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漕运码头-第5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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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天伦说:“不行,咱得找个地方,找个能避雨的地方……”

甘戎问:“这荒郊野外,哪有避雨的地方?”

这正是苏庄附近,陈天伦凭着记忆,好像大堤下面有一个小闸房。陈天伦搀扶着甘戎在慌乱地摸索着,天地黑成了一片。下了大堤就是一望无际的玉米地,雨鞭抽打在玉米叶子上,轰隆隆撼天动地。突然一个通天贯地的闪电,把天地间照耀得一片光明。闪电过后,肯定是一阵巨大的雷鸣,甘戎又钻进陈天伦的怀里,陈天伦紧紧地搂抱着她。就在这一瞬间,陈天伦看见了那座小闸房。霹雳过后,陈天伦拉着甘戎朝那间小闸房跑去……

小闸房的门是用树皮做的,没有锁,只是拴着一根铁丝。陈天伦拧断铁丝,推开小闸房的门,两个人身子便倒进了小屋里……

外面黑,屋里更黑,借着不时燃起的闪电,陈天伦看见了小屋里有一铺小炕,炕上似乎还铺着一床露着棉絮的被子。进了小屋便躲开了风雨,两个人搀扶着站起来,身上的衣服都湿得沾在了一起,地上很快就流下了一大滩浑浊的雨水。

甘戎说:“不行,我冻得受不了了。”

陈天伦说:“这样吧,你快把湿衣服脱下来,跑到炕上盖上被子。”

甘戎问:“那你呢?”

陈天伦说:“我还行,我还绷得住。”

甘戎说:“我身上的湿衣服凉,你身上的湿衣服不是也凉吗?我就不信你是钢铸铁打的。”

陈天伦说:“你别管我,我是男人,男人火力壮。”

甘戎听见,陈天伦在说这些话的时候,上牙打着下牙,连声调都变了。

甘戎扑上前,伸出哆嗦的双手,解着陈天伦的衣服。

陈天伦哆哆嗦嗦地阻拦着:“别别……你还是自己脱吧。”

甘戎的声调也变了:“我的手发僵了……衣服脱不下来。”

陈天伦只好哆哆嗦嗦地帮助甘戎脱着衣服,两个人慌慌乱乱,互相解着衣服上的扣子……

哗啦一下,甘戎身上的衣服脱落在地上。一阵闪电袭来,陈天伦看见自己的眼前戳着一个玉柱般雪白粉嫩的身躯。他急忙闭上眼把头扭向一边,几乎与此同时,他身上的衣服也脱落下来,甘戎把冰凉的身子贴上了他。陈天伦突然像一只暴怒的野兽,弯下身子,抱起甘戎,扔在了炕上。可是,甘戎的手紧紧地搂住了他的脖子,他虽然把甘戎放在了炕上,自己却不能挣脱。

甘戎哆嗦地说:“哥,别……别离开我。”

这是甘戎第一次叫他哥,像一阵雷电唰地打在他的身上,他整个身子都颤抖了一下,立刻便软绵绵地瘫软下来……

一条被子盖在两个赤裸的身躯上,两个湿淋淋的身子粘在一起,他们互相擦拭着、互相搂抱着。说不清是冰冷还是紧张,两个人都呼呼喘着粗气,慌乱地交织着、融合着、侵吞着……又是一个闪电袭来,陈天伦翻身压住甘戎,把她严严实实地保护起来……

毕竟是年轻人,毕竟是夏天,两个搂抱在一起的身躯很快便由冰凉变得火烫起来,干柴烈火般地呼呼燃烧着……

小闸房的门突然开了,呼的一声,扔在地上的一件衣服掀了起来,扑向闸房的门口,又呼地一下回落到地上。

陈天伦一惊:“怎么回事?”

甘戎说:“是风吗?”

陈天伦说:“风怎么单吹这一件衣服?”

甘戎说:“是雷电吧?”Jar电子书下载乐园+QiSuu。с○m

陈天伦说:“雷电怎么没有把衣服烧焦?”

甘戎说:“那是什么?”

陈天伦说:“有鬼。”

甘戎问:“什么鬼?”

陈天伦说:“不知道,这事有点儿怪。”

甘戎说:“那鬼要干什么?”

陈天伦突然意识到了什么,腾地跳下炕,抄起刚才被掀起的那件衣服。那正是陈天伦穿的长衣,陈天伦拿起长衣摸索了一下,“啊”的叫了一声,险些昏厥过去。

甘戎急忙起身:“怎么回事?”

陈天伦说:“我……我的密符扇。”

甘戎问:“密符扇怎么了?”

陈天伦说:“被偷走了。”

嘎啦一声巨响,霹雳闪电烧红了半边天。

甘戎急了:“快……穿上衣服快追……”

※※※

在这突如其来的疾风暴雨中,在周三爷葫芦小院那暖烘烘的炕头上,燕儿哭着讲述自己悲惨的身世。周三爷年纪大了,不胜酒力,靠着墙半躺半坐。燕儿紧紧依偎在周三爷的脑袋旁,身子靠着窗台,断断续续地哭诉着。顾全坐在炕沿上,一边喝着茶,一边静静地听着。炕中间一张小桌,桌上是一盏昏惨惨的小油灯。外面的霹雳闪电把窗户纸震得哗啦啦响,燕儿的哭诉亦如雷电般地震撼着顾全和周三爷……

燕儿的父亲王春明在上刘家村种着三十多亩水田,这对于一个三口之家来说,已经堪称是个小康人家了。30亩地一头牛,老婆孩子热炕头,这是几千年来中国农民苦苦追求的小康目标。达到这个目标并不难,只要老天帮忙,只要朝廷宽宏,只要地方官吏清廉。种田交租,天经地义。山东是漕粮征收的重地,交纳朝廷的正米耗米已经使农民不堪重负,而从府县到乡里,又层层加码,名目繁多。农民身上的苛捐杂税像是暴雨中扛着稻谷过河,越来越重。正米耗米之外,还有各种各样的摊派和加项。开仓摊派、修仓摊派、踢斛摊派、淋尖摊派、垫仓摊派、扬簸摊派、芦席摊派、松板摊派、楞木摊派、官役摊派、监收摊派、杂官开销摊派……原本该收一石,加上各种摊派杂项五六石也打不住,种田人一年收的稻谷,都交纳上去还不够。交不上就得吃官司,就得进大牢,就得倾家荡产……

周三爷也是第一次听说这些乌七八糟的摊派,气愤地说:“他们收那些粮食干什么?据老夫所知,每年运往京城的漕粮,连十分之一也没有,余下的那么多粮食哪儿去了?”

燕儿说,您说哪儿去了。除了进了州县府抚各级官吏的腰包,还能到哪儿去?

周三爷说:“这些当官的也太贪了,真是人心不足蛇吞象。”

燕儿说,一个是这些人太贪,一个是吃漕粮的也太多。每到征收漕粮的时候,除了州县的官吏,还有许多地方上的杂官,什么乡约、里正、地总、里总、图差、庄差、总头、总总头、都差、保差、帮办、垫办……这些人有坐轿的,有骑马的,有提刀的,有拎锁链的,缕缕行行,如狼似虎,就像闹蝗虫一样黑压压地占满了村子。这些人要吃要喝要拿,他们靠什么活着,还不是靠勒索种田的农民。一个乡镇,100个人种田,得有20个杂官来看管他们、监视他们、催促他们。这些杂官吃饱了喝足了,还虎狼般地欺负百姓。您说,照这样下去,还有谁愿意种田?

周三爷说:“我就不明白,朝廷的官吏都是靠读书考上来的,这些杂官都是从哪儿来的?”

燕儿说,您要是到一个地方当官就明白了。比方说,您当一个知县吧,您的表哥找您来了,您没办法,安排当个乡约吧。您的表哥当了乡约,您表哥的堂弟又找来了,怎么办?安排当个里正吧。您表哥的堂弟当了里正,您表哥堂弟的侄子又找来了……就这样,圈儿套圈儿,环儿套环儿,所有的杂官都有来头。杂官也像蝗虫一样,越吃越肥,越繁殖越多……

周三爷感慨地说:“这天下,多些种田的有饭吃,多些织布的有衣穿,多些瓦木匠有房住,多些当兵的保平安……养活这些当官的干什么?他们除了欺压百姓,能干什么好事?家有万顷,不养闲人一个。眼下从朝廷到乡里,养活了多少闲人。这样下去,这国家能不完吗?”

燕儿说,您说那运丁算不算闲人?

周三爷说:“运丁是给朝廷运粮的,怎么能算闲人呢?没有运丁,那江南的粮食能自己顺着大运河流到通州来?”

燕儿说,欺压百姓的不仅仅是当官的,运丁不算闲人,可运丁也欺压百姓。

周三爷问:“运丁怎么欺压百姓了?”

燕儿说,运丁不但欺压百姓,还欺压当官的。州县衙门那些当官的,见了运丁都跟三孙子似的。

周三爷说:“你这话可就说过了,运丁有那么厉害吗?”

燕儿说,运丁倚仗着运皇粮的差事,任意向州县敲诈勒索。你不给足了他们钱,他们就不装你的粮。粮食装不上船,就是地方官员的罪过。他们要的钱,更是多得让人头皮发麻。您看,有提闸费、打溜费、催攒费、浅水费、收帮费、闸坝费、量水费、放水费、验收费、兑收费、过淮费、抵通费;有折帮银、落地银、水脚银、船价银、修船银、造船银、拨船银、拉船银……

周三爷挥手制止住了燕儿的话:“你别说了,这些老夫知道,可是运丁要这些钱,入的不是自己的腰包呀,运丁在这一路上需要多少花销,你知道吗?”

燕儿说,那我不知道,反正我知道这些钱都是从老百姓的牙缝里抠出来的。他们把粮食都抢走了,老百姓就得饿肚子。织席的睡土炕,卖盐的喝淡汤,种田的却吃糠咽菜,世道就是这么混蛋。

周三爷不言语了,仰着脸看着天花板,像是想起了什么心事。

顾全一直仔细地听着燕儿的话,他最想知道的是舅舅和舅妈怎么样了。

燕儿讲起了自己的遭遇,父亲一年到头,面朝黄土背朝天,汗珠落地碎八瓣儿,收到的粮食就这样被诈光了。食粮没了,灾难却没有躲过去。荣成县的典史谢大麻子到上刘家村收粮,看上了燕儿,非要把燕儿一起收走,做他第三房的姨太太。燕儿是父母的独生女,掌上明珠,怎么舍得把燕儿交给猪狗不如的谢大麻子呢?

谢大麻子是个恶人,为了得到燕儿,就一个劲儿地给王春明加捐加税。燕儿家里的粮食都拿了出来,谢大麻子还说他们欠12石粮食。王春明火了,跟他们讲理,谢大麻子给王春明扣上了一顶抗皇粮的罪名,一条铁链将王春明索进了县衙门的大牢……

王春明在牢房里受尽严刑拷打,就是不肯答应把燕儿许配给谢大麻子。燕儿母女为了救父亲,找到谢大麻子求情,谢大麻子死咬住一条,要不把燕儿给他,要不王春明把牢底坐穿。王春明是一个宁折不弯的铁汉子,燕儿母女到牢房里探望他,他命令燕儿的母亲带着燕儿快走,逃离荣成,到外面找一条活路。燕儿母女舍不得撇下王春明,王春明为了断了燕儿母女救他的念头,一头撞在牢房的墙壁上,顿时头崩脑裂……

燕儿母女安葬了王春明,从荣成逃了出来。可是谢大麻子依然不死心,派人穷追不舍,一直追到运河边上。母女俩上天无路,入地无门,双双跳进了大运河。燕儿被周三爷救上来了,而燕儿的母亲却沉入了河底……

顾全听着表妹的控诉,一直没有说话。他的脸阴沉得比外面的天空还恐怖,而心里却轰炸的电闪雷鸣。顾全的表情被燕儿看在了眼里,她明白表哥在想什么,暗自担起心来……

这一天晚上,骤雨初歇。一轮满月当空,云边繁星闪烁。顾全背着自己的行装,悄悄地离开了周三爷的葫芦小院。燕儿一直没敢闭眼,听见了动静,她所担心的事情果然发生了。她急忙扒着窗户往外看,顾全已经出了门。她惊慌地将周三爷推醒:“老爷,快……快起来。”

周三爷惊醒了:“出了什么事?”

燕儿说:“不好,我表哥走了。”

周三爷没听明白:“他到哪儿去了?”

燕儿催促着:“快,快把他追回来。”

周三爷急速穿起衣服,推门跑了出去。

葫芦院外,顾全怕周三爷发现追赶,出了小潞邑村口,急匆匆地朝通州城的方向走去……

※※※

波光粼粼的大运河里,一叶小舟静静地漂流着。一支长篙无精打采地撑着,小舟似走非走,似停非停。夜已深,天上一轮晴空朗月,满河颠簸着无数残星。

甘戎坐在船头上,仰头看着天,嘴里喃喃地嘟囔着:“怨我,都怨我,我不该……”

陈天伦说:“不怨你,怎么能怨你呢?”

甘戎说:“我不来,你也许就不会到那闸房里避雨了。”

陈天伦说:“不怕贼偷,就怕贼惦着。是我太大意了,我早就该料到,有人想偷我的密符扇。”

甘戎说:“你说,会是什么人偷走的呢?他偷密符扇要干什么呢?”

陈天伦说:“我也在想,想也想不明白……”

甘戎说:“抓到这个贼,我非把他碎了不可。”

陈天伦说:“甘戎,这件事千万不能……不能告诉你爸。”

甘戎说:“我知道,跟谁都不能说。咱们去找,像上次找兰儿那样……”

几粒水珠儿又溅落在陈天伦的脸上,凉津津的。

对面的漕船上,黑衣的唐大姑又在淘米。

陈天伦把船往前靠了靠:“唐大姑,我该听您的话,我那时就该回去。”

唐大姑说:“可怜的孩子,可怜的孩子……”

陈天伦问:“唐大姑,您能告诉我吗?我该怎么办?”

唐大姑长长地叹了一口气,依然说:“可怜的孩子,可怜的孩子……”

陈天伦说:“唐大姑,求求您了,您给我指一条明路吧。”

唐大姑站起身来,端着淘米的簸箕走了。一边走一边喃喃地说:“可怜的孩子,可怜的孩子……”

甘戎问:“她在说谁?谁是可怜的孩子?”

陈天伦摇了摇头:“不知道……”

甘戎说:“她是在说我们吗?”

陈天伦低沉地说:“也许……我们是够可怜的……”

他们哪里知道,真正可怜的事情还在后面……

※※※

顾全步履匆匆地赶到大运河边,头上已经冒出了汗珠儿。他喘了口气,整理了一下行装,准备过北浮桥。突然一阵清脆的驴蹄声在身后响了起来,还没容他扭头,周三爷和燕儿已经挡住了他的去路。

周三爷问:“顾先生,这么晚了,你不辞而别,要去哪儿呀?”

顾全“啊啊”着,说不出所以然来。

周三爷说:“回去吧,这件事你干不了。”

顾全说:“您……您知道我要去干什么?”

周三爷说:“我也是从年轻的时候过来的,我也有过血气方刚的时候。”

燕儿说:“表哥,都怨我,我不该说这些,你还是回去吧。”

顾全说:“不行,这件事不能就这么完了。”

周三爷说:“谁说完了,老夫我也是第一次听燕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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