兰儿的母亲,一边从她的怀里把孩子接过来,抱着哄劝着。
惠征火了,冲着老婆叫喊起来:“你嚎什么嚎,咱是来找孩子的,不是让你来嚎丧的。你哭你嚎,能把兰儿嚎回来吗?”
兰儿的母亲根本就听不进惠征的责骂,发了疯似地哭天抢地:“兰儿呀,兰儿呀,你在哪儿呀……你快回来呀,你要是不回来,妈也不活了,老天爷呀,你可怜可怜兰儿吧,让兰儿快点儿回来吧……”
自从见到父亲禀报了兰儿丢失的消息以后,甘戎就躲在屋子里一直没出来,连兰儿的父母来了她也没见。她觉得把兰儿弄丢了,再也没脸去见兰儿的父母了。她呆呆地坐在炕沿上,不吃不喝也不动,甚至连口大气都不出。这可急坏了铁麟和孙嬷嬷,铁麟不好放下惠征夫妇去劝自己的女儿,只好悄悄地冲孙嬷嬷朝屋里努了努嘴。孙嬷嬷立刻明白了,她心里也像是被滚油煎炸着似的,既怕急坏惠征夫妇,又怕愁坏铁麟,还怕甘戎出个什么三长两短。她把孩子交给惠征夫妇带来的奶妈,就急忙进屋去看望甘戎。
孙嬷嬷端着一碗煮好的面条,递到甘戎面前,轻言细语地劝慰着:“戎戎,听奶奶的话,快吃一点儿吧。你一天都没吃东西了,这怎么行呢?你要是再急出个好歹的来,我跟你爸爸可就都活不下去了。”
甘戎嚯地站起来,掀起帘子就往外走。
孙嬷嬷吓得急忙拉住了她:“戎戎,你……你要干嘛去?”
甘戎说:“我去找兰儿。”
孙嬷嬷央求着:“戎戎,听奶奶的话,天都这么黑了,你去哪儿找兰儿呀?”
甘戎说:“兰儿是我丢的,我必须把她找回来,找不到兰儿,我也不活了。”
孙嬷嬷更急了:“戎戎,我的小祖宗,快别说这傻话,你就是去找兰儿,也得等到天亮呀。”
甘戎说:“等不及了,我不能坐在这儿干等,我就是跑遍通州的大街小巷,也得把兰儿找回来。您别拦着我,让我去找吧……”
孙嬷嬷大声叫着:“不行,你不能出去,你一个女孩子家,兰儿找不到,你再出点儿意外怎么办?”
正在客厅里的铁麟和惠征一家人听见了里屋的争吵,不知道出了什么事。铁麟急忙进来,惠征也随着进来了。
孙嬷嬷正拦在门口不让甘戎出来。
铁麟问:“怎么回事?”
孙嬷嬷说:“老爷您劝劝她吧,我说话她一句也不听。这么黑灯瞎火的,她非要到外面去找兰儿。”
铁麟朝女儿的面前凑了凑,温和地说:“戎儿,听爸爸的话,兰儿正在找,不是一个人在找,是有许多人在找。你先坐下,吃点儿东西。”
惠征也安慰着甘戎说:“戎戎,大家都着急,我知道你更着急,咱们一块儿想办法。”
铁麟替女儿带着几分歉意说:“戎儿,你看,你惠征伯伯和伯母来了,你还没给他们请安呢。”
甘戎咕咚一声跪在了惠征脚下,大哭着说:“惠伯伯,我……我把兰儿带丢了……我对不起您啊……您打我吧,骂我吧……我……”
惠征吓了一跳,急忙伸出手拉甘戎:“戎戎,快起来,没有人埋怨你。我知道你比谁都着急,兰儿丢了,可不能再把你急坏了,快起来。”
甘戎继续哭着:“惠伯伯,您打我吧,您骂我吧,您不打我不骂我我不起来……”
惠征无奈,只好弯下腰使劲拉着甘戎。
甘戎突然站起身来,挣脱了惠征的拉扯,猛兽似地朝门外跑去。
铁麟上前阻拦,被甘戎撞到一边,甘戎夺门而出。
铁麟急忙往外追赶着:“戎儿,戎儿,你去哪儿?”
甘戎跑着说:“我去找兰儿,找不到兰儿,我也不回来了……”
铁麟和惠征都慌了神,一齐追赶出来……
第三章
空旷荒凉的乡野小路上,一个看不出年龄的女人骑着一头小毛驴。小毛驴走得很慢,似乎是信马由缰。在小毛驴的后面,跟着一个身不由己的小女孩儿。小女孩儿大概只有四五岁,路不平,她走得趔趔趄趄的。但是她依然顽强地走着,一步不离地跟着前面那头小毛驴。
正是早春季节,大地上还看不见些许的绿色,田野上光秃秃的,坟地上的老树上,栖息着几只蠢蠢欲动的乌鸦,似乎在等待着一种突兀而降的灾难。阳光照耀在黑黢黢的麦田上,驱赶着积存下一冬的严寒。严寒实在太厉害了,连阳光都沾染上了几分寒气。一个小旋风,很小,大概只有煎饼那么大。但是小旋风却旋转得很快,像一个小兔子似地从远远的沟沿上飞过来,追到了小女孩儿的身后便减慢了速度,又像一只忠诚的小巴狗似地尾随着。
陈天伦看着这副画面有点儿怪,怪得有些神秘,有些恐怖。一个骑着毛驴的女人,一个步履蹒跚的小女孩儿,一个鬼头鬼脑的小旋风……
这副画面是出现在与陈天伦平行的一条田间小路上的,而他正在赶着一路马车奔驰在乡村土路上。这副画面他看见之后便不肯放弃了,他勒勒缰绳,将马车的速度减下来,饶有兴趣地看着这副奇怪的画面。那个女人没有带包袱,只身骑在驴背上,位置很靠后,差不多已经骑在驴屁股上。驴身子前轻后重,压得毛驴的脑袋一昂一昂的,样子更显得滑稽。陈天伦想,大概那头小毛驴很瘦,脊背尖棱尖角的。而春天到了,那女人只穿着单薄的衣裤。骑在驴背上肯定磨得很不舒服,才把屁股挪到驴屁股的位置上。不管怎么样,驴屁股要肥硕一点儿,平整一点儿。他突然想起一句歇后语,老太太骑瘦驴——严丝合缝。他不禁哑然笑了。这个歇后语很形象,却有几分淫秽,读书人不该对此津津乐道。
陈天伦看着想着琢磨着,突然一个可怕的念头生发出来:拍花子?是不是拍花子?
陈天伦也跟所有京畿的小孩儿一样,差不多从刚懂事的时候起就听到许许多多有关拍花子的故事。那是一种狼外婆一般的坏人,专门偷小孩儿,而且偷小孩儿的手段很阴险。他们将一种用小孩眼睛做成的迷幻药撒在小孩儿的眼前,小孩儿立刻便被迷幻了。被迷幻的小孩儿会产生一种错觉,身边是两条大河,后面有豺狼或老虎追着,他只有拼命地跟着前面的拍花子走。现在,跟在骑驴女人后面的小女孩儿是不是将两边的田野看成了滔滔河水,将后面的小旋风当做凶猛的虎狼了呢?拍花子将小孩儿偷走以后,便把小孩儿的眼珠子挖下来,用阴阳瓦醅干制成迷幻药,再用迷幻药去拍别的小孩儿。在听这些传说的时候,令陈天伦百思不得其解的是:拍花子拍小孩儿是为了炮制迷幻药,炮制出了迷幻药再去拍小孩儿,然后再去炮制迷幻药,再去拍小孩儿……他们为什么要做这种循环往复的坏事呢?他们能从中得到什么好处呢?难道仅仅是因为他们坏吗?
陈天伦不能多想了,眼前这个骑驴的女人如果真的是拍花子,该想办法把这个小女孩儿救下来。可是……没有可是,这个骑驴的女人不是拍花子又是什么呢?是小女孩儿的母亲?绝对不可能!有哪个母亲自己骑着驴,让这么小的女儿踉踉跄跄地在后面跟着跑呢?即便是后娘,也不会这么狠心……
陈天伦认定他遇上拍花子了,他必须尽快将这个小女孩儿解救出来。他赶着的马车现在是跟骑驴女人平行向前的,到了前面的路口他就该拐向一条回城的路了,到那时候就要与骑驴女人分道扬镳,越离越远了。他抖动马缰绳,挥动鞭梢儿,催促着马车加快前行。驾车的小骒马扬起四蹄,土路上立刻扬起一片烟尘。
他提前赶到了路口,停下马车,抱着鞭子跳下车辕。他大步流星地穿过田野,朝骑驴女人走的那条田间小路迎过去。骑驴女人看见了他,掉转了驴头朝相反的方向走。这一下露了馅,骑驴女人肯定是拍花子无疑。陈天伦撒开腿追了过去,边追边喊叫着:“站住……你给我站住……”
骑驴女人不再那么优哉悠哉地骑在驴屁股上了,她也顾不得“严丝合缝”了,俯身骑在驴背上,使劲拍打着驴屁股,催着驴向前奔逃着……
那个小女孩儿跟着她跑了几步,便跌倒了。陈天伦追上来,把小女孩儿抱起来。
小女孩儿果然中了迷幻药,两只眼睛迷迷瞪瞪的,惊恐万分地看着陈天伦。
陈天伦摇晃着小女孩儿,急着问:“你叫什么?你是谁家的孩子?”
小女孩儿瞪着失神的眼睛看着陈天伦,一句话也不说。
陈天伦抬头朝骑驴女人逃走的方向看了看,骑驴女人已经无影无踪了……
陈天伦无奈,抱着小女孩儿走到自己的马车前,将小女孩儿放在车上坐好,扬起鞭子朝城里的方向赶去……
※※※
漕运码头上开始热闹起来,山东、河南的漕船已经于三月一日之前抵通。开漕在即,仓场总督衙门东科西科漕科详科印科堂房火房笔帖式经承门吏,坐粮厅三班六役八科六十四巡社七十二行,以及五闸二坝十三仓都紧张忙碌起来。
铁麟正为甘戎丢失了兰儿急得坐卧不宁,突然曹升进来说坐粮厅金大人和许大人来了。铁麟吩咐让在大堂等候,孙嬷嬷连忙送过来官服,为他换上。
由于都穿着官服,按大清规矩,坐粮厅厅丞金简和许良年便向铁麟行跪拜之礼。礼毕,铁麟吩咐递茶让座,双方客套一番,便分宾主坐下。
铁麟原以为金简和许良年是为甘戎丢失兰儿来的,虽说此事他没有通知坐粮厅,可是仓场总督衙门已经闹得天翻地覆,通州城都快掘地三尺了,坐粮厅能不知道吗?坐粮厅知道了,能袖手旁观吗?铁麟实在不愿意坐粮厅插手,心里盘算着该如何轻描淡写地遮掩过去,该如何婉言谢绝他们的效忠效力。没想到,两位厅丞却没有提及此事。他们是来向他禀报公事的,金简一招手,一名跟随而来的书办便将一大摞账簿清单摆在了铁麟面前。
金简谦卑地说:“这是河南山东两省的漕帮呈送上来的明细账单,请大人过目。”
铁麟看着那足有一尺厚的账单,盯着金简问了一句:“这些都是些什么账目?”
金简一时有点儿发毛,说实在的这些账目他是从来不看的。满正汉副,按说他是坐粮厅的正厅丞,可是他从来是图省心,怕麻烦,坐粮厅的大小事务,他都交给汉厅丞许良年处理。铁麟看着他,他忙转过头示意许良年向总督大人禀报。
许良年是个慢性子,他明知道金简在用眼睛示意他,却不慌不忙,耷拉着眼皮沉吟起来,似乎是思索着该不该开口。过了好一会儿,他才慢吞吞地说:“先向您禀报河南省的账目清单。河南直隶通州所帮船20只,天津所帮船17只,山东德州卫左帮船24只,任城卫帮船43只,平山前帮船43只,平山后帮船43只,临清卫河南前帮船29只,临清卫河南后帮船57只,江南徐州卫河南前帮船48只,江南徐州卫河南后帮船47只,共计漕船371只。所运漕粮正兑米146709。27石,其中正米115698。72石,耗米31010。55石;改兑米65780。34石,其中正米56222。51石,耗米9557。83石,正兑改兑总计212489。81石。轻赍银9310两,易米折银1512两,总计银10822两。船上还有行粮月粮99864石,折色行粮月粮银33400两,贴役路费银88560两,进仓脚银23630两,芦席银6780两,松板银7820两,楞木银3450两,备料银7800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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